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魏统新换了身常服,坐马车来到戏楼,江富正在此处等着他。
见到江富后,他也没耽误,就把收到圣旨告诉江富了。
他的意思很明显,答应对方的事办不了,显然江富是不接受这个现实的。
“你疯了,这是圣旨!圣旨你知道是什么?让我说,你消停些,别给彼此找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江大老板不会不懂吧?”
“江某自然懂的,可魏大人别忘了,跑不了江某也跑不了你。江某作为总商,谁都能跑,唯独我不能。我这边出了问题,魏大人打算怎么跟那位交代?魏大人,江某的孝敬,你也没少拿,不能总拿银子不干活吧?”
这对话明摆着是撕破脸皮,不过彼此之间也不在乎了。
其实以前江富不会这么沉不住气,可自打黄金福抛售了祖传的引窝,又和淮北那边合作,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他手下好几个盐商都动了心。表面还是以他为马首是瞻,实际上暗地里和淮北那边眉来眼去。
尤其今年,一文钱没赚到,自己还倒贴出去了这么多,眼见上面又发下让淮北帮淮南清理积引的圣旨,这等于是把他手下的盐商,逼着倒向淮北。一旦事情进入正轨,还要他这总商做甚,大厦将倾,容不得他再镇定。
“你也别拿那位压我,我现在还真不怕。实话不怕告诉你,那位已经命人递了信来,让我等不要妄动。”
听到这话,江富脸上装出的姿态,顿时端不住了。
“我不信,不可能!”
魏统新得意地看了他一眼:“别不信,不信你就自己往上面递话去问,你也不是没路子。”不是接到那位的信,他今日也不会出来见江富,躲都躲不及。
“不过这口信是递给我们的,也到不了你这个层次,你可听,也可不听,反正我言尽于此了。好了,江大老板你慢慢看戏,本官还有事,先行一步。”
魏统新已经走得有一会儿了,江富却依旧没有章程,只觉得脑子乱哄哄一片。
“大忠,你说那位真让人传话了?他这是想撒手不管了。是了,是了,人家是谁,天潢贵胄,龙子凤孙,以后这江山都是人家的,何必与自己找不痛快,见势不对就抽手,也没什么不对。”
大忠,一个比江富没小几岁的老管家,腰常年弯着,以至于有些驼背,脸上的褶子也多,看起来满脸愁容。
“老爷,没有您说得这么严重,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看在以往咱们孝敬那么多银子的份儿,那位也不可能彻底撒手不管,他也舍不得,只是大抵情况不对,暂且按捺罢了。毕竟他们这些官都是拔其萝卜带起泥,一牵连就是一大串儿,这跟咱们没什么关系,您没听魏大人所言,到不了我们这一层次,可听,也可不听。”
“你是说——”
“他们的意思很明白,指望上面出手是暂时不用想了,但咱们干什么人家不管,只要不牵连他们即可。”
“我明白了。”
第60章
所谓积引; 凡引尚未领课; 积压在仓在岸不能运销者,或者已完正课却不能销者; 都谓之积引。
用白话些来说; 盐运司每年年初启运开纲; 都会提前根据以往惯例及总商报上的数额确定当年一年的盐产量。而在开纲之前,盐商便需纳正课领引。
看似盐运司为了不多产、不积压,做出的工作的挺多,实际上这不过是表面。既然早在开纲前就必须确定数额; 可以操作的空间自然很多。盐运司拿着往年惯例说话; 盐商即使不想认领,恐怕也不行。
这就需要总商和下面各大散商协调了; 总之这个数目在表面上不能难看。
这也就是为何之前凤笙说黄金福要感谢她的原因。因为这就是个死循环; 盐价太高; 官盐卖不出去; 可为了让开纲数目递上去不难看; 总商下面的散商被分摊了许多自己并不想要的数额。
缴了正课; 运盐之时还得交各项杂课; 以及运出来这一趟趟孝敬; 如果盐能卖出去还好,如果卖不出去。也因此每年都有盐商纳了正课却没去领引的盐; 被凤笙打主意的就是这批积引。
