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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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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笑声更盛。她父亲过去总是说,医师的一半任务是要让病人信任自己。贾罕娜早就发现,一定程度的笑声会有所帮助,它能给人以信心。“你必须搞清他出生时双月和神圣诸星的位置。如果我要替他抽血,必须先推算出合适的时机。”

“我妻子应该知道,”那人低声说,“谢谢您。谢谢您,医师。”

“明天。”她明确地说。

维拉兹拿着药从摊位后面走了出来,交给皮匠,又取走她的瓶子,把尿液倒进柜台旁的提桶里。皮匠凑到他身边,紧张地告诉他明天该怎么走。

“下—位?”贾罕娜又抬起头来,向众人问。

集市里多出了不少卡塔达佣兵。这些金发巨人来自北方遥远的卡奇和威尔斯卡。除此以外,还有更为强悼的穆瓦迪族人。他们跨越海峡,从麦支里贴沙漠而来,一个个用面纱掩住口鼻,黑色眼眸深不可测,只有眼中昀轻蔑之意表现得格外清晰。

几乎可以肯定,卡塔达人是在刻意炫耀实力。估计城中的大街小巷,都有佣兵按照命令招摇过市。贾汉娜这才记起,据说王子两天前就带了五百人入城。对一次庆典来说,这支卫队未免规模过大。有这五百精兵,足以夺下一座小城,或是越过大荒原塔戈拉发动一次大规模劫掠。

当然,他们需要在此增兵。现在的费扎那政权是阿玛力克的傀儡,需要有常备军作为后盾。佣兵部队驻扎于此,表面上是为了防备贾德诸国入侵,或是盗匪侵扰邻近乡村,但实际上,他们是防范费扎那再度叛乱的唯一保障。城堡的新侧殿竣工后,肯定会有更多部队前来。

自从啥里发政权衰落之后,费扎那始终是座自由城邦。这个局面在七年前发生了改变,自由成了泛黄的记忆,怒火才是当下的现实。在卡塔达的第二轮扩张中,费扎那终告沦陷。围城持续半年多,原本严冬即将到来,敌军就要被迫撤退,结果某天晚上,有人打开了萨洛斯门,放卡塔达军入城。叛徒的身份至今仍是个谜。贾罕娜还记得,自己和母亲藏在房舍的最里间,惨叫、战吼和火焰噼啪声不断从外面传来。她父亲—年前就受雇于卡塔达人,担任阿玛力克的随军医师,当时正在城墙的另一面。这就是医师的生涯:讽刺无处不在。

破城后的头几个垦期,萨洛斯门和其余五座城门上方都挂着爬满苍蝇的尸首,瘟疫的臭气盘绕在果蔬摊周围。

费扎那成了迅速扩张的卡塔达帝国的附庸。他们占领了朗札、阿加斯,乃至西尔威尼斯城,连同那几经洗劫的阿梵提那宫废墟,后来又将塞芮亚和阿德诺收入囊中。时至今日,就连塞兰娜湖畔骄傲的拉寇萨城,以及南方的艾尔维拉和西南方的图德斯卡,都面临着帝国的威胁。在群雄纷起、分崩离析的阿拉桑,卡塔达的阿冯力克王被他的宫廷诗人们赞为雄狮。

综观所有被御陵的城邦,费扎那的反抗最为激烈:七年中已有三次起义。每一次,阿玛力克手下那些金发的和蒙面的佣兵都会赶来;每一次,苍蝇和秃鹫都自能饱餐吊在城墙上的尸体。

但这两年的事态,散发出更为浓郁的讽刺气息。卡塔达的百战雄狮被迫承认世上还有与他同样危险的野兽存在。北方的贾德族也许人数较少,内部也是纷争不休,但他们面对良机可不会视而不见。费扎那城已向瓦雷多的拉米罗王支付了两年岁贡。阿玛力克始终无法回绝这个要求,因为他必须避免与最强大的贾德国王挑起战端,好抽出时间管理这片野性难驯的疆土,对付在南方啸聚山林的大小匪帮,还有那财富惊人、足以从他手中将佣兵部队挖走的拉寇萨王巴蒂尔。

拉米罗王治下的瓦雷多,也许仅是个由牧民和未开化村镇构成的粗陋社会,但它同时也是个适合战争的社会体系,贾德马民的战力绝不容小觑。只有昔日西尔威尼斯那些至高无上的主宰,凭借其无上的权势统驭阿拉桑三百余年的哈里发,才有能力征服整个半岛,并将贾德人压制在北方。他们穿越杳无人烟的大荒原,发动一次次袭击,尽管并非每次劫掠都能成功。

