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屋满院子的人,彼此交谈着,孩子哭爹娘骂、老人落泪儿女劝。他这一声吼,就像是一捧土撒进大海里,连点水花都没激起来。一声吼不成,他又扯着嗓子接连吼了几次,结果眼珠子都快爆了出来,还是无济于事。最后只得小心翼翼的转头看着他的上司。
金敬升翻了翻白眼,四下望过之后,顺手抄起两只铜盆,想也不想就“咣,咣,咣”狠狠撞击三下,尖锐刺耳的声音几乎震破了他自己的耳膜,自然惊动了在场的所有人,灾民们都住了口向这边望过来。
金敬升还提着铜盆,忽然被形色各异老老少少的人怀着莫名的心境齐齐看过来,顿时窘迫异常。他是个参将,手下也有百余号的士兵,站在高处威风凛凛的给他们训话,那是习以为常的事。可是现如今一头臭汗,撩着衣摆提着铜盆,被众人观瞻他实在接受不了——如果他知道此刻自己脸上还沾着黑灰的话,怕是连死的心都有了——想也不想的,他随手丢了铜盆,却未料及铜盆着地又是“咣啷啷”骤响,骇得他差点跳起来,他整张脸顿时成了煮熟的虾子。
灾民们原本背景离乡的愁苦因为他的举动而冲淡了一些,一些人轻声的笑起来。
站在灶台上的士兵又吼道:“众位,我们爷有话要同大家说。”灾民们再次安静下来。金敬升尴尬的看着凌青瑞道:“兄长,还是你来说吧。”凌青瑞也不推辞,走到正中扬声说:“众位乡亲,在下是俞记酒庄的东家,行此善举只为施仁布德。”他指着站在他不远处的金敬升道:“这位是福江布政使金大人的公子,今日他特意带夫人前来慰问众位乡亲。”灾民们此时纷纷将目光转身金敬升,小声议论起来,面露感激。凌青瑞继续说:“此次施粥收容众位,原本未想太多,只愿能为国家分担一点。但是凌某不才,考虑不周,米粮虽是充足,人手却未能调配及时,……”
灾民们多数三五成群的坐在一起,一群人内多是几个成年人围着一两个老人亦或是两三个孩子,各自守着自己的家人。只有左手边坐着的几个人很特别,他们当中只一个成年男子,其余的都是孩子,大的十三四岁,小的只有四五岁的样子。
凌青琦慢慢走过去细看,见这几人身上的衣衫格外不堪,已经破旧的不成样子了。她看着他们的同时,孩子们也瞪着一双双清澈的眼睛回看过来,其中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儿却只是直视着前方,并没有看凌青琦。
那是一双没有光泽的眼眸,虽然被浓眉俏脸衬托的格外好看,却是映射不出任何人或者东西的影子。
凌青琦蹲下身子和她对视,心疼不已。
小女孩儿的身体猛然倒向一侧,一个声音冷冷的喝问:“看什么?”此时凌青瑞的讲话告一段落,有些年轻力壮的灾民已经到赵管事那里报名,院中又闹起来。
凌青琦抬头见说话的是几个孩子围着的那个男子,他大约二十多岁的年纪,一身黑衣,长长的黑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小麦色的皮肤,眼睛在暗影里投出犀利的光芒,薄薄的嘴唇紧紧抿在一起。此刻他将盲眼女童搂在怀里,盲女乖顺的将自己的脸埋进他的衣服,一动不动。
对自己的妹妹有如此强烈的保护欲,自尊心也很强,再蛮横无礼也坏不到哪里去吧?凌青琦尽量将语声放得平和,“这几个孩子都是你的弟妹么?”一个男子独自带着几个孩子,其中还有盲童,困难可想而知。或许她可以帮帮他。
不想男子并不领情,看也不看她,“不干你事。”
真是个野蛮人!凌青琦被噎在当下,悻悻的站起身。她过来的时候就有两个兵士跟随着她保护着,这时其中一个兵士就站出来训斥那个野蛮男子,“不知好歹的东西……”凌青琦制止他再说下去,他顺即巴结道:“二小姐,这种粗民不要理他,免得冲撞了您。”
凌青琦点头轻声向他道谢,转而吩咐小宛去拿点食物过来。小宛立即跑回去将锅中刚刚蒸好的馒头端了两盘来。
凌青琦亲自将馒头分给几个孩子,对吃食野蛮男子到是不拒绝,伸手接过一个十三四岁男孩儿递给他的馒头,转而塞到盲女孩的手中,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盲女孩捧着快速的吃起来。
凌青琦又递给那个男孩儿一个馒头,顺手抚了抚他的头——有些脏垢,没有虎纹猫的触感好——她在帷帽后轻笑,又拿起一个馒头送至野蛮男子面前。
果然如她所料,野蛮男子毫不理会她,只低头看着盲女吃,并不见他有流口水的举动。凌青琦也不坚持,将手中的馒头放进盘子里,从小宛手中接过盘子放到野蛮男子的脚前,再次蹲下身子与他对视,“只有吃饭才能有力气养活弟妹,不是么?”
