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做的不对,鬼神不会降下惩罚,那么我又怕什么呢?博得富贵,岂不是好过种田?就算适说的都对,那也比不过那些贵人公子啊?没事的,没事的,适说鬼神不会惩罚,就一定不会……”
商丘城内,一个村社中名叫桑生的农夫,嘴里不断地喃喃自语,似乎想要说服自己。
但凡这样自语的时候,其实内心早已被自己说服,只是担心做下事后的代价,以此来坚信自己的选择。
他的手中,捏着六枚玉米粒,两枚花生。
这是他当初亲眼看到那些收获之后,悄悄藏下的。
收获后的那些作物种子,被适带着几个最信得过的人藏了起来,只留下了一些展示给人看的样本放在那间大屋中。
在收获之时,桑生已经计划好了现在要做的事,以此换取一个富贵与赏赐。
于是他捏着这几枚种子,在戴氏那让他眼花缭乱的院落前徘徊,想要找个机会献宝。
他想,反正鬼神也不会降下灾祸,那谁做墨者那样的人真是傻。自己可不傻。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桑生见不到戴氏家主。
如那些说宋国人的笑话一样,躺在树下休息、有风吹过极为怯意,便想国君的享受也不过如此。
村社中人总把问题想得简单,但简单有时候多少有效。
适心怀野心,所以不可能把种子交给贵族换个小小的地位。
桑生心怀野心,所以想要把种子交给贵族去换个小小的地位。
野心这两个字,不同的人写出来是一样的。
野心这两个字,不同的人想到的是不一样的。
桑生的野心,在戴氏院落的门口转了几圈,就被人轰走,不准靠前,看似破灭。
戴氏既没有当年祖先子罕那种亲民的态度,又不像是如今郑国国相驷子阳那般装作亲民。
大权已揽,谁还亲民?除非脑袋有病,否则亲民甚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子罕亲民,那是因为当时大权未揽,如今三姓共理宋政,所要揽的已经不再是民心,而是士人底层贵族之心。
此民非彼民。
饶是如此,院落外守门的人,也没有动手殴打桑生。
这几日墨者汇集商丘,戴氏虽已不屑亲民,但还知道深浅,不愿意在墨子面前做出一些墨者不喜欢的事,所以早已下了禁令。
桑生暗暗咒骂了几句,心说你们这些守门的也不是什么贵人公子,还不是和我一样?
又想,难不成这牛身上的虱子便比猪狗身上的要大?难道公家贵族谷仓中的老鼠,就比粪坑中的要厉害?
越是这样想,越恨不得自己成为牛身上的虱子、谷仓中的老鼠。
于是豁出去了,在大街上大喊:“我有宝物献上!”
声嘶力竭地大喊了几句,引得街上众人旁观。
守门之人瞥了一眼桑生,大骂:“还不快滚?你一土里刨食的,捡了一块马粪也当宝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衣衫褴褛之人,不可能身负宝物,这是简单而且正确的推论。
此时以玉为重宝,但凡识玉的人,能穿成这样?
识玉之人,即便不富不贵,也不至于被晒得乌黑,像是那些从楚地买来的南方奴隶一般,怎么看都不像是有宝物的人。
桑生心急大喊,终于停下来一辆马车。
车上人身穿华服,半身戎装,应该是刚刚射猎回来,看到有人在街上乱喊,心中好奇,就停了下来。
桑生终于看见了个驾车出行的,赶紧跑过去跪下大喊:“我有宝物献上!”
那小贵族心中不屑,但见这人也不像傻子,伸出留的很有气质的指甲指了一下桑生,说道:“跟着车。”
这车没有进入戴氏之门,而是转到了另一处街巷。
桑生跟在后面狂奔,心说富贵近在眼前,这时候可不能落下。
等进了院落,那小贵族收拾了一番,才问道:“你有何宝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桑生急忙将那几枚玉米和花生献上。花生也还罢了,但玉米卖相极好,宋国与越国相交之处,多产黄玉,玉米的模样确实喜人。
桑生这半年也和适在一起学了不少,说话做事也不再如以前一般,手舞足蹈地将村社的见闻一一说出。
“公子,我说的句句是真。那些种子收获极多,适那人说若有此物,必可亩产数石。”
这小贵族一听,忍不住接过那几枚种子细细观看,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若这人说的是真的,那么自己将这种子献给家主,必可提升自己的地位。
他不是没有小块封地,但是他也读过《左转》,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自己藏私根本不行,肯定会被家主要去。
而这东西,前几年作为种子,卖价贵一些,数年之内便可致万金,家主怎么能不喜欢?就算家主在封地内种植,收获极多,再用来市恩,这宋国之人哪里还知道宋国的国君姓子?
这墨玉在墨者手中叫墨玉,在戴氏手中就可以叫戴玉。
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必是因为有利有弊,否则早就做出了决定。
他一听这是墨家的东西,心已经凉了半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以他的身份,怎么去和墨家之人抢东西?便是家主也不敢啊,惹了墨家,将来便多出许多麻烦,戴氏家主权衡利弊也不可能出面。
眼前就是富贵的机遇,可他也知道背后隐藏的祸端。
正在犹疑的时候,和他一同出猎的朋友忽然问桑生道:“你说的这个适,时不时半年前与一位公子赌斗过?”
桑生急忙点头,那公子叫什么他不知道,但他还记得赌斗之事。赌斗来的钱,买了牛和几头猪。
小贵族一听这话,问朋友道:“你知道此人?”
“上次不是和你说过嘛,公孙泽和此人赌斗,被这人赢了。当时都当他是墨家人,最后一场我也去看了。其实不然。”
“不然?”
“你不知道?墨翟亲自说的,这个叫适的人不是墨者。我一友人告诉我的,千真万确,墨者中人都知道这件事。”
凡事一定要了解全部,否则很容易曲解本意。
真正信奉大义的墨者,听了这个故事,定会称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如胜绰那样的人物,听了这个故事,定会觉得此人傻。
轮到连墨者之义都不懂的人时,这个故事就变成了笑话:一身的本事,不去求个小吏做,却去村社耕种,晒得乌黑,此人太傻。
捏着玉米粒的小贵族一听这话,大笑道:“这就好办了,这是天赐的富贵给我们啊。几粒种子太少,你说那人收获了许多,都藏了起来,可是真的?”
桑生连连点头,说道:“村社中只有几个他信得过的人知道在哪。”
“好!好!不是真正的墨者,那就好说!”
小贵族连说了几声好,和桑生说道:“你说的如果是真的,我会给你三镒黄金。若是假的,你也知道后果!”
“是真的,真的是真的。”
“好了,不必说了,你随我去。”
桑生却不傻,一听这话把头摆的像是要掉下来一般,拒绝道:“我不去。去了后村社众人肯定饶不过我。我只要金子,带着家人离开。公子自去就是,那几个人我说给你听……”
小贵族见桑生狡黠,冷笑一声,也没再多说什么,只让桑生先在院内马棚中歇息,到时候回来给他奖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村社十五里之外,适正和人眺望远方,以解那些人思乡之情。
村社之前半里,公孙泽正驾车经过。
适和他定的十年之约,听起来极有道理,十年学射才能学会射中真谛。
他事后也想过,觉得自己可能被骗了。
这个适又不是曾参那样的人物,妻子为了哄孩子说要杀猪便真的动手的人……公孙泽怎么也不能把狡猾而又善辩的适与这样的形象联系在一起。
然而他自视君子,说到便做到,遵守君子之约。
这一次来,既不是为了吵架,也不是为了辩论。
上次回去后,他询问了很多人,可谁都没听说奚仲跟随夏禹征伐九夷伤残的事,甚至一些博学之士也说根本没这回事。
当年镐京被毁,许多典籍被付之一炬,众多三代的历史就此遗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孔子博学,是因为看到了这些上古典籍,明白周初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制度,又从殷商那里得到了什么经验。
公孙泽虽和适理念不合,但也是个好学之人。
心说难道这人看过什么镐京被毁之前的古籍,所以才有这样的记载?
他一问那些先生,说是奚仲是不是残疾了,立刻被先生臭骂,问他听谁胡说?
又说起流血漂杵之事,先生又频频点头,认为此解甚对,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因而他也不确定奚仲残疾这件事是不是胡说。
如果是真的,倒是要多问几个问题,只是不要听他说那些无君无父之言就好。
如果不是真的,那这人可真是个小人了,小到为了辩胜自己连典故都敢编造,简直无耻。
公孙泽看不上墨者,深含敌意。
当然不止是因为教授他的先生那么说,所以他就这么做这么简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无君无父之学,自有其无君无父之言。
公孙泽至今记得数年前墨子在商丘讲学,自己闻听过墨翟的大名,就去听了一阵。
墨子那一场讲学也没说几句话,但只是这几句,就让公孙泽这一生再不可能学墨者之学。
当时,有人问墨翟,说当年楚国的白公胜作乱,驱赶走了楚惠王,用剑逼着王子闾成为楚王。王子闾宁死不答应,这样看来王子闾就是仁义之人啊。
公孙泽也知道这件几十年前发生在楚国的事,当时还想这还用问,这王子闾正是伯夷叔齐那样的人物啊。
可不想,墨子听了后,抚掌大笑道:“王子闾这个人啊,脑袋有问题。要是楚惠王不是个仁义之君,你王子闾就该当楚王做仁义之事,这是大义;假如白公胜是个残暴之人,那么你王子闾更应该拿到楚王之位,找机会诛杀白公胜,不要让楚人承受残暴之事。”
“所以说,王子闾距离真正的大义还远着呢,这是愚笨的仁义,不是真正的仁义。”
“再而言之,那白公胜难道就真的有罪吗?”
“当年他爷爷平王抢了他父亲的未婚之妻,他的叔叔本该是他的弟弟,他父亲也因此逃亡郑国被杀,白公胜想要复仇楚惠王却收了郑人贿赂不发兵。”
“这时候还不发动兵变驱赶楚王以发兵复仇,就算以那些儒者来看,这也称不上是个人了啊。我们墨者只不过认为他是愚笨的仁义,这已经是称赞了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对三观已经成型的大人而言,有时候两句话就可以让人做出判断,是亲近还是敌视。
就是墨子的这两句话,已经让公孙泽做出了一个决定:此生再不听墨家之义。
这番话更让公孙泽确信,墨家都是一群无君无父之人,若墨家得势,将来天下必然大乱。
这两句话,哪有一句君臣之义?墨子甚至将遵守君臣之义的王子闾说成是愚笨的仁义,正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公孙泽当时发誓,这辈子定不会信墨家之义,却不代表他不和墨家的人交谈。
发生在过去的故事,可以成为今天的借鉴,公孙泽相信这句话,也明白同一件事不同的人解释会有不同的意义。
就像王子闾之事、《诗》中之意,等等这些,儒者和墨者对同一件事的看法根本不同。
有罪的并不是那些故事和史书。
有罪的只是解书的人。
同样的故事,有不同的解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因而公孙泽回去之后问不清楚奚仲随大禹征战以至残疾的事后,又来到这一处心存厌恶的村社,想要问清楚适从哪里知道的这件事。
如果对方说不出,自己便可攻讦墨者编造历史。
墨者随意解读历史已经让公孙泽怒不可遏。
他想,如果日后掌握了《乐土》僭诗中的那种草木做的书写的东西,大肆传播编造的历史,那还了得?
别家如果都用竹简,靠先生解义;墨家却靠那草木之帛刊行天下,这天下岂能不乱?
若这个适,真的弄出了草木之帛,到处写他们墨家的东西,天下半数之人都能看到,自己又怎么和他们争?
自己还用竹简,别人却用草木之帛,天下之人自小看的、学的,又是谁的解书之义?
所以他这一次来找适,就是当面问清楚,奚仲之事到底是真的,还是他编造的。
驾车而行的一路,他都在思考这个问题,从上次的失败中吸取经验,这一次一定不能让墨家的诡辩之术得胜。
正所谓防微杜渐,这种随口编造历史的行为加上《乐土》中所说的草木之帛,可比那首让他认为顺非而泽当诛的《乐土》更严重,必须让墨者发誓不编造史书上没有的故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待他靠近村社后,就见到村社的空地上已经围了一群人。男人不多,大多是女人,还有些带剑与戈矛的人,隐隐还能听到一个孩子的骂声,和鞭子抽打的声音。
公孙泽离得远,听了几句,只听那孩子骂道:“我不说!打死我也不说!”
又传来一个人的喝问:“你说你不说,那就是说你知道,快说,也免得些皮肉之苦!”
只是两句话,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公孙泽也不清楚,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念。
“这孩子有些愚笨,你说你不说,那岂不是告诉别人你知道吗?”
这念头一闪而过。
只是一闪。
公孙泽立刻摇头,脸上一红即刻三省其身。
“公孙泽啊公孙泽,这孩子不说谎,正有君子之风。你不先想从他身上反省自己,却闪过一丝嘲弄的念头,这不是君子所为啊。要引以为戒啊,不可再这么想。此事必要记住,回去反省己身才是。”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惊雷般的吼声,配上九周尺高的身躯,一脸的横肉,耳下的疤痕,外加鼓胀的胳膊,叫在场的众人心中均忍不住赞了一声:“好一个壮士!”
他的打扮在常人看来极为奇怪,身后背着一柄铜剑,身上却穿着一身破烂的短褐。
昂贵士人身份的剑与低贱庶人才穿的短褐,极不相称,这身份也就昭然若揭。
小贵族身旁的私属见状,向前一步,想要护卫,却被这人用肩膀一撞,直接翻倒在地。
肩膀一撞,就知道此人孔武有力,绝非他们可以对付。
再者此人负剑,定非寻常人。
之前阻挡只是义务,但并不敢直接出手,此时知打不过,义务也已履行,就如野鹿奔跑过的麦田一样自然分开,让到一旁。
适本来浑身是汗,听到一句见到一人,这浑身的冷汗顿时变为精神焕发的热汗。
这正是孩子饿了来了娘、孩子被打了来的爹,被欺负了组织来了……
适也不知道此人是谁,可刚才那句话显然证明这是一个墨者,又是个知道自己名字的。
既然维护自己,那自己还有什么可怕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心说墨者之中颇多市井人物,这时候要是露出几分刚才的紧张神色,必不会给此人留下好的第一印象,这时候就该挺胸抬头。
那小贵族看着这条壮汉,心中咯噔一下,也知道此人八成是墨者,心说难不成自己那朋友得到的消息不对?
看了一眼身旁之前还在羞愧的朋友,见他也是一脸不可思议,只好硬着头皮问道:“你是何人!”
壮汉仰着头,鼻孔朝天,回道:“好叫你知道,曾和楚之鲁阳公比戈胜其一式的墨者,公造冶!”
适已经悄悄下了牛车,不使人察觉地凑到了公造冶身边。
听了这么一句,心说这人难不成还是个秦舞阳般的人物?那秦舞阳见人就说自己十三岁杀人……
他既已经靠到了公造冶身边,心中大安,这时候觉得应该开句玩笑,以显亲近,也显得自己临危不惧乃有大勇。
于是笑道:“兄长难道每次开口之前,都要提曾胜鲁阳公吗?岂不太累?”
公造冶一听这话,也知道是个玩笑,咧嘴一笑,牵着耳下的那道疤痕,格外吓人。
笑过之后,公造冶心头暗道:“大兄禽滑厘这几日总夸这人,子墨子更是说他大巧,只是却不见得啊。这是宋国,鲁阳公伐郑围宋,勇力之强这些人当然知道,我当然要这么说。到了齐国,我便要说我曾一人打倒七技击之士;若在三晋市井,我便要说自己曾和聂政比剑各留疤痕……”
“先生曾说,与农人交谈,要谈谷米不谈玉石;与匠人交谈,要谈尺矩不谈契息。我要让眼前这样的人物知我本事,当然要提及鲁阳公之事。适虽然聪慧,终究没有先生亲自教诲,很多道理并不明白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正如他所料,自己这么一说,不止是那小贵族脸色突变,就是跪坐于地的公孙泽也猛然起身,持剑起身站在一旁。
在场众人均知墨者不虚言,此人既说曾与鲁阳公比戈而胜,手段之高哪里是这几个私属能够应对的?
这一任鲁阳公,常年征战,名声早起。
要不然后世也不能留下鲁阳挥戈,让夕阳向东退避拖延夜晚降临,以助其胜的传说。
若谈奇幻,挥戈之鲁阳也是个不下于大降陨之刘秀的人物。
只不过后来此人最终死在魏武卒军阵当中,被不知名步卒所杀,是贵族让位于古典步兵成为战场主角的垫脚石,并无悲壮之意,因而名声不盛后人少知。
若早生百年在英雄主导战场的时代,必如养由基一般后世均知,只是贵族英雄的时代已是西山幕日,纵然他能挥戈退日,又如何挡得住历史的滚滚洪流。
楚人常说,弓学养由基、戈学鲁阳公。此人如今尚且活着,凶名早已传遍郑、宋等楚北之国。
公造冶拿这人说起,正是如同和农人说起粟米耒耜,正合适。
小贵族也没有选择握剑,知道握剑也不是此人对手,既能与鲁阳公比戈而胜,就是三五个自己也不是此人对手。
况且,就算打得过,这人真是墨者,自己那小小势力又怎敢招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急切间想不出该说什么,冷汗涔涔而下。
公造冶说完这句话后,也不再看那小贵族。心说先生不久便来,这里的事当然是交由先生处置,自己只要震慑住这些人即可。
他看着四周的青青宿麦,伸出手在适的肩膀上轻拍一下。
既是鼓励,也是安慰,更是赞许。
之前是不是墨者已经无所谓了,现在这些人再不敢动你了。
安慰之后,目光投向了被绑在树上的六指。
见那孩子浑身是鞭痕,嘴唇干裂,脸上乌青,心说:“这孩子真是不错,挨了这么多打,竟也没有开口。小师弟虽然不知道怎么和不同的人说不同的事这个道理,未免稍微有些不灵光,可是这传道识人的本事却没的说。”
再看一旁的公孙泽,见他之前跪坐于地,袖袍割裂,心中也猜到了发生了什么事。这种君子衣冠必正,无故不可不正,心中哪里还猜不出?
他身形虽壮大,可头脑决然不笨,这时候便行礼相问:“公子何人?”
公孙泽起身回礼,冷声道:“儒生,公孙泽。”
这一次回答和平日不同,也是为了表明自己的身份,无需解释,只要让这些人知道儒生中亦有君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公造冶点头示意,赞道:“你是君子。”
他也曾禽滑厘说起过适和公孙泽比斗的事,见这人竟然没有借机生事,心中也是赞许。
猪狗禽兽之说,那是理念之争,及至修身,并无二致。
只是此人冷眼报出自己儒生的身份,自己也赞了对方是君子,便不必再交谈了。
公造冶又看着六指,说道:“小墨者,你不错。”
六指年小,可也知道情势有变,强忍住的那些痛苦这时候登时化为无尽的荣耀,便如那些血统贵族身上配的玉器一般,回道:“那些东西是我们墨家救济天下之宝,我虽年小,也是发过誓言的,终吾一生,永不叛墨。莫说挨打,就是死我也不会说!”
公造冶闻言大笑,笑的旁边之人耳朵生疼,走到树旁将绳索解开。
他自做事,露出后背,竟无人敢动。
不经别人同意,伸手解开绳索,也没人敢问一句。
六指一被放下来,公造冶便道:“你的适哥让你正身,却忘了人若身正,总有恶徒袭扰,难不成只能挨打?日后随我学些打人的本事,谁要打你,你打回来就是;谁要杀你,你杀了他,他就不能杀你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剑在你手、手由汝心。你心已正,只是无剑。不像我……先有剑,后正心,留下了一身本不该留的疤痕。愿你临死之时,俯身一看,身上没有不该留的伤疤,只有三生无悔的伤疤。”
六指还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因祸得福,这一身伤痕和刚才的那番话,正说到了公造冶心中。
殊不知公造冶年轻时并非墨者,好勇斗狠,之后才学了墨者之学,身上再没有因为斗狠而留下的疤痕,只有行义而留下的疤痕。
此时见六指心志坚定,小小年纪一身鞭痕却都是因为坚信自己在行天下大义所留,心中感叹,这才说出这番话。
适一听,急忙喊道:“六指,还不谢过?他是教你学剑呢!”
六指这才明白过来,也不知道该怎么行礼,公造冶哈哈一笑,旁若无人。
自他来到这里,和那小贵族之间只是报上了自己身份,之后再和他之间无任何言语。
所行之事,均当对方不存在。可那小贵族此时别说觉得被侮辱,根本就不敢回答,心中琢磨着这件事怎么了结。
本想着搏一番机遇,不想招惹了墨者。
自己若是挨顿打还好,怕就怕这件事被抖出去,戴氏会责罚自己。戴氏虽然不能动用墨者,也知道墨者不可能为他所用,但也绝对不想招惹墨者,这对将来大为不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小贵族心想:“这件事,也只好说适并非农人,这些田并非私田,乃是授田,他不该用。私种这所谓宿麦,有违田正之法,若人人种植,冬季不能演武,武备不修,邦国将亡。”
“若争不过道理,我只能说是自己利令智昏,万不可说我想抢夺以献给司城。这些墨者心头愤怒,最多我自己砍掉一根手指以平息其怒火。若是说出想要献给司城,即便这些墨者不惩罚我,司城也定会将我用以私刑做给这些墨者看,说不准还要请墨翟亲自去看,以证明此时与他无关。”
“此事与公孙泽之事完全不同。公孙泽所行所斗,墨者不以为意,输赢而已……”
他自沉默,苦思对策。
适此时有了靠山,之前所遭的那些苦心说都已值得,随后赶来的芦花在他耳旁将禽滑厘前些日子曾经过的事告诉了他,心中也大致有了分寸。
适心想,既然禽滑厘知道了这事,墨子想来也会知道。芦花前去求助,墨子派这位公造冶前来,也算是表明了心意。
不管是因为自己做了一些墨子喜欢的事,入了他的眼;还是说价值决定存在,自己的这些种子让墨子认为确实有必要握在墨者手中……不管怎么样,结果都是好的。
自己从此之后,不用自称墨者,而是个实实在在的墨者了。
墨者不是无所不能的护身符,有时候也是一道必须轻生死的枷锁,尤其是这件事和大义扯上关系的时候。
但对平民出身的自己而言,成为墨者,就算是踏出了最难的第一步阶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只是公造冶既来,却不解决这件事,这是什么意思?
他小声问道:“兄长,这件事该怎么办?”
公造冶笑道:“你说这是墨家之宝,当然是要等先生来了之后处置。”
适大喜,连忙问道:“先生要亲自来?”
“这有什么惊奇的?先生虽已七十,可是腿脚便利。齐楚千里之外都来去自如,这城郭之外难道还来不了?你也不要急,是我们的东西,别人抢不走的。况且还是为行天下大义的宝物,谁人敢抢?”
他不是那般色厉内荏之人,说这话的时候也不需要瞪谁一眼,只是寻常闲聊的语气,却听得旁边众人心下一冷。
这不是恐吓,只是事实,故可以说的云淡风轻。
又说了好一阵,远处传来一阵哨音,公造冶没有抬头,闻音知意。
“先生,来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远处,数百墨者正朝这边急行,分出数人包抄到村社之后,进退之间显然捻熟,隐含军阵之法。
适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墨者,看这架势,忽然想到一句话。
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正合此景。
墨者之中不少人没有负剑,又有一些是匠人出身,手中持着斧头。
都穿着一身短褐,灰压压地从四面八方围过来,当真是气势无双。
如今已有颇多手工业者,若日后适的耕田之法与退火铸铁广为传播,大量的农夫加入墨者,这斧镰二物倒是可以做墨者的标志。
可惜这时候适还没有发言权,要不然适就直接问那小贵族:“你混哪里的?不说就是没老大罩了?想抢我的地盘问过我身后的数百兄弟没有?”
这种小人得志的心态跃然心中,可脸上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暗暗观察这些墨者的进退。
那小贵族与其私属不敢乱动,小贵族还不断叮嘱那些私属万万不可乱动。
片刻后,墨子来到适的身旁,看了一眼。
适琢磨了一下,行礼道:“践行墨者之义的适,见过先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没有说自己是墨者,而只是说自己是在行墨者之义。
若是墨子质问,就说自己不知道墨者的规矩,以为行了墨者之义就是墨者了。
墨子一笑,受了此礼,回道:“璞玉可雕,八月而成。雕刻你的,是你自己。可又是谁让你在石中受日月之润而成玉璞的呢?”
适才要回答,墨子却摇摇手示意先不必回答。
这时候那小贵族等人才赶紧过来见礼,纷纷道:“见过墨翟先生。”
适本以为墨子会和对方讲道理,讲到对方哑口无言才做事。
不想墨子直接问道:“是你们自己来的?还是有人让你们来的?”
那小贵族一听这么问,也不想再说什么适不可种植授田的说辞,直接低头回道:“是我见利,自发而来。有人和我说,此地有宝。我又听说适不是墨者,所以才来。若我知道适真是先生弟子,怎么敢来?还请先生饶恕。”
墨子面色平静,淡然道:“墨家的规矩,墨者一心。若适之前就是墨者,你因贪欲而辱了他,我墨者中自会选出一人与你死斗。但你说的也对,他之前只是行墨者之义,而非墨者,所以因辱而斗这种事就免了。”
小贵族暗暗擦了一把汗,这时候成文法并不多,杀人这样的事根本没有多少人管,尤其是因为侮辱而发生的死斗更是天下人都接受的死因,并不会觉得这有什么错。
真到杀人者死、伤人者刑,要到数十年后商鞅变法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墨者之中,曾经的好勇斗狠之辈比比皆是,小贵族也清楚自己与这些人死斗,哪里还有命在?
自己就算死了,司城也不会因为自己的死去找墨者的麻烦。
墨子又问了几句,貌似在思索,片刻后道:“你有贪心,却无所获。我只问你一句,你想要这些谷米种子,可是为了救济天下?”
这种问题,随时可以撒谎,但这小贵族想都没想,直接回道:“不,只是因为贪心得私利。”
墨子点点头,说道:“这就是了。被你鞭打的孩子,虽不是墨者,可也是为了行天下大义。”
“我一直说,做得对就会有奖赏、做的错就会有惩罚。至于对与错,则要用天志和大义作为规矩衡量。这孩子做得对,当然要有奖赏。这孩子做得对,却挨了打,总要为他做些事,要不然日后我墨者行义天下,总被人打,那还了得?”
小贵闻言族冷汗直流,不知道墨子会怎么做。
墨子看了一眼公造冶,缓缓说道:“这样吧,三十七,你把他的胳膊打断吧。”
公造冶点点头,那小贵族一听是打断而不是砍掉,长呼了一口气。
急忙自己解开衣带,将自己的左手主动袒露出来,又冲墨子行礼道:“多谢墨翟先生。”
“谢我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断此手臂,让我收拢贪心。不然可能会因为贪心在将来丢了性命,是以感谢。”
公造冶点点头,抽出铜剑,猛然拍出,风声呜呜作响,以剑脊直拍在那人手臂之上。
咔嚓一声,肱骨断裂,小贵族闷哼一声,咬牙不喊。
公造冶指着自己的脸道:“记得我,我叫公造冶。若想寻仇,来找我便是。”
小贵族脸色苍白,疼的满脸冷汗,但也知道这时候越是强硬麻烦越多。
他也是个见过些场面的人,咬牙不哼,也不回答。
墨子见他如此,也不多说,挥挥手示意让他离开。
小贵族拖着骨头被打断的左臂,疼的肩膀不断发抖,却还是又行了一礼。
他知道墨者行事就是如此,既然此时解决了,那么日后就会当这件事不发生。
他的手臂骨头被打断,并非是他自愿的,而是公造冶打的,所以算是耻辱,以后若有机会大可以寻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但他又不傻,这是个能胜鲁阳公半戈的人物,自己找他去寻仇,那不是嫌自己死的慢?
