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德正要开口抚慰他,谁料萧瑀忽然睁开双目,喜极而泣道:“父皇,荣华虚浮,人这一生何其逼仄,乱世之中若能获己所爱,可以不恨矣。”
两人并排相视一眼,皆长头高颧,须髯戟张,仰天大笑起来。
宣武五年的正月,徐州将军裴烈收获密报,正在幽州巡边的北燕皇帝慕容德急病暴死。裴烈得知消息后,立即以八百里加急文书密奏回京。
而就在他传出消息后不久,盛乐城里炸开了锅。太子慕容彦在东宫走来走去,殊无戚容,只是不停小声问道:“父皇死了吗?真的死了吗?”室内只有他和太子妃萧淡月两人,萧淡月扫视一眼窗外,道:“殿下熟读经典,应知鲁昭不戚,孙叔知其不终,家国之祸,其在此乎?”
慕容彦在脑中回味了一下,不由浑身一个瑟缩,走到她面前,讨好问道:“孤晓得了。淡月,你说父皇是怎么死的?”萧淡月望他一笑,道:“这不重要。殿下,不,陛下,你该改口称大行皇帝了。”慕容彦面露喜色,嘟囔道:“朕,该称朕,大行皇帝……哈哈,爱妃,朕想要……”萧淡月随即跪下,轻声道:“万岁万岁万万岁!”慕容彦乐得在宫室里手舞足蹈。
忽然殿外有人叫道:“太子殿下,独孤大人,纥骨大人,拓跋大人,宇文大人四位柱国大将军请见殿下。”
慕容彦看看萧淡月,萧淡月点了下头,他便朝外面喊道:“叫他们在正殿等,朕,孤要更衣。”
年前皇帝和摄政王同往幽州巡边之后,盛乐城中就由太子监国,平日的政务都在东宫正殿汇报请示。他穿好朝服之后,先入殿中宝座,萧淡月如往常一样,侧立在珠帘之后,垂帘听政。
只见四位老将军站立在殿中,俱是戎服在身,表情肃穆,慕容彦吓了一跳,还没开口,最年长的纥骨大人先走上前来。“太子有意往幽州一行吗?”慕容彦木呆呆看他道:“去幽州做什么?摄政王的来信中,说不必去奔丧,很快就会扶棺回盛乐了。”摄政王萧瑀还说会带回大行皇帝的遗诏,命他在柩前即皇帝位。
独孤大人好似看傻子一样看他:“殿下没有一点疑惑吗?”
“什么疑惑?”慕容彦不敢光明正大看萧淡月,只好拿眼角余光扫视。
独孤大人道:“至尊上月离开盛乐时,还是好好的,无病无痛,怎么一个月不到就宫车晏驾了?身边又只有摄政王一个人。”
慕容彦一边摆手一边斜眼看珠帘,道:“这个,等摄政王回来后问问他不就知道了。”
宇文大人忽然发声道:“殿下在看谁?”慕容彦一个战栗,只好坐正了身子,望着眼前这些讨债的,无奈道:“诸位,孤知道的一点不比你们多。还是等萧王爷回来再说吧。”
独孤大人冷笑一声,募地拔刀出鞘,喝道:“天降凶祸,大行崩背,太子不侍疾,群公不奔丧,疑用逆谋,社稷将危!”
