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中悠悠传来,一记记仿佛敲在心头。
夜风透过衣吹在肌肤上,有些轻微的凉意,交握的双手却是温暖的。一路安静地走着,偶尔停下来一起抬头看看灰黑天空中几个模糊的星子,再转头相视一笑,所有的言语便化进了那深深浅浅的笑中。
转至东街,头一家便是桃四娘家的酒肆,此刻却还亮着,昏黄的灯光从门缝窗隙间溢出。才走过,窗子突然打开,大片的光如水般泼出,窗内的人探出头来笑:“七公子,九公子,怎麼这早晚还在外面?”清脆的声音带着分轻微的羞涩。
苏焓走至窗前笑:“四娘不是一样未曾歇下。”
桃四娘脆生生地笑:“总是不同的,我们贫寒人家怎能同公子们相比,总要为着生计,”抬头瞥了一眼苏煊,声音略低了些,“两位公子先等一下!”转身消失在屋中的帘内。须臾,挑了帘子出来,怀中抱着一个青瓷的酒坛,从窗中递过来笑:“这是新酿好的桂花酒,送一坛给两位公子尝尝看。”
苏煊推辞着笑:“怎好平白受四娘此礼!”
桃四娘伸着手臂将酒坛往苏焓怀中塞:“这有什麼要紧的,送给两位公子不过是为着……”顿了一下,才想起自己本是女儿家,下面的话怎好启齿,遂掩了话头,笑,“这酒我还不曾尝过,不知酿得可好,况且我又不知众人的口味,两位公子先尝尝,若不好时来对我说了,我也好早早改进,到时大家都喜欢可不是一件好事!”
“四娘真是谦逊,”苏焓接了酒坛抱在怀中笑,“若是四娘早生数百年怕是连杜康都要甘拜下风呢。”回头看看身后站着的人,眨眨眼睛,“阿煊说呢?”
含笑点点头:“四娘的酒确是很好呢,莫说是京中连江宁府要找出这样的酒都没有。”
“七公子真会说笑,”平日间客人面前爽朗毫不拘束的女子此刻掩了嘴笑,姣好的面颊上染了几丝红晕,话是对着面前的人说,一双秀眼却是瞄向后面的人,“两位公子不嫌弃就好。”
“如此,生受了。”看看身前正抱着酒坛,一脸喜色的人,他酒量并不比自己好多少,却偏好饮酒,幸而桃四娘的酒多是用花酿制,虽是甜了些少了酒味,却也正好不是烈酒,多喝几盏倒也无妨,笑着望向窗内的人,“我们告辞了,四娘也早些休息罢。”
屋中的女子面上又添了几分羞色:“公子也早些歇着,莫累坏了身子。”迟疑一下,放下窗子,灯光便被笼入了屋内。
走了几步,瞧见身边的人微颤了一下,伸手便要脱下外衣,苏焓腾出一只手挡住他:“阿煊快穿上罢,我也不是十分的冷,”见他不语,指指衣服笑,“况且这是官袍,冒充朝廷官员可是重罪。”
“七哥何时将这些放在眼中了呢,”低声笑着,却将手从衣带上移下来,伸过去环住他的腰,把他半揽在身前,柔声问,“可好些?”