不过公造冶既然放下了这句话,也就意味着墨子不会深究背后的事。他这时候已经咬的嘴唇都是血,疼的眼看就要叫出来,却强撑着行礼之后才离开,根本不想什么报复之类的幼稚想法。
那些私属将他扶上马车,匆匆离开,等走出去数十尺后,马车中终于传来一声惨叫。
适暗暗咂舌,惊奇于墨子处理这件事的手段,可以说按照墨者的那套是非观的是非分明。
至于说寻仇什么的,马车上的那声离开数十尺之后才有的惨叫,已经说明了问题。
旁边的墨者根本不当回事,心说本该如此,如果墨者连这点手段都没有,那怎么在天下间行走?
等那些人都离开后,公孙泽还站在旁边,之前已经行礼,墨子见他没有离开,问道:“你有何事?”
“我想请教适一个问题。与刚才之事无关。”
墨子点头道:“既是这样,你便问吧。适,你过来。”
适赶忙走来,公孙泽面无表情,仿佛根本没看到刚才断臂的那一幕,面色如旧,依旧不卑不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适,奚仲残疾之事,你是听谁说的?又是在哪本古籍上记载的?”
墨子一听,心说自己只知道奚仲作战车,还真不知道奚仲残疾的事,这是怎么回事?
适也是茫然许久,才想到那天和公孙泽胡扯的时候,自己编造了个故事。
他以为公孙泽是为别的事,可万万没想到竟然是为了这么一句自己都没在意、只不过当时顺眼看到了公孙泽的马车脱口而出的胡话。
在他嘴里,不过是一句胡话;但在公孙泽耳中,这便是一段弄不清便难以释怀的历史。
这时候公孙泽当着墨子的面问出来,心说回答的让不让你满意无所谓,却一定要让墨子满意。
思虑之后,回道:“我墨家辩术,有假言之推。。”
“若……则……;若……必……;籍设……则……这都是假言之推。”
“我说奚仲残疾之事,其实是用的籍设……则……这一判。籍设奚仲腿脚残疾,则仍旧可以教人驾车。若你不懂九数,必不可教人九数。”
“我墨家辩术中,又有大故、小故、无故之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所谓大故,子墨子说,有之必然、无之必不然;所谓小故,是有之无必然、无之必不然。”
“大故,是有甲则必然乙、没有甲则必然没有乙。”
“小故,是有甲不一定有乙,但没有甲必然没有乙。”
“无故,是有甲与有乙之间没有关系,无甲与无乙之间也没关系。”
“懂九数,是能教九数的小故。懂九数,未必能教九数、或不会教、或嘴巴不能说话。但不懂九数,则一定不能教九数。”
“手脚俱残疾而不能驾车,则手脚俱残疾是不能驾车的大故。手脚残疾残疾的一定不能驾车、驾车的一定不是手脚俱无的残疾。”
“但手脚俱残只是不能驾车的大故,却是不能教驾车的无故。因此手脚残疾可以教驾车,也可以不能教驾车。能不能教在于残疾的这个人会不会教驾车,而不在于他是不是手脚残疾。”
“至于奚仲是否真的残疾,在这个推辩中并不重要。”
这番话说的一众墨者连连点头,回味着其中的味道,眼神闪光,均是颇有所得。
不少人心想:“先生曾说,若非国士,不能学以全才。这适先生夸他大巧,想不到这辩术也是如此厉害。大故、小故、无故之说,先生曾讲过数次,可经他用甲乙一论,倒是容易懂了许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墨子也微微颔首,自己在外讲学之时也曾多讲辩术,所以适能说出这些东西并不奇怪。
尤其是以甲乙做推论的办法,更是胜过其余自己讲学的方式,将许多弟子难以理解的大故、小故两者讲的如此简单而清晰。
只不过这番话可以听得墨者连连点头,公孙泽却听得一头雾水。
好半天才明白过来其中的意思,哼声道:“这就是说,奚仲残疾之事,是你们墨者编造的?还是说你们墨者只会这些无用的辩术?”
他刚刚亲眼所见墨者的手段,这时候还说出这番话,已是让一干人佩服。
适刚要回答,一人抢在了适的前面回道:“公子此言大谬。”
“辩论的目的,是要分清是非的区别,审察治乱的规律,搞清同异的地方,考察名实的启发,断决利害,解决疑惑。这正是探求万物本源的办法,怎么能说无用呢?”
“况且,辩论,自己赞同某些论点,不反对别人赞同。自己不赞同某些观点,也不要求别人不赞同。”
“辩论不能辩论夜晚和尺子哪个长、谷米和力气哪个多这样的问题。适与你相辩的,是他不能射不代表他不能教射的问题,并不是与你辩论奚仲是不是残疾的问题。”
“这是籍设,而非事实。所以籍设之事,在辩论之外并无意义,存在于不存在,并不影响他要论证的不能射未必不能教射的结果。”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说假设我死了那我妻子就守寡了吗。在这个问题之内,即便我活着我也是死了,但在问题之外我并没有死,否则我就不能提出这个问题。”
公孙泽听着这些在他听来夹杂不清的话,不顾及身边有数百墨者,朗声笑道:“狡言善辩,不过如此,量你们这墨家辩术也没什么用。你又是何人?”
抢答那人回道:“我自小父母双亡。先生百学,我只学会了一门辩术,又是先生的第五十四个弟子,因此叫辩五十四。我见适也会辩术,故而心喜想要与之辩天地万物,正如饥饿多时之人见到粟米、干旱多天的土地见到雨水。”
“听你言语,知你不懂辩。我也听说你曾和适比斗。你若不服,大可以比别的,我墨者既为一心,便是一人,奉陪就是。”
“只不过我们墨者之中能和你比的人很多,可是能和我相辩的,除了先生我已经许久不曾见过了,还请成人之美。仲尼说: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小人反是。还请成人之美,我已渴旱久已。”
“你说吧,是比射?比记诵典籍?比九数?比剑术?比驾车?比木工?比稼穑?比雕刻?比陶器?比盖房屋?比算河土方?比军阵之法?比守城之术?比冶炼铜金?比雕琢玉器……”
他每说一句,便从后面站出一人,做出请教的礼节后,一个个用可怜的眼神看着适。
心说五十四憋了许久,你又何必在他面前谈辩术?也好,这些天总能睡个好觉……
墨子闻言,微笑不语,心说:“适这孩子,很不错。虽不错,他这《乐土》中的那些事物,也缺不了别人。他有大巧之心,却无大巧之手。墨者一心,便有大巧之心与大巧之手。甚好!甚好!”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一个人,总是比不过一群人。
百年前,孔夫子有贤人七十二、弟子三千,所以游历诸国,诸国均以礼待之。
他以师生之礼、师生之情,聚众弟子。有信义无双的子路、有富致千金的端木赐、有可持矛野战改革税制的冉求。
百年后,他开创私学之后,诸子并起。
墨子以鬼神、大义、救济天下为念,聚集了一群不下于仲尼当年的弟子,俱是一世精华,哪里是公孙泽一人能比的?
昔日齐国初建,不过三四百士,便可征伐东夷终成一方强国。无论儒墨,这些弟子都是可以治理一国的。
况且很多东西,都是公孙泽所不屑也不会的,于是离开。
辩五十四没有即刻得到与适辩论的机会,墨子也没有说明适到底算不算他的亲传弟子,只是让禽滑厘给他介绍了此时的众多墨者。
其中不乏一些适曾听过的人物,但大部分都是适没听过的,他一时之间也记不住这么多。
不过这些人中,很多都是手工业者,可以说从种植到冶炼,都能找到合适的巧手。
至于说木匠石匠这种手段,墨子本身便是天下翘楚,公输班已逝,无人能及,手下教出的人自然也不弱于南面公输班的传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众人七嘴八舌地问起《乐土》中所说之物。
石匠出身的,关心磨盘碾子;木匠出身的,关心耧车水排;冶炼出身的,关心铸铁退火;农人出身的,关心现世谷米……
一时间热火朝天,辩五十四身材不高,哪里挤得过那些工匠出身的人。
但最终他还是找到了一个机会,拉着适的手就要张嘴。
可辩的东西很多,墨家的逻辑体系在内部通用,已经成型,什么样的论点可以相互辩、什么的论点不能相互辩,早有定数。
适心想,一旦张嘴那就不是一时半刻能停下的,自己骗骗公孙泽还行。
面对这样精通辩术嘴炮无双的人物,万一找不到论点露出一些不该露的东西,那可不好。
在辩五十四即将开口的时候,适笑道:“我听过一个有趣的故事,兄长且听听?”
辩五十四急忙点头,其余人早就想要见见适和五十四的辩论了,纷纷侧耳,听这个故事。
“话说,陶邑是商贾往来之地。一日,三名学辩的墨者结伴进入一家食铺,主人便问:‘三位可是每人都要一升饭’?第一个墨者回道:‘未可知’。第二个墨者回道:‘也未可知’。第三个墨者回道:‘然’。主人道:‘那我就知道了’。”
“试问,第一个未可知是什么意思?第二个也未可知是什么意思?第三个人为什么在前两人都未可知的都是便说了句然?最后主人知道了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辩五十四一听这故事,初一听似乎很简单,但仔细一想顿觉回味无穷,隐隐想到了其中关键,却还没有完全抓住重点,急的在那抓耳挠腮。
旁边一众墨者取笑道:“五十四,你若是与杨朱、列御寇等人相辩的时候,此时岂不是已被人认为词穷了?”
辩五十四也只当没听到,心说你们辩术不深,哪里能体会到这问题中的味道?
墨子在一旁,想了一下,心中已经明白这四人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心说:“这问题倒是有趣,足够五十四想一段时间了。”
他既已经猜透了,便轻咳一声道:“五十四,你先想着。其余人让那芦花带你们在村社转转,让她给你们念那五重乐土给你们听。”
众弟子其声称是,墨子冲着适招手道:“你且随我来。”
适知道最关键的时候到了,屏息敛气地来到墨子身前,身后众人还在讨论着那些东西,他也充耳不闻。
之前的欢快,就像是懵懂男生第一次去女友家中吃饭,吃饭时其乐融融。
但饭后才是最难的,女友被父亲找个借口支到厨房洗碗,剩下两人才是真正的谈话,稍有不慎之前饭桌上的欢快就会化为乌有。
墨子看适有些紧张,笑道:“你不必紧张,随我漫几步。”
“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想问的事很多,就像女人手中的麻团被孩子玩耍过,头绪千万,不知从哪开始问。这样吧,咱们边走边看,就从这村社问起。”
“是。”
他编了半年多,虽算不上天衣无缝,觉得也可以蒙混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随意而行。
墨子抬头,正看到半年前公孙泽看到写着七月流火、九月授衣的那面墙。
墙仍是那面墙,字已经写到了后面几句。
这是一首很好的诗,既可以煽动不满,又和村社场景契合,更重要的是颇多数字、各种月份,正适合蒙童识字。
墨子指着上面那几个字道:“这是字?似是而非,我不认得,却能猜到几个。”
“是字,先生。”
“你识字?”
此字非彼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适摇摇头,心说宋楚之地,流行虫篆,后世所谓雕虫小技。虽是小技,却也是技,自己哪里认得?
墨子指着墙上的几个字问道:“你不识字,却会写字?”
“先生,此字非彼字。昔日仓颉悟天志而作字,本意就是可以让人将学识流传下来,口口相传总有曾子杀人之事。既然如此,字本身便无定势,只要人人接受即可。”
适想了一下,又笑道:“先生,在村社中,我会写字。因为村社中人都不会写字,所以字对他们而言就是我写出的字。我说那是一,那便是一,他们都认为这是一的时候,我便会写一了。”
“出了村社,我便不会写字。给我一篇竹简,我也不认得,所以我不会写字也不认字。”
“我是否会写字,不在于我,而在于别人。仓颉一人,他认不认字都是不认字。”
墨子笑了笑,问道:“你想学写字吗?”
适很郑重地回道:“先生,我不想学。”
墨子有些惊奇。此时学字不易,好学之人哪有不想学字的?
适回道:“我想让很多人都认识我写在墙上的这写字,到时候我不必学写字,但我已经会写字。我不想学字,我只想教字。”
墨子也笑道:“此字又非彼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此字,确非彼字。”
“何以让很多人都识此字?”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有金在山上,人们会自己去搬金子,而不用强制把金子分到每个人手中。先生有天志,我也懂天志,天志为至宝,天下之人自然会主动来学这字。不学,便不懂天志。”
适蹲下来,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写了一段话。
墨子低头一看,能猜出几个,但连在一起并不认得,也就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先生,您认得吗?”
“认不全。猜到几个。”
“先生,这段话,说的是如何种植地瓜和如何储存。想学这些字的,必不是不稼不穑的贵族。您听过《乐土》中的那些东西吧,那都是符合天志的。无论是草木之帛还是泥印之字,都可以做出来。到时候我全都印上这样的文字,那些本就不认字的,想要学到这些东西,便会学这些字。”
墨子点头道:“很对。但他们为什么不把这些文字再写成篆文呢?”
适回道:“因为如果篆文是字,那么学这些‘字’的人,并没有几个识字。况且先生曾说,利于人谓之巧、不利于人谓之拙,人们怎么会舍弃巧事而去复拙事呢?再者,只有我墨者会泥印之法,密不外传。他们在竹简上以篆文抄《礼》,要抄多久呢?我们在草木之帛上印《天志》又需要多久呢?那么二十年后,是熟悉《天志》的人多呢?还是熟悉《礼》的人多呢?”
“仲尼口口相传,不过弟子三千。若以文字相传,又何止弟子三千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陶邑的商贾,喜欢站在高处观察集市,凡价低者买、价高者卖,故称垄上而断。”
“既然商人可以垄断集市,为什么我们墨者就不能垄断学问,以定天下学问的本源呢?草木之帛、泥印之字,两物一出,天下学问便以墨者为主了。”
“况且,如今这文字,天下人能看懂的,千人中可有一个?若将来,千人中有一个认识彼字、百人中有一个认识此字,那么到底是千人识一的不识字?还是百人识一的不识字呢?”
“所以,弟子不学字,只教字。到时自然会写字、能认字。”
墨子放声大笑,他以为自己志向已经极大,却不想这个适的志向不逊于他。
笑过后的下一句话,却把适惊出了一身冷汗。
“你这做法,曾和我年轻时想的若似。墨者之中,士人不多,许多人并不识字。我年轻时曾想,既然如此,我何不学仓颉,重创文字?然而我花了半年时间,终于明白仓颉之大智,我一人之力怕是穷吾一生也难以完成。”
众多墨者的文化水平确实不高,传世的《墨经》是诸子学说中错别字最多的,而且很多假借字——大抵就是小学生作文,某个字会读不会写,于是写个同音字。
墨子说话又是一口方言,很多方言在后世齐鲁豫乡村仍能听到,譬如“中不中”、“饥困”、“宾服”之类的方言,两千年后还是一样的意思。
墨子是否想过创字,适还是第一次知道,但《墨经》上,墨子是提出在辩术体系中规范语法问题的。
至少在辩术篇中,墨子曾提出了规范语法时态问题:还没有发生的未来将要发生的称之为且;已经发生的在表达的时候一定要称之为已;正在发生的进行时因为想不出合适的词也姑且称之为且……包括辩术中的那些各种范例的因为所以、假设那么……虽不说要变动太多,但是在墨者内部的议论文上肯定是要规范语法的,丝毫不能错,关系到辩论体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墨子的意思,恐怕就是创一套墨者能认识和快速学习的文字,用于内部的交流,反正墨者之间的交流常人也难以理解,加上文化水平都不高,错别字连篇。
只不过尝试之后,便明白这几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野心,于是戛然而止再也不谈。
墨子说完这句话,盯着适,问出了下一句最重要的话。
“仓颉造字,那是上古圣人,如你所言是悟出了天志。我自认聪慧胜于常人,可这种事我也做不来。你这些字,是从谁那里学的呢?为何这人名声不显?你说你悟出了天志、想到了磨盘,这我相信;但你说你不学字却会写字,这我不信。我谈非命,从无命中注定之事。”
适知道,自己的古怪之处墨子必须要问清楚,好在他这半年早已经编的熟练。
于是冲着墨者行礼道:“先生,这非我自创,我会的那些东西,也是从别人那里学来的。”
墨子笑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位奇人?”
“不是一位,是两位。”
适缓缓说道:“一位名叫赛因思,另一位名叫唐汉。这赛因思叫我称之为赛先生,另一位叫唐汉的却说这名字源自双亲故而只准让我称他为唐汉。”
墨子听着这两个名字,喃喃道:“赛先生?唐汉?”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皇父臧听儿子这样一说,也忍不住大喜,全然清楚了其中关键之处。
结好韩赵魏三宗,一方面可以引为强援,另一方面也为自己家族日后在宋国篡夺国君之位做好了铺垫。
之前宋国的公族小宗已经做出过驱逐宋公的事,更有九世弑君的往事,但终究周天子名声尚在,又有曲沃代翼这件小宗取代大宗导致公室衰弱的事在前,总归有些天命的意思在其中。
如果韩赵魏三宗先破了规矩,田氏亦可代齐,自己这戴氏亦可取宋。
以嘉禾献上,周天子本已无权威,韩赵魏三家如果伐齐胜利,借势而为,此事必成。
自己这么做,也是锦上添花,但这花添的喜庆,三家定然感谢。
至于说伐齐胜负,皇臧根本没有考虑。
越国已经迁都到琅琊,就在齐国眼下,三姓再加上越国,齐国又有内乱,哪有不胜之理?看遍齐国,可有一个能及得上吴起、乐羊、魏公子击、赵籍、越王翳的人物?
皇臧越想越是高兴,心头狂喜溢于言表。
许久平静下之后,才问道:“这件事需仔细商量,不可有纰漏。其中两事需成。一是从墨者手中借来你说的那三谷,另一事就是让国君前往会盟……只是君上有疾,又知道亲楚以制我等,这该如何让其同意会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皇钺翎思索一阵,说道:“父亲,墨翟这边,需要父亲亲自出面,求来三谷。”
皇臧摇头道:“今日恼了墨翟,那人当真坏事!”
“父亲,那人已断了手臂,墨翟便是不再深究之意。那小臣曾说,那个叫适的墨者说过,一粒一金……若以百金来换,又答应墨翟减免布帛之赋的请求,必能给。”
皇钺翎深知墨者为人,今日之事若是不打断那人手臂,或许真有后患。但既然已经断臂,那已是私仇,墨翟绝不会在意。
况且墨翟等人又非不食烟火,无非就是将财货积存以行大义而非用在个人享受上,以百金换三谷,只要父亲亲自出面还是可以的。
皇臧又问:“那君上这边,又如何说?君上平日无疾,尚且知道亲楚。如今又有疾,更不可能前去会盟。”
“父亲,君上好鬼神之说,又信占星卜筮之术。掌管历法星辰的司星子许贪而好色,父亲可许以百金,再以美姬相送,他定有手段。”
皇钺翎又道:“届时,父亲不可出面,反而要劝阻君上前去会盟。君上一信占星卜筮子许之言;又见父亲劝阻,定会前往任地与晋侯会盟。沿途颠簸,再贿近宦重金……公子田非有大才,可立为君,他既年轻又与楚无盟无亲,气盛岁轻,必然怒楚!”
一连串的阴谋顷刻而成,皇臧连连点头。
自己年纪已大,不可能成事。幸有此子,纵然不能成事,下一辈哪怕不如儿子聪慧,只要有自己这样的头脑,大事也必可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凡事不可心急,反正自己已是司城,大权在手。等韩赵魏田四家夺位,自己家族未必就不能顶替如今的宋之公室。
自己不是宋公,从不信那些天命占星卜筮之法。
…………
数日后,宋城宫室之中,年逾五十的宋公购由正对着来看望自己的司星子许叹息。
“寡人这些日心口甚闷,你可有祈禳之法?我曾听闻,昔日先祖景公之时,荧惑星侵我房心宿,汝之先祖有祈禳之法,你难道不会吗?”
司星子许一听这话,便知道司城请求自己的事可以做成了。
按照周之天命,分野定邦,更信玄之又玄的星宿之说。
当年五星连珠在西,于是兴兵伐纣,一战而胜,这些年天命之说更是深入人心。
千年后五星连珠在东,才有了五星出东方利中国之汉护臂,那时的天命观与殷商西周时并无二致。
宋乃商后,商自有星,房心宿正是宋国的天命,主管战争征伐的荧惑星入侵心宿,称之为荧惑守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战国期间,共有两件荧惑守心的事名流千古。
一件就是当年宋景公之时的荧惑守心事件;另一次就是大秦一统后荧惑守心,有人趁机写下“始皇帝死而地分”的谶语。
司星子许的先祖经历过上一次的荧惑守心天象,因为心宿正是宋国的命星,所以推断有灾祸。
当时便告诉景公自己又祈禳之法,可以让这灾祸转移到封臣、百姓、收成的身上。但宋景公全都否决,认为这样做是不对的,于是荧惑星感应到了景公的心意,几日后离开了心宿。
如今子购由再提及此事,显然不可能做出和当年景公一样的决定,显然是准备将自己身上的病症和灾祸转移到别人身上。
他也曾派人去寻找名医长桑君,悬赏千金,可寻找数年都没有踪影。现在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祈禳之法上了。
人在绝望的时候,总会生出许多的希望,也会将平日不在意的希望看成必然的希望。
越是有权力有地位的人,越是怕死,也就越会相信一些鬼神天命之说。
墨子是精通鬼神的,但是墨子在各国的政策又大有不同:信鬼神的,他不谈鬼神,只谈兼爱非攻节葬尚贤,因为他不做无用之功。
因而他从不和笃信鬼神之说的宋公谈鬼神,而是一见面就谈尚贤节用这些事,也因此宋公不是很想见墨子,而是想到了司星子许。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子购由当然知道先祖景公时候的那件事,如今他想的只是将灾祸转移到别人身上,若是能转移到司城身上那是最好。
司星子许既然观星,必然不信天命星宿,只是明白星辰的运行原理。
反正星辰的运行国君也看不懂,自己想怎么说就可以怎么说。
此时见宋公这样问,故作犹豫,似乎不想说。
宋公又喘息几声,说道:“死后的灾祸由我来承受,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你只说就是。”
司星子许叹息道:“臣观星数日,哪里能不知道天命星宿的变化呢?但星辰变化万千,又怎么能是常人可以说得准的呢?我只怕自己看错,反而害了君上啊。”
宋公子购由一听这话,心头顿时燃起了希望,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株稻草,连声道:“你说就是!你说就是!是要祭祀?要桑林之舞?要牺牲?要人殉?只要你说!”
司星子许见宋公已经说出了桑林之舞这样的手段,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无忧了。
这桑林之舞,乃是殷商故舞,商汤之时大旱,巫师占卜后说必须以活人为祭祀做桑林之舞,商汤仁德于是剪下自己的指甲为牺牲,果然下雨。
但是后人均认为自己没有商汤那样的德行,不可能只用指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宋商一脉,桑林之舞需要用活人做牺牲祭祀、将头颅放在戈矛之上翩翩,当年争霸之时也曾用过这样的手段来恐吓敌人。
这些年已经很少用此舞来祈祷,宋公情急之下不惜用桑林之舞,可见情急。
司星子许又假装犹疑了一阵,缓缓说道:“君上想要痊愈,只有行非常之事方可逆天命。”
“何谓非常之事?”
“前往任地,会盟晋侯!”
司星子许没有犹豫,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祈禳之法。
宋公犹豫地看了子许一眼,心中转过许多念头,但还是沉稳地问了一句:“会盟晋侯,如何是非常之事?”
司星子许连忙靠近道:“君上,难道没有听说参商不会之说?欲要改命,只此一法。”
商星,可以认为是大火星,也就是七月流火之火,是商人的守护星。殷商乃至后人宋国,都主祭大火星。
参星,是后人常说的福禄寿三星中的某颗或是全部,三星高照的三星。是唐尧之国的守护之星,唐尧后人必祭祀参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两个星宿按照后世祆教的说法是猎户座和天蝎座,彼升起的时候此落下、此升起的时候彼落下,故而永世不可见面。
成王之时,唐尧故国被周公所灭,向南迁徙分封杜地。唐叔虞桐叶封国,在唐尧故土上创建了晋国,所以参星也就成为了晋国的守护星。
一直以来,宋晋两国都很少两国国君单独会盟见面,就是遵守这样的天命星宿之说。
参商不会,早有此说。
昔年帝喾有二子相争,帝喾观星,见参商不会,于是按星辰分野,分封二子到唐、商丘二地。宁可这辈子不再见面,也不要手足相残,否则必有一死。
宋公听司星子许这样一说,明白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在他看来,祈禳改命,本就是逆天之事。
天上参商不会,自己偏偏要去会盟晋侯,这岂不就是改命?
司星子许见宋公已经有意,又道:“君上,参商不会,本是天定。参商相会,必有一伤。君上只能借势,而不能造势,君上虽可以参商相会,但也需要天时。”
司星子许没有把话完全说明白,但宋公已经听懂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参商不会,那么见面后必有一伤,也就相当于把自己的灾祸转移到晋侯;或是晋侯把灾祸转移到自己身上。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是个二选一的结果,可宋公已经看到了希望!
天时、借势,难道不就是再说韩赵魏三家吗?
三家分晋,势已天成,自己借三家分晋之势,参星晦暗之时,与晋侯会盟。将自己身上的灾祸转移到晋侯身上,将商星的灾祸转移到参星身上。
唯一的变数,就是韩虔、魏斯、赵籍忽然全家死光,晋侯重新掌权恢复公室和强晋。
否则按天命来说参星只会越来越暗。
韩赵魏三家可能忽然死绝吗?显然不可能。
晋侯有翻盘的机会吗?显然不可能。
那么自己再不趁此时借势,将灾祸全都转移给晋侯,更待何时?
“这便是天时啊!你要不说,我还不能知道啊!正是这样!好!好!甚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宋公大喜,连声称赞。
司星子许见状,急忙又道:“我观天象,这几日西宫白虎主星晦暗,参星之光尽被昂、毕、奎所掩。北宫玄武,虚危二宿闪烁,有烈光冲于斗牛之间。东宫苍龙,房、心二宿虽暗,但光却不被其余所掩,尚有可为。”
“君上借此,往任地会盟,正合天意!”
