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两日上朝,宫城外遇着梁毓,他正低着头绕着城墙踱步,抬头瞧见他来笑着招呼:“子夏,前夜中秋你不去湖边真是可惜了呢,比去年还有趣呢!”
苏煊笑笑,还未开口,身边有人笑道:“梁大人莫不是抓到了去年那只螃蟹,遂了心愿了?!”边上的几个人也跟着笑:“瞧梁大人喜色满面定然是了。”
苏煊也忍不住笑了,去年中秋时几个友人约着同往湖边游玩,彼时清波皓月,湖面上画艇朱舫来来往往,穿梭而过,堤上岸边赏月的人群络绎不绝,热闹不异于白日。
七哥同梁毓一时来了兴致,便往湖边临近的渔家那里借了渔网,站在船头叫着要捕鱼。船中的人都笑他两人有些傻气,这般热闹的湖面便是有鱼也早惊得躲远了,何曾还傻等着人来捕。
七哥帮着有模有样拉着渔网的梁毓撒网,回头对众人笑:“你们知道些什麼,你们捞它上来不过是蒸炒煮炸,不过为的是口腹之欲,我们原是邀它们来同赏这满湖清光的。”
一船的人笑看着他二人撒了网,待收网时却有不知该如何做。梁毓胡乱拉扯着渔网,不留神跌了一跤,几乎摔下船去,慌得众人都来帮忙,七手八脚忙了半天总算是收了网上来,找了半天,连只小鱼子都未找到。还是沈约眼尖,在渔网边缘处瞧见一只黑黄壳子正张牙舞爪的螃蟹。
喜得梁毓伸手便去抓,众人还未及开口阻拦便只见到他甩着手大叫,那只螃蟹的一双大螯正夹在他手指上。一船的人又是笑,又帮着他拿螃蟹下来,又看他红肿的手指,闹了半天才想起那只蟹来,待找时早不知去了何处。
往后的几日梁毓不止一遍地念着,说是再到中秋非要把那只蟹捞上来,上屉笼蒸了,拿姜醋烧酒作配,定然美味。惹得朝中百官都知学士府的梁大学士中秋邀螃蟹赏月,却不想那蟹子不愿同他相处,如今正与那蟹斗气呢,着实作了一段趣谈。
梁毓眨眨眼睛对着几人笑:“正是呢,当真的美味十分,我还念着几位大人特意留了六只蟹足,改日给几位送到府上怎样!”瞧着几人笑闹,悄悄地皱眉问他,“子夏你同杨幽十分熟识麼?”
苏煊略点点头:“旧年家父在京中时与杨府有些交情,”瞧见他神色有异,不免问,“怎麼突然问起此事?”
梁毓摸摸额头,沉默了半晌,忽笑:“没甚麼,我也只是随口问问,”说着又推他,“看城门开了,该去上朝了。”急促的脚步声中露出几丝欲遮盖的慌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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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次日便是太皇太后寿辰,除宫中内宴外又于宣和殿前摆了酒宴,凡六品以上京官皆可参宴。因着先帝丧期未满,也未有歌舞宴乐,不过百官一聚饮酒祝寿图个热闹。他原不欲去,这样的场面总少不了敷衍应酬,奈何梁毓几人生拉硬扯,又胡乱搬些君臣之义的大道理只得随他们去了。
当夜虽以礼节制了些,到底是太皇太后六十大寿,宫中各处皆挂着素灯,点得如银花雪浪,亮得宫中犹如白昼。百官行了礼,便退至殿外各寻了座位三五人凑在一起饮酒寒暄。
梁毓早拉了几个平素相熟的人围着桌子行酒令,知道他不善饮酒也未来像强,他便站在临近的桌边看着他们划拳,一时有输的便被几个人笑着强灌了酒。喧闹间忽见兵部的方亮走来笑:“苏大人近日还好?”