因为这句话,男子猛的抬眼盯着她,似乎想要透过帷帽看清她的容颜。
凌青琦还要说什么,凌青璇走过来唤她:“青琦,咱们走吧。”凌青琦轻快的答应着,起身往凌青璇那边去。
野蛮男子低低的重复着:“青琦,凌……”他忽的疯了般的将怀中的盲女丢开,起身踢翻了脚边的盘子,拔脚向凌青琦这边冲过来。
第二十一章 凌青璇的苦
凌青琦听见身后异响立即转过头,看到一个黑衣人不顾一切的向自己这边冲过来,吓得愣在当场。
原本跟着凌青琦的两个兵士忙跑过来阻挡他,哪知他手臂一振,便将他们甩开摔到地上,眼中含着意味莫名的光,再次冲向凌青琦。
周围的灾民见势不好也过来相拦,幸好他并不为难灾民,到是被众人七手八脚的死死摁在地上。灾民们有的劝说有的指责,他却全部充耳不闻,只直愣愣的瞪视着凌青琦,不发一言。
凌青琦被他看得胆寒,也不知是不是前身的仇人,再不敢停留,转身要走。却听见身后有喝骂的声音,她又回转身,看到方才被摔现在已经爬起来的兵士正指着仍被摁着的黑衣男子叫骂,便对几个兵士吩咐道:“若是他再不闹了就放了吧,别为难他。”
士兵点头应喏,她这才转身携着凌青璇的手一同离开。
凌青璇吓得手指冰凉,金敬升和凌青瑞这时跑过来询问出了什么事,凌青琦忙将凌青璇交给金敬升抚慰,自己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凌青瑞。
“你可认得他?”凌青瑞听后便问。凌青琦只能摇头,凌青瑞安慰道:“村蛮之人,不知礼节,二妹妹受惊了。”凌青琦点头称是,心情却越来越沉。
能令人忘却身边一切甚至是自我的感情,无非两种:一种是极爱一种是极恨,而这两种感情,对她来说都是难以承受的。若是爱,她何以回报?若是恨,以刚才那个男子显露的身手,要杀她易如反掌。
凌青璇心绪稍稍平复,这时过来邀凌青琦去休憩一会儿,丫环婆子们跟着,金敬升又多派了几个武功略高一筹的士兵护卫,这才放心让她们去。
从东跨院的侧门回到主院,许叔领她们从挂着“俞记酒庄”匾额的正门进屋,穿过厅堂由楼梯上二楼。几个护卫停下来站岗守着楼梯。
二楼上去就是一个小厅堂,向右拐是长长的走廊,右边是窗户,左边是依次几扇门,似乎是客房。
许叔带她们来到最内里一扇门前,从怀里摸出一把钥匙,打开门锁便恭身告退。之后给几个丫环婆子指了旁边一间,那间到是没锁,可以直接进去。
凌青璇平日很少活动,此刻便觉得累极,进屋径直到床上歪着。
凌青琦进屋转身将门关合,四下打量。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