西宫白虎,乃是三晋之星。昂、毕、奎便是韩赵魏三氏之命星。参星晦暗,便是说晋室衰弱,光芒俱被三族所掩,也正好借此势改命。
北宫虚危二宿闪烁,是说齐国必有大难。斗牛之宿,乃是吴越之分野,此时吴越合一,是说这一次越国可能会对齐国不利。
房心二宿,正是宋国命星,光芒闪烁却不被掩盖,是在给宋公希望。
天下人均知齐国必败,也知道越国必然出兵,但司星子许却将这一切说成是天命,由不得宋公不信。
希望也有了、天时也有了,宋公再无犹豫,已做好了前往任地会盟晋侯的决定。他抚着自己闷闷的胸口,心说只要到了任地,自己便可无忧了!
司星子许则想,就你这身体,怎么可能到的了任地?只要死在半途,那就不是自己观星有误,而是君上你自己没撑到参商相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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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不会考虑到那些他们并不认识的人。
墨子让公造冶在村社一剑打断了那名小贵族的手臂之时,也并不会去考虑去往宋城献宝的村社农夫桑生的命运。
并不相同,也不相似。
桑生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贵人许诺的三镒黄金,就这样被从马厩中赶了出来。
失魂落魄地走在商丘的街道上,很多昨天见过他癫狂献宝之态的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或是嘲弄,或是询问。
桑生一句话都不想说,觉得眼前有些黑。
明明太阳还挂在空中,可总觉得像是笼着一层宋河边清晨的薄雾,怎么也看不清。
耳朵中嗡嗡地响着,一如夏日劳作时那些于头顶飞舞的蚊虫发出的杂音,想要去拍打手伸上去却空无一物,那些嗡嗡的声响仍在继续难以停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三镒黄金不曾到手过,所以不能说失去。
但那些近在咫尺的宿麦与村社合用的耕牛和那些新奇的再过几年就能种植的种子,曾经就在眼前,如今却真的丢了。
活着,不止是物质,还有那些区别于野兽的、与人的交流。
如果三镒黄金到手,他可以逃亡到不属于公田的地方,不再履行村社的军事和劳役义务,买一些私田,开启新的生活。
新的生活,不止是买下的私田,更有私田附近那些不知道他如何得到这三镒黄金的人。
在那里,他仍然是那个有劲的、壮实的桑生;而不是回到村社后背叛的、被厌弃的桑生。
他想做个邻居喜欢的人,但也想过得好。
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出卖之前的乡邻,去一个谁也不认得的地方做个好人。
现在,新的没有到来,旧的也将失去。
不算长的路,他走了许久,绕了许久,蹲下来许久,休息了许久、盼望着许久成为永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天亮时被赶走,太阳落山前才在村社前徘徊。
同样的时间,足够适背着沉重的柴草走上两个来回。
远处传来一阵阵孩童的叫喊声,做父母的喊着儿女的名字召唤回去吃饭的吆喝,似乎还能听到那头适买回来的、借给他们八家共用的牛的叫声。
桑生蹲在一株树下,不知怎么忽然想到了下个月是轮到自己喂牛,若是喂不好耕地的时候自家可是要向后排的。
牛,不是自己的牛,但却是自己可以使用的牛。
他见过牛,在适来到这个村社与公孙泽赌斗之前就见过。
可那些牛不是他的,也不是他可以使用的。虽然也需要喂养,但那只是军赋。
想到牛,看到身边的宿麦,桑生的双眼忽然亮了起来。
“是适!都是因为他!他不来,我只是个村社的农夫,耕种授田和份田,生养儿女,征召打仗。那时候多好,我从没想过自己可以过得更好。一直以来我就相信富贵贫穷天命注定!天命注定,我哪里会有野心?”
“是他!是他让我知道了活着还有另一种活法。就像是那些猪圈中的猪,在没见过野猪之前,怎么会想着往外面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是他!让我变成这样的,否则我不会这样。如果没有他,我还是村社里大家都觉得很有劲的桑生,而不是现在这样的回去后被人讨厌的桑生!”
“他以为他是谁?他凭什么让我敢想那些我以前不敢想的东西?我变成这样都怪他!”
“是他让我知道原来农夫也可以每天都吃粟米而不用在春夏时候吃野菜!是他说什么乐土才让我想要过那种日子!”
“我从前在村社的时候,从没有想过这些,贫穷富贵本是命中注定的事,他非要说不是命中注定,他在骗我!”
“看啊!我现在不还是贫穷吗?他说没有命中注定?他在骗人!骗我!骗村社的所有人!”
“这件事不怪我!不怪我!我没错!我没错!”
“要不是他,我只知道村社这样大小的天,也绝不敢想那些半年前从未想过的事。”
“我本来就信贫穷富贵都是命中注定,那时候的我又怎么敢生出这样的念头?就是因为信了他那没有命定的话,才让我心里生出了恶念,他是鬼!是恶鬼!是钻进人心里的恶鬼!”
一开始只是思索,到最后将这一切都怪罪在适的身上之后,竟似豁然开朗融会贯通,高声地喊了出来。
越喊越是有力,越喊越是相信,到最后连豁然开朗融会贯通的理由都已不需要,只剩下一句怨恨,充斥在心头,回荡在耳边,癫狂在脸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人总是这样。
或许,他只是想要让别人以为自己疯了,哪怕是嘲笑自己也好。
比起离不开的村社众人的厌恶,他宁可别人跟在后面说他疯了,至少那样还有一丝名为可怜的情愫。
厌弃与嘲笑,当人们难以破局只能两选其一的时候,总会选择癫狂和痴傻来换取嘲笑。
或许,当这样做的时候,这样做的人往往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或许只是一种隐藏在群居动物内心深处的自我保护。野狗会照顾狗群中痴傻的,但绝不会照顾那些反咬一口的。
桑生也许觉得这样叫喊着回到村社,村社的人只会可怜地告诉他妻子……桑生疯了。
那就最好不过了。
于是他叫的声音更大,走得更快,跌得更狠,喊得更响。
浑身的汗水沾满着地上的泥土,不惜一头锵倒在拾粪的孩童们遗漏的一块牛粪上,再站起身疯笑着跑回了村社。
他以为村社的人会骂他、会有孩子追着用石子打他、或者最好有人喊着桑生疯了然后跑回去告诉村社里的每个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他从他那因为叫喊而有些乌黑的眼中,没有看到一双注视着他的眼睛。
村社的那些人只是瞥了他一眼后,便低头忙着自己的事——孩子们忙着在诵读今天学会的三个字,男人们在忙着扛着那些从滨山拉来的石头,女人们忙着编织据说是做一种新豆子食物的芦苇席面。
都在为自己听到的和梦想的乐土而努力,谁又会去在乎一个并不想要这样乐土的人是怎么样呢?
…………
村社中,适正和一个名叫石锥的墨者石匠在那忙碌。
拉回的石头上画满了螺旋状的、仿佛膛线一样的炭线,坚硬的凿子正沿着那些炭线上刻出可以让麦粉豆浆汇集流出的痕迹。
适停下了手中的活,抬起头,看着远处还在那叫喊但声音越发小的桑生,笑了笑摇摇头。
他知道自己会给桑生安排一个终生难忘的命运,一个生不如死的命运。
桑生是授田村社的农夫,没有钱逃不走。而他,将会在这个逃不走、离不开的地方,让桑生终生难忘这件事。
昨日墨子和他长谈之后,忽然提及了一件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墨子说,他会和几个墨者在这个村社小住三五日,让适就如平常一样做、平时一样讲。
墨子想要亲眼看看、亲耳听听。
凡事总要上下契合,如果适这几日说的和平时不一样,那么村社的这些人肯定会有所疑惑、询问为什么和平时讲的不同。
墨子想通过这种方式,最后观察一下适,也想亲耳听听适讲的那些东西到底是不是和墨者的道义是契合的。
他相信,以自己七十的阅历,总能听出真伪,辨别悖合。
也或许,墨子也想看看适的能力,到底能不能处置一些事情,并且处置的方式是符合墨者道义的。
村社虽小,总有许多事。
从适来到这里后,原本的自治村社的基层组织分成了两层。
一层是宋国原本制度下的几乎没有掌控力、只有征税权和征伐劳役和军事义务的农兵半自治制。
另一层则是与原本的村社自治互助邻里生活融合在一起的、那些信奉乐土可以实现的、经常聚会和听适讲故事的人的集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个村社是公田授田制村社,而非私田下的村庄,宋国也没有数十年后变法秦国的基层控制能力,加之没有成文法,因而村社的自治程度很高。
哪怕是杀人这样的事,也都是村社内部协商解决,或是自行复仇。
反正授田制换田村社没有土地纷争,集体劳役也是付出劳役地租与村社其余成员无关,村社众人之间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
军赋、劳役,那不是适的权力范围。
但生活、生产、邻里关系、文化教育等,则基本被适掌握在了手中。
完善的自治村社,必然是二者合一的。
但适巧妙地利用乐土聚集下的众人将村社另一半的权力悄然夺走。
军赋、劳役本不是村社能决定的。刨除掉不能决定的这些事,这个村社真正的政治中心是那间简陋的盖着芦苇席的小屋。
尤其是村社里大部分人已经笃信乐土可以实现后,甚至原本的乡老都加入进来后,笃信乐土可以实现的人的集合基本等同于村社,也就等于凡是村社可以决定的事实际上也就掌握在适与适亲近的那些人手中。
这是一种隐藏的夺权,如果有一天军赋和劳役也不掌握在宋国手中的时候,这间土屋中的常客可以在一夜之间完全接管村社的权力,村社的人也不会有任何的不适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是适的一种尝试,一种区别于秦国自上而下变革的尝试,难度比秦国的要难的多,但效果也好得多,也是唯一可能掌握一支属于自己而非国君力量的办法。
秦国的变革只需要大量小吏,而这种尝试需要一群至少在前期有梦想的基层人员,两字之差,难易不可较,效果也不可较。
适知道墨子想看的,只是他平日在做什么,是否言行一致、前后一致。
但,适想让墨子看到的,是他能做到什么,言行的效果又是什么,又能做到什么程度。
所以,桑生的事,他必须出面解决,而且要解决的很完美:
桑生不是墨者,所以不能用墨者的赏罚来断定;适不是贵族,所以不能随意处置桑生,也不能用罚钱、徭役之类的办法。
但他,又必须让桑生受到某种非常规意义上的惩罚,以确定村社今后权力的权威。
同时又必须让村社内和村社外的人确信,自己没有越权,在没有越权的范畴之内,让桑生终生难忘。
也让别人不敢忘、不能忘。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太阳落山后,村社里的人三三两两地走向了平日夜里听故事的地方。
村社中点不起虫蜡。
有一点油脂不如自己留着吃掉,哪里舍得用来照明。更别说如司城皇府苑中点燃的明亮的、来自齐国海中的鲛人油。
墨子和一人如同看客一般,也一同走了过去,想要知道适会怎么处理桑生这件事。
与墨子同行的人,墨者称其为摹成子。
摹成子是郑国人,在未成墨者之前,最佩服曾经的郑国执政子产,精通子产曾颁布的刑书。
子产谥号为成,摹成子便给自己取名为此,是说想要做子产那样的人,在墨者之中专管赏罚之事。
在子产颁布刑书之前,各国用的都是贵族掌握有最终解释权的秘密法。
所谓“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
如果让氓隶知道了法律,那么便不能威不可测,贵族也就丧失了最终的解释权和判决权,甚至可能会有“刁民”拿出刑书上的条文说贵族的判决不对,这是万万不可的。
摹成子也是低级贵族出身,但却支持成文法反对秘密法。成为墨者之后,更是相信墨子所说的三表之规,制定法令要依照那三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在知道了桑生的事后,他也考虑了一些,但却怎么也找不出最好的解决方法,能够对有赏而错有罚。
今日就算墨子不叫他一起,他也会随着先生一同来看看,看看适到底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两人结伴而行,来到那间土屋外的篝火旁,和村社中的人打了声招呼,就坐在一旁烤火。
村社的人在忙完了一天的事,正在讨论桑生的事,几个人还为此发生了争论,有些竟然面红耳赤。
墨子忽然问摹成子道:“你看这里像什么?”
摹成子笑道:“先生不说,我也想说。这里倒像是当年在新郑附近的那些乡校。”
墨子想说的正是这个,微微点头。
当年新郑附近,乡校颇多。凡傍晚,总有城中之人相聚,或歌或酒、或论国政、或论君伯、或谈施政得失。
郑大夫然明对此很不满意,曾建议子产毁掉这些乡校,认为这样下去人们肯定会不安分,而且这些乡校之中总会传播一些激进的想法,动辄对七穆上卿或郑伯制定的政策加以评价。
然明的意见遭到了子产的回绝,并认为这可以知施政得失。
然子产逝后,郑国的乡校已经全部被毁,禁止再有这样类似的东西出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摹成子又听了一阵篝火旁的议论,评价道:“先生,这里又和曾经的郑之乡校不同。郑之乡校,各论东西,争执不休。这里虽然也有争执,但听他们这些人话中所依照的道理,又都是我和先生所熟悉的道义。郑之乡校,东西分别,各有其义;此间乡聚,东西之别,俱为一义之下。”
墨子仿佛没听到这番话,没有做出回答,而是盯着正在燃烧的篝火。
看着篝火中燃起的火苗,想着短短两日之内所见所闻,许久叹息道:“从昨日到现在,这处乡聚之所是第五件让我惊异的事了。”
他不知道想到了适和他无意中说起的哪句话,沉默片刻后忽然问道:“成,如今天下的墨者,有多少?”
他是巨子,自然清楚。
摹成子知道先生这么问必有深意,回道:“真正的墨者,即便不算胜绰那样的人物,四百有余。”
墨子又问:“若这四百有余,人人均按适这般行事,有他这样的本事,又能让这样的乡聚波及到多少地方呢?”
摹成子回道:“先生,若是公室公子不管,一人可让一甸之人聚如此。适有才智,更晓天志,有良种与赌斗来的金钱,还有磨盘连枷等物,用了半年。人的聪慧是天生的,但智慧和天志是可以学习的,良种是可以收获的,所以若按先生所说,三五年是可以波及到四百甸的。”
墨子嗯了一声,拿起一支木棍扔进火堆中,又问了一个在摹成子看来似乎和这件事毫无关系的问题。
“昔年太公望封于齐,地有多少宽广?”
摹成子没有思索先生为什么会忽然问这个,便随口答道:“不足五百甸。”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墨子正要继续问下去的时候,篝火旁有人喊了一声:“适来了!”
他是个信义之人,既说过只看不说,便真的只看不说,冲着摹成子点点头,示意让摹成子也不要说话。
风尘仆仆而来的适,早就看到了墨子。
但他知道墨子的性子,既说了只看不管,那就真的只看不管,所以也没有刻意去说什么。
篝火旁村社众人和适相处的久了,墨子名声极大,终究不如更亲近熟悉的适。
众人见适到来,纷纷嚷道:“适,桑生的事总要解决。”
“就是,六指总不能白白挨打?”
“要不是昨日墨翟先生亲来,你也会被打,那些种子可能都会被抢走。”
适一来,众人便让开了一条路,很自然地将适让到了篝火旁。
众人也不再是围着篝火形成一个圆圈,而是围着适成了一个扇面。
适压压手,众人也都安静下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件事是关乎到村社众人的,总要众人一起商量出个结果。但是又能怎么办呢?土地是君上的,授田与你们,你们并没有权力驱赶走他;刑罚又不是我们可以动用的;六指挨打也未必是桑生的本愿,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
六指跟在适的旁边,嘟囔了一句道:“他还说你害了他呢,说你是恶鬼呢。”
众人也很不满这番话,适笑道:“他说我是恶鬼,我便是了吗?”
村社一人站出来道:“那就这样算了?”
适摇头,说道:“我是这样想的。我先问一句,大家聚在一起,是为了什么呀?”
这样的话,适已经灌输过数十次。
一问,便立刻得到了几十个人共同的回答。
“当然是为了你常说的交相利。如今你只买了几头牛,村社人多分不过来,一些事也不是一家可以做的,所以要交相以利,互助为人便是为己。只是为了得利。”
墨子在一旁暗暗点头,心说这样的道理,即便是一些新入的墨者也未必能够想通,这些村社中人想的倒是透彻。
转念再想,又明白了造成这种区别的结果:村社的确是交相得利了,终究还是一个利字。
适听到这些人都这样说,便道:“我讲个故事吧。世上有这样一群牛,都是黑色的。这些牛彼此互助、犄角向外,抵御虎狼。忽然有一日,一头牛的毛色变成了白色……假使在这群牛看来,白色就是最大的罪恶,那么应该怎么惩罚这头牛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众人一想,便道:“那就将他驱逐出牛群。”
适道:“既然这个故事是这样的道理,那么这件事还没有解决吗?大家在此相聚,近是为了交相得利而互助,远是为了乐土将有一日实现。但桑生并不相信,那么大家就不再与他交相得利就是。”
“收回授田,那是公族的权力,所以公族可以用收回授田的方式惩罚。罚没钱财粟米,与军赋丝帛粟赋并无二致,所以那也是公族可以动用的刑罚。”
“对我们来说,交相得利,另其不能得利,便是我们可以施加的惩罚。”
“因而,我觉得可以这样做。”
“数家共用的牛,桑生家不再可以使用,但他也一样不再需要履行喂牛的义务。”
“村社的磨盘、碾子,桑生家如果想要使用需要拿钱或是粟米,因为他没有参加磨盘碾子的劳作,所以他不能使用。”
“聚会的场所,他还可以来,因为他曾经为此夯土,但一些新的种植之法不能听。”
“村社日后收了宿麦,每年共同拿出的预备荒年的粮食,在遇到荒年的时候桑生家不能食用,只能花钱去买。”
“其余的事也是一样,凡交相得利的,他都不能参加。诸如军赋、演武、征战、粟税这些不归村社的人管辖的事情,一切如旧,这不是我们现在可以管的。”
“大家考虑一下,可以的话,就这样办吧。按照公用耕牛的几家一起商量,达成一致后选出一人陈诉同意与不同意,再做最后决断,不要叽叽喳喳乱成一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说完后,篝火旁的这些人便按照平日一同喂养耕牛的认分开,各自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听上去很乱,但仔细看就能发现,就像是一朵朵的梅花,虽然分瓣但却围着一个中心。
适知道,自己用了自己非常不喜欢的手段,将一个村社中的人,人为地制造了裂痕,分成了两色。
信的。
不信的。
当信的占到多数的时候,不信的不会说自己不信而只会说信。
他给了这些人希望,已如今的权力,最大的惩罚就是断绝某个人的希望。
看得到的希望,在破灭的那一瞬,是最可怕的惩罚。
适清楚,自己会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而这结果就是桑生从此在村社被彻底孤立。
即便孤立,桑生也没法走,他是授田制下的农夫,没有钱哪里也去不了,而且因为需要履行封建义务的原因,逃走在贵族眼中是犯罪。
适用玉米地瓜土豆和冬小麦,让这些人看到了触手可及的希望,也让他有了一种他可以施展的惩罚别人的、名为破灭希望的惩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交相得利,终究还是一个利字,也只有此字,能够汇聚更多的人,无需改成宗教。
很快,众人给出了一致的结果。
同意适的做法,从此之后,桑生不得参加村社的大部分活动。
军赋征召的事,众人没权利,也没必要。
本身那些事对村社这些氓夫而言就只有义务而无权利,自然也就没有剥夺权利的惩罚,只有加重义务的惩罚,而这只会造成不满,但这不满却与墨者无关,只与国君有关。
就在众人做出决定的时候,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从远处传来,桑生的妻子哭着跪倒在村社众人面前。
“适……你这是要害我啊!就算桑生做错了,我又做错了什么呢?他前几日就和我总说,马上就能过上好日子了,过上乐土中那样的日子。我也没有多想,谁知道他能做出这样的事呢?”
“求求你,求求你,那些牛、磨盘还有备荒的粟米……我没有错啊。”
的确,她没有错。
适的决定,就等于害了她。
授田制下,按户授田,农业为主,注定男人就是主要劳力,也注定了女人只能附属于男人——其实本质是附属于土地,只不过恰好土地的拥有者按照此时的军赋田亩制度和劳力水平属于男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但,适却用一种似乎有道理的方式反问道:“我并没有害你,难道半年前你有牛马?你有磨盘吗?我只是让你家回到以前的日子啊,怎么能说是我害了你呢?”
女人哭道:“可我听了乐土,不想再回到以前的日子了。你让我知道了乐土,又不准我靠近,怎么能是不害我呢?”
适摇头道:“墨者从不夺走别人的东西,也不可能夺走别人没有的东西。我该怎么救你呢?女人也能分到土地,从而让你作为一个个体加入到交相得利的互助当中?按户授田,你并没有,即便我想让你加入,哪一伍又肯让你加入呢?”
“村社众人只是用自己的方式惩罚桑生,并没有惩罚你。你可以选择回你父亲的家,也可以选择和桑生一起过着和以前一样的日子。”
女人在地上哭道:“可他对我很好。我舍不得。”
适叹息道:“那就是你的事了。我说,没有天命,自己的命只能自己管。是爱他的爱重于更好的衣食?还是更好的衣食重于爱他的爱?总要做出选择,不是吗?这是你的命,但不是你的天命。假如天命存在,那么不可更改,但你自己的命,你自己可以改。”
说完这一句,他不再管这个还在哭泣的女人,冲着村社的每个人,高高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这双手,有十二个茧子。是打石头磨出的、种宿麦握耒耜捏出的、敲麦种敲出的、种墨玉刨出的。”
“十二个茧子,换来了宿麦、磨盘、种子。”
“凡有光,必有影。想得到一件事的好处,也必须承担这件事的痛苦,这就是人的命!没有天命!自己要为自己所作的负责,所结出的果便是命!”
他的声音忽然拔高,藏在后面的脚悄悄踢了一把沙土到篝火中,篝火被风沙一吹,顿时升腾起来,让他的身影显得更为高大和光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现在,伸出你们手。让我,也让你们彼此看看,看看你们手上的茧、看看你们纺线搓出的痕。告诉我,那些粟米的多寡、布帛的长短,到底是源自天命还是源自你们自己?”
几十双手一同举起,不需要互相看,但每个人都知道自己手上的一切,于是高喊道:“我们自己!”
适的声音更加高亢,如同几个月前飞过的鸿雁惊鸣,大声道:“那你们愿意过上乐土中的日子吗?”
“愿意!”
“那你们愿意承受抵达乐土途中之苦吗?愿意用自己的手,驱赶那些所有阻碍你们适彼乐土之事之人之物吗?”
“愿意!”
几十个人的声音几乎同时喊出,震彻天地。
近乎狂热的喊声,掩盖了那个女人的哭泣,适也没有再看她一眼。
他已经把她的命运在这个时代交给了她自己,授田军赋按户记亩,这就是时代,而他所给出的选择也是这个时代之下唯二的两种选择。
他不信天命,也希望诸夏九州都不信天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但不信天命,也就意味着自己要承担自己所做的一切,人们在心里真的会愿意这样吗?
之后的之后,他又说了很多的话,一直说到人群散了。
散去的人群听到了许多没听到的东西,但稍微想一下就知道那是极好的。
一直没有说话而只是观察的墨子和摹成子没有离开,仍旧在逐渐暗淡的火堆之旁。
墨子看了摹成子一眼,摹成子点点头,说道:“他赏他所能赏、罚他所能罚,并无逾矩,亦无一句偏离我墨家之义。公正严明。这是我所看到的,先生又看到了什么呢?”
墨子想了想,只说了一句。
“即便他离开了村社,任何一个跟他学过的墨者,都可以站在火堆的最前面,村社众人都会觉得理所当然而且信任无双。宋公之令,在此村社再不如墨者之言。”
摹成子闻及此言,若有所思,就于这篝火之旁回味无穷,直到有一人跑来喊了一声在他身边的墨子一句先生。
“先生,司城皇请你相见。为墨玉鬼指之事。另外,韩赵魏三家传帛宋公,邀盟。”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传话的这名弟子正是从城中赶来的,城中现在都在讨论任地会盟的事。
墨子知道,只有出现需要守城这样的情况时,公族才会听从自己的意见。
但是会盟这种事,牵扯到许多人的利益,纵使自己面见宋公或是司城皇,也不会改变事情的结果。
他听到司城皇要商量那些种子的事,还不知道皇父臧要做什么,但知道绝对不是因为打断了那名小贵族手臂这件事。
“他还说什么了?”
“别的就没说什么,只说请先生一见,又说适曾说过那些谷米种子一粒一金,他深以为然,这等宝物自是能换这等的金子,愿意以金换谷。”
墨子想了一番,他以为是司城皇要用这些新的谷米来市恩于宋人,转念一想又不太对。
这些种子极好,产量也高,可是想要遍布宋地各处少说也要十几年。
若想市恩,既然身居司城之位,把握大权,只需要稍微做一些变革便可以让宋人牢记,又何必舍近而求远?
他想不通司城皇为什么要这些种子,而且是花重金来买。
按说这种子是适所有,算不得为官的俸禄,适可以上交也可以不上交。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觉得这件事还是问问适的意见,于是叫人去将适喊来。
适急匆匆地赶过来,墨子大致地说了一下情况。
适一听,心说能换金子当然好,如果能换土地才最好。
宋国商品经济在陶邑一代已经有所发展,大量的私田都是可以买卖的,和秦国变法之后的土地制度不同。
秦国虽然变法,但是重农抑商,商品经济不如中原发达,即便变法之后土地仍旧是授田份田制。王翦灭楚前自污的时候,请求秦王多授田产,而不是自己多买田产,也可以说明问题。
宋国因为地处各国中央,武力不强可是经济尚算发达,陶邑更是商贾汇聚之地,买卖成风,有了风气才有一些可以买卖的私田,尤其是贵族手中数量不少。
适也不知道司城皇买来到底是做什么用,但听墨子说对方愿意出重金,想来司城皇这样的人不会和墨子说谎。
有钱就好办事,公田不能买卖,可是一些私田买卖盛行。当年吴起家中也是累有千金土地宽广,最后为了求学都变卖了。
他这样一想,脸上就禁不住露出笑容。
墨子见他面带笑容,问道:“你是想卖?”
“是,弟子想要卖一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司城皇此人,不知要这种子做什么。在你手中,总还可以行义。”
“先生,卖一些是为了更好的行义。做什么事都需要钱,墨者为官需要缴纳一部分俸禄,用来支撑那些不能求学的人吃上粗米来跟随先生学习。既然为官的俸禄可以这样用,为什么我们不可以自己弄钱呢?”
墨子知道适刚刚成为墨者,之前听说的那些墨者之义也是别人转述的,所以一些事并不了解。
可听适说卖钱是为了更好的行义后,脸上还是露出了笑容,解释道:“与人为臣,是为了劝谏主公行义。”
“适,你可听说过当年从前晋文公喜欢士人穿不好的衣服,所以晋文公的臣下都穿着母羊皮缝的裘,围着带着漏洞的牛皮来挂佩剑,头戴破绢作的帽子,往来朝廷、参见君上。勾践喜好勇士,所以放火烧船,亲自擂鼓让勇士登船,互相踩踏被火烧死的有一百多人。”
“既然君主喜好什么,下属就会做什么,那么如果这些为官的墨者可以劝说君主喜好行义,那么下属不就会有很多行义的了吗?俸禄相比于这件事,就像是鱼的肉和鱼的骨头一样,终究我们要吃的是鱼肉,可是没有鱼骨头便没有鱼也就没有鱼肉。”
听墨子这样一说,适知道这是自己和墨子之间的不可调和的路线分歧。
禽滑厘、孟胜、田襄子、腹等巨子,都是这条路线的忠实执行者,他不认同,历史也用结果证明了此路不通。
但,适一日不能成为巨子,就不能公开反对和修正这句话,尤其是他刚刚成为墨者,更不好反驳。
于是借着这句话,说道:“先生,那墨者至今为止又劝说了几位君王封君行义呢?”