苏煊接了他递来的酒,含笑点头道了谢,他同方亮并不相熟,同朝为官,最多不过是点头之交。方亮寒暄了几句,指给他看不远处一个着着靛青袍子瘦得似一支竹竿的人:“那位是工部主事罗隐罗大人。”
那人似是知道方亮在说他,回头对他二人笑笑,走来行礼:“下官早便听说苏大人性情雅淡,有心结识可惜无缘。”谦卑的声调中带着些生硬的造作。
不等他说话,方亮已兀自跟着笑了:“罗大人不知,苏大人家中还有位兄长,同样是世间少有的一等风流人物呐。”
罗隐的目光闪了闪,道:“果真如此,不知下官改日可否登门拜访?”神情略有些急切,却又有几分慌张。
苏煊抿了口酒笑,方才方亮上来说话时他便已知他们是有事相求,只是他们不说明他亦不点破,不免又是一顿客套,心底暗笑,难怪七哥不愿做官,这般虚假的场面话他定是讲不出的。
熙熙攘攘闹至二更天,百官方散。梁毓早醉得摇摇晃晃,口内犹含糊地高叫着“拿酒来!”沈约扶着他皱眉:“这人酒量不好还非要逞能,”回头对苏煊无奈地笑,“子夏帮下手把他带到宫门外。”
宣武门外,众人互道了别,沈约叫来轿子,扶起不知嘟囔些什麼的梁毓塞入轿中,起身对他笑:“少不得要送他回去,十次喝酒倒有九次醉倒,偏还不知改。”
苏煊透过开着的轿帘看着里面斜躺着的人,笑道:“路上小心些。”
沈约道了费心,抬脚跨进轿门,忽指着不远处的城墙笑:“子夏,你瞧那墙下站着的人可是子曜?”
顺着沈约指的方向看去,不甚明朗的月色笼着高森的城墙,墙下铺开的一大片阴影中那人顺着墙脚缓慢地来回走着。
沈约坐进轿中,挑着帘子对他笑:“你们兄弟间感情当真的是羡煞旁人啊,一点也不似我们,我家中那个古板的大哥从来不曾这般关心过我。”摆摆手,“你快些过去罢,莫让子曜等得急了,我们也先去了。”
他转身迎着那人走过去,城墙下的草丛中有不知名的秋虫儿拖着长长的调不知疲惫地鸣着。那人亦是看到了他,停下步子立在原处等着他走近。
几片轻云飘来遮了月,暗淡的夜色中蓦地想起幼时他们兄弟几人到城外玩,一时贪玩,到天黑时方想起归家。因担心回去父亲骂便匆匆往家中跑,他年纪小跟不上他们,不多时便被抛在最后,那时天色已晚,黑暗中很快便失去了几个哥哥的身影。又是在城外,周围已没有半个行人,静谧的黑夜中平素间听奶娘讲的那些神仙鬼怪似是正躲在草间树后望着他。
他害怕地闭上眼睛,忽听到七哥唤他:“阿煊,怎麼不走了?”
他睁开眼睛,看着身前正对着他笑的人,下意识地便扑入他怀中。那人圈住他拍轻轻着他的背笑:“阿煊莫怕,有七哥在。”那晚,是七哥背他回的家,他伏在那尚还稚嫩的肩上却是莫名的心安。
慢慢走近了,身前的人看着他笑,眼神有几分闪烁:“我从百花楼出来,经过这里想着你或许还在,便顺路来看看,不想你正好出来了。”
他静静看着眼前的人,明亮的眸子中笑意盈盈,嘴角扬起像一个得到自己喜爱的东西的孩子,垂在身前的发被风吹得有些散乱,抬手顺着他的发,学他的样子弯起嘴角,柔软的声音里揉着几分宠溺:“七哥——”
苏焓拦住要去叫轿子的他,挑挑眉笑:“我们走着回去怎样?”
“七哥的脚……”带着几分担忧地低下头,才二十多天,脚伤也许还未好尽,虽是家离这里不甚远,到底怕他受不住。
“阿煊不用担心,已经尽好了,你瞧,”原地跳了两下,笑容中带着六分喜悦三分得意还有一分撒娇。
苏煊拉起他的手笑:“嗯,我们走着回去!”掌心的那只手凉凉的,单看方才的情形他便知道七哥不曾说实话,只是不知他在此处等了多久,城下的风又比别处大,看他身上的衣衫还单薄,想是出门匆忙不曾添衣。
想着心口便有些微微的闷,却又有几分暖意,手下不禁微微用了力握紧掌心的手。
街上行人已尽,两边的商铺亦是多关了门灭了灯,只有零星几处贫寒人家的摊前还燃着灯,却也是在收拾摊位准备归家。安静的夜里只有间或的打更声从深巷中悠悠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