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瓦迪人杀起人来驾轻就熟,对这项任务也颇为热衷。自然没有什么瓦祭在庭院中等候,城堡侧殿将接受一次前所未有的祝圣仪式。
在这炽热如火、万里无云的夏日午后,费扎那城的精英们依次走过冰冷黑暗的通道,被重现的阳光弄得头晕眼花,随着宣令官嘹亮的通报声走进白色庭院,随即人头落地。两名穆瓦迪人是千挑万选的刽子手,没有犯下任何错误,甚至没人叫出声来。
扑倒的尸身立即被另一名蒙面佣兵抓住,拖到庭院对面,那里有座圆形塔楼俯瞰新护城河,从塔瓦雷斯河引来的河水注满了壕沟。死者的尸身被顺着塔楼矮窗扔进水中,砍掉的头颅则随意丢在距离卡塔达王子不远的地方,血淋淋地摞成一堆。王子还坐在软垫上,好似仍在等待接见费扎那城最为显赫的一众市民。此处是他日后将要统治的王国中最为棘手的城邦。当然,这要他能活到那一天再说。
经过长期谋划,庆典仪式的压轴戏就此上演。这位与父亲关系并不特别融洽的王子事先也没接到通知——卡塔达的阿玛力克王今天有一石二鸟的打算。王子甚至还问起瓦祭怎么没来,结果谁都无法回答。头—位宾客走出通道,被一刀砍死,身子颓然倾倒,头颅落在几步之外;王子再没提任何问题。
静悄悄的屠杀计划在午后艳阳下进行过半,等到大批食腐鸟开始在护城河上盘旋,血腥庭院中的部分士兵注意到王子的左眼似乎频频抽搐,古怪的样子煞是失态。对穆瓦迪人来说,这是可鄙的软弱表现。但他们也注意到,王子始终坐在庭院中,一言不发,纹丝不动,直到整场大戏最终落幕。阿玛力克王子眼见整整一百三十九人在向他正式致敬时死去。
这种神经质的抽搐始终没有痊愈。每当压力过大或是兴奋过头,病征就会复发。无论王子如何掩饰,了解他的人都能通过这从不会出错的信号看出他正心潮汹涌。它也时刻提醒着人们,不要忘记费扎那城那个血染的夏日午后。城壕之日的故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阿拉桑。
自亚夏人的统治期开始,甚至在更古老的年代,这座半岛就见证过无数暴力事件,但这件事有所不同。城壕之日。卡塔达雄狮阿玛力克一世的遗产,他儿子必须继承的东西。
直到召唤虔诚信徒开始礼拜的第五次钟声响起,这场杀戳才告结束。河流与城壕上空聚集了大批鸟群,明显看得出发生了什么怪事。几个好奇的孩子跑出城去,绕到北面想看看是什么东西引来这么多鸟,接着他们把消息带回城中:河里有许多无头尸体。此起彼伏的哭叫声很快在费扎那的大街小巷间响起。
但这些杂音当然没能穿透城堡高墙,从那富丽堂皇的拱顶食堂也看不到鸟群。当最后一名宾客沿着通道走出房间,阿马尔·伊本·哈兰,杀死阿拉桑最后一名哈里发的人,独自走过廊道,来到庭院中。此时太阳已落向西天,经过清冷狭长的黑暗走廊,日光显得柔和亲切,几乎值得赋诗一首。
第二章
等差不多处理完南行之初遇到的那桩烦心事,阿尔瓦发现这段旅程成了他有生以来最快活的日子。一点也不奇怪,阿尔瓦多年来一直憧憬这件事,现实并不总是打碎年轻人的梦想。至少不会马上打碎。
队伍跨过杜瑞克河一路南行,到了第五个黎明,晨祷过后他们就清理营地准备上路。倘若阿尔瓦的天性中再少几分理智,兴许就会沉溺于心中的幻想:他已经死了,却蒙贾德神垂青,来到了战士的天堂,并被允许跟随罗德里格·贝尔蒙特爵士,穿越永夏中的平原和草场。
那条大河,连同卡卡西亚的高墙已被远远甩在身后。他们途经几处荒原中的简陋哨所,也就是贝札和劳伯地区的要塞。他们骑行在空寂、荒凉的无人高原上,扬起一路烟尘。他们——贾德神的五十名骑兵顶着骄阳烈日,遵照瓦雷多国王的指示,正要前往传说中的亚夏人城邦。