墨子闻言,脸色有些暗淡,又想到胜绰之事,喟然长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无声胜有声,无言胜有言。
适又道:“先生,那你看我在这村社,可算是行义了吗?”
说到这,墨子终于面露喜色,他很少夸赞弟子,但一旦入了眼,夸起来也不吝啬。
“你在这里做的,当然算是行义。”
适躬身道:“先生,有一人认为自己走路可以捡到一块金子,于是每天都低头走路到处寻找;有人只有百亩地,认为自己努力种植,每年可以收获二十个钱,那么十代之后的子孙就能有一块金子了。金子当然可能捡到,可是种植也能收获,难道不应该这两件事都做吗?”
墨子笑道:“道理是这样的啊。你在这里行义,是积微义而成大义。”
适哎了一声道:“可是小义做起来也需要钱啊。先生,我能聚集众人,不只是因为乐土,更是因为那几头牛。正如这些农夫,为什么要服役从征呢?他们又不是士,不会得到什么赏赐。”
墨子琢磨出了关键之处,沉吟片刻道:“因为这些土地是君上所有,所以不去征战不但会受到惩罚,也可以罚没他们的授田。牛是你的,所以你可以用不准让桑生用牛的办法,来惩罚他,而他和村社的人也不会觉得这样不对。”
适心说,先生你终于想到了生产资料所有权的问题。
想要说话有力量,必须要有生产资料握在手中。土地所有权名义上在国君手中,那么墨者想要发展,只能垄断非土地的一部分生产资料才行,否则没人得利,谁又肯为之付出呢?
想做成事,不能没有理想主义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想做成事,不能全靠理想主义者。
如果只是靠希望、或演说,那并不能持久。必须要让人得利才行,他在村社能够有这样的力量,很大一部分要感谢公孙泽输给他的两镒黄金。
如今司城皇要换钱买一些种子,做什么适根本不关心,不是什么人都会种植的,买回去也没用。
但是卖出的人可以得利,可以挖到更大的第一桶金,从而扩展力量,才能做剩下的那些事,汇聚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墨者当中,也可以让墨者组织有足够的运转经费。
当货币出现作为一般等价物出现后,当货币可以买到土地耕牛和其余物资的时候,没有钱很难做成什么事,尤其是很难做到他想做的那些事。
适见墨子还在思索,便又趁机说道:“先生,一群人走路看到一只兔子,这群人立刻散开追逐争夺;而集市中许多的兔子,除非疯子否则没有人会直接抢夺。这是每个人都知道的道理。”
“这个道理是可以依靠的。那些牛为什么他们认为是墨家、或者说是我的呢?是因为人们都接受了所有权的道理,这个道理是大过许多其余的道理的。
“也因而他们尊重我的意见,实际上有些人只是尊重那头牛,只不过恰好那头牛是我的。”
“先生既然认为弟子在村社做的这些也是在行义,那么我们便可以做更多这样的事,积微弱的义而成宏大的义。先生也听过乐土的传闻,如果那些东西掌握在国君手中……”
适没有直接说结果,而是笑道:“就像现在亩产一石,所以十亩地要缴纳一石的粟税。如果种植了那些亩产两石三石的作物,国君还会十亩地只收一石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如果先生认为可以,那我现在就希望先生将这些种子全都送给国君,而我也甘愿做一个稼穑小吏。”
墨子闻言大笑,哪里不知道适说的是什么意思,也相信适说的这些都是事实。
他和许多国君打过交道,怎么会不知道国君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适这样说,是在反问,他也用大笑作为回答。
笑过之后,说道:“既然这样,明日就随我回城,与我和市贾豚、禽滑厘一同见司城皇吧。市贾豚商人出身,精通九数,又知还价,这种事我可不擅长。这种子终究是你的,或者说是唐汉与那赛先生的,你还是要去的,我墨家不好贪这样的功劳,让两人名声不显。”
虽是同意,墨子又正色道:“但如果司城皇要这些种子是为了行不义之事,莫说一粒一金,就算百金千金,那也不是可以出售的。当年越王与我封地五百里,我说若是不听我言不去行义,那么我就是将我心中的大义换了五百里封地,我又何必去越国出售呢?难道在宋国我把我的大义卖出去,还换不来封地吗?”
越国地广人稀,地多人少的情况下,价值最高的还是人口而非土地。
越国的五百里封地,也就如同宋国的五十里封地。
适很确信,以墨子的名声,真要是把心中大义卖了,五十里的封地还是卖得出的。
他见墨子许可,心头大喜。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自己傍上了墨家这条大腿,从一个鞋匠之子直接跃为可以和司城皇见面的人物。
虽说自己可能插不上话也没有决定权,而且只是作为种子名义上的所有人“赛先生和唐汉”的代表,可比起没傍上这大腿之前还是大为不同。
不是他有见权贵卑躬屈膝症,而是他必须在楚王围宋这件已经不可避免的事情发生之前,理清楚宋国内部的权臣和局势,为日后的事提前准备。
不过这其中还有个不便之处,适犹豫了一番,最终还是道出了实情。
“先生,后日是十五,月圆之夜。附近那些听了乐土之说的人,都会前来相聚。我已答应这数百人,失信总归不好。先生能不能把时间向后拖延一下?”
墨子奇道:“是要讲什么事呢?”
“先生,那些人月余之前,曾问过……女娲有体,熟人匠造?又想知道人的美丑、脸庞,到底是天注定的?还是可以用天志来解释的?为什么人们长得如同父母,但又不完全一样?”
“我要讲女娲伏羲造人之事,这件事很重要,数百人都很关心也问过几十次。这件事讲清楚了,天志之说便可在村社深入人心,再无人可撼动;这件事讲不清楚,天志之说可以为磨盘宿麦,但却不能让人笃信天志的玄妙、可知、可学、可明晓、可释万物。”
“若连人都能解释,人们便会想:那还有什么不能解释呢?”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并非每个人都关心天地万物的根源。
但大部分人都会关心从何而来。
人是天地万物之一,又是天地万物所被人认知的起点。
人从而来,是每个民族都有传说的故事,甚至比太阳月亮的传说还要多还要普遍。
正如他和墨子所说的那句话,当人可以被解释后,即便不关系天地万物本源的人也会相信这种解释的方法可以解释天地万物。
玉米地瓜土豆之于《乐土》;人被解释之于天志可以解释万物;是同样的一种关系。
人是最普通的,也是最神秘的,而适选的方向是最容易解释的方向。
不需要一次说完,但需要不断弥补。
适看了一眼墨子,小心地问道:“先生难道不想先听听吗?”
墨子摇头说道:“我既说了,这几日只看只听,当然不问。司城皇的事,不是村社的事,所以我才问你。后日的事,是村社的事,所以我不问。况且,我自有耳朵,也自有头脑,你说的是否合乎道理,我总能分清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想知道很多事,但我也想在我知道的时候,被人也能听到,你又何必多说一遍呢?你做就是。”
“我既然能分得清,你说得对是在启发我;你说的不对我会改正你。只是说出来你又怕什么呢?”
“去做吧,就让司城皇等几日就是。”
…………
一日后,附近几十里内曾经听过《乐土》、或是被芦花用简单的草药治好过、或是亲眼所见那些收获之物的村社众人,三两成群地来到了适所在的村社。
宋少演武,今年又不是三年大演的年头。附近的土地多被开垦,也不需要再履行与贵族围猎的义务,正是一个相聚相谈的好日子。
适也为这一天提前许久就做好了准备,用剩下不多的钱买了许多豆子,用石锥帮他弄好的磨盘磨好了豆子,煮沸了豆浆。
没有卤水也没有石膏,但好在这时候的集市上已经有卖醋的,所以适买了一些醋,用醋加水来点豆腐。
这种办法比起石膏和卤水点的都好吃,只需要第一次用醋,之后只需要使用残留的豆水发酵变酸即可。
这是用酸碱度来让蛋白质凝聚,与卤水和石膏的盐离子效应相似,结果一样,而且更软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穿越前少贱,故能多鄙事,来到这里这些鄙事也成了高大上的本事,正应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句古话。
嫩白的豆腐准备的不是很多,每个来这里聚会的人吃不到多少。不过就像是上一次煮鱼汤加入的香菜和辣椒一样,这是一种看到见摸得着的希望。
为了这次乡聚,适还专门准备了场地。
宗教建筑的目的总是为了让人感到人的渺小,从而产生一种卑微的情绪,适便反其道而行。
不管是欧洲的教堂,还是华夏的天坛,都是将这种让人感到渺小卑微的建筑手法运用到极致的体现。天坛利用的是天人合一的手段,但站在天坛的台阶上抬头仰望却与天人合一背道而驰,只剩下天阔苍苍人微渺渺。
他既要反其道而行,便选了一处小丘,借助下午阳光从西边照射过来的角度,让人站在小丘上向东望去,让夕阳产生的天下蒙蒙的情景收入眼中变为每个人眼中的天下蒙蒙。
当人基本聚齐之后,适让村社中的那些孩子排成行列,正站在众人的西边,背后就是夕阳。他站在众人的东边,等一会做宣讲的地方。
这些孩子是他亲手教出来的,也是尝试着将《乐土》变为后世乐曲,用以宣传的合唱手段。
凡有用的,都可去其槽粕取其精华拿来为人所用,适对于各种手段向来不择。
《乐土》的调子,在他看来最好是选用巴赫的《b小调弥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前期沉重忧郁,配合《乐土》描绘的生活与现实产生对比。到荣耀颂这一段的时候,转为欢快激昂,也正好到诗篇中示意众人齐心的那一段。
只是他水平着实有限,这些村社的孩子也不容易掌握这么难的变奏,他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好退而求其次,选了贝多芬第九交响曲第四乐章,也就是学唱最容易的《欢乐颂》。
待那数百人安静下来后,适叫人将挡在那些站成几排的孩子背后的芦苇席子忽然掀开。
提前计算好的角度和刻意寻找的斜坡,让阳光一开始恰好被挡住在众人的视线之外。
当芦苇席被掀开的瞬间,金色的阳光霎时洒落,将所有人笼罩在阳光之下。
几十个稚嫩的童音,开口清唱改过之后的诗经七月,谶语乐土。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灌麦,二之日望雪。瑞雪湮踝,必得岁丰。三之日于犁,四之日墒玉。同我社邻,垄彼私亩,丘甸俱喜。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春日载阳,有鸣仓庚。童坐社屋,问字学经,爰求墨赞。春日迟迟,飞鸢祁祁。其心畅欢,忘及晚归慈母责。
七月流火,八月摘花。壮月飞雪,取彼兜围,行摘鬼桃,猗彼伐秸。九月轧条,十月纺纱。色白若雪,布宽尺长,裁家人裳。
四月种豆,五月麦收。碾臼其获,伐粒为粉。一之日觱发,取彼玉草,为耕牛食。二之日栗烈,曰杀羔豚,朋酒斯飨,余肉藏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五月斯螽动股,六月莎鸡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圬窒存薪,封向草帛。悦我妇子,曰为改岁,入此室处。
九月筑场圃,十月纳禾稼。玉指豆瓜,禾麻菽麦。喜我农夫,我稼既同,调泥缮室风。昼晾牛饲,宵煮豚食。亟畜康肥,其秋播宿禾。
二之日左右演武,三之日祭飨先祖。四之日其蚤,雪化冰融。一元复始,万象更新。适彼乐土,天志为斯。贵贱无常,各尽其力,待至于此,待至于此……
篡改过后的伪七月,比起诗经中的七月流火少了一段。
少的这一段,适本来已经编造出来,但不敢让人传唱。
已有的最后一段已经十分露骨了,就差唱成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或是快把那炉火烧的通红了。
也就是因为已有的最后这一段,让公孙泽给出了一句“顺非而泽、惑乱人心”的评价。
虽然露骨可也能解释,就说冬天演武祭祀祖先不是做造反前的准备工作,而只是传统习惯;歌颂一下春天到来万物更新,也不是影射新时代的到来,只是单纯地歌颂春天,仅仅是梦想而不是要去得到乐土。
如果加上那段没教这些人唱的最后一段,那就解释不清了,就现在这个实力早被腰斩弃市了。
和原本的七月流火不同的地方,就在于原诗是苦乐夹杂,仿佛一副写实的画卷,叫人知道农夫的苦和平日的生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谶改之后的,将所有的苦都改成了乐,就像描绘一个近在眼前的梦境,让每个农夫都觉得熟悉而又陌生。
没有一句苦,没有一句痛。
但最美好的快乐,与真正的现实相对比,便是最苦痛的悲。
对比而来的悲,加上充满稚嫩和代表着希望的童音,与欢快的《欢乐颂》曲调,又给人以希望。
不是梦中的希望,而是现实的希望。
真到某一天的时候,这些传唱这些歌谣的人,便会左右演武、祭飨祖先,求个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没人拯救,那就靠自己呗,简单的道理,就和农夫知道想吃饭先种地一样简单的道理。知道了种植可以收获,谁又愿意采集狩猎呢?
既然适告诉他们耒耜种植取代采集狩猎是天志,也是一种第四重乐土,那么既然已经实现了,为什么不去追求第五重乐土呢?
…………
人群中,同为墨者的公造冶的弟弟公造铸沉醉在这首乐曲之中,下意识地伸出手指轻轻击打在跪坐于地的腿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墨子在一旁看着,只是微笑,并未说什么。
墨家讲求非乐,公造铸却是个懂乐的人,不但懂乐还会铸造乐器。
公造冶与公造铸的祖父是楚国人,曾经被楚王聘为铸客为其铸钟。
铸造青铜器需要家传的手艺,春秋之时大多都是官营的,类似于匠户制度,父子相传。但随着生产力的发展,一些人的后代离开了官营,凭借技术游走各国之间。
青铜器铭文上有铸客某某的字样的,是聘请的手工业者;而铭文上有冶师某某的,是任用的官营手工业的成员。
当年楚昭王被伍子胥和孙武子灭国,逃亡到曾国,被曾侯所救。曾国也是楚国重要的附庸国,又有救楚昭王的功劳,因而楚惠王后来曾铸钟相送曾侯乙。
当时为了铸造编钟,曾聘天下名匠,公造冶兄弟的祖父也曾参与铸钟过程。
正因为知道铸钟的复杂和消耗的人力,也让公造冶兄弟认同墨家的节葬、非乐之说,成为了墨者。
小时候公造铸是知晓音乐的,非乐的乐也不是平民传唱的乐,是以墨子见公造铸击节沉醉,微笑而已。
当童音清唱第二遍副歌之后许久,公造铸才停下了击打不停的手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如何?”
墨子一问。
公造铸想了许久。
“大象无形、大音希声。”
“一句没谈天下,最大的范围也不过是村社之间,所唱的也不过是春种秋收男耕女织孩童学字这样的小事。可这里的村社可以唱、晋国的村社也能唱,秦国齐国燕国的村社也能唱。万千村社,不是天下又是什么呢?”
“一点没用丝弦钟鼓,不过是一群孩子在那清唱。可孩子可以唱,因为他们放风筝放了回家被母亲责骂;男人可以唱,因为他们修好犁铧准备耕种;女人可以唱,因为她们在摘鬼桃纺白布……男人、女人、孩子都能唱,便是天下人在唱,九州同唱,又有什么样的钟鼓之乐可以比此宏大呢?”
“王侯封君,聚天下之铜,天地为炉日月为炭,亦不能铸出可与之比的编钟。此乐十年之内,必大盛于中原。楚国无雪植稻,只需改动一二也非难事。”
“公孙泽说适顺非而泽,以公孙泽所学,真是没有冤枉他啊!哈哈哈哈……”
…………
正如公造铸所言,这谶语之诗写于此村社,却是在说天下的村社。正如后世传唱的那首关于江河波浪宽的歌曲一样,唱的是某条河,却能让每个人想到家乡的那条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远道而来的农夫听着曲调,尝过了软滑的豆腐,在童音的清唱和夕阳的斜晖中醉了。
脑海中这曲歌谣好像活了过来,变为一支木棍,在沙地上缓缓绘出了这样一幅画面……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十一月灌溉宿麦,十二月盼着飞雪,雪花落地淹没脚踝,明年定是丰收年。正月里用恶金打好那种据说可以一头牛拉动的犁铧,二月里和村社的人下地种上玉米。种植在自己开垦出的地上,在上面弄出垄和墒,丘甸之间欢声笑语。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春天来了布谷鸟鸣叫,孩子们坐在村社学堂中,在努力学习认字,希望得到教他们的墨者的赞扬。春日迟迟,晚上回去要背九数,可是风筝飞舞,便忘了九数放起了风筝,回家晚了挨了母亲的责骂。
七月流火,八月摘花。明明才是八月,可是田地里就像是下了雪一样,那些棉桃绽开等待收获。取来自己的围兜,女人们结伴一同去摘棉桃,男人们拿着镰刀收割玉米的秸秆。九月里把棉花轧条,十月里纺纱织布,布匹一尺多宽洁白如雪,正好给家人裁剪冬衣,还可以絮上棉花保暖。
四月种豆,五月麦收。收获的麦子用磨盘和碾子去掉外面的皮,露出里面的面,一整年都吃这个。十一月的时候,北风呼呼的吹,男人取来收获的玉米秸秆喂牛,围挡住牛棚不让北风吹进。十二月,杀猪宰羊,宴请乡邻,吃不完的肉就冻在冰雪中不会腐坏。
五六七八九十月之后,就要提前准备柴禾准备过冬。粉刷自家的新房子,用那种草木之帛,封上朝北的窗户,不让寒风吹进来,里面生上火。妻儿老小真高兴,要改岁过年的时候住进去,真暖和呀真暖和。
九月准备场院,十月收获庄稼。玉米、地瓜、土豆、小麦、南瓜、胡萝卜、芝麻、花生、黄豆……这些都收获了。农夫真高兴啊,收获完了,便要调和泥巴,修好房屋上漏雨漏风的地方。早晨要把牛草准备好,晚上要给猪煮食苜蓿。牛一定要吃饱啊,等牛长得肥壮的时候,正好种植宿麦。
十二月里北风吹,农夫按照学到的左右排列好演练军阵;正月里好日子,祭祀祖先和那些秉持天志的那些圣贤。冬天真冷,可春天马上就要到了。二月份冰融雪化,春天就来到了啊,什么都是新的,什么都不一样了。春夏秋冬四季变换是天志,这样的乐土也是天志啊。贵贱无常、人尽其才的乐土啊,快点到来吧,快点到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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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脆的童声和夕阳交融在一起,之后又唱了几曲更简单的一些篡改过的诗歌。
适站在众人的东侧,等待着众人从歌谣的醉意中醒来,准备讲解最简单也是最复杂的人。
这不是他第一次面对这么多人,可是第一次讲有些复杂的东西,而听众又只是村社的成员。
他若和墨子交流,或可以用八笔万字的道理,讲解那种类似二进制的碱基对配比形成数万种不同的含义。
和字是一样的,不过一个是八笔凑成许多不同,另一个是两对写出许多。
和这些村社人的人讲这些,既没有必要,也是犯了公造冶曾说过他的那种错误:不分听众而讲听众听不进去的东西。
众人已经不止一次问过他类似的问题,他一直拖延到今天,就是为了提前准备营造。
歌声停歇后,适叫人抬来了一面用白灰刷过的木板。
上面用木炭绘制着一幅通用的伏羲女娲图,没有任何的修改,就按照天下人熟悉的模样画的。
人首蛇身,而下半身交缠在一起,天然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双螺旋结构。这只是巧合,但却为适的穿凿附会提供了足够的空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幅图是适自己画的,上半身用的炭笔素描版画的手段,靠着初高中绘制黑板画的底子,上半身画的在此时算是惟妙惟肖。
魅力无穷的女娲、孔武有力的伏羲,彰显母性的胸口、体现父亲强装的肌肉……
下半身交缠在一起的蛇尾,用的则是绘制三视图的办法,造成一种直观的双螺旋的立体感。
伏羲与女娲缠绕在一起的地方,画出无数相连的线。
这画,其实画的一般,但在村社众人看来却是美艳不可方物、威严不可直视。
很多人听过伏羲女娲的传说,当然一眼就看出了这画的是伏羲女娲。
适的传说中,在昆仑山上生出了许多兄弟远走四方成就人类社会的始祖。
故事在这里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地方:日后,若穷则只走九州外皆蛮夷;若达则远走四方自古以来。
他没有直接讲解女娲之体熟人匠之的问题,这是可以拖延到许多年后再讲的事,他要讲的只是一部分。
可他没有直接开始讲,而是在面前的木板上摆了几个大大小小的陶罐。
陶罐的前面,放着一个木头做成的方格,从正面看这个方格的大小正好可以放下一支大陶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适先将一个大陶罐和一个小陶罐放进方格中,众人只看到了大陶罐。
又放了两个大陶罐,众人也只看到了大陶罐。
最后放了两个小陶罐,众人便终于看到了小陶罐。
当这个简单的陶罐的道理讲清楚后,适终于讲起了女娲和伏羲。
“有人问我,女娲和伏羲长的什么样子。具体是什么模样,我没见过,但我知道女娲和伏羲一定是双眼皮、舌头能打卷。”
说完,他在寒风中吐出舌头,将舌头打了一个卷。
很多人笑了起来,也跟着他的样子学着。
只是有人能打卷,有人不能打卷。
那些不能打卷的人、那些单眼皮的人纷纷嚷道:“那我们就不是伏羲女娲的后人了吗?”
适笑着指了指刚才那个方格,说道:“舌头能打卷,是大陶罐;舌头不能打卷,是小陶罐。女娲和伏羲都是一大一小两个陶罐,所以你们说,你们若是能看到女娲伏羲,那到底是能看到大陶罐还是小陶罐呢?”
说完又摆出了四个陶罐,两大两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女娲伏羲,相交生万人。可这些人有人是双眼皮,有人是单眼皮。有人高,有人矮。有人舌头可打卷,有人舌头不能打卷……种种这些,有人说是不可知的。但我要说,这是天志能够知晓的。”
“女娲伏羲,是为父母,各出一半,便有不同的可能。”
将这四个陶罐重新组合了一遍后,下面的许多人终于明白过来。
适心说,反正如今孔子还不是圣人,那便拿他编个故事吧。
“话说当年孔仲尼,是父母野合而生。他母亲是单眼皮,舌头不会打卷。他父亲也是单眼皮,舌头也不会打卷。后来孔仲尼长大,母亲去世,他终于找到父亲。他父亲看了他几眼,便认定这是自己的儿子。那你们说,孔仲尼是单眼皮还是双眼皮?舌头能打卷还是不能打卷?”
他这话一说完,许多人轰然大笑回答出来,也纷纷回忆着自己父母的模样特征,越发相信。
可也有几个女人听完这些话后,脸色微微一变,低头不敢看自己的丈夫,或是急忙把头侧到一边,心里扑通扑通地跳。
心说自己不过是想来听听天志乐土,哪里会知道这天志竟还能惹出之前那些不可告人的事端?
适知道自己这一番话,不知道会引发多少家庭矛盾,不过他也不在乎。
又拿着大陶罐和小陶罐以及那个木方格做了比喻后,众人也都基本接受了这个观点。
源自父母,那自然是父母各给一半,组合而成一个新人,这是简单的道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但这个简单的道理,却让很多难以理解以为天命注定的事,变得豁然开朗。
适指着他画出的双螺旋的女娲伏羲的缠绕在一起的尾巴,点着上面的一条条的线,说道:“这一条又一条相交的线,每一条都代表着一种特征。按照我墨家大故小故之分,可称为大显小显。”
“记住一句话,两大必显大、两小必显小、一大一小只显大。”
“这些特征数以万计,不是我全能知道的,但我知道一部分。比如舌头、下巴、肤色、头发卷与不卷、眼皮、聋哑……我一一说,你们一一看,看看到底是不是这样的呢?”
他一边说,众人一边参照,大多数人纷纷点头,少部分人则看着自己的妻子面有怒容。
那些面有怒容的人,在此时选择了相信适,而不是选择相信自己的妻子。
适又道:“有人生出了聋哑或是兔唇残疾的儿女,便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触怒了上天,甚至认为这是惩罚。但其实并不是。只不过你身上便有那样的小显,妻子身上也恰好有小显,你们两个正常,可是生出的儿女却有可能是双小显。”
“上古圣人知晓了这样的天志,所以制定了礼仪,同姓不婚、兄妹不睡。这就是为什么说上古圣人的做法很多都是秉持天志的原因,他们或许认为和天下人讲不通这样的道理,便把这样的道理隐藏在礼仪中。”
“但并非所有的礼仪都是符合天志的。墨翟先生曾说,我有天志便如匠人又规矩,衡量而已。符合天志的,我们便继承;不符合天志的,我们就去改正。只有这样,才能抵达最终的乐土。”
适见众人点头,又指着伏羲女娲图道:“有人曾问我,若是天鬼还活着,会怎么看我们?”
这个问题,是很多人的疑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天鬼会觉得此时的人有罪吗?会觉得此时的人道德堕落吗?会觉得这样受苦是因为违背了天鬼的意愿吗?人应该怎么做才会让鬼神喜欢呢?
这是道德问题,而适对道德这两个字有自己的理解。
于是面对这个问题,他大笑道:“在天鬼生前,他是通晓全部天志的。在他眼中,美丑也好、单双也罢,只是天地的规律。”
停顿片刻,他又画了一个单独的双螺旋图,只是伏羲女娲的尾巴,而没有头。
指着这个双螺旋图道:“天鬼若活着,以他通晓天志的双眼来看,你我还有那些王侯,都不过是这样的双螺旋。他看不到单双眼皮,只能看到大显小显,所以说天鬼之眼看不到人,但却能够推测出人。”
“我们所有人,在天鬼眼中,都是一样的双螺旋,只是这些交汇的线不同而已。又有什么分别呢?所以说,天下的人,在知晓天志的人眼中,都是平等的啊,并无天生的贵贱。”
适趁机又宣扬了一波墨者的理念,转而又道:“那现在你们知道了这种天志,我问你们。如果麦子粒大是大显,粒小是小显,那么选麦籽的时候是选大的还是小的?”