北燕六位柱国大将军,虽享有御赐带剑上朝的殊荣,但当殿拔剑还是第一遭。慕容彦吓得从宝座上跌了下来。纥骨大人赶忙挡在他身前,宇文大人也上前劝道:“独孤兄弟,你不要惊了驾,有话好好说。”
慕容彦吓得语无伦次,抖声道:“你要做什么,你要做什么!来人来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 老皇帝去追夕阳红了……
☆、第九十八章
幽州城北有一方圆数十里的石头城,名为浮水城,是十年前洛邑大战之后慕容德命人修建的。二月初二这天早晨,天寒地冻,望楼上的戍卒在梦乡中被一阵沉闷的地动声弄醒。他爬起来,揉揉眼睛向北望去,张大的嘴巴再也合不拢了。
摄政王萧瑀在幽州城里准备大行皇帝灵柩停灵与起灵相关的事宜。突然有人来报,独孤将军、宇文将军从盛乐城前来奔丧。萧瑀闻讯皱眉道:“不是叫他们别来吗?他们带了多少人?”报信的哨兵张口结舌,一时无法发出声音。萧瑀转身又去整理手边庶务,随口道:“若不及三百人,当以酒食相供。从者过三百人,当以弓马待之。”
哨兵缓过劲来,大声喊道:“三,三万人!来了三万铁骑!”
萧瑀怔了一怔,募地转身冷笑道:“大行皇帝尸骨未寒,他们这是要造反吗?”
北燕三万铁骑入雁门关,消息顷刻传到徐州。裴烈一日之内三次传书回京请战。
这一日早朝过后,丞相孙叔业入宫觐见。宫监告诉他,皇帝不在御书房和甘露殿,反而去了长春宫。孙叔业在脑海里搜索半响,才忆起长春宫旧时是华阳长公主的寝宫。自刘解忧和亲北燕之后,长春宫已经尘封了二十年之久。
庭院里的花木长久没有修剪过,都疯长着,大雪过后,更加萧瑟冷清。宫殿的琉璃瓦早已剥落,玉阶也残破不堪。玉带河上有一个凉亭,顶棚已经塌了一半。皇帝披着大氅正坐在凉亭里面。
白雁声看见孙叔业,立即起身扫除了石凳上的积雪,将大氅除下铺垫在凳子上面。孙叔业大礼过后,笑道:“臣不敢。”白雁声知他素有咳疾不能受凉,于是亲执他手,按着他的肩膀硬让他坐下,道:“有什么不敢?君賜不可违也。”两人坐定,白雁声见他手里握着一卷加急文书,捧腹大笑道:“裴烈那小子急于立功,都找到你那里去了。”孙叔业一笑了之,道:“二月二龙抬头,倒也是好日子。”白雁声望着无边的雪景,轻声道:“慕容德,真的死了吗?”
他说完这句话,和孙叔业心照不宣地同时笑出声来,笑声惊动了远处树梢上的雪鸟,积雪扑簌簌落下。“人老奸,马老滑,兔子老了鹰难拿。慕容德这招金蝉脱壳使得不坏,至少蒙住了一大波人。”孙叔业摇头道。
白雁声叹口气:“人生只有情难死。慕容德算是能忍得住情的了。”他想到慕容德和亡母之间的恩怨情仇,也是唏嘘不已。
生亦何欢,死有何惧,怜我世人,忧患实多。孙叔业静静凝视这九五之尊,开口道:“陛下为何驾临长春宫?”白雁声仰头望天,沉声道:“朕因收到萧瑀的来信,知道华阳公主的死讯,心里沉痛,不知不觉到了这里。”
二十年前的那天,春日暖暄,花气随风,亭外清水白沙,涓涓流溢。那女子说:苍山远眺,三分天下有其一,攘外还是安内,将军要想好了。她还说:将军,你是聪明人,两情相悦是最好的,其它都是细枝末节。粉团一样的小太子坐在她的膝上,虽是姑侄情同母子。年方五岁的刘破虏奶声奶气道:请白将军尽忠职守,孤定会广迹已裕吻宄#ǖ谌耪拢?br />
白雁声眼眶通红:“我曾答应了照顾刘破虏,没有做到。华阳公主因此对我失望。他们姑侄二人对我恩重如山,却都因我而死。”
孙叔业心里想,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但不知我死的那一日你会不会为我流泪?他心里这样想,嘴上却说道:“天下艰难,家国事重,还望陛下保重龙体要紧。”
敕使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