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空无一人,只燃着袅袅香片,座上摆着酒席。他坐下之后,略用了些饭菜,就托腮等待。快到中午之时,听见外面传来杂沓的脚步声,莺莺燕燕之中有人哼唱道:“少男少女,情色相当,哼哼唧唧,美妙非常。来,亲一个。”接着便是咂嘴的声音。
裴邵忍无可忍,拿起一根筷子朝窗外射出去,只听“哎呀”一声。一会儿门口转进来四五个美女,簇拥着一个玉貌锦衣的男子,那男子发髻上插一根筷子,乍看之下,令人捧腹大笑。
这男子正是宁王白雁行,比裴邵大不了几岁,两人自小穿开裆裤时便在一起玩耍。此时望见了裴邵,便冲过来往他身上一扑,边扑边嚎道:“小邵啊,你终于回来了,想死我了。”
裴邵往旁边一躲,令雁行摔了个狗啃泥,他捏着鼻子嫌弃道:“殿下这是昨夜就没有回府吗?”雁行利落翻身,抱住他大腿,佯装伤心道:“小邵,你哥哥我府里有只母老虎,无家可归啊。”
宁王正妃是吏部尚书苏大人的千金,名门闺秀,裴邵知道绝不是他口中的母老虎、河东狮。裴邵遂一掌批在他身上,皱眉道:“王爷,你听我一劝。一己精神有限,天下色欲无穷,你还是收收心吧,莫要惹陛下不快。”白雁行拿脸在他腿上摩挲,道:“小邵你还小,不知此中乐趣。佳人有意,哪怕粉墙高万丈……”
“白雁行,你给我起来!”裴邵实在不想听他这满口的胡说八道,怒喝一声,吓得堂上莺莺燕燕俱是花容失色。
白雁行这才收拾了涎皮赖脸的模样,笑着坐起身来,伸手将头顶上斜插的筷子取下,道:“小邵,你终于肯叫我的名字了。我就喜欢听你叫我的名字。”他刚盘腿坐好,肚腹里便传来一阵“咕咕”的叫声,他朝下面喝道:“给本王端碗热汤面来。”
裴邵冷脸看他装模作样,雁行吩咐过后便拉着他手大叙京中琐事,长安居大不易,吐沫都快喷到他脸上。过了不一会,外面端进来一大海碗鸡丝汤面,雁行左顾右盼,道:“怎么没有蒜泥?吃面不就蒜,杀人不见血啊。”那端面的小娘子掩鼻窃笑,又要退下去张罗,白雁行嫌烦,已经捞起筷子夹一大捧面条送入口中,含含糊糊道:“算了算了,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
裴邵也不知他这吃的是早饭还是中饭,静待他用完面条,将汤碗也喝了个底朝天。白雁行拿了不知哪个美人的手绢擦擦嘴巴,伸开四肢躺在地上,打着嗝儿。裴邵道:“你叫我出来,就是看你吃面的?”白雁行侧身支起一臂,托着脑袋,笑嘻嘻道:“你说呢?”
裴邵痛心疾首道:“雁行,几年不见,你如何变成这样?若是你还在军中当不至于……”白雁行轻声接过话来:“不至于怎样?”裴邵一时语噎,白雁行就抿唇笑道:“你我都知,陛下和齐王之间,不知何时生了若有还藏的芥蒂。我二哥战功累累,靖边有功,陛下却多年冷淡,有功不赏。若是我此时还在军中,你让我二哥怎么想?齐王府何以自处?”
裴邵这才明白,他几年前借口厌烦战事,从军中脱身,是不愿意令齐王觉得是在分他的权势,兄弟争宠,生出芥蒂来。裴邵感叹良久,心想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个好兄弟。他想了又想,道:“那你也没必要这样花天酒地以至于自污吧。反差太大,岂不令人生疑。”
白雁行仰面望着头顶的轻纱帷帐,叹气道:“你不懂,这才是全福保身之道。我也没想让陛下相信人能一下子转性,不过是略作个姿态罢了。”
裴邵只觉得气闷,倒了一杯酒仰头喝干,安慰道:“你多心了,你我都是在陛下眼皮底下长大的,陛下不是那样的人。”
白雁行便呵呵而笑:“陛下的心思如今我是一点也不敢猜了。都说天家没有父子兄弟,大约如是。就说徐州换防一事,朝野上下,军内军外都以为徐州将军一职非齐王莫属。陛下当年在江陵一战失踪三年,徐州赖我二哥才得以保存实力,城内多是齐王的部属,也只有齐王才能震得住徐州。谁料到最后竟然落在了你大哥的头上。”
裴邵听到这带着酸味的埋怨,十分不安,正要开口说什么,白雁行挥手道:“算了,我不是怪裴烈。不是他也会是别人。只要咱哥俩没有那些弯弯绕就好了。”他说着就一咕噜爬起来,拿了两杯酒在手。裴邵接过一杯,与他对饮,会心一笑。
白雁行喝完之后,忽然不怀好意问道:“小邵,你娘要给你说媳妇,你为什么推三阻四啊?你娘想让我来打探你的口风,问你是不是看上谁家的闺女了?”