这是个不需要问的问题,因为这些人即便不知道这个概念,但是技术上已经知道该选择什么样的麦籽。
适这样一问,这些人立刻从知其然变为了知其所以然。那些以为理当如此的问题,原来竟然隐藏着这样的天志,更是相信适所说的天志,真的可以解释很多的东西。
适又道:“同姓不婚、兄妹不睡,这是符合天志的礼仪,但这种礼仪不应该放到牛马等畜生的身上。相反,越是近亲,越容易生出双大显的子嗣,当然也可能生出双小显的子嗣。”
适失笑道:“可牛马生出双小显的幼崽,我们摔死就是。可父母生出了双小显的孩子,谁又忍心摔死呢?这就是人和畜生的不同啊,也是人的礼仪不能够用在畜生之上的原因啊。凡事想要将人的礼仪用在畜生身上的,那都是没有理解天志、曲解天志的人啊。这样的人,你们一定要小心,他们是阻碍咱们抵达乐土的最大的敌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众人牢牢记住这句话,适又道:“天志无穷,但也是可以学习和了解的。正如我现在可以知道眼皮下巴头发的大显和小显,但是更多的就不是我现在能知道的了。”
“我们墨者会想办法领悟更多的天志,将来培育出重数百斤的猪、吃的少长得肥的羊、专门取毛的羊、可以长得更快用以备荒防霜的种子、重达两千斤专门耕地的大马……这都未必是不可能的啊。”
他说了这么久,其实并没有解决从哪来这个问题,而是只解释了一小部分问题。
但这些问题,已经足够这些人相信天志,也足够让他们消化一阵。
至于更多,那是之后慢慢完成的。
他用天志解释了一些礼仪背后隐藏的物质,引发人们思索事物的本源,引发道德与礼仪到底源自什么。
他用天鬼眼中的人都是双螺旋,告诉人们其实在天鬼眼中众生平等,也其实在为日后解释天鬼做准备……
可能将来的天鬼更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灭世之后启发人们知识的机器人,当有一天他看到欣欣向荣的人世并且欣喜、想要融入人世的时候,他便死了。
所以天鬼喜好人的一切,美好与丑陋、善良与恶毒,对天鬼而言那都是生机勃勃的人世。
他用天志解释了人的模样和父母的关系,吸引了很多人听下去,感到好奇,也为稼穑之事提供了新的思路。
他用天志解释人的模样吸引了人后,又将乐土说成是知晓天志的推演,只要单双眼皮的事人们相信了,那么也会在种子和技术之外,相信乐土是符合天志的推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或许不久后他就要离开这个村社。可凡走过总有痕迹,他走后这些言语也会以这个村社为中心到处传播。
或许他走后,许多家庭会吵架,许多孩子会卷着舌头琢磨着父母的眼皮单双。
或许他走后,某一天有年画的时候,伏羲女娲的图会变成尾部一条条细线相连的模样,和之前的不再相同。
或许他走后,这些唱歌的少年长大了,变声了,但还会有新的孩子接替他们的位置,将这种习惯流传下去。
正如公造铸所说的那样,万千个村社就是天下。
他在这里所做的一切,所行的方式,会如同秋原上的野火一般,在他培养出的墨者的传播下,用一种类似宗教又符合此时人们认知的方式,传遍九州。
这场聚会之后,他已经完成了在这个村社要做的起步,也提供了一个可以实行的样板。
只要有足够的钱,买牛冶铁租用借用给村社的人,并且有能力保护这些东西不被别人抢走就可以传播的更快,更有利益,聚集更多的人。
村社的事,只要有人,那就按图索骥、照葫芦画瓢做下去就是。就如种植,他种下一枚种子,十几年后便可收获许多的这样的村社。
而现在,他已经让墨子看到了他想让墨子看到的一切,终于可以离开这个村社,将精力放到城市的事、官吏的事,贵族的事,列国的事。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适以正式墨者的身份,跟随着墨子返回商丘时,心情和从前大为不同。
这不是他第一次看商丘城,但是他第一次真正看看商丘这座可以追溯到帝喾时代的古城,因为他终于有那么一丝资格参与这座城市有关的事。
在此之前,城市再大,也和他没有任何的关系。
商丘城是宋国都城,按照周礼的规定,公侯国的国都的边长不得超过七周里。
数百年前,周礼绝对是最符合科学的,也是按墨子所说的最秉持天志的规范,完全符合当时的生产力水平,但现在已经相当过时了。
当时不管是筑城,还是侯甸采卫男、公侯伯子男的分封,都是按照最为有利于氏族制全民皆兵的手段来的。
夏商之时,邦国数万,一大堆按照夏里的面积的伯爵子爵。那时候一里是二百五十米,一尺只有十三四厘米。
商灭夏后,改用商尺。
度量衡变革后,习惯性的按面积说自己是伯爵子爵的习惯没变。
于是一群没跟着商汤灭夏的伯爵们忽然发现,按照商的度量衡,自己被商降级成了子爵,一堆子爵变成了男爵,一堆没跟着灭夏的伯爵还没有商的子爵领大。
等到了周灭商,所剩下的男爵基本都是夏之前的千年古国,按照当年商给伯爵降级成子爵的习惯,才有了蛮夷都被称作子爵一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楚是子爵,虽然弄成小西周,灭了一堆诸姬,连文王四友南宫适的封国都弄成了自己的附庸国,可仍旧在一定程度上遵守着周礼,城墙的边长不敢逾越,只能打擦边球。
宋国是周朝三恪,正宗公爵,在建国之初就可以营造边长七里的大城。但现在实力不济,更加不敢逾越。
商丘城并非是一个标准的正方形,以现在的数学水平建一座标准正方形的城市不是难事。
然而正方形不容易钻周礼的漏洞。
商丘城最短的城墙是三公里,恰好是七周里,这没有僭越。
但是最长的城墙接近四公里,超出了七周里,这算是僭越。
虽然周天子当年被郑伯一箭中了肩膀、又有楚子问鼎轻重的事,权威已无,可那些礼仪大家还是要象征性的遵守。
哪怕是七雄已成的时代,七雄的主城最短的城墙都是七里,但是最长的城墙一般都短于九里。
天子的城是九里,公侯的城是七里,所以要钻漏洞就要最长不超过九里,但最短的也一定不能超过七里。
如果有任意一条边超过了九里,那就是超出了天子。
如果所有边长中最短的一边超过了七里,那就是超过了公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各国人才济济,这样擦边球的手段层出不穷,更是彰显了此时的逻辑学智慧。
不管是周天子还是公侯国,建国之初没有那么多的人口。
这么大的城市,不可能全都是居民区,还有很大一部分的农田。
现在人口增长,城内还是有一些菜田或是农田,而非全部都是住宅、集市或是宫殿。
营造数百年的大城,自有其过人之处。也正是靠着商丘城,宋国才能在晋楚争霸的夹缝中不断守城生存,也让墨子当年止楚攻宋有了坚强的后盾。
在适看来,商丘城已经算是相当宏大了。
城墙高达十米,城墙底部宽有将近二十五米,城墙顶部的宽度也有将近十米宽。
城墙附近有些天然的小湖泊,大部分都是城中人用来浸麻的,有人攻城的时候也可以作为天然的护城河守护。
这样的城市和春秋之时,领着几十个人就能攻下一个男爵国俘虏男爵夫人的城市是完全不同的。
适的家,算是城市的中心地带,靠近集市。
这一次跟随墨子前去见面司城皇,正好要从自己的家门口经过,怎么说自己的祖先也算是和宋国司城打过交道的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们这一行属于为数不多没有马车就能进入司城皇宅院的人。
适跟随着墨子进入司城皇家中后,司城皇带人在庭院迎接,与墨子站在庭院的两侧见礼。
分庭之礼,墨子当得起,司城皇也必须做足姿态。
进入内室后,引领着跪坐到座位上。
墨子坐在东边,面朝西。
司城皇坐在西边,面朝东。
正北方空着。
市贾豚、适等弟子坐在南面,面朝北。
主人面东,能与之分礼相抗的平等朋友面朝西,至于等级最低的就要坐南朝北了。
北面没有人,因为司城皇找不出一个人比自己地位稍低、但又比墨子地位高的人坐在那里,所以只能空出来。
适这样的人,属于礼不下庶人的庶人,但现在的身份是墨子的弟子,因而有资格坐在其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案几上摆着各种餐具,适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用。
好在只是宴请墨者,上的也只有一些粟米饭和一些豆羹,还有一些淡出鸟的酒水。
司城皇知道墨子要求节用、非乐,这一场宴请也就简单的多,没有任何的乐舞之动、丝弦之音。
吃饭不是目的,目的是谈事。
适与市贾豚作为弟子,并没有决定权,只能在一些问题上予以补充,真正和司城皇交谈的还是墨子。
适暗暗看了一眼墨子,想到昨天晚上的一些建议。
昨天晚上墨者们商量这件事的时候,适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昨晚上,适讲完了伏羲女娲的事情后,众多墨者称赞不已。
只有刚刚解开那日适问他的三个墨者一人一升饭问题的辩五十四和适开了句玩笑。
“适,上回你随口编造奚仲的事,已经让公孙泽不快。如今又编造仲尼的事,等过几日这些人把这里发生的事传过去,他定要来找你。你总不好又说这是籍设之推吧?仲尼可是三岁就丧父啊,他父亲怎么能看看他到底是单眼皮双眼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适当时也是笑个不停,想到后世常用的编造名人名言的故事,心说凡事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这种随口编造名人行为的话不能再说了。
墨子倒不在意,此时村社之人只知仲尼之名、不知仲尼之事,这样的事说说也没什么。若说鸡豚狗彘,哪里比得上一个名士叫人容易记住?
他是相信适说的天志的,正如他经常举的辩术的例子:一个人一生只见过白马,于是认为白是马的特征。但实际上马的特征并非如此,而是需要总结出来寻找共同点、分出不同点。
适举的大显、小显的例子,不是白马那样的孤证,因而可以被认为是正确的。
墨子当然不会在乎公孙泽怎么想,反正儒墨两方的仇怨早已结下,就算这件事传到公孙泽耳中,公孙泽再想来找适的麻烦已经不易。
当时既说到公孙泽,又说到仲尼,便自然想到周礼,便又说起了如今晋之三家邀人会盟的事。
墨子是看得透彻的,齐国大乱,各国均想咬一口,说不准一场波及数国的大战就要爆发。
秦国与楚交好,咬不到齐国,肯定会趁机去咬三晋;齐国还在商丘的北方占据着贯丘,对齐国来说是块飞地,但插在宋国陶丘附近,这是三四年前齐国从卫国手中抢来的。
司城皇的封地很多在陶丘附近,按照利益去看,司城皇很可能希望趁着齐国内乱三晋伐齐的机会,拿下贯丘。
但墨子实在没想到司城皇想要的不止如此,还希望趁机借用三晋的力量来对付宋公一脉,更没想到适手中的那些种子会成为嘉禾,借用当年唐叔虞封晋的事来一场符合天命的分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总谈非命,不信天命,因而在分析这件事的时候就根本没往这个方向想。
数十墨者七嘴八舌地讨论了许久,也没有想明白司城皇要那些谷米种子有什么用,适也没有想明白。
但适早已坚定了把一些种子换钱的心思,因为墨家实在是太穷了。
墨者倒是有自己的工匠作坊,也能生产武器,但是这些武器从来不卖,而是只用来守城,所谓行义。
若是卖了,那就算是给不义之战提供武器,这是违背墨子想法的。
适心里却不这么想,但这时候也不好说,只能用行义这样的理由,想办法给墨家弄些钱,以扩充墨家的力量。
既然众人都猜不出司城皇为何要谷米种子,适便说道:“既然不知,那就不必去猜,明日叫先生问问便知。若是用来行不义之事就不卖。但如果既不是行不义,也不是行义,总可以卖。卖的钱我们用来行义,是一样的。”
这一点他已经说服了墨子,墨子也同意,便问道:“你想怎么卖?”
适早已想好,说道:“先生,您已经看到了村社的事,先生相信按照我说的那些办法可以亩产两石吗?”
这一点众墨者之中懂稼穑之事的也都同意,更别说墨子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适接着话头道:“既然这样,弟子有个想法。明日,我们可以包司城皇一部分土地的税。假使他有一片地,每年可以收粟两千石,那么我们可以用两千五百石包下来。”
市贾豚一听,顿时明白了其中关节,击掌称赞道:“适的办法好。若以什一之税的定额,是两千石。而用适的办法,却严格按照什一之数来取,可能会是四千石。如此一来,那些农户反而能得利。这正是一种行义。”
墨子听到包税二字,终究想的深远,忧虑道:“若此事成风,墨者可以做,别人学去可不好。他既以两千石包走,心欲得利,必收四千石,受苦的仍旧是那些农夫。”
适笑道:“先生多虑了。如今除了我墨者,谁人能以两千五百石之税得利?我们眼中的利,是行义;商贾眼中的利,是金铜。他们往来贩运,即可得利。其余贵族,全无此心,亦无此能。若包税只加赋而不改耕种之法,农夫不满,民意滔天。只有我墨者如今可以适当加赋,而民用更足。日后可以教出许多会新耕种之法的农夫,传走四方,岂不大为有利于天下?”
“先生,我只怕先把这耕种之法传遍天下,王侯贵族收的赋税可就不是十亩一石了。以如今天下,能够秉持行义利天下之心的,除了墨者又有多少呢?与其相信他们,不如相信自己。至少,我们真的可以让人得利,积微义而成大义。”
“况且,若那地富足,众人也能相信新的耕种之法。先生既然认为君之权乃臣氓之通约,弟子便认为要在新耕种之法传遍天下之前,先达成约法,定下亩之税额,以我墨者为监督,若其违约则……罚!”
“若想言罚而能罚,便必须要有更多的人知晓天志,相信墨者的规矩。积少成多、累土成山,待到通约而成,这约法中也可以全然禁止包税之法。”
“先生有剑,故能赏罚。墨者约天下之剑,弟子尚未得见。赏罚天下之剑如何铸?传天志之言为铜、集众人之心为炭、利天下之物为锡齐,此三物我墨家均有,何不铸赏罚之剑?”
“我于村社,有此三心之剑,故可赏罚村社;若宋国有此三心之剑,可赏罚宋国;若天下有此三心之剑,便可赏罚天下,谁敢不从?”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适已经把道理说的很清楚了,除了最后的那段关于铸天下赏罚之剑的豪言,墨子也明白了适的意思。
这是有事实根据的,只不过这个事实发生在未来。适可以以史为鉴,墨子却不能,只能听适的分析。
后世秦国变法后,税赋最高收到了五分之一到三分之一。适要是现在就专心做个推广新耕作之法的人,宋国的司城皇肯定会提高税收,说不准还要作死去招惹各国。
宋国是有强国之心的,祖上也曾阔过,当年真是平齐镇楚。
哪怕在被齐、楚、魏三国瓜分之前,也曾雄起过一段时间,西北伐梁魏、东取齐之城,南夺楚之土,狂妄到最后觉得自己太厉害了以致人间无敌,于是叫人把三牲的血装在皮袋之中拿弓怒射,名曰射天。
当然结果也是顷刻就被各国捏死。
适可不想自己的这些东西为他人作嫁衣裳,而且还是必死之宋国的衣裳。
还不如用最没水平的包税法先控制一片地方,因为墨子不接受封地。
如今他有权威的那个村社还是太小,可以做他适一个人的孟尝之薛,却不能做所有墨者的孟尝之薛。
后世太史公路过薛地,孟尝君已经死了许久,可是那里任侠风气的恶少年极多。
适觉得若有这么一块地方,弄成全是“刁民”的风气,也非难事。墨者为先锋,一群“刁民”为徒卒,便大有可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墨子也觉得适说的有些道理。四百墨者,可以守一城,却不能罚不义,而墨子自己也觉得鬼神赏罚之说有些难以支撑,也想尝试一下或可解决他一生都追求却不可得的赏罚。
众墨者对于适的想法热血沸腾,墨子犹豫后也是许可,于是今日来见司城皇。
宴席上,司城皇与墨子说了几句话后,墨子便介绍起跟随自己的弟子。
先说到市贾豚,司城皇叫人赐酒,连声称赞。
“陶邑之商贾,多说起此人,我也有所耳闻。不知另一位是谁?”
“乃是新进的墨者,那谷米正是此人的先师所传。此人名适。”
司城皇也猜到了适的身份,问过之后又叫人倒酒,适又趁机说起当年子罕让邻之事,气氛便逐渐活络起来。
这时候的酒水很淡,可灵魂是自己的,身体却是原来的适的,原来很少能喝到淡酒,入口也有些不舒服。
适心说,就现在这酒的酒精含量,自己若是前世的身体,喝个一坛都不可能醉,酒倒是挺甜,这也算酒?
腹诽几句,有些微醺,不敢再喝,只拿勺子戳着那碗粟米饭,颇为失礼。
司城皇见状,心里耻笑,可脸上却仍旧挂着笑意,心说果然礼不可下庶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又闲说了几句,墨子终于问道:“不知司城要这谷米何用?”
司城皇其实并不愿意和墨子打交道,在他看来墨子这人事太多,动辄就问是不是要行义。
可他也知道墨子是属烈马的,认定的事根本不可能更改,也知道墨子的手段与墨家的徒众本事,说假话是不行的。
“先生想来也知道三晋邀盟的事。三晋势大,不可阻挡。楚王无厌,荆人数围宋。若将来战乱起,宋人必遭兵刃之灾。宋弱,楚晋皆强,不可不服,不可不贿。我想以谷米为礼,贿于三晋。若荆人再围宋,则引三晋为援。”
“谷米虽贵,但比之数万宋人还是不如。莫说一金,就是十金,只要能让宋免灾祸,我又有什么舍不得呢?”
这话说的漂亮,司城皇以为墨子定会无言以对,难以反驳。嘴上句句都是墨子的道理,反倒似乎还要被夸赞。
却不想墨子正色道:“以物贿三晋引以为援,终非长久之法。难道楚王无厌,韩赵魏便不贪吗?不修政治、不治国事,岂能长久?若能修明政治变革法度,国富民强,宋人便可守宋,又何必贿三晋?”
司城皇嘿然一声,沉默一阵,终于说道:“君上多疾,我无大才,公族无才,只好行此下策。”
墨子勃然作色道:“宋国岂无才?古时圣王为政,任德尊贤,即使是从事农业或手工、经商的人,有能力的就选拔他,给他高爵,给他厚禄,给他任务,给他权力。做官的不会永远富贵,而民众不会永远贫贱。有能力的就举用他,没有能力的就罢黜他。”
“你为司城,位高权重,难道你以为这是一种赏赐吗?爵位不高,民众对他就不会敬重;俸禄不厚,民众对他就不信任;如果权力不大,民众对他就不畏惧。这三种东西给你,不是赏赐你,而是为了让你把事情办成!”
司城皇知道墨子的脾气,嘴上连连称是,心中却道:“谁人敢用你们墨者?那胜绰何等人才?在项子牛手下闯下偌大名声,你说他不行义便召回,要是都行义,我这司城还怎么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还不知道你们墨者中才能之士极多?可墨者只知大义,只认你墨翟,非我心腹,我岂能用?若你这些墨者都归属于我,你看我能做出多大事?”
心中所想,嘴上不能说,反而在称是后道:“君上素来知道先生大才……”
墨子直接回绝道:“君上可能用我的大义?”
司城皇佯装默然无语。
心中却想,我当然知道不行你的大义你便不做大夫,要不然我也不会说你。今日有求与你,就让你说上一阵,日后少见就是。你不愿见我,我也不愿见你,正好。
适在旁边看的心急,心说昨日和先生说的好好的,怎么今天忽然说的如此急躁?你这话说了没用,司城皇怎么可能听进去?平日见您很是聪慧,您也教过公造冶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意思,今天这是怎么了?
可惜他插不上话,只能干着急。
这时候墨子又道:“我们墨者,若不行义,是不能做臣隶的。做臣隶只为行义,不为俸禄。”
司城皇又敬酒道:“先生所言极是,我是佩服的。先生之言,莫说是我,就是楚王齐侯,又有谁不信?君上不用先生之言,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就算想要行天生之义,又能怎么办呢?如今先生将那些谷米给我一些,我为礼而贿韩赵魏三宗,能免宋人之灾,就是我所能做的行义之事了。”
墨子似乎犹豫了一下,反问道:“若我将那谷米给你,真的可以免宋人之灾?数年之内不动戈兵?”
这话在司城皇听来,觉得墨子已经心动,连忙道:“这是自然。以晋为援而制楚,先生之谷米可抵战车数百。所以还请先生予我一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墨子沉吟一阵,似乎已经被司城皇说动。
司城皇也以为墨子马上就要同意的时候,不想墨子忽然道:“既然这谷米可抵战车数百,三五年内可以不动戈兵,那就减免三年的赋税吧。前岁大饥、去岁又修宫室,纵然君上不准,你总有自己的封地。”
司城皇一听这话,心头暗骂自己又中了墨子的辩术,话已至此再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已经没用了,只好叹息道:“先生不知,我宾客众多,岁用不足,实在是难以减免。若无财帛,便难以聚才啊。我实在不是先生这样的贤人,那些宾客也不是墨者这样的只为行义不求俸禄的人,先生的办法我实在不能遵守。”
墨子嘿然一声,司城皇也不以为意,但凡和墨子见面的君王封君,哪个不是这样的?一说到行义的事便会原形毕露。
好半晌,墨子叹息道:“适说,这物是他的,在他不是墨者的时候就得到的。一粒一金,我若问你要,这金终究还是要从税赋和租税中出啊。到头来反倒是我们墨者不义了,若以义为宝,这金子我们是不能要的。”
司城皇一听,松了口气道:“先生所言极是啊。”
墨子似乎心事重重,长长地叹了口气,悠然长叹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你不用减免赋税,而又能行义的办法呢?”
司城皇也跟着叹了口气道:“《易》云,各得其所。文王之智,便在于此。我愚钝,是想不到各得其所的办法的。若是真有这样的办法,我一定会用。”
适听到这里,含在嘴里的一口淡酒差点喷出来,暗道:“先生!你还说你不会讨价还价?”
这哪里是不会?这分明是十分娴熟。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先给司城皇了一个不可能的条件:用墨子的大义。这是司城皇不可能接受的。
接着一边骂着一边悄然让了一步:不用我的大义也行,那你减免赋税吧。司城皇当然也不能接受。
接着又把自己卖出去,说是如果要金子的话那就是墨者不义了。
司城皇大喜之下,远超之前的期待,当然要说几句漂亮话。
在司城皇看来,世上肯定没有又不免赋税又能行义的办法,既然你墨子感慨,我也跟着感慨——不是我不做啊,是世上没有这样的办法啊,你自己认为卖给我嘉禾是不义,还不快把嘉禾给我?
殊不知这话后面藏着一个陷阱,一个司城皇认为不存在但实际上却存在的可能。
司城皇没想过这种既不减税又能行义的可能,在他看来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存在。
但在生产力的进步面前,这种可能是完全存在的。
这种信心,是在墨子看完适以两镒黄金经营了半年的村社后得出的。
昨天夜里的商量结果,适选择了一个很好的地方。
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泗水亭大风起兮的沛、玄德屯兵奉先射戟的沛。
附近是当年逼阳国的封地,弹丸小国力抗晋霸率领的十三国干涉军二十九天。沛虽非古城,却也是逼阳乡聚之地,民风向来彪悍无比。
如今有沛、留、胡陵等千人的小邑,三晋还未真正崛起,宋国也没有迁都彭城迁民南下,这里还属于宋国的边缘地带。
沛,向南不远就是彭城。
可以说的理由会说给司城皇听,定能巧舌如簧说的很有道理。
不能说的理由则很多。
沛县土地肥沃,地下蕴藏着巨量的煤铁矿。
不远的徐州在后世是一座矿业之城,汉代便在这里设置过许多的冶铁所,至少存在三四处冶铁遗址和露天煤矿。
他知道的汉代冶铁遗址,一共就那么几处。一个在楚国手里过几年要归吴起治理,两处在郑国国都,几处马上就要属于韩魏,都惹不起。
宋国能选的也就彭城沛县这一处。
加之东边是越国灭亡的滕国,对越国而言是片飞地。适知道不久后越国就会因为吴人叛乱将国都从临沂迁回故土,对滕国的控制力会迅速减弱,滕国这样的小国容易搞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北边的薛国也是小国,是后世孟尝君的封地,但此时尚且还是个独立的侯爵国,实力不济。
加上鲁国季氏分出的费国、距离彭城不远的小邳国、倪子国……一旦越国衰落,楚国内乱,这几个国家都没有对外攻击的能力,只能自保之力,也是最容易被控制的一堆小国。
在楚越强大的时候,这地方看起来是块死地。
但适很清楚这两个大国很快就要出事。
一个战略中心放弃了根基的长江口,跑到临沂琅琊去争霸中原,被征服的吴人贵族早就蠢蠢欲动。
另一个国君四年内必遭政变,两个儿子和贵族各站一边少说要乱上六七年,然后全面战略收缩,舔舐伤口。
因而沛与彭城,这处在此时看起来是死地的地方,反而正是一处生机勃勃之地。
南可入楚、北可传道齐鲁,又是丹水、泗水相交之地。沿泗水而上可通菏泽陶邑,沿丹水而下可通淮水邗沟。
即将到来的最后一轮晋楚争霸后,战国前中期的主旋律是中原大战,这里也可以避开。
他和一众墨者又对篡取一国毫无兴趣,这里的位置便极好。
单单是那几处铁矿和徐州的煤矿,还有那些小国的逃亡人口,就已经足够适选择这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而他也用“唐汉先生曾走遍九州,彭城与沛俱有乐土中所言的恶金矿,此物大利天下,然此物必须握在我墨家手中,我不信别人有行义之心,必取私利”为理由,很容易就说服了墨子。
之前在宴会上,适听得心惊肉跳。以为墨子是那种一言不合只会讲道理的人,不想墨子竟然挖了一个大坑将司城皇陷了进去,心头大安。
一旁的市贾豚可能看出了适之前的不安,悄悄触碰了适一下,叫他安心,心说只要先生认为是可以行义的事,哪里有做不成的呢?
果然,在司城皇跟着墨子一起叹息、追思文王衍周易各有所得之意时,墨子停住了叹息,说道:“不过我这弟子昨日说了一个既不用减少赋税、又能行义的办法。司城不妨听听?”