“嗯——”带着笑意的声音中尽是满足。静了片刻,忽说道,“昨日我见了简文,寿辰过了,想是他也快要走了。”停了一下,侧头看着他,“他说想在山上宴请几个旧时的朋友,想邀你也去,又怕你不愿去。”
不由又想起丞相那日语重心长地说:“苏大人是聪明人,有些话不必再明说了罢。”似笑非笑的脸上几分隐含的深意。丞相还是先帝在位时的丞相,朝中人尽知他忠心耿耿,百官暗中都道先帝的功德倒有一多半该归功于他的辅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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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你这些日子太过操劳了些,所以我想着我们一同去也好,正算是散散心了。”定定望着他的眼中写满了期待。
见他点头,身前的人翘起嘴角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闲话,多是街边巷口听来的趣事,与己无关,却也正好消磨时间。
“西街包子铺的那个刘家小女儿越长越俊俏了,比前两年好看了不少,前些时候嫁给了南街卖茶的朱家小儿子,倒是挺般配的一对。新婚的小两口羞羞怯怯站在一起卖茶,羡煞了不少还未成亲的小儿女。”
“巷口卖饼的曹婆婆家前日新添了个孙子,曹婆婆儿媳娶回家数十年了总没动静,天天上庙烧香,如今可算是如了愿了,喜得曹婆婆见人就往手里塞东西,我倒白得了她好几个红鸡蛋了。”
“百花楼的碧云早些日子同着一个书生悄悄走了,平素见她柔柔顺顺的一个姑娘,谁料竟有这般的担当!临走还偷偷带走了百花婆婆不少银钱,把个百花婆婆心疼的好几日不搽粉不梳妆,站在门前叉着腰喊得哭天抢地的。”
“东巷李家的那个公子新娶了个娘子,提亲时听说那姑娘不但生得好,性子又温顺,还知书达理,十里八街的姑娘小姐就她是个尖儿,李家老爷听了忙下了聘礼择了吉日娶过家门,哪想到娶回家了才知竟是个夜叉般的人,气得李家老爷颜面也不要了,带着家人要去砸了媒婆的家。”
……
“这些日子倒没在宁王府里见着子翊,听简文的话似是他早便进京了,府里的下人悄悄对我说他先借住在廉王府里,也不知真假……”
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陆子翊,子翊,可不是那次廉王醉了喊得正是这两个字,难怪从年后便瞧着廉王气色好了不少。
前些日子为忙寿辰,大理寺的案子积下了不少,又连着忙了几日才把案上堆得小山似的折子看看差不多,看看时间已是近了申正,合了手中的折子放在右侧,伸手去左边拿时才发现已是最后一个,想了想还是翻开了来。
却是从刑部移送来的,不免有些诧异,既是从刑部送来的便该是地方死刑案件,怎麼都不曾听谁说起过。带着疑惑细细看下去,参的是扬州同知受贿一事,下面虽有刑部的印却无批词。正要叫主簿来,却瞥到折子中缝似是有字,举起来仔细辨了,是个“宁”字,淡淡的小字似一抹墨痕,若不细看定不会看出。
从头又看下来,忽想起前些年时似是听谁说过方亮原籍便是扬州。低头想了片刻,合了折子放仍旧在左侧,又从右侧拿过几份压在上面,收了桌上的笔墨,从侧门出了大理寺。
天色还早,街上行人未尽,不时便能听得阵阵高亢的叫卖声:“——公子,来看看这个,是个好玩艺呢,担保您买了不后悔!——”
“哎,这位姑娘别走,咱这里可是新制的脂粉,轻白红香,摊上也容易匀净,还能润泽肌肤,姑娘您要是要我便折了本便宜卖给你算了……”
“……嗨,这不是王公子么,您瞧我这里特意给您留得珠花,是仿得里头的新样式呢,送给如夫人可不是正好,保证您呐……嘿嘿……”
……
也有静静地做着生意的,角落中支了铺子,摆上几张素净的小桌并着几张长条的凳子,走到摊前唤上一声,便有头发花白的婆婆端上一碗冒着热气的熬鸡丝粉,撒上些葱末,浓浓的鸡汤中漂几片翠绿的青菜,映着雪白的粉煞是好看,只看上一眼便已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拿筷子挑上几根粉,送入口中,细滑却不失质感,绵软中又蕴着劲道,撇一匙汤,未入口鼻端已是浓郁的鲜香,啜上一口,舌尖的触感厚重而无半点油腻,等到吃完起身,口齿间绵绵的香中又带些花的清新,恰冲淡了口中的咸味。
要走时,抬头恰能看到收了钱的婆婆端上一碗茶递给炉边的老伯,手中素白的手巾细致地抹去他额头的汗珠,老伯便放了手中的蒲扇,枯瘦的手轻轻柔柔将面前人鬓边垂下的发抿到耳后,满眼柔情。
再走几步,回头仍能看到那两张同样历满风霜的脸上皆是挂着笑,纵横的皱纹间写着的分明是安详的满足。心头有什么一闪而过,眼前尽是家中那人的容颜。
迷眼的碧草乱花中他咧开唇露出白玉般的齿笑,“阿煊,只要有七哥在,你要的七哥定然会给!”
黑暗的城外,他揽了他在怀中,低沈而坚定地道,“阿煊莫怕,有七哥在!”于是那些恐惧便远远地抛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