年轻的阿尔瓦·德伯里诺加入叶斯特伦的骑兵队还不到一年,就被选入这五十精兵的行列,跟随伟大的罗德里格队长,前往阿拉桑收取岁贡。世间确有奇迹存在,毫无缘由地落在他头上:要不然就是他母亲在去往圣瓦斯卡岛的朝拜之旅中所做的祈祷,终于得到了太阳神的回应。
这种可能性毕竟是存在的,所以每天黎明时分,阿尔瓦都要面朝东方祈祷,全心全意感谢贾德,并再度立下誓约,只求父亲送给他的那柄长剑配得上太阳神的信任。当然,也要配得上队长信赖。
在拉米罗王的军队中,有无数年轻骑兵。整个瓦雷多地区的骑手尽皆云集在此,有的骏马华袍,有的血统可以追溯到先民——他们曾统治整个半岛,将其命名为埃斯普拉纳,他们初次学到太阳神的真理,还修建了直道。几乎每个年轻人都愿意斋戒一周,愿意放弃女人和醇酒,乃至于考虑谋杀手段,只求换取接受队长训练的机会,在罗德里格·贝尔蒙特的冷峻目光下过上整整三个星期。哪怕只是出一次任务,参加他的队伍。
年轻人总该抱有梦想。三周也许只是个开始,接下来的日子还长着呢,世界像一只去了皮、分了瓣的桶子展现在他面前。一名年轻骑手夜里躺在鞍褥上,抬头仰望亚夏人敬拜的星辰。他可以想象自己在异教徒的重重包围下,杀出一条璀璨夺国的血路,冲到队长身旁替他解除杀身之险。罗德里格会在杀声震天的战场上向他致敬,把他记在心中。等大胜之后,他会坐在队长身边畅饮不掺水的烈酒,受到同伴们的赞颂和欢迎。
年轻人总该抱有梦想,不是吗?
但对阿尔瓦来说,问题在于无论是在夜晚的万籁俱寂之下,还是在艳阳底下长途跋涉的单调节奏中,这种令人心驰神往的幻象总会被那段让他心烦意乱的鲜活回忆所取代。队伍离开叶斯特伦那天早晨发生的事,始终梗在阿尔瓦心里。当时的情景历历在目,年轻的阿尔瓦·德伯里诺——他父母和三个姐妹的骄傲—一选择了一个错误的地方,在队樯下沓龇⑶敖饪愦急感”恪?
这本是再合理不过的举动。
他们一大早便聚集在叶斯特伦宫新修的侧院里。阿尔瓦心中激动万分,又竭力不想表现出来,只求尽量不引起旁人侧目,结果憋得几乎有点头晕。从本质上说,他并非害羞或怯懦的年轻人,但在即将出发的当口,他心中还是隐隐有种恐惧,生怕有人——比方说那位身材消瘦的莱恩·努涅斯,与队长同生死共患难的老伴当——注意到他并宣称他的入选明显是种错误,进而将他撇下。如果发生这种事,他自然别无选择,只有一死了之。
不过,五十名骑兵挤在这个封闭庭院中,再加上他们的坐骑和驮满补给的骡子,想要保持低调还是相当简单的事。院子里有点凉,如果是刚到半岛的旅人,比方说菲瑞尔斯或威尔斯卡来的佣兵,很容易被迷惑。但阿尔瓦知道,过不多久天气就会变得异常炎热。夏天总是这么热。此刻院子里吵闹喧嚣,人们忙前忙后地搬运木板、工具,用手推车运送砖石:拉米罗王正在扩建宫殿。
阿尔瓦第二十次检查过自己的马鞍和鞍囊,刻意避开其他人的目光。他试图表现出与年龄不符的老成持重,希望给别人留下驾轻就熟的好印象。不过阿尔瓦是有脑子的,知道自己多半煳弄不了别人。
冈萨雷斯·德拉达伯爵未经通报便走进庭院,即便时值清晨,身处战马之间,他也是一袭红黑相间的华服。阿尔瓦只觉那股仿佛热病发作的焦躁心情愈发强烈,他以前只从远处看过瓦雷多统帅。罗德里格的队伍因为统帅的到来而沉静了片刻,当他们重新开始为出发忙碌时,感觉上有了微妙不同。阿尔瓦只觉好奇心在胸中涌动,连忙集中精神,想把它压制下去。
他看见队长和菜恩·努涅斯发现了伯爵的到来,还交换了一个眼色。罗德里格从人群中迈出两步,静候在拉米罗王登基时取代了他统帅之职的人。冈萨霍斯·德拉达伯爵让随从原地等待,独自上前来,他脸上堆满笑容。阿尔瓦注意到队长可没笑。站在罗德里格身后的莱恩·努涅斯奕然扭过头去,故意往庭院泥地上啐了口痰。
阿尔瓦发现其他人尽管都装作忙于整备马匹马具,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