贾罕娜估计三位贾德国王一旦停止内耗,卡塔达的百战雄狮连同所有的阿拉桑小国主,可能很快都会像骡马—样被戴上笼头,任人阉割。

算不上好事。

但又是一桩讽刺,个中滋味苦涩难言。她似乎必须盼望这些自己恨之人骨的家伙能平平安安。无论风往哪边刮,雨总要落在金达斯人身上,但阿拉桑的亚夏人至少能接纳他们,给他们安身之所。双月遨游高天,金达斯人在大地上流浪了干百年,这点小小恩惠意味良多。尽管赋税冗重,还被各种限令拘束,但他们好歹可以自由生活,谋求财富,按自己的意愿敬拜上帝和他的两位姐妹,甚至有些金达斯人还在小国王们的宫廷中身居高位。

但在这座半岛上,金达斯人从未在贾德的子民间闯出名堂,也几乎没人留在北方。历史——他们的历史源远流长——早有明训,赶上和平繁盛时期,贾德人也许可以容忍甚至欢迎金达斯人:但待到天色阴霾,暴雨乍起,金达斯人只能变回流浪者。他们将被放逐,或强令改宗,甚至横死在太阳神统治的疆土上。

北方马民每年来收两次岁贡,被称为“派瑞亚思”。费扎那城离大荒原太近,因此付出了高昂代价。

诗人们将那三百年的哈里发王朝称为黄金时代。贾罕娜听过不少歌曲和诗文。在那段逝去的日子里,尽管人们对西尔威尼斯朝廷的独裁统治和穷奢极欲颇有微辞,瓦祭们也在神庙中痛惜世人的堕落和冒渎;但每到劫掠季,通向北方的古道便会见证阿拉桑的大军,然后是满载战利品和奴隶的凯旋。

如今再没有军队北上大荒原,倘若这片杳无人烟的草原上又出现了大批战士,那更可能是太阳神贾德的马民。贾罕娜几乎相信,连她儿时那些孱弱的末代哈里发也是黄金时代的象征。

她晃晃脑袋,把目光从佣兵们身上移开。下一位病人的衣服和双手上沾满白垩粉末,贾罕娜看出他是个采石场苦力,在查看他递来的乳白色混浊尿样之前,就从此人枯瘦的面容和佝偻的站姿中,推断出他患有痛风。苦力得痛风有点奇陉,采石场的常见病多半艰喉咙和肺部有关。她怀着极大的好奇心,把目光从尿瓶转回病人身上。

谁又能料到,贾罕娜最终没能替这位苦力诊病。实际上,她也未曾替皮匠的儿子复诊。

一袋数目可观的钱币落在她面前的柜台上。

“请原谅我冒昧打扰,医师,”有人说,“可否允许我占用您一点时间?”这优雅的语调和宫廷式谈吐与集市格格不入。贾罕娜抬起头来,顿觉他就是方才发笑的人。

初升的太阳挂在此人身后,所以他给她留下的第一印象,由于光晕的关系,并不清晰,只记得棕色头发,此人还按照时下的宫廷风尚把胡须刮得千干净净。贾罕娜看不清对方的眼睛,不过可以闻到他身上飘来的香水味。此人腰配长剑,这说明他来自卡塔达。费扎那的居民禁止携带刀剑,哪怕是在自己的城墙之内。

话说回来,她是自由民,正在自己的摊位上从事合法生意;而且仗着阿玛为克王赐给她父亲的礼物,贾罕娜不稀罕钱袋,哪怕是很大的钱袋—一比如眼前这个。

但她压不住烦躁心绪,彻底违背了医师的惯例,拿起钱袋直接扔了回去,“如果您需要医师协助,那么就不算冒昧,因为这是我的工作。但也许您已经发现,还有不少人排在您前面。等您按照次序排到队伍前列时,我会尽可能为您提供帮助。”若非过于恼火,她肯定会为自己如此拿腔拿调而感到好笑。她还是看不清对方的容貌。采石工紧张地蹭到—旁。

“恐怕我没时间选择这个替代方案。”卡塔达人低语道,“我不得不从这些病人面前把您带走,所以才奉上这个钱袋作为补偿。”

“把我带走?”贾罕娜斥道。她猛地站起身,盛怒取代了烦躁的心情。她发现有几个穆瓦迪人朝这边溜达过来,也意识到维拉兹就站在身后。她必须慎重小心,老人为了她,会向任何人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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