司城皇刚说完若有此法必然实行,这时候一听墨子说,哪里还能说不听,只好点头同意。
墨子看了适一眼,适起身行礼后道:“昔日越王授子墨子五百里之地,先生却因为越王不能行义而拒绝。如今先生仍旧不接受封地,因为封地的俸禄是归于先生的,这是将先生的大义出卖。我的办法,既能不售先生之义,又能保全赋税。先生难以决断,所以请司城定夺。”
司城皇微微点头,心下也没有敢小看适。
这人虽然此时名声不显,但司城皇相信以墨家之人才济济,若没几分本事又怎么能跟随墨子前来?那市贾豚名声早显,这人能与之同行,不可小觑。
适的理由早已想好,但今日听了司城皇要谷米的理由,便又多出一条。
“我自幼随异人学稼穑之事,自认有些手段。所以可以包一地之税,而让民用也足。此手段大有裨益,若司城与君上能答应先生的行义之道,我便推行全国;若司城与君上不能答应,我便只好包其一地,不减赋税而足民用。”
他稍微解释了一下包税的意思,司城皇便明白过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此时没有这样的事,但有差不多的事,比如一些大的商人会承包铜矿锡矿,每年上缴十分之三五的利。
但是征税权和土地这样的事,还真没有过。
贵族的封地与之不同,贵族封地的赋税是交给贵族自己的,而不是上缴的。哪怕后世赵之平原君这样的人物,在赵国改革后税吏去他的封地收税他都不同意,可想而知现在的贵族封地是一种什么状况。
这不是要封地,而是要免费做个税吏。
若换了别人,司城皇定然要考虑许多,但这件事竟然是墨子提出的,以墨子几十年行义的名声,司城皇根本不疑有他。
在司城皇看来,如果真有人说:墨翟你自杀吧,你自杀了天下就太平了……若是他能提供足够的证据,墨翟和一众弟子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抹脖子。
这是墨子行义五十年的信誉,无人可以撼动。
适的理由也的确很充分,既然这些谷米是他带来的,那么他或许真有增产的稼穑之法。
至于适说的行义什么的事,司城皇显然也明白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说:这办法推行全国,但是税赋不增,否则就不会这么做。
在司城皇看来,这些人无非是要征税权、土地分配权而非所有权、田正管理权和帮助他行使收租税的权力。
而军权、土地所有权这些人根本没有兴趣,只是想要在保持税赋不变的前提下提升民之富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墨者的信誉是绝对信得过的,而这种事在司城皇看来只有好处绝无坏处:土地所有权掌握在自己手中,自己随时可以收回,到时候那些增产后的土地岂不还是自己的?
宋国与变法后的秦国截然不同,根本没有足够的基层官吏,乡村自治程度很高,收税本身就是一件难事。
听适解释了一番后,他面露喜色,说道:“墨翟先生的弟子之才,我是相信的。既是这样,有何不可?只是……要在哪里呢?”
适躬身道:“沛。沛乃小邑,东靠虎狼之越,又近费、薛,此地荒芜,逃亡众多。我听司城说三晋势大,心想这三晋若强,未必不如楚贪,将来若有一日三晋南下,宋人也可迁徙沛与彭城,以为抵抗。”
“司城可清点沛地之赋,定出数额,我墨者便包十年,每年足额供给。十年后若此法达成,也可再议赋税之额。”
这听起来其实就是后世县令做的事,郡县制的出现还早,楚国的县乃是半世袭的自治加封地军事县,和适说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这种事放在后世就是个县令的寻常工作,但在此时的宋国这算是石破天惊。
没有贵族会做这种事,国君也没有足够的力量收拾贵族,同时也没有足够的官吏去这样管理。
司城皇还不是国君,而且行为向来与墨子不合,他招揽不到墨者。
这年月,有能力的都不会想着去做县令,而是会想着去做有封地的贵族。在司城皇看来,也只有墨者这样的傻子才会做这样的事。
司城皇明白,有百利而无一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沛不过小邑,又要防止越人袭扰,又要收拢逃亡之民,本就难以管理。若是这群墨者能管好那里,那就再好不过,若是将来经营得好,正好可以作为自己的封地。
况且,司城皇的野心是五代之内夺宋,学那田赵韩魏,宋国若能得治、而且是以他的名义管辖下得治,对他而言也是好事。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他的封地多在陶邑,要是有这么一群墨者帮着管理,那就简直是天降之福了。
却不想这群墨者选择了沛地……
墨者中人才颇多,若是能够帮助管理自己的封地,十年后即弃,那自己的封地又会是什么模样?
那沛地终究不是宋国中心,又处在四战之地,如今越楚强盛,实在不是什么好地方。
司城皇心中已允,可还是有一事不解,便问对面的墨子道:“先生不做大夫,不受封地,如今这事又与封地何异呢?”
墨子郑重而又慎重地回道:“若做大夫、若受封地,乃为君臣。君不行义,我必劝;劝而无用,我必辞。”
“如今这事,我墨者忠于的是心中大义,履行的也不过是定下来的契约,维护的也只是自己的承诺。又怎么能和君臣一样呢?我墨子如今是君上之臣吗?是你司城之属吗?非也,我墨家如今只是这契约之臣属,只是大义之吏隶。我自行义,我若行义我便不需劝我。”
“墨者之利,为义;司城君上之利,为税。这正是各取所需,各有所得。只是我墨家所取之需,非金非铜。”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司城皇见墨子说得郑重,也向墨子行礼,虽然觉得墨者太傻,心中仍不免敬佩。
他虽然心中已经答应,可是嘴上还没松口,只说要请问于君上,实际上是要和自己家人商量。
但他还是让市贾豚留下来,一旦这件事定下来,就可以让市贾豚清点数目、签订契约。
只说七八日内必有回复,墨子也答应送给司城皇玉米一对、地瓜两枚、土豆两枚,而且都是模样硕大的。
待酒宴散后,司城皇立刻叫来了自己的儿子,询问这件事,说出了自己心中的一些犹豫。
皇钺翎反问道:“父亲,墨者可守信?”
“墨者一言,驷马难追其舌。”
“父亲,墨者可行义?”
“若谈行义,赴之汤而蹈于火,死不旋踵。”
“父亲可能用墨者?”
“无义,不能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墨者可有才?”
“大才,只是偏要行义。”
“父亲,若有一日,宋政归于我等,父亲可愿朝聘于三晋?”
“三晋与楚并无异。可借势而不可信依。”
“父亲,可有雄心?”
“你我俱是玄鸟之脉、商汤之后。天降之血,岂无雄心?”
“父亲,你可信墨者变革耕种之法,税费不减而贱用足?”
“墨翟既言,谁人不信?”
“父亲,若楚来攻,三晋兵未至,若无墨者可守长久?”
“不能。”
“父亲,沛、留之赋,可与陶、商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皆五十乘小邑,如城之湖比菏之泽。又需防越,不过聊胜于无。”
“父亲,沛地可有人愿为封地?”
“东靠虎狼之越,南邻楚之大县,又近逼阳故土民风刁烈。欲祭祀长久,均不愿以此为封。一如楚之鲁阳不受大梁。四战之地。”
“父亲,若沛、留大治,君上可能用墨翟之大义?”
“墨翟早有名望,非我能比,无需以此为功。但凡君上,并不肯用墨翟之义治国,墨翟必不受。”
“父亲,若有日宋政归我等,可愿墨者治宋?”
“不谈行义,不谈非攻,不谈非乐,不谈节葬,不谈节用,谁不愿用?就算这些都不谈,君上若用,上卿必妒。尚贤之说,为君者虽喜,却不敢用,以免亲贵怨怒祸起萧墙。”
“父亲,若不以墨为臣,可愿以墨为通约之吏?”
“墨者守信,数年一换,民用既足,如封渔数年之泽,数年后数罟入而网,其获必丰。”
“父亲,数十年后可撒网者,谁人?”
“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父亲,君上不日往任会盟,城中必有变,父亲可愿让墨翟之人在城中?”
“非不得已,实不愿见。其人大义,与之谈如烈阳灼身、寒冰刺骨,又不能出言不恭,以免其弟子以之为耻行血溅五步之事。”
皇钺翎不再问,躬身行礼后道:“既如此,儿子愚钝,实在不知道父亲还有什么犹豫思虑的。”
司城皇心中的疑惑全消,哈哈大笑道:“若非你,我恐怕还要犹豫数日。既是这样,我明日便出城去见君上。”
宋依古制,宋公在没有围城或是特殊情况的时候,在商丘城东南两里外的地方建筑宫殿,并不是住在城中,以示身份的区别。
笑过后,又说起跟随墨子一同赴宴的适,只说墨家又多出来一个可以独当一面之人,又说不知道他有什么办法。
皇钺翎想起这几日的听闻,笑道:“父亲,那人在村社教人种植冬麦。不说那些奇怪的谷米,就是这宿麦之法,地不加增便可年收两季。墨者当然可以借此行义,又不减赋税。一年两收,便是将什一税变为了二十一税。”
司城皇还是第一次听说,问道:“冬日不枯?”
“那人说不枯,或真可不枯。”
“哎呀!若是这样,岂不是中了墨翟的计谋?如此一来,每年可收两税,夏一收、秋一收,又何必叫这些墨者借此行义?”
皇钺翎一听,急忙劝道:“父亲,万万不可。先不说何时种?何时收?五月收麦之后种植什么?这些手段都在那些墨者手中,如今还不知能否成功便加税赋,墨者必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司城皇哼声道:“怒又如何?他们既然行义天下,我加税他们反而更应该把这稼穑之法推广出去,否则岂不是那些氓庶都要挨饿?我若先加税,逼墨者将其推广如何?”
“父亲,行义天下,而不是行义宋国啊。他墨者有这本事,又有那些谷米种子,更有一些奇思妙想省力之物。携种子去秦,秦王必喜;去三晋,三晋必争;去燕齐,燕齐必强……父亲不可为一时之利,而错失这样的机会啊。十年后,宋之庶农皆用此法,再加赋不迟啊!”
司城皇咬牙道:“想到这些粮食而不能征收,实在是心有不甘啊。怎么偏偏这样的人物,非要是墨者,非要去行义呢?为我臣属,喜好俸禄,该有多好?这世上非常之人,莫非都是非痴即傻?”
皇钺翎哀声长叹道:“适这样的人,不是不喜欢俸禄啊,而是他们喜欢的俸禄是义,而非金铜石粟。墨翟金铜不多,可义却满身,他是能够使用这些人的。父亲,我也曾想过,若是数百墨者均是家臣,何必如此谋划?”
…………
统治阶层和被统治阶层的斗争从未停止过,双方都在不断学习和进步,只不过随着适的到来,双方进步的速度被人为干涉了。
在这之前,政权的更迭只是在贵族圈子内流转。不管是宋九世之乱、晋曲沃代翼、乃至正在发生的三家分晋还是田氏代齐,都是贵族圈子内的玩闹。
观周八百年,从未有王侯将相无种之事。
规则之下,人的思维已成定式,从未想过适将要做的事会对他们有什么不利。
而如果放到后世,刚有苗头就会被成熟起来的统治阶层掐灭,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机会,更不可能堂而皇之地要求一邑之地。
贵族们还在按照原本的速度前进,却不知道适前世在学堂学的东西,总结起来无非三样:普适造反理论、造反实战汇编、废土重建基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当然,前两本可以逆炼,不过适缺乏逆炼的血统,那就只好顺非而泽了。第三本想要逆炼需要以逆炼前两本为根基,彻底抹杀将人群愚昧化。
在适看来,墨者缺的是第一样,后两样样还是很有基础的。
墨子死后,墨家的辩术一派整日争论的问题,想象中应该是白马非马之类的问题。但实际上却是这样的:时间是否有长短?光线是否直线传播?普遍性和特殊性之间谁才能决定本源?将一物无限分割后是否还有体积?体积能否和面积相比大小?圆的定义为什么是一中同长?能否如同子墨子定义圆一样定义体积面积时间物质?宇宙是否是无限的时间和空间的统一?平面镜与凹面镜成像如何用直线传播的道理解释?力形之所以奋也,那么力到底是物体运动的原因还是物体改变运动的原因?
墨子死后,墨家的依附君王为官吏和平演变派,整日考虑的问题是这样的:如何最大效率提高军工生产能力?如何做到人尽其用?如何划分什伍便于管理?如何全面地规划守城战?如何提升守城的士气?如何防备敌人用挖洞、筑台袭击?敌人用烟熏怎么办?敌人用冲车怎么办?敌人用挠钩怎么办?如何将滑轮、砂轮等手段用在制造兵器上?如何规范化度量衡以确保生产标准?
最简单的一篇《备穴》看完,就是一本《地道战指南》,各种挖地道不坍塌的技术细节,连生化武器的防备都有介绍,甚至还有专门用来洗烟熏眼睛的药水。
唯一所欠缺的,就是一条可以实行的路线,这也是适与墨子之间最大的隐藏起来还未露出的分歧。
他现在就该为将来的路线斗争做准备,所以他在从司城皇家中回来后,决定请一部分墨者吃饭。
墨者的生活太苦,他想要在符合墨者大义的前提下,做那个提升墨者整体生活水平的人,从而成为一个墨者们人见人爱的小书记,而不是一个只知道行义和懂天志的苦墨者。
市贾豚还在司城皇府中,沛邑的事可能还要等一段时间,只要在开春耕种之前就行。
墨子告诉适,十天后墨者将要全部聚集,讨论胜绰和大义小义以及巨子权威的问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十天的时间,归适自己所有。
他现在刚刚成为墨者,虽是做出了几件惊人之事,但是众人对他了解的还不是太多。
回到家中,芦花、六指正和自己的哥哥嫂子一起吃饭,吃的是豆腐,兄嫂二人吃的津津有味,连声赞叹。
外面堆着一对磨盘,适手里还剩下一点钱。
走到吃饭的地方,拿起勺子吃了几口,便道:“哥哥嫂子,以后我就是墨者了。要做的事太多,家里可能就顾不上了。我曾说,将来若是有了钱,一定给嫂子买件丝绢的衣服,恐怕也做不到了。”
嫂子咀嚼着一块软滑的豆腐,咽下去后揶揄道:“你看,我早就说我命里穿不上。”
芦花在一旁插嘴道:“适说,没有天命。”
一桌人都笑,或笑她,或笑她不准别人说他。
适笑着指了指瓦罐中的老豆腐道:“哥哥嫂子,我呢,成了墨者,可能不会有钱了,但是我把这个可以赚钱的办法送给你。人家常说,送人鱼不如送人渔网,这做豆腐的办法就是渔网。城中贵胄极多,做得好,三五年也能有些钱。”
嫂子想到适去滨山之前的话,问道:“你当初说的东西就是这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还能是什么?到时候哥哥做鞋,你便起个早,做些豆腐。如今这东西,就算是王公贵族也吃不上,卖些钱不成问题。你觉得味道如何?”
这一桌人都点头称赞,即便芦花六指已经吃过一次,仍旧觉得这实在是人间美味。那圆滚滚的豆子,怎么就能做成这般模样?
适的兄嫂心中欣慰,昨日听说适跟随墨子去了司城皇府中,显然是要做大事。他们这些日子也知道了墨者的行事,便是墨子那般的本事,仍旧是粟米饭,看来当墨者只能做事,赚不到什么钱。
既然弟弟能想着自己,这便足够欣慰。再说这豆腐之法,若是城中只有七八家,绝对是可以赚一些钱的,谁人不愿意吃呢?
如此软滑,配上韭花,均想恐怕周天子吃的也不过如此吧。
适说了一阵,终于说到了正事。
“这磨盘今日便安上,一会我去集市买头驴子,再买些豆子。还有一些从村社带来的麦粉,还请嫂子帮帮忙,明日我要宴客。”
麂抬起头,奇道:“墨者不讲衣食,吃这么好的东西,墨翟先生岂不以为你是喜好吃喝之徒?总不好吧?”
适狡黠一笑道:“今日不好,明日便许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明日的明日是后日。
原想着明日请一干墨者吃饭,不过适和公造冶交流了一番墨者的本事后,适决定扩大请客的范围。
明日的请客也就变成了后日。
他对众多墨者还不太熟悉。
墨子教弟子,从不想着把每个弟子都教成全才。
曾有人求学,墨子就像是孙悟空拜师时一样,把自己知道的学问挨了问那弟子想学哪个。弟子便说你全教我不就是了?墨子瞅瞅那弟子,直接告诉他你又不是无双国士的底蕴,选一个能学明白就不错了。
因而,墨者大才;但单独的墨者不是大才。
适本想先和很有本事的拉拉关系,但和公造冶一交谈,发现有本事的人太多,除了那几个精通如何祭祀的,貌似都有必要拉好关系。
就像公造冶、公造铸这兄弟俩,一身的好本事,一个是墨家的“红花双棍”,另一个负责打造守城的兵器。
墨者非乐,公造铸虽有铸钟的本事,但却不可能用来铸钟。
在适看来,能铸钟,便能铸造另一样事物。将来大有用处,动静可比编钟大得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样的人当然要请。
可这样的人要请,那做模范的、烧炭的、烧陶的、挖土的、垒窑的、做砂轮的、做滑轮的、木匠、石匠……这些人也便都要熟悉熟悉。
人一多,就不可能再是私人性质。
六指芦花加上他,还有哥哥嫂子又叫了邻里帮忙,七八个人忙了一整天。
麂以为适买来的驴是为了杀了吃肉,结果麂给驴做了一副诅咒视界的眼罩,套在安好的磨盘上开始了驴子的转圈生涯。
麦粉是从村社里借来的,适用木头片打了个条子,日后偿还。
他在村社既有名声,又有耕牛在那,众人便是送给他也未尝不可,可他不想坏了规矩。
泡好的豆子磨成豆浆的功夫,适又让芦花将村社里人凑的一些钱拿给了哥哥嫂子。
“兄嫂,想要开这个豆腐和面食摊,需要一笔钱周转。家中的钱未必能够,我便和村社的人商量,各出一半。日后赚的钱,分成三份。一份是你们那一份的本金所得之利,一份是村社的本金的利,另一份便是嫂子的劳作钱。”
“这豆腐店面食店,只能开在城中。城中贵族众多,城外百里内的财富多半被税赋吸入城中。开此店所得必然不少,但是规矩也好说好。你们出力得三份之一,他们出钱也得三份之一。”
嫂子没说话,这种事他还是习惯麂做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麂接过钱,只是点头。
适知道哥哥的脾气,点头就已足够当做承诺,可他还是将那枚削好的木头片拿出,让哥哥在上面刻了一个痕迹。
此时有六指芦花在这,也算做个见证。村社想要发展,前期必须将个人手中的资本集中起来,才能够买耕牛、渡饥荒,或是集中起来做点小手工业,此时的物质积累太难太慢,即便一间豆腐店也不是后世那般一家一户就能经营起来的。
豆腐芦花和六指都跟着他做过,就在一旁指点。
上一次做豆腐剩下的豆水,已经发酵,不再需要买醋,只是调和的时候需要不断搅拌。
适便在一旁和邻居将那些麦粉加水,调和成面团。
此时没有酵母引,也没有蒸锅,适便照着馕的方式来烤。
烤食面粉的味道吸引了邻家很多人,纷纷打听这是什么。适就让芦花撕下几块大饼,分给那些孩子吃,又让六指和他们讲些故事。
就这样忙了一天一夜,后日的早晨,总算是忙完了足够许多人吃的饭。
饭在适看来很简单,可在此时总是能让叫人食指大动的,也让适终于有机会吃上一顿像是那么回事的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豆浆、腌胡萝卜丝、辣椒碎与醋调和的豆腐、馕饼、腌韭菜花。
这些让人看着就流口水的简单饭菜堆放在屋子内,适洗了一把脸,便端着一些食物去寻墨子。
天色尚早,进入墨子居住的草屋时,不少墨者和适打着招呼。那些吃过豆腐的,看着适端着的豆腐,回忆起那日的味道,又和那些不曾吃过的人说。
墨子在屋内刚刚起来,手中拿着一个适烧制的泥板在那看,昨天整整看了一天,连睡觉做梦都是些圆和矩。
泥板上画着一个圆,里面内接了许多正多边形,简单的泥板却让让墨子整整琢磨一天。
此时计算圆的面积,圆周率是按三来算的。泥板上的那些正多边形,已经证明三绝对是不对的。
周三径一、方五斜七,是此时代数和几何学的最深奥义,凡能懂此二物者均可为能吏。
周三径一是粗略的圆周率,方五斜七是粗略的根号二。
适的陶泥板上画了一个圆和一个圆内接正六边形。墨子能够看到正六边形之外还有不少的面积,如此直观,可见周三径一肯定是不对的。
他昨日琢磨了一整天,在夜里已有所悟,今日正好想去问问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方法是对的,在墨子看来赛先生与唐汉必有大才,别人已经做过的学问,自己只需要知道答案和方法就行,不再需要自己从新推演一遍。
不想刚刚睡醒,适就来了,墨子正要说他来的正好,就看到适端来的一些食物。
他也没有生气,只是开着玩笑道:“怎么,你也要学那些古礼,侍奉我这样的老人直到死?我还能动呢。”
适放下食物,面露苦恼的神色道:“弟子有件事想要请教先生。”
墨子一听,也就没把食物的事再放在心上,问道:“何事?”
“弟子曾听先生说,楚王好细腰而宫中多饿死。弟子如今教人种植宿麦,做出麦饼,若传入郢都,楚王必喜,以为此物可以强国,定会带头吃以让众人种植宿麦。到时候楚王宫中是腰细者多?还是腰粗者多?”
墨子哪里能不明白适的意思,看着适拿着的麦饼,哈哈笑道:“郢都甚远,你是想让我做这喜食麦饼的楚王?”
适笑而不答,知道墨子年纪已大,牙齿已经松动,便撕开了一张馕饼泡入豆浆之中,递过去道:“先生整日粗粟,可年纪毕竟大了。若是先生也觉得好吃,想来这食物的味道是不错的。既然不错,那么麦子就不再那么难吃。既然麦子不再难么难吃,宿麦之法也就更容易推广了。”
墨子接过那罐豆浆,失笑道:“如你所说,我要不吃,反而是不利于天下人种植宿麦这样的有利天下之事了?”
适也笑道:“您是追究事物本源的人。这东西,在我眼中是都将麦饼,在您眼中岂不就是庶人最常吃的菽豆羹和煮麦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墨子没有吃那罐豆浆,而是摇头道:“我也是人,我的眼睛和你们的眼睛没有任何的不同,怎么会把这豆浆看成菽豆羹呢?菽豆羹是菽豆羹,豆浆是豆浆,这不能不分辨啊。菽豆羹源于豆、豆浆源于豆,你可以说这都是豆,但不能说他俩是一样的。这是白马是黑马的问题,不是白马是马的问题。”
适暗暗吐吐舌头,正要说些什么,墨子叹息道:“你刚刚成为墨者,是不是以为墨者就一定要吃粟米饭?别的就不能吃?你听到的,未必是真实的。”
“耕柱在楚国为官的时候,也不是整日吃粟米。胜绰与项子牛为臣吏的时候,难道就不能吃肉了?不是这样的啊。”
“那些出去为官的,或是不与我一同行义的,我是不管的,更没有说只准他们吃粟米。”
“世人都以为墨者只能穿短褐吃粟米,其实跟随我的这些人是吃不起啊。墨者众多,跟我求学的人大多家财不多,和你一般。既要求学,就不能做事,还要吃饭,我又不受封地,还要准备守城的器械,哪里有钱呢?”
“至于说节用的道理,我不用同你讲,我只说节用之外的原因。墨者行义数十年,往来齐楚鲁宋,不吃粟米这数百人又能吃什么呢?”
“世人不明白其中的原因,你作为墨者是不能够不明白的。跟随我行义的这些墨者,吃的都不好,因为没有钱啊。可那些为官的墨者,也并不是每日只能吃粟米。节用不是这么节用的。”
“我原来出行的时候,还乘马车用来装竹简呢,只是后来没钱吃饭便卖了……等市贾豚回来,你问问他,这数百墨者跟随我左右东西,一年要花多少钱?”
“如今你要在沛地行义,没有钱又怎么能行呢?这时候又怎么能把钱用在食物上呢?若我们行义到最后,是为了天下人都只能吃粟米饭,那还不如不行这义呢!”
适苦笑道:“可是商丘城内的人,都是这么想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墨子摆摆手,示意不必在意,问道:“你做事,总有根据。今日这事,你刚才说楚王好细腰之事,我也明白了。只不过既要这样,又怎么可以让我在这里吃呢?不在街上吃,何人能看到?何人能知道宿麦麦粉是如此味道?这件事你想的很对,可做的却不怎么对了。”
适再拜行礼,这才道:“先生的教诲,我记住了,是我之前还没有完全明白。但先生只说了节用之外的道理,我等墨者就算有钱了,也不应该大肆费用,而是用在行义上。”
墨子点头道:“是这样的道理。您能够明白就很好。行义是墨者首义,而粗粟苦食只是行义的手段。我召回胜绰,不是因为他生活优渥,而是因为他只记得生活优渥而忘了行义。”
适见墨子这样说,终于放心,再三表示自己一定会记住行义而不会只知道俸禄后,才终于说起了这件事。
“弟子已经准备了数百墨者的食物,是想将商丘所有的墨者帮着传出麦粉的名声以便将来多多种植宿麦。只是以为先生是那种将苦为乐的人,所以想要先来询问先生。”
墨子失笑,伸手摸着适的头顶道:“苦就是苦,怎么会是乐?个人眼中之宝物不同,或玉或义,可这苦痛却是相同的。有不可改变之物,有因心而变之物,这两种是不一样的。”
“你能够这么做,那就说明你想的也对,做的也对,只是还不了解我这个做先生的。”
他站起身,也让适起身,自己端起那罐豆浆道:“既然你已准备,那就同去吧。你既说希望乐土之中人人都食麦粉,又说墨者当为前锋驷马,那咱们墨者今日便先跑步进入乐土吧。”
适跟在墨子的身后,听着墨子的最后一句话,哑然失笑。他所想的,又何止是推广麦粉这么简单,既然墨者太穷,倒是可以借此机会赚上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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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法是对的,再去花数年时间演算就没必要了。
墨子还是决定亲自检验一番,用尺规画圆后量出周长再反验一下这个数值是否准确。
如果准确那就可以直接用,如果不准确就要再花些时间去按照适说的割圆法重新推算。
适的家门前,先来的后来的墨者们汇聚一堂,就在外面喝着豆浆吃着麦饼,引来一群人的围观,纷纷询问那是什么。
适便让六指和芦花拿着一些麦饼,掰开后分给这些人,又趁机传唱适考虑后删掉了最后一行和有反抗倾向的乐土之类的诗歌。
这样一顿刻意而为的饭,让麦粉和豆腐豆浆的名声只需要一天就能传遍整个商丘。
喝豆浆的时候,适蘸着豆浆在木板上大概画了一下水力磨盘的设想,以墨子和一干木匠弟子之才,做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先生,我是这样想的。将来一旦宿麦推广,总要磨粉。牛马之力太慢,水无穷无尽永不停歇,正好可用。”
“到时候,便集众人之力,每隔数丘便修一座磨坊。或风、或水。以这个磨坊为中心,如在那村社一般,宣讲天志与墨者之义,或做祭祀之地。这样一来,人心相齐,又容易传播一些符合天志的耕种之法。”
他是想以水力风力磨坊为中心,做成一个又一个的“村委会”,当然磨坊什么的必须掌握在村社众人集体手中,由墨者来管理,而不是私人所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人多地少的时候,水力风力磨坊根本无法推广;而人少地多又忽然出现生产力的爆炸增加,各种简易机械才能够全面铺开。
随着战国战争的惨烈,人力只会越来越贵,能省人力的简单机械也将是各国急需的,也让底层终于有机会被当成人。
这种事贵族不可能做,也没有能力做,只能靠墨者聚集众人去做,然后全面铺开。
让墨者在基层成为第二权力,成为隐藏的无形之君,而且是超越封地与国境限制的无形之君。
墨子见过适在那个村社折腾的一切,也知道适的手段娴熟,略微一想就明白了其中关键。
宿麦如果推广,最好要有墨玉、鬼指、地瓜土豆等作为轮转的作物。
宿麦如果推广,不把麦子磨成粉,仍旧是比粟米黏米都差的食物。但饼在口中,墨子清楚磨粉之后麦子的味道要比这些粟米黏米要强。
用上适在村社的手段,将磨坊作为宣讲的中心来聚集众人,这显然可以更快地将墨者之义在一些村社间传播。
磨坊作为公有财产,又能促进村社的人交相得利,也能加强村社的凝聚程度。
墨家不缺石匠,不缺木匠,缺的就是利用木匠和石匠去行义的办法和手段,适正好丰富了这一点,石匠和木匠也不用只能用来制造守城的器械。
至于人不够,墨子也没有担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众人追求乐土的愿望是强大的,村社里适一个人可以带出三五个人,以三十里一个磨坊来算,其实用不了几年就能像种植作物一样果实累累。
集众人之力,建一座磨坊,需要威信也需要足够的组织能力。
当可以集众人之力修磨坊的时候,其威信和组织力也一样可以集众人之力做些别的。
或许此时墨子想的,仍是适说的赏罚天下之剑。
但他没有想清楚的是,真到可以赏罚天下君王的时候,集身铸剑的这些人凭什么还要一个血脉高贵的君王在头顶呢?