裴邵正在喝酒,立时喷出来,咳嗽得脸都红成了柿饼,竭力否认道:“没,没,没有……”
白雁行与他勾肩搭背,挤眼道:“你跟哥哥说,看上谁了,就是个金枝玉叶哥哥也给你捞来。”裴邵身子一僵,又大咳出声。白雁行与他从小一块长大,对他的反应一清二楚,顿时呆了呆,喃喃道:“不是吧,真看上了……”裴邵脸上血色瞬间退去,募地伸手捂住了他的鸟嘴,两人双目一对视,裴邵心虚地不由自主移开了目光。
室内的空气几近凝滞。裴邵的手缓缓垂了下来。白雁行大口喘气,笑骂道:“你看哥哥喝酒喝糊涂了,你怎么会看上那么个小孩子……”他话没说完,裴邵已经站起身来,一声不吭疾步往室外走去,只留下一个寂寥的背影。
白雁行这一日回王府格外得早。王妃苏氏正觉好奇,要开口问他怎么收心了,却反被他抬手从发髻上取走一支玉簪用来搔头皮。苏氏哭笑不得,振袖欲走,白雁行半卧美人榻上,懒洋洋道:“云儿别走,我有事求教你。”苏氏停步,半疑半惑道:“什么事?”白雁行道:“男女之事。”
苏氏闻言脸涨了通红,朝地上啐了一口。白雁行嬉皮笑脸起来,拉住她手腕,将她请到榻上坐好,就将今日之事告诉了她。他说得颇为隐晦,但苏氏一听就明白了:“请你去探口风的可是裴老夫人?她是要给裴二定亲?”白雁行一愣,道:“夫人英明,这也猜得到。”苏氏冷笑道:“有什么猜不到。大成三十万将士,裴烈独领十万。陛下偏爱裴氏,裴氏已是国朝第一大高门。徐州换将的旨意传来,说媒的只怕踏破了裴家的门槛。老夫人这才是精乖呢,说是托你探口风,不过是借机递信给陛下。”
白雁行细思一番,果然如此。他从小和兄长随军征战,男人不顾家,他们几个小孩子都是在裴夫人赵婉膝下长大的。这位裴老夫人慧心弱质,真是闺阁中的垂范。当年海陵公裴秀一族被孟子攸血洗满门,她怀着裴邵,拖着几岁的裴烈,从荆州逃亡到临溪,又从临溪北上徐州,最后在邕京才算安顿下来。从西到东,从南到北,拉扯他们几个孩子,从未见她叫过苦。白雁行因问道:“我怎么去回老夫人呢?实话实说吗?”
苏氏用力敲他的头,道:“要回什么话?人家自己的儿子自己不知道吗?不过拿你当棒槌使一下而已。我瞧公主年纪虽小,将来的路只怕已经定好了,不是去北边就是去西边,轮得着你操心?裴二将军嘛,邕京大把的淑女送上门等着他挑。择婿未过执金吾,我有好几个手帕交……”她忽然住了嘴,觉得说人闺阁闲话有些不雅。
白雁行却兴趣盎然道:“小邵难道这么吃香?那些京城淑女都是怎么说他的?”苏氏本不想说,被他闹得没法子,只得道:“人说裴烈将军秾丽之中带沉郁,让人难以亲近,裴邵将军却是俊而不雄,更为可亲。”
“嗷——”白雁行长哼一声,忽然指着自己鼻子问:“那我呢?姑娘怎么说你夫婿我?”
苏氏白了他一眼,道:“华而不实,绣花枕头一包草。”
再说白细柳当日入宫之后,先去拜见中宫谢皇后。她一路上挖空心思想着怎么讨好嫡母,到了宫里才发现谢后根本没空管她。
早在宣武二年年末,谢后诞下皇子。小皇子已经虚岁三岁,正是让人操心不过的年纪。皇帝常年在外邑征战,宫中之事,甚至连京兆府的一些庶务都要烦劳皇后过问。谢后大龄产子,产后又失于调养,近年居然有油尽灯枯之相。
谢连璧摸着白细柳的手,和蔼道:“我虽没有亲见过你母亲,但偶有书信往来,神交已久。你母亲含情不尽,芳兰早凋,曾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