由淮北帮淮南处理积引的圣旨下来后; 凤笙便等着范晋川回来后; 着手开始准备。可惜范晋川在京城耽误了些日子; 等他回来时间已经进入冬月了。
范晋川回来后,就往泰州与通州两处分司发下指令文书。两处分司倒也没说什么,只是一直没动静,范晋川无奈,只能再次去函。
这次倒是有回应了,两处分司都说正在着手准备,另外又就积盐如何运输的事情,和范晋川进行了一番商议。
两处分司的意思是让淮北分司自己来运,他们不负责运送,处理积引是淮北自己揽下的事,到时候功劳自然也算淮北,与淮南无关。
这是闹情绪了。
下面人闹情绪,作为上峰只能安抚,范晋川提督两淮盐道改革,算不得两处分司的直属上峰,这活儿只能贺纶干。
贺纶满怀信心,也是醒悟过来后,想做点什么用以弥补。可直到这次的事他才发现,他这盐运使做得太不用心,下面没几个人听他的。反正泰州分司和通州分司没有听他的,即使他晓以大义,对方也有诸多借口推诿。
这件事被凤笙得知,她给范晋川去信说:“莫怕是对方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为何会拖延时间?
闹情绪是其一,不痛快是其一,但这都不足以让对方故意违抗命令,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从表面上看去,确实积压了很多盐引,各大盐场积压的盐应该堆积如山,可事实上谁会眼睁睁看着堆积如山的盐,而不动些别的歪心思?
*
凤笙猜到范晋川肯定会就此事与她掰扯很久,她没想到对方竟然亲自来了海州。
“方贤弟。”
再次相见,依旧是拱手为礼,可不光范晋川变了很多,凤笙也变了很多。
“贤弟和以往相比,黑了许多,也瘦了许多。”
凤笙没忍住摸了摸脸,似乎每个久未见她的人,再见面总会这么说一句。
“大人风采依旧,神采焕发。”
这是场面话,范晋川自然听得出来,有些失笑也有些无奈地看着她:“贤弟不迎我进去坐吗?”
凤笙这才往旁边让了让:“竟只顾说话了,大人请。”
下人奉了茶来,两人边喝茶边说话,近大半年未见,以为应该有很多话说,可除了说公事,似乎也只能说公事。
说了会儿,凤笙主动切入正题:“大人这趟亲自来,是为了积引之事?还是为了你想动两处分司,我不太赞同?”
“都有,主要也是想来探望一下贤弟,我几次与你递信让你来扬州,可你总是不来,那就只有我来找你了,”
凤笙眉眼半垂:“事情太多,按下葫芦浮起瓢的,大人应该能理解才是。”
“我还以为贤弟是在躲我。”
凤笙去看范晋川的脸,发现他脸色很正常。
于是她吐出一口气,笑着说:“这肯定是大人的错觉。”顿了下,她又说:“还是说正事吧,大人还是想动两处分司?”
范晋川点头:“我觉得这是最好的机会,逼他们拿出以前的积引,如果拿不出,就可以把这群蠹虫拿下。”
“大人应该听过刚易折的道理,做人留一线,不是为了日后好相见,而是为了防止狗急跳墙。以我们现在的能力,还不足以去撼动整个淮南以及两处分司,就算把人都撤换了,新政还未能推行,换个人坐那些位置,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那贤弟的意思是?”
“一步一步,徐徐图之。”
“可——”
这时,突然有人闯了进来:“此言未免太有失士气,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位方大人看来不太懂这个意思。”
凤笙看向来人,皱起眉:“这位——”
“此乃霍公公。”
也是范晋川这次会在京城耽误的原因。
来人穿一身普通的绸面直裰,但明显能看出和常人不太一样,那阴阳怪气的腔调,以及那站姿走姿,显得有些女性化。
“好了,方大人不用多礼,坐下吧。”在首位坐下后,霍公公端着下巴道。
凤笙在下面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