握剑的下一任巨子,又岂能每个都是他墨翟这样想?
那为剑刃的墨者又凭什么不去自己去行义而非要求着君王行义呢?
当这柄剑有了自己的灵魂之时,到底是握剑的人决定剑的去向?还是剑自己选择主人是谁呢?
墨子更不会想到,适眼中的磨坊,只是一个代指。
公用磨坊有了,公用油坊要有。棉花推广了,集体轧花染色的地方要有。盐铁不专营,售卖盐铁的地方要有。有了铁器,专门的铁匠铺子要有。种种这些,学习耕种、堆肥、织布的地方还要有。
这些都集中在一处,靠墨者组织起来,在城市之外的村社,不是隐形的政治中心又是什么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贵族为了军事用途,保留了村社自治的传统,这也为适这样的人提供了足够的机会。
在适看来,靠着晒盐法、铸铁术、纺织品,可以积累足额的财富。在没有确定可以掀桌之前,墨者的活动经费只需要从手工业品剪刀差中得到即可。
利润,农夫看不到。
收税、军赋、帛税、粟税这种明税,让君王和贵族去干就行,怨恨也由他们承受。
此消彼长、此恶彼善,那就以观后效吧。
不是每个国家都能如齐桓公管仲一般盐铁专营官山海的,有那一半的本事也不至于出现贵族夺权封臣太强这样的事。分封建制之下,国君的头号敌人始终是自己的那一群有王侯将相之种的亲戚,还轮不到底层。
这些墨子没想到的事,于墨子而言也就意味着不用考虑。
但在想到的事情之内,还有许多需要考虑的、很现实的事。
在适一旁的、曾和适一同做过磨盘的石锥先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适,你想的极好。那些水力的磨盘,想我和先生的木工之术,做出来也不难。你心灵而手不巧,我手巧而心不灵,这些事都不难。可是,你说的这些事,总要钱去做,钱从何出?”
不只是他这样问,一旁的公造冶等人也都纷纷附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胜在一旁道:“既然适有这样的行义之心,我还有些田产,售卖之后资助于他。”
公造冶闻言笑道:“你虽有些田产,可比起适要行的这些义,如一毛而比九牛。他在一个小小村社就花了将近两镒的黄金,若想用这样的办法,不知道要多少黄金才行。他钱不多,可是花起钱来,也不是寻常的士能比的。”
孟胜也知道按照适花钱行义的这种办法,自己家中的那点田产实在是算不得什么,又和适说道:“适,我与楚阳城的桓定君之嫡子自幼为友,他是个重情轻财之人,也可以从他那里借用一些。”
适一听这话,急忙拒绝,只说不用。
桓定君、严仲子这样的贵族,手中有钱,又有地位,借此来收拢人心,叫人念好。对他们而言,或许只是千金,但对于那些受恩的人来说,则要用命来还。这便是义,一诺千金的义。
公造冶在一旁冷哼一声道:“孟胜,你也不要提那桓定君,这人轻财可是为了行义?不过是为了以财换这些心有任侠行义之心的人依附罢了。”
适不知道公造冶之前经历过什么,可是几次谈话能看出他对那些贵族相当不屑,他也没有多问。
孟胜摇头不答,也不争论,他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判断,都有自己的道理。
墨子边咀嚼那些被豆浆泡软的干饼,边微笑着听弟子们在这里争论,也不说话,只是听着。
他知道如果适真的会那种冶炼恶金的办法,加上那些棉桃鬼布,钱并不是问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但可以解决墨者只能依靠那些为官出仕人贡献俸禄的窘境,也能做比以前更大的事,影响力也会更大。
曾经的陶朱公、子贡、猗顿等人,都是可以让君王分庭抗礼的地位。墨子觉得如今已有大义可以让贵族分庭抗礼,若再有了货殖之利,或许自己的学说也更容易实行,也的确可以配合那些稼穑之法让天下之人得利。
适咽下去一口嚼碎的饼,忽然问着身边的几人道:“你们说这豆腐、干饼,若是售卖给那些贵族,可能得利?”
他身边的这些人,不少人都是小贵族出身,还有一部分家世也算是大夫旁支,虽不说钟鸣鼎食之家,可也能参加上流社会的圈子。
孟胜先道:“得利是可以的。麦粉细腻,豆腐软滑,确实美味。”
一众小贵族出身的也纷纷点头同意,唯独不是贵族出身的石锥道:“可是,豆腐也好,麦粉也罢,只要做出了磨盘,谁人都能做。”
适伸出两根手指,摇摇手指道:“锥,可不是这样的。那磨盘下的螺纹做不出,麦粉就出不来。这是其一。其二,豆腐虽简单,可只要做的人不说,他们也难以做出。况且,商丘人吃麦粉,或许十年后临淄的人才会知道这样的办法。十年,能做很多事了。”
“公造冶刚刚说,孟胜的田产比起咱们要行义做事所需要的钱财,如九牛一毛,可是累积万毛就是一牛。所以一毛也不能轻视。以商丘为例,纵横七里,按照一里一处豆腐商铺,可容纳十余家。”
“既能得利,五年内各取一半,五年后归其所有。或可一次出钱而得。看起来商丘一城所得不多,可是天下如商丘这样的大城又有多少呢?临淄、曲阜、陶邑、洛阳、晋阳、唐、曲沃……这样的城市并不少。”
“只需三五个熟悉这些城市的人,便可以将这些渔获之术售卖出去,或是居住在那里的墨者自营。此物新出,别人并不会,每年百十头牛是可以换到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又有酿烈酒之法,又有那些菜蔬调剂,加上麦粉、酒水、豆腐、菜蔬,巨城大邑贵族商贾众多,正好得利。”
“一可集钱行义;二来也可以让众民得食;三来天下也能知道这是我墨者手段显我墨者之名;四来将来鬼布之类的布料也好售卖……五嘛……”
他说到五,端着自己的食物来到了墨子面前道:“先生,我是这样想的。以在那些巨城大邑的食铺为我墨家的落脚之处。若有不义之事,我们也好能提早知道。若是将来我墨者前往别国,也好有休息吃住的地方。”
墨子嗯了一声,心说这正是守城之法的料敌于先,算是细作。
众人纷纷叫好,一方面是叫好与这种细作之法,另一种便是叫好与墨者之中多出来一个善于经营货殖之人。
墨者中并无子贡这样的人物,市贾豚精通做生意的契约,但是做生意的本事并不强。
酒肆食铺看似是不起眼的小生意,但后世太史公做《货殖列传》,里面有靠卖醋酒赚了一千万钱的张氏、有靠给牛马治病变为钟鸣之家的张里、有靠沿街串巷当货郎积累千金的雍乐……
此时但凡有些能力、有些智慧,善于经营,掌握先机,成为富甲一方的大商人并非难事。
这些跟随墨子已久的墨者,心中大义未改,但是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终究还是希望改善的。
他们也不希望过得多好,今日一顿饭,便觉得每天能吃个干饼、喝碗豆浆就算极好,不需要什么钟鸣鼎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如今墨者中多出来一个看似有赚钱本事的适,他们当然高兴,心中多想:“适真是不错,日后前往那些大城巨邑,也算是有个吃饭休息的地方。”
这与行义并不相悖。
但适想的也不只是这些,于是又说道:“还有一点。先生的才能公侯均知,但是都不愿意听我墨者之言。我想,在那些巨城大邑之内,传播墨者之义,这些墨者身份不显,而是作为秘密墨者。将来若有机会,也可以劝说君王行义,而且君王不知他是墨者,也不会连听都不想去听。”
这种秘密墨者的办法,墨子还从未想过。
适很坦然地说道:“这些秘密墨者的名字,登记在册,仍旧属于墨者,只是外人不知。由我这个书记记录登记在册,由巨子亲自掌握,知道其身份的也只有在那些巨城大邑内的一名墨者。”
“一旦将来有事,也可提前得知。一旦城内有任侠行义之少年,也可以依靠那些食铺授其墨者之义。天下之言,均墨,先生以为如何?”
他说的坦荡荡,但归根结底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如果墨子允许,那么所有的秘密墨者的名册,全都是自己这个书记经手的。
登记在册的行为,形成惯例后,明面的墨者也是他这个书记经手的。
书记的职责到底是什么,他有必要自己争取。他不搞阴谋,只能光明正大。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这些本该是秘辛的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并没有什么不妥。
组织形式不是秘密,组织形式越公开,组织程度反而越严谨。
对多数墨者而来,看到的可能只是今后往来各国的便利。
可对禽滑厘、公造冶这些人而言,看到的是如果再有胜绰这样的人,子墨子也不会等到胜绰三次不义伐鲁后才能知晓。
而对墨子而言,他要考虑的则是这些适所说的秘密墨者,如何才能遵守巨子的命令?如何才能领悟巨子的大义?
竹简时代,言传身教才是传授弟子的唯一方式。
适所说的这种超脱了师徒相传的组织形式,不属于竹简时代,这是墨子必须要考虑的事。
墨子沉默许久,缓缓说了一句话。
“竹简贵而草帛贱;篆文繁而吏书简。贱简二物不出,此事极难。”
竹简时代,最简单粗暴的强国方式,就是数人头的军功爵。一片竹简,写下名字,数着人头,再简单不过。小吏全靠师徒传授,这样才能保证思想上下一致。
墨子考虑的事,自有道理,也自有深度。
在墨子看来,适这个书记,要做的是将墨者精义用简单的文字记在竹简上,再教会墨者那种容易学习书写的文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教会了这些,然后才能做以此为基础的剩下的事。否则适要做的这件事便会极难。
适听墨子这样说,也回道:“先生年岁已大。十年太久,应只争朝夕。不通墨者大义的市井任侠,可以先学贱字,先闻粗略之义。日后草帛、吏书满载先生大义,句读标点分隔易懂,并无歧义,无需先生亲讲。”
“一本经,便是一位先生。先生走入经中,化身千万。”
墨子反问道:“可在这之前,又怎么保证那些人了解墨者大义呢?”
“这些人两年面见先生一次,聆听教诲,以免离群而索居,不解大义。学村社,凡墨者什伍一组,巨子若不在,以大义为准,三五人共商大义,符合大义的就做,不符合大义的就不做。先生如有什么新的言语,遣人而去,讲通方回。如此一来,先生身在商丘,不出一年,燕蓟之墨者也能知晓先生之义。”
墨子一听适说起村社,立刻想到那天商讨如何处置桑生的那件事。
那些公用耕牛的什伍,彼此按照适的道理讨论,然后又集中到适这里。但最终,讨论的范畴和讨论的意见,仍旧是适提出的。
如今适离开了那村社,但只要是一个真正的墨者前去,这名派去的墨者仍旧是村社的主心骨。这名墨者就算成为胜绰那样的人,也不用担心,因为下面的什伍也知道一些大义,他们不会同意不符合大义的做法,那样的墨者也根本不可能有权力。
如果做得对,符合大义和巨子之言,随意一名墨者都能在那村社常驻;如果做得不对,不符合大义违背巨子之言,就算是禽滑厘这样的墨者也难以在村社什伍中服众。
墨子明白过来,这样一来,最重要的还是巨子的大义,巨子的大义决定了什么事可做什么事不能做。
但这大义……不再是分散的、言传身教的,而是要统一成一个体系,以便让底层的人理解。
也就是墨子所认为的“匠人之规矩”,将大义变为“匠人之规矩”,而不仅仅是“巨子之一言”。虽然这两者此时看似是一样的,但细细深究还不一样,适是准备让底层的墨者也有规矩可以衡量别人、衡量自己,甚至衡量下一任巨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适所说的十年太久、只争朝夕,也说到了墨子的心坎中。
他自己很清楚,年纪已大,可是还有很多事没有完成,墨者今后该怎么办也必须要提前考虑了。
而且要考虑,也必须要考虑适所谶作的乐土中的那些事物,而不是按照以前或是现在的模样考虑。
斗转星移、日月变幻,墨子也不想自己的学说成为被他嘲笑的儒生古礼,总要与时俱进。
他想:“或许,可以在几日后处理胜绰和齐国之事的时候,有所变动。”
不过他还没有想出具体细则,此时也就不便多说。
考虑之后道:“既然这样,等市贾豚午时归来,你和他商量该怎么办。他知道墨者众人的来源籍贯,又知道个人才能,商量出来后告诉我,我看看是否可行。”
适领命退去,不再和墨子交谈,继续吃饭,继续和那些墨者交谈熟悉。
辩五十四见状,与身旁的墨者道:“我以为适只懂辩术,原来还有这样的手段。听他唱乐土,说这麦粉,我没吃过,怎么也想不到是什么味道。吃过之后,才明白……适的这张麦饼,敌的上我与人相辩数日。言语总不如这麦饼有味道。”
一群人都笑,心中也对适所说的乐土之说有了别样的心思。又想,若是天天能吃上这样的饭,确实很好,再说这东西也算不上是不节用,将来宿麦种植天下,岂不就能天天吃了?
这样简单的一想,这个刚刚加入的墨者便叫众人喜欢了不少。当然,这人也是知晓大义的,否则就算有千金万粟,又和这些墨者有什么关系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样一群人或是蹲着、或是坐在地上、或是倚靠在墙边吃饭,吃的并无礼节,却别有味道,笑语欢声。
中午时分,市贾豚从司城皇那里出来,适已经等了半晌。
见面后就说起了墨子让他找市贾豚做的事,递过去一张他一直捂在心口还热乎的饼。
市贾豚接过来吃了几口,听完了适的意思,拍了适一下嘲笑道:“适,你做事的本事我是佩服的,可是做商人的本事我是鄙弃的。这麦粉,要么推行天下,大利于人;在不能推行天下之前,我们可以售卖。这就像是鱼,为什么要把捕鱼的手段也卖出去呢?”
他是商人出身,已经看到了里面的商机。也明白就算随珠黄玉这样的宝物,从商丘转运到燕赵之地也需要半年之久,推广麦粉更是少说十年时间。
这期间贵族必然喜食,所得之利用来行义天下、推广麦粉,正好。
适明白卖鱼和卖渔的区别,听市贾豚这样一说,嘿然道:“我也知道里面有利,可是先生年岁已大,我说十年太久,只争朝夕。如果沛地的事定下来,那需要一大笔钱,购买耕牛、骡马,制作木器工具。”
“今年的百金,比得上十年后的千金万金。先生已老,我是想让先生看到天下安康的希望。”
说完这些,悄声问市贾豚道:“先生说,平日花销都是你来管辖,我墨者如今有多少钱?”
适既然已是墨者,这也算不得什么秘密,市贾豚估算了一下道:“若只是为了利,其实钱财不少。有铜锡不下千斤,那是用来制作守城兵器的。还有一些制作弩箭的角材、胶膈。这些事物都是好价钱,哪个贵族国君都会买,可但这东西绝对不能卖。”
“除了这些,也就还有七十多镒金。看着不少,数百墨者吃穿均从此出,着实不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说到着实不多,他摇头笑道:“按你在那村社的手段,恐怕不过三十个村社就要没钱了。你赚钱的本事我还没见到,可是花钱的本事我算是见识了,一个鞋匠之子,根本不把两镒黄金当做宝物。难得。”
适在一旁干笑,心说没钱怎么可能办事?
市贾豚咧着嘴,自顾自地摇头道:“那日公造冶说起这事,还说呢。适这样的人,是真的无欲呢?还是说你在赛先生与唐汉先生那里,见惯了更好的事物以至于看不上这些黄金呢?他说,只你把金子随意花在村社一事,便知道你是个可交之人。”
适奇道:“早晨孟胜还说桓定君之子重义轻财,他可是满满不屑。”
市贾豚嘿了一声道:“桓定君坐在那里,下面的人就把钱收了上来,他有万金以百金买义。你……你回去问问你哥哥嫂子,他们长这么大见过两镒黄金吗?公造冶这人,看着粗大,却是子墨子常称赞有智慧的。”
他又拍了一下适示好,可能市贾豚是那种喜欢肢体接触表达好感的人,适在心头记下这人的习惯。
市贾豚叹了口气道:“适啊适,你给我出了个大难题。照你这样行义的办法,是要逼着我这个墨家管财货的成为陶朱公那样的人物啊。”
适也还拍了他一下,嬉笑道:“所以先生让我找你,让你为左我为右,来做成这件事。沛地的事,少说也要百余头牛马,长利我不看,只想着在半年之内抽出这些钱。七十镒黄金除去吃喝,所剩无几,真是九牛一毛了。”
市贾豚虽然叹息,脑袋也在飞速转动,片刻后点点头,已想到了具体操作。
秦未变法、管仲已亡,天下对从业的管辖没有那么严密,尤其是墨者这样的团体,很多规矩并不能约束他们,君王的规矩也就约束下那些庶农。
“宋地的商丘、陶邑等地,墨者甚多,可以为长久计,售鱼。洛阳、临淄这样的地方,都是巨城,往来缓慢,可以按你说的授渔。叫人带着麦粉、豆腐,还有你种出的那些辣椒之类的作物,给那些坐商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蹲下身,拿着手在地上画了几笔又道:“以五年为期,临淄洛阳这些大城,由石锥和斧矩斤两人帮他们修建磨坊,他们从本地收取麦子,出售麦粉。售价我们不管,五年之内也守信不再将这办法告诉别人,只收他们一笔金。”
“斧矩斤得先生木工之学,公输班已死,先生也很少亲自制造木器。若斧矩斤和石锥也做不出来,那天下人也就没人能做出来了,或许只能去问问那位已死化为尘泥的赛先生和唐汉了。”
“豆腐店和面食铺,可以让当地的墨者家人开办一家,这是靠气力得利的事,那些大商人入不得眼,也正好为我墨者将来行义天下有个食宿之地。”
“可惜我墨者要行义没有时间,否则定能卖出几十万钱。陶邑商贾众多,眼光独到,他们不会错过的。”
“晋地多牛马,猗顿后人又与戎狄交易,可以让那些前往巨城大邑售卖的人带着所得金钱,直接买牛马。一路上花费也要留出。”
“回来的时候,分开返回。晋地墨者不多,难以照应,牛马太多草料不足,这一定要分出路线。以三五十头为一组,不可太多。”
“回到宋地后,汇聚在陶邑,那里我们的人也多,提前在那里准备草料。聚齐后,沿河而下,正好前往沛地。”
“往来一算,今年春天是不能用你说的牛耕垄作之法了,但肯定可以赶得上种植宿麦。咱们先去沛地,用你所种的那些种子和乐土之歌,传以大义。他们见到种植收获,也就会相信我们,那时候再借以耕牛。有了信任,才能顺势推行。”
这样说着,市贾豚已经在地上用手指画了数条线,这数条线最终汇聚一地,就是那些买来的牛马回来的路线。
哪里有大城、哪里有照应、哪里有在那里做官的墨者、哪里有欠着墨者情谊的巨富贵族、应该选派谁去做,他心中都有计算,力求完美。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适看地上线,心头惊且服。
自己做事,一人之智终究比不上术业专攻。
这些牛马如何赶回来的事,他就苦思许久,但市贾豚却可以把这些细节做到近乎完美。
看到适在那惊奇,市贾豚自嘲道:“适啊,你以为如今做商人容易吗?从萁子封国到楚之南疆,哪里有什么货物都要牢记。什么地方的村社彪悍狂野,更要知晓,你难道不知道当年村社中人连秦穆公的马都敢杀了吃掉?”
这时候的村社和后世的村社不一样,一直延续到秦汉之时,村社的自治程度都很高,恶少年和胆大包天之人也极多。
莫说吃个马,有见财起意的连出城玩乐的晋侯都敢剁了只为劫个财。
做商人风险极大,城市附近还好,一些乡间的村民可不是那么老实的。平日都是全民皆兵,谁还没见过杀人?
太史公曾总结,只要有利可图,乡野间的少年能做出以下的事:杀人埋尸、拦路抢劫、盗掘坟墓、私铸钱币、侵吞霸占、追逐掠夺、不避法律、制作赝品……
此时远离城市的乡野自治不是田园牧歌,乡野间风气凶狠的厉害,基层控制无力,远离城市的地方完全是混乱无序的自由。
市贾豚出身陶邑,那里本就是商贾聚集之地,又是陶朱公发家之处,商人风气极盛,他所知道的经商手段也多,其中的风险也知道。
除了风险,还有各处的风俗习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太史公做《货殖列传》曾说:楚越之地出不了大商人,因为楚越之地没有冬天,那里的风气不懂得积累。遍地是鱼虾,树上有果子,刀耕火种采果子就能吃饱,所以风气不改发展很难——把此时的楚越换成适所知道的黑非洲,一点都不违和。
泗水以北的陶邑等地,经常遭受水旱灾祸,但土地肥沃人口又多,又四季分明,所以人们懂得积累也能积累下来,也有经商致富的风气。
按太史公的总结,吴越无富商;秦晋好农业;赵人多投机;中山国好赌卖艺盗坟墓;齐人乡土观念重不愿离乡;鲁地平时看似有仲尼遗风最讲礼仪,但有利可图的时候却比各处都狠;商丘附近君子极多宽厚庄重愣头愣脑很少骗人。
时过境迁,很多地方与后世并不相同,但与现在的风气总是相似。
此去北地转运牛马,回来并不容易。
可不容易,还是要去做,适便问道:“既然定下来,是不是就要开始做了?”
“做也要等两件事。其一,这一次墨者相聚的目的是大事,必须在这件事完成后才能做。轻重不可不分。其二,我看来司城皇心意已决,沛地的事已成定局,但必须拿到竹契后再行定夺,否则我墨者大可以自己去洛阳临淄等地,积钱行义。”
市贾豚自顾自地点点头,又道:“这样,我先去见先生,把办法说出让先生定夺。你随我去取五镒黄金,买些麦子,雇请村社的人先将麦粉磨出来。”
两人计较好了,适随着市贾豚回到墨者的草屋,等了一阵。
市贾豚自去见墨子,不多时返回,取出了五镒黄金,又在一片竹简上记下,说笑道:“这不是你这个书记要做的事,记这数字还是要我来。”
适也笑道:“我写的字如今还没几人认得,多写少写只靠心中信义,那可不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市贾豚将金子递过去,又道:“先生同意了,等十天后就做。先生也让我告诉你,我和司城皇商谈之事,还要加上一条。那个村社的人都随我们迁到沛地,都是授田之民。那些跟你学过九数的孩童,就留在商丘,先帮着商丘的那些豆腐麦粉铺子做事帮工。”
“授田之民,随土而迁。这是小事,众人也习以为常,你不必在意。司城皇有求与我等,墨家众人做事也不必守太多不合理的规矩,没人敢说。你若不是墨者,私用授田一件事,就够你挨一顿皮鞭了。”
适点头同意,觉得这办法极好,自己的思维也有些定式,没有想到这一点。
自己所在的村社是授田制村社,村社里的人可以被迁徙到别处,各国攻下城市也会经常将城中居民迁走,这种强制性的行为比比皆是,反倒是他有些想不到。
后来三晋崛起后,宋国为了避开韩魏锋芒,曾经举行过一次大迁徙,几乎放弃了商丘城,将附近的人都迁到了彭城,如今这村社就算是先行一步。
如今事已经定下来,他就要去忙磨粉和与村社众人商量迁徙的事了。
…………
商丘城中,麦粉和豆腐的故事已经传遍全城,那些嗅觉灵敏的商人已经聚集过来。
商丘不是陶邑,但也是大城,汇聚了不少的商贾。
此时的大商人地位很高,各个贵族都要拉拢。
不提后世吕不韦那样商人为相的事,便是周天子也曾被商人要债逼得筑起债台躲在上面藏起来,远不是商人被皇权打压的抬不起头的时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些商人求利,他们对利润的嗅觉不亚于苍蝇闻到腐肉。
一众墨者吃过饭后的第二日,麂的家门差点被商人挤破,都想来看看这些东西。
麂是个手工业者,虽不怕生,可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
好在市贾豚与适坐镇其中,面前摆着一罐雪一般的麦粉。
适的嫂子暗暗掐了适一下道:“你这人,请你们墨者吃饭,吃的是黄黑的麦粉,怎么卖给商人却是这样雪白?叫人笑话!”
适噗嗤一笑,小声道:“这不能吃。里面加了滑石粉,白是白了,吃起来可不好。是给人看的,不是给人吃的。”
嫂子白了他一眼,心道心眼这么样多,以前可没见到。
几个洛阳来的商人挤进来,看着那一罐子雪白的麦粉,连声称赞。再一看市贾豚也在旁边,心中暗道:“想从此人手中赚钱,却难。”
洛阳大邑,富户贵族极多,这麦粉在那里正好售卖得利。虽然转运不易,可是转运过去所获必丰。
市贾豚看着这些商人,想到适刚才和他谈过的那些事,心道这里外地商人不多,可是那办法要是可用,倒可以直接用在别的城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商人们见到这样的麦粉,早动了心思,连忙询问是否售卖。
市贾豚摇头晃脑地说道:“未可知啊。”
商人心道,你卖就是卖,不卖就是不卖,这又不是你们墨家相辩,哪有什么未可知?
