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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她三岁之时,白雁声登基为帝,她被暂时接回邕京,在那个陌生环境里猛然醒悟过来。这个时代的生活方式很冷酷,你不能接受也得接受。于是她破天荒地在皇帝的登基大典上开口说话,一鸣惊天下。
待白细柳再长大一些,她就设法从身边侍奉的人口中一点点拼出她母亲的过往事迹。白细柳至此才明白,任何时代都有杰出的女性,和时代无关,女子只有先证明自己的能力,才会被赋予自由和权利。
到了天光大亮的时候,一行人才出了龙门山,回了伊河边的成军营地,果见人走营空。有少许人留守,向裴邵捎来白雁声的口信:“陛下有旨,命将军送公主回邕京皇宫。”
白细柳大惊失色:“我不回邕京。”她不要回到那又老又旧,森冷寒寂的宫殿。她怀里的小貂也“啾啾”附和。裴邵大伤脑筋,不得不虎着脸道:“这是陛下的钧旨,公主莫要让属下为难。”白细柳便撅着嘴不再做声,心里直把她那个便宜爹爹骂了个千百遍。
在经过几天的跋涉之后,白雁声也携黑甲军抵达了徐州城下。城门大开,副将军颜白鹿在城外十里迎接。白雁声入了徐州城,他还是崇明十五年与子莺、叔业、季仁在此驻防,一晃已经快二十年过去了。旧地重游,故园风雨依旧,而人事全非,不得不心生感叹。
今日休沐,皇帝来之前半日才有消息到徐州。白雁声没有去官员聚集的府衙,反而是先去了孙季仁的私宅。孙季仁在大堂上接驾,虽是病中憔悴,但看着精神还好,倒也没有像奏报中说得那样不堪。三跪九叩之后,两人转入书房说话。白雁声执起孙季仁的手,两人同时落座,含笑道:“季仁,接到你的信,我可是吓掉了半条老命。”孙季仁淡淡一笑,略躬身道:“季仁欺君有罪,但事出有因,望陛下法网容情。”
两人俱是兴致不错,白雁声纡尊降贵,孙季仁熟中有礼,寒暄片刻之后便转入对幽徐边防的探讨。两人密谈了约顿饭功夫,白雁声在孙季仁陪同下去了徐州守备府,对在那里等候叩见天颜的大小官吏一通嘉奖,并不提此行的目的,只说明日要视察军容。
徐州常驻军队本来只有五万人。元延年初洛邑大战之后,鲜卑军队自关中晋中退兵,放弃了雁门关以内的大部分土地,却独独加强了幽州的防务。慕容德在幽州城外另筑浮水城,倚为犄角。因为北燕将幽州视为进击中原的最后一块跳板,到了宣武年间,与之接壤的徐州的兵马已超过十万人,一跃成为大成国边疆的第一大重镇。
翌日天高云淡,徐州以北的平原上,旌旗猎猎,戈矛重重。几万军马逶迤铺陈开去,铠甲光鲜,军容齐整。
白雁声在城头俯视,大露赞许之色,回视众人道:“大成有军马若此,汉唐盛业,亦岂远哉?!”孙季仁甲胄在身,欠身答道:“赖陛下盛德,将士用命,追亡逐北,胡虏丧胆,不战自退!”白雁声点头道:“本朝不吝惜名器,忠勤王事者,当加叙封,以为奖掖。”城上皆为校尉以上的将领,闻言面露喜色,齐振甲胄:“谢陛下赏赐!”
白雁声回首城下,提起真气,长啸出声:“诸君,国耻未雪,何由成名,为国一击,鹏博九天。”
天子一啸,乾坤震动。城下的数万人高举戈矛,齐声喝道:“万岁万岁万万岁!”
当是时,长风万里送秋雁,萧萧远树疏林外,城头铁鼓声又震,匣中金刀血未干。
远隔千里的淦阳城头,齐王白雁峰正在巡视工事。大成立国之初,将国都定在淦水之滨的阳城,有向北进击之意。但阳城规模不大,白雁声便留齐王在此督促建设。宫殿一建四年,也只是初具规模,便有闲言闲语说齐王功高震主,陛下是有意冷落。
这日雁峰在城头接到急报,说是皇帝在徐州嘉奖三军,封孙季仁徐国公,令裴烈接掌徐州将军一职,其余人等各有封赏。听完邸报,他身边几个副将都面露愤愤不平之意。有人道:“裴烈算什么东西,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徐州重镇,陛下也敢交在他手里。”另有人道:“什么护驾有功?当年洛邑之战,若不是我们王爷拿下了虎牢关,解了洛邑后顾之忧,他裴烈能算第一等功?”
白雁峰面无表情地大手一挥,肃容道:“陛下钧旨,不容置喙。若我再听到有人议论此事,定斩不饶!”
到了晚间,他回府用餐之后,王妃李湘南让人带世子离开,问他道:“你可知徐州换将的事?”白雁峰此时正在书房的美人榻上品茶,闻言蹙眉苦笑,伸手抚摸妻子圆滚滚的肚腹,低声道:“谁跟你嚼舌根了?你不要管外府的事。”李湘南便在丈夫脚边的踏步上坐下,将头靠在雁峰的膝边,轻轻道:“我也不想管。只是,你和陛下这样是不行的。”
雁峰坐起身来,爱怜地抚摸她的鬓发,苦笑道:“大哥心中疑我,我根本没做过的事如何解释?日久见人心吧。”
两人同时长叹出声,双目对视,又生出夫妻同心、情比金坚的满足喜悦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四章
宣武四年的深秋,白细柳在虎贲将军裴邵护卫下,一路心事重重地回了邕京。
因着白雁声的登基大典,她从前到过邕京一次,短短数十日脸上身上就起了无数红疙瘩。大夫诊断说是水土不服,白雁声怕她就此毁容,无奈之下连夜又将她送回了洛邑。等过了一段时间,白雁声从保母那里得知她起疙瘩是故意吃桃子过敏引起的,立时赶到洛邑将她暴打了一顿,但从此之后也没有再将她丢回邕京。她就在洛邑野生野长到了八岁。
白细柳记得爹爹昔年曾跟她说过,洛邑因为胡汉杂糅,外紧内松,一旦局势紧张,便不容许她留在那里。她坐在马车里,摸摸雪貂的脑袋,自言自语道:“皮卡丘,是不是要打仗了?”
这个时代的马车还没有配备弹簧,颠得人想吐。白细柳掀开车帘,朝外面喊道:“邵哥哥,我要出来骑马透气。”裴邵驰马上前,望她无奈道:“祖宗,已经望见邕京城墙了,公主骑马成何体统!我会被皇后揭掉皮的。”
白细柳闻言瑟缩了一下,摔下车帘,蜷在车角。她对嫡母谢皇后的印象仅止于当年登基大典的数十日相处。谢皇后端庄得体,举止落落大方。但当年白细柳自忖为小三所生,又接受不了穿越的现实,自暴自弃扮演哑女,所以与谢后如桥归桥,道归道,不是一路人。
眼下只怕是要在邕京长住,如何笼络这位嫡母令她大费脑筋。
裴邵送公主车架入了禁宫,他在午门外交契兵符,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千里护送这位金枝玉叶的痛苦自不必言。他当下匹马回了宅邸,拜见老母,承欢膝下。如此过了前两日,到了第三日,忽然宁王府的人来送信给他。裴邵看了一眼鬼画符般的纸条,摇头道:“容我换正装去见王爷。”送信的人上下打量他,笑道:“将军这样就很好了,车马已在外面候着了。”
裴邵只得吩咐家人两句,出门上了贼船。马车一路将他送到烟波弄的一处青楼后门,早有人在门口候着,带他穿廊过巷,分花拂柳,到了一个幽静的小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