却不知市贾豚说的正是实话,在没有确定沛地的事定下来之前,是卖鱼还是卖渔,确实是未可知之事。
适在一旁帮腔道:“是否售卖先不说。这食物要好吃才行,又不是珠玉只要色泽好看就行。今日你们既然来了,那后日请诸位品尝。后日再来,还请奔走相告那些外地商贾,一同前来。”
商人一听,便明白终究还是要卖的,否则又何必邀请其余的商贾。
他们想来适说的也的确对,这麦粉是吃的,是否好吃还要吃过之后才知道,于是先散去,琢磨着后日来尝尝味道。
这样几波人之后,不大的商丘城商人们都知道了消息,纷纷打听,想要得利。
要准备这些人的品尝,适一个人也忙不过来,好在有组织,人多好办事,于是请来一些墨者帮忙。
正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叮叮复当当,行义入庖厨。不见黍与粟,唯见雪粉白。
市东买陶盆,市西买油脂,墨翟亲操斧,削修擀面杖。
面热膨又酸,复加草木灰。酸碱两相厌,气孔省时出。
箸卷面如花,红枣含为蕊。糙手揉单峰,殷红只一点。
擀面大若斗,寒剑横与切。宽如腰间带,长如贵女丝。
支我大陶鬲,凝脂融滚汤。此时无秦桧,便以油条名。
齑粉羔豚肉,手转面团圆。双手轻合拢,入汤若浮鹅。
秦川无锅盔,郓城无炊饼。三晋不喝面,遑论味必酸。
调和酱与醋,磨豆煮饮浆。端来献商贾,商贾皆惊忙:吃麦二十年,不知花样如此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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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将要改变淮河以北之后两千年饮食习惯的不起眼之物,并非第一次现身人间,却是第一次展现自己可以这样的婀娜。
适请墨者吃饭,只求简单,这是节用,能吃就行。
墨者看来,麦粉是利人之巧、雕琢花卷是不利人之拙。
适请商人吃饭,力求复杂,这是取利,必须精巧。
商人看来,麦粉是可得利之巧、雕琢花卷是利上加利之巧。
凯恩斯主义的先行者管仲曾言,贵族富户最好烧火都烧雕花的柴禾,荒年大兴土木让饥民有饭吃,越遭灾越折腾不能让贵族装成心系灾民不奢侈,才能让财富流通,供养更多的手工业者,促进财富的重分配,灾民有饭吃,度过灾荒年。
规划经济的先行者墨翟曾言,集中国家的财富用来兴修水利、增加军工、建造房屋、开垦土地种植麻桑,不要把钱花在珠玉等奢侈品上。人口也要有计划地增加,少打仗少征税保证男女能见面生娃能养活,从而让每家生三个,在二十年内激增人口和社会财富总和,算起来比打二十年仗合算的多。
两人说的都没错,也都是符合各自情况和实事求是的办法。
在贵族的收入源于实物和劳役地租、贵族还没有权势太大以至分权严重、基层官吏不足、战争以争霸为目的、土地足够没有席卷全国的土地再分配诉求、官山海政策让齐侯拥有巨量财富的时候,管仲引导再分配的办法是绝对有益的。
在战争频繁、土地制度变革露出曙光、贵族堕落奢侈、王权不集中、大量游学之人可以入仕保证官吏数量的年代,墨子的集权强制发展增加人口的节用政策也是正确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两种学派的分歧,用适计划在沛地彭城开矿的事做例子,就很容易分别出来。
墨子学派若要开矿,首先要和人讲清楚此物“大利天下”,用辩术论证此事是行大义,集聚财富和人力,上下同心,尚同共义,以守纪律和吃苦行义的墨者为先驱,带领百姓开矿,再将铁器售卖或是分配给人,从而扩大生产。
管子学派若开矿,认为用奴隶容易逃亡、这时候深山野林里一躲抓不回来;用百姓开矿,百姓不满,全民皆兵之下容易闹事。那么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把矿包给富商,抽十分之三的税,剩下的事全让富商负责,用什么人开矿富商自己负责,管理和抓捕的事也归富商,富商对下面的矿工负责、国家对富商负责、间接管理,只需要把钱交上来就好。必要的时候再对富商施以重税,同时鼓励富商消费,从而调节财富分配。
这两种看似不应该存在于这个时代的思想和手段,却偏偏真实存在于这个时代,而且堂而皇之地记载在木简上。太史公曾读过也盛赞过,但从晋之后便有人认为这都是无用可笑的东西。
好在此时墨子尚在、墨者尚存,适能借用墨者的行义之心做出沛彭之事。
出售磨麦粉的手段,也并不是开矿这样的事。因而适可以不动声色地在吸取财富这件事上学学管仲的手段,又不会引起墨子的反感。
当宿麦推广后,生产力提升,可以养活更多非农业人口的时候,更多的城市手工业阶层将会成为墨者在城市的重要力量。农业的发展带来的粮价忽然降低,也会促使非授田制的人口成为手工业者,最终平衡。
简单的麦粉可以在每座商丘这样的大城养活几十户以此为生的手工业者,也能极大地促进这些城市的商品交换发展,促进货币的流通。
当然也可以聚集各国的财富汇聚到沛地,积累资本,从而用来“大利天下”。
适的手不算太巧,用筷子卷枣花、揉馒头、擀面条、包饺子这样的事还是会做的。
在适看来,麦粉是枪、这些精巧的吃法是子弹。子弹不能没枪,枪没有子弹也卖不出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把造“子弹”的办法告诉这些商贾,自己的“枪”才能更好卖。
反正都已经决定授渔得利了,那也不差这一点了,把如今能做的面食做了一遍。
适心想,自己这也算是顺应时代潮流。要不然不吃酸汤面的山西、不吃馒头的山东河南、不吃锅盔的陕西汉中、不吃饺子的淮河以北……这看起来可不是舒服,缺了那么一丝熟悉的味道。
这些集结了两千年饮食文化精髓的东西,足够震慑一番这些商人,也足够加快产生让适熟悉的感觉。
墨者们已经吃过不少用草木灰调和的发酵面,这时候来帮忙的一个个都吃饱了,往外走的时候都腆着肚子。吃的没那么精巧,味道倒还是那个味道。
商丘的很多商人聚集于此,吃的也是津津有味,称赞连连。
他们是真的没想过麦子会有这么多吃饭,也没想过麦子做出的食物竟能如此好看。
麦粉发酵之后,保留了麦香,又有一部分淀粉被真菌分解为糖分,更多出了一丝甘甜。
钟鸣鼎食之家常用的油炸食物,也第一次出现了麦子的身影。没有人会傻到去炸麦子吃,但麦粉条炸熟后味道真是不错,尤其是配上豆浆。
最真实的味道还是这些百吃不厌的主食,适也算是达成了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野心,吃上了馒头,竟是鼻孔微微发酸。
商人们没有他这么多的感慨,饭入口中后所想的便是此物可以大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差不多吃完后,市贾豚出面,一人发给了一支削好但没有烤干只是一次性使用的竹简片。
他也没多说废话,适之前已经和他商量过,沛地的事也已经定下来,正是可以授渔取利的时候。
“此物你们也尝过了,见过了。宋地我墨者自营。宋地之外,齐鲁燕三晋秦,以城为分,每城只要一人。你们将自己要经营的城市和所能收买的价钱写上,价高者得。”
“不卖麦粉,只卖给你们制作麦粉和这些食物的方法。五年为期,五年之内我墨者不再售卖给别人,也只帮你们修建磨粉的磨坊。五年之后,该得的利也得了,到时候再说。”
“墨者守信,这一点你们不必担心。诸位,请。”
说完叫一旁的六指端着墨汁和蘸签,送到那些商人身前,叫他们在竹简上写下价格。
商人们文化水平未必很高,数字和各大城市的名字还是会写的。
虽说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手段,都是商人,稍微一想也就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
无非就是价高者得,自己承担风险,计算利润,给出自己能接受同时又胜过其余商人的价格。
几个洛阳来的商人对视一眼,这时候却没有机会交流,原本可能合作的伙伴此时全成了潜在的敌人。
洛阳是个代称,此时并没有洛阳的名号,金文和祭祀时的正式名称为中国、新邑洛、土中之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王子朝之乱后,既有王城也有成周,周天子此时的领地太小,这些地方可以算作洛阳城市群,洛阳可以理解为洛水以北的河谷平原,也可以理解为洛水一带的城市群。
那里既是大邑,又是天子所居,除了争权内乱几乎没有战火,富商极多。在戎狄强大的时候,洛阳可能还会受到威胁;可现在被大国包住,各国都已经展开了对戎狄蛮夷的全面反攻,再无蛮夷势大时。
即便天子权威已无,可也不至于真有哪国攻打洛阳,因此这是天下最安全的地方之一,也是天下最富庶的地方之一。
这些来自洛阳的商人当然明白其中的商机,更有那些善于投机的商人看到的更大的机遇:三晋将伐齐,伐齐若胜必朝天子,到时候各国的国君、贵族、使臣、随行齐聚,若有这样的食物,所获必厚。
几个商人均想,这是天赐的机会。若是这些墨者自己前往洛阳寻售,那里的商人更有钱,又怎么能轮到自己?
墨者守信,天下皆知。商人知道,既然墨者说会教会他们磨麦粉的手段,就一定会教;既然墨者说五年之内不会再传授同城的其余人,那么就一定不会传授。
稍微计算了一下利润,商人们心跳不已。
麦价贱,因为难吃。
但麦子又是重要军粮,所以每年的麦子收获数量不少。
一旦磨粉,这售价就不是价贱的麦子能比的,再做出这样的食物,洛阳等地往来的商贾定会选择在那里食宿,贵族们也多会购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况且只此一家,别处全无,五年时间定能积累大量的财富,又可以和这些墨者拉好关系,将来那些奇怪的谷米菜蔬也容易购买。一旦诸侯朝觐,短时间内就可以大赚一笔,此事不可拖延,必须早作准备。
他们不知道墨者为什么不自己取利,但因为对墨者的误解,也各自找到了可以让他们自己相信的理由。
一个商贾悄悄看了那些同行的人一眼,心中有了计较。
这一次自己携带的金子不多,想要在这一堆商人中脱颖而出极难。他便在竹简上写下了一个他自己无法拿出的数目,先拿下来再说,日后可以与这些同行之人商议,各出本金均得其利。
也有商贾决定不止买一处城市的,而是要多买几处,回去后再让亲族家族子弟管理,总好过这些墨者自己前往那些大城售卖,自己可得不到许多。
再者墨者木工石匠之术,冠绝天下,就算想要仿造,想来也不是一两日能完成的,这种空子不钻也罢。
各地的商人各有所想,各写数目,彼此提防,或是彼此想要合力。
但在众墨者睽睽之目下,难以交流,只能按照各自的心态去猜想别人的心态,或防备或信任,不一而足。
市贾豚打眼一扫那些人还在思索书写的数目,心头极为满意。适看不惯此时的文字,也就不看,各管一摊,这也不是自己该管的事。
市贾豚心想:“怨不得适花起钱来,两镒黄金根本不眨眼……他能获利,所以才敢花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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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人们还在那里各怀心思的时候,麂与妻子在屋内商量起今后的梦想。
妻子便说:“这豆腐面食定然好卖,你看看那些花样。如今适也跟随了墨子,又出入过司城皇家中,难道不应该趁着这个机会,让他帮忙让我们供应司城与君上的需要?这样,用不了多久,或可真能穿上丝绢,那日听他说,我只当玩笑话。”
看似木讷寡言少语的麂,却难得地立刻摇头,说了可能是这些天以来最多的一番话。
“弟弟是要做大事的。供给司城和君上,可以得利,但也有危险。如果有人想要对弟弟不利,便可以在我们供应的饮食上做些事,到时候又让弟弟怎么办呢?”
“我们只供应周边城中之人,不供应贵族君上。城人命贱,命贱则事小,事小则无人动心思。让别人去供给那些贵人的食用吧,我们不要这么做。兔子皮虽然小,可要是手巧,也能缝制成一张大皮;一张上好的皮,裁剪的时候会担心,手便不稳,反而容易损坏。”
“我听人说,出去寻找食物的老鼠,总会堵住洞穴隐藏自己的孩子;被猎人追猎的母兽,不会跑向自己的巢穴。我们不要做自己挖开洞穴的幼鼠,也不要做被猎人发觉的小兽。”
妻子微笑听着,只是点头并未反驳。一直都是如此,凡有大事,总要这个看似木讷的人做主,她也总是听。
难得听到这么多话,她反而成了话少的那个,听完后只道:“都依你。”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几天后,墨家那场意义重大的聚会之前,适的名声一如月前,再一次在墨者之中传遍。
上一次传遍,是因为他不是墨者,却在孤独地行着墨者之义。
这一次传遍,则是因为那场轰动商丘城的麦粉事件。
墨者之间这几天的对话,大多是这样的开头。
“二百二十金!”
短短几天之内,只是在商丘城的商贾,适便为墨者带来了二百二十金的收入,而且既不是行不义,也不是巧取豪夺,只是将知识卖成了金钱。
墨者中开始流传一句适说的话:晓天志就有力量和金钱。
适用实际行动践行了这句话,验证了这句话。
墨子说,这件事适与市贾豚共居首功,但是没什么可以赏赐的,既然你愿意行义,那就帮你行义吧。
二百二十金,看似不少,足够这些墨者高兴。不止是钱的问题,更是按照适说的那种行义办法真的可以实行了,而不只是空想。
二百二十金,实则不多,相较于这几年那几座吸取财富的大城中所能得到的利益不算多,况且此时的金价,实在让适有些……无所适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此时铜用在战争之上,粮食产量不多,除去农夫吃的和赋税,纳入流通的数量不多。
黄金作为贵金属和礼仪用金属,和粮食的价格有些失衡,并非后世封建王朝的金价,要低得多,低到适很难想象的地步。
若以粮食来计算,还要兑换各种奇葩的度量衡。
尚未统一,度量衡也混乱的很,各地的铜钱也不一样。齐鲁宋等地,便有二十多种度量衡。单单这三国,便有四进制、五进制、六进制、八进制、十进制五种,而且这五种还有各种排列组合。
如果只是四四四、十十十这样的进制也就罢了,更可恶的是存在着四五四、六十十这样奇怪到极点的进制。
以物产丰富黄金购买力最高、度量衡稍微正常一点的齐国来算,一钟是一百九十三公升,折合粮食重量约是四百斤,粮食平价的时候,十钟粮食就能换一金。
换而言之一金能换四千斤粮食。
市贾豚手中的那七十金,也是看似惊人,实则没什么。三四百墨者一平均,每人能分七百斤粮食,也就够这些人食用两年——如果这两年没有其余进项,墨子又得把拉竹简的车马卖了,然后带着墨者做车轮、马车来赚钱。
适可以确定,随着农业发展,金与粮食的兑换价会越来越高,但此时的金子可着实不算值钱,一金也就能换三四千小钱,换齐国那种四十克左右的刀币更少。
但凡牛耕垄作推广的封建王朝盛世,没有灾荒的情况下,几乎不可能出现二十两黄金换四千斤粮食这样的事。
但这就是此时的现实,农业生产匮乏余量极少的残酷现实。一直到汉代大规模推广铁器和冬小麦之前,汉书中也记载过膏腴之土一亩一金的价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四千斤粮食,和四千斤可以用于市场交换的粮食,绝对不是一个概念,相差甚远。
九口之家一年可以产五六千斤粮食,但是刨除掉吃的和税赋,所剩余的不过一两百斤,还要应对被征召或是自然灾害。
剩下的这一两百斤,才是可以用于与黄金交换和市场流通的货物,才是交换经济的起源。秋天收获的五六千斤,根本不能计算到交换当中。
在适看来,这既表现出此时农业生产力水平的低下,也体现出此时冶炼黄金水平的高超。
既然是等价物,便不能不衡量其中的平均劳动时间,就算是挖掘黄金的都是奴隶,也一样需要吃喝。
四千斤粮食,需要六名轻壮劳动力外加一百周亩土地一年的劳作。换而言之,每名淘金的轻壮劳力需要每年至少挖掘四两黄金才能够有利可图,否则的话贵族宁可将这些奴隶用在种植和开垦上。
适这半年多比较了各种一般等价物的价格,心中也有了大致的计较。
他不是那种借钱行善的人,更不是那种不计较利益得失的人,只不过他花钱买的东西,并不是常人愿意花钱买的。
按照此时的等价物来计算,就算沛地彭城有金矿,此时也毫无开采价值,只会赔死。
按照现在麻布一尺八到十钱的价格,一个劣钱大约换一斤粮食,这样算的话一名妇女想要取得独立的地位,每年至少需要纺织三十尺麻布,才能保证自己饿不死和有衣服穿,从而不再需要依附土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时候纺麻需要从浸麻、撕皮、搓绒到织布一条龙,一般妇女难以纺织三十尺布,在村社中的地位也就不会太高。
如果在沛地推广棉花,采用集体合作轧花搓条、单独承包织布的办法。
不算棉布新奇导致的溢价,加上农业和种植技术的革新导致的粮价降低,一名妇女只需要每年织四十尺棉布就能够拥有独立自主的经济地位,能纺四十五尺棉布就可以超越此时家庭农夫的地位。
同样,如果能够种植各种新的作物、推广垄作牛耕,让亩产提升,扣除掉每个农夫每年消耗的食物,只要能让每人生产五百斤用于市场流通的粮食,那就相当于每个农夫可以余下五两此时的黄金。
怎么算,此时将磨麦粉的手段换为黄金买耕牛和做准备金投入进去都是合算的。
转包纺纱织布,赚取妇女的剩余劳动价值;让农夫以金属货币的形式分期赎买那些耕牛,以应对生产力提升而金属货币没有提升导致的通货紧缩和贵金属价格上涨。
这样算下来,一年之内就能让沛地的剩余财富总和超越这些黄金此时的购买力,藏富于民。
三年内就能用隐蔽的手段连本带利收到墨者手中,众人还要拍手称赞墨者行义。
还附带一些用钱无法直接买到的东西——沛地的人心,女性的经济解放,以及所附带的女性教师以支撑十几年后造反成功的基层官吏培养需要。
这还没算收拢人心后的铁矿开采、玻璃珠奢侈品等暴利行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因而虽然卖的钱在适看来不算多、在市贾豚看来如果自己出售麦粉十年内可以赚更多,可适仍旧觉得这是一笔长远看可以洋洋自得的买卖。
更何况,近在眼前的墨者的认同和赞赏,以及墨子对自己能力的认可。
自己的行义之心和通晓天志已经在村社展现给了墨子看,现在需要的就是一场又一场的能力展现,尤其是组织能力的展现。
这种认可让适在墨者之中不再是一个人,而是有了一个名为记书处的小机构。
他向墨子陈诉成立记书处的理由很简单:想要记录墨家的大义和平日的讨论,需要大量的竹简。现在草帛还没有时间制作,但是也用不了多久,所以可以直接用不需要杀青和除虫的竹片记录,不久就可以抄写到草帛上。
但即便不需要杀青和除虫,竹简的削皮、编号、整理也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所以需要增加一些人手。
这个理由很充分,墨子也是为了即将到来的这场墨者聚会能够解决很多问题,所以也就同意了适的要求。
适作为墨者的书记,手底下终于有了三四个“兵”,名为记书处的机构算是正式成立。
芦花和六指算是第一批记书处的人,还有个年纪不大的墨者,另还有一个年长一些认得篆书的墨者。
这名年老一些的墨者负责将那些典籍念出来,由适整理成隶书,因为适不识字,但会写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年少一些的叫启岁,工商食官的竹篾匠出身,也可以称之为造蔑启岁。
年老的那个叫笑生,大约是出生的时候是笑着出生的,家人以为不祥,所以在家族中不受待见,学过文字当过整理宋国整理典籍防止虫蛀的小吏。肯定也是旁支贵族出身,但他不说自己家族,适也就没多问。
这四个人,加上负责的适,整个记书处一共五个人,算是整个墨者组织中最微弱的机构了。
即不管钱,也不管刑,更不管兵器制造和守城武备,但适却觉得这是个良好的开端。
有了前几日弄钱的手段,加上那几顿请墨者吃的简单早餐,他在墨者中算是真正扎下了根,也有人和他开起了玩笑,叫他“书记适”。
他也不在意,反而愿意让人这么叫。
在商丘弄完钱后,商丘城内的面食铺和豆腐店的事宜,都是市贾豚在张罗,适便静下心来每日和记书处的那几个人削竹子。
一页竹简上写不了多少字,据说有人用竹简抄了一本《本草纲目》,半斤书抄成竹简变为二百五十斤,此时看书论斤并非虚言。
好在这些暂时使用的竹片不需要太多工序,只是记录下来等以后有了纸抄到纸上就行,所以弄得也不算慢,很多都是粗制滥造无法长久保存的,甚至有些连竹皮都没刮,用的时候直接写在里面。
造蔑启岁弄竹子极快,看得出是个老手,一张竹子在他手中片刻就可以劈开,刮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笑生做的就慢些,他管理过典籍竹简,但是没有具体做过剖竹子的事。
五个人干活的时候,笑生便问道:“适,你说的那种草木之帛,到底是什么样?”
适手中拿着一块竹片,想了一下该怎么形容,低头快速削竹子的造蔑启岁已经接过去了话。
“笑生,你可真笨。草木之帛,首先它是一种帛。就像是白马,首先它是一匹马,先生没教过你吗?帛书你没见过啊?当然就是那样的,一张可以写极多字。只不过用的是草木做成,比起丝帛要贱的多。当然,这里的帛取用的是帛书的帛,而不是穿用的帛,虽然这两者一样,但还不一样。就像是木鸟一样,它取得是鸟能飞而不是可以吃的那部分名,那你说木鸟它能……”
造蔑启岁说这些墨家弟子整日谈论的事,手中的活可一点没慢下来,还在那唠叨道:“所以说这是好东西啊。你不知道,削竹子很容易划破手。你看我手这样快,小时候不知道被划破多少次。以后有了草帛就好了,我也不用削竹子了。适,你应该教我那种隶书,将来咱们记书处不用削竹子了,我也好做些事……”
笑生只问了一句,造蔑启岁已经把话说到了今后的今后上了。
笑生无奈地啧了一声,低头不再说话,心说你幸好辩术不精,要不然辩五十四可有伙伴了。
适笑着回了几句,看来这些人觉得这个记书处,就是一个负责抄写的地方。
当然,如今的现实也的确就是如此。他想,那就借用市贾豚的那句话吧……未可知啊。这记书处将来到底是做什么的,真的是尚未可知啊。来日,方长。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众墨者正式聚会的那天,正是宋公爵子购由前往任地会盟的那天,也是司城皇拿着三对“嘉禾”叫人送给韩赵魏三宗的那一天。
宋公前往任地会盟之前,墨子去见过一次,想要劝说。
宋公不太想见墨子,知道一见面又会被墨子说那些行义的道理,便用了墨子最不愿意听的“天命”来回答。
“先生知鬼神,却不信天命。可天命不可不察啊。参星晦暗,商星微弱,先生难道愿意我把灾祸祈禳到宋人身上吗?愿意我把灾祸祈禳到收成身上吗?”
墨子闻言大怒,他出入宋公身旁已是常事,也根本不必隐藏自己的心思。
“天命?哪里来的天命?人没变、日月也没变,可桀纣时则天下混乱,汤武时天下得到治理,让天下改变的,是政令还是天命呢?君上难道连这个都分不清吗?”
“古时的昏君亡国,从不会说自己‘治理不善、蠢笨无能’!只会在亡国后说一声‘是我命里要亡国啊’!君上你好好想一想吧!”
骂过之后,转身离开,一众卫士不敢直视,也不敢阻挠,只剩下宋公在那喟然长叹。
司星子许凑前道:“君上,墨翟虽有才能,却不懂天命,非议天命。君上不必在意,他向来如此。”
宋公也怒容满面道:“我怎么会在意他这样?已经习惯了啊。司城既说他要去沛地行义,那就去吧。等我回来,等我病好,我一定要亲自去游沛地,让他看看有没有天命!他能让沛地大治,那也是我的天命,是我将灾祸转移到了参星晋侯身上!现在就叫人准备最华丽的马车,叫人准备做一首诗篇,待我回来叫人前往沛地传颂!”
司星子许称是退下,宋公喘息一阵,望着北方,心说很快就要好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浩浩荡荡的队伍离开了商丘城,队伍中的人各怀鬼胎。
有忧虑的,有明明知道却佯装忧虑的,有忧虑都懒得忧虑面露喜色的,也有心有喜色的同时又在假装忧虑的人面前忧虑的。
分封建制下的贵族,很难和武德充沛扯上关系,反倒是各种阴谋的主角。
少了这些人,世上的阴谋故事便要失色许多,也会大大衰减人们的想象力。
睡妹、弑兄、杀父、坑叔、奸媳、喜爹、刺杀、囚母、射弟、买凶、陷害……这是高级贵族生活的主旋律,从燕国之北到楚之西南,这样的故事处处流传。宋襄公是蠢货,因为他真有所谓的“贵族精神”,本是骗骗低级贵族的东西自己都信了,那就谁也救不了他了。
狗咬人很难成为新闻,人咬狗总会千古流传,就是这样稀少的故事,构成了想象中田园牧歌彬彬有礼的贵族,而那些阴谋则因为太寻常反倒被人遗忘。
此时的世上,或许对血统和贵族最为不屑的一个人,混在了对血统不怎么在意的一群人中,与他们聚集一处,彼此影响。
城内的某处空地上,一众墨者济济一堂。
无人管,也无人觉得有必要管。
向来如此,一直如此,一干贵族权臣早已习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三百余名墨者均跪坐于地,适从村社带来的一些蒲草团和芦苇席派上了用场。
墨子跪坐在西边,墨者围成一个半圆。
适拿着毛笔和一堆提前做好了编号、但是没有串在一起的竹简,跪坐在墨子身边,负责记录。
记书处的六指在一旁调和墨汁,造篾启岁在适的身后负责整理竹简,笑生和其余墨者跪坐在一处。
适也是第一次看到常听墨者说起的胜绰,年纪约在四十多,极其雄壮,显然是个上等武士。
头戴白鹿皮的帽子,腰间佩戴短剑,眉眼间满是愤怒,并没有适所想象的羞愧神色。
与胜绰跪坐在一起的还有十余人,一个个神色也都愤怒为主,鲜有羞愧。
他们旁边的几人倒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神情,只是低着头,不敢抬头注视别人。
胜绰的事发生在几年前,墨子直接面见当时还没有在齐国作乱的项子牛,剥夺了胜绰为人家臣的资格。
这一点墨子下手凶狠,比孔夫子做的要绝,也是两人行事风格的区别。
冉求当年因为初税亩税制改革的事,和夫子发生了巨大的矛盾,夫子痛骂恨不能众弟子群起而攻之。但夫子也没有直接召回冉求,而是教育冉求,希望他能够幡然悔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胜绰的事,和冉求的事几乎是一样的。但墨子出面见了项子牛和齐侯,直接让项子牛辞退了胜绰,根本不想着教育胜绰,而是直接给胜绰定了性:明知故犯、心无仁义、禄胜于义、难堪大用、不可再用。
本以为众墨者会引以为戒,可不想随着去年墨子生病,鬼神赏罚之说难以支撑,又有齐国内乱一干墨者纷纷站在各自的家主身边,这让墨子实在难以忍受。
这一次招来各地的墨者,本就是为了这件事。
在商丘城外遇到适,属于是意外之喜。
墨子没有给这些人解释的机会,直接问道:“你们只说你们要忠于心中的义,其实不过是为俸禄和富贵找了一个好听的名字。你们有多少人真的是忠于心中的隶属之义?站出来!”
胜绰哼了一声,仍旧跪坐在那,一动不动。
只有七八个之前一直没有抬头,面带羞愧神色的墨者站了起来,躬身道:“弟子实在不能够理解先生的大义。先生说,为人要守信,我们既然作为别家臣隶,自然要守信。若不然,谁人又肯用我们墨家之人呢?难道信诺,不是一种义吗?”
这些人说一句,适便蘸好墨汁,用最简笔的字将这些话记录下来,当然也只是挑拣紧要的记录。
他写字飞快,这些人说话又简单,他便尽可能用这些人说的语言记录下来,力求让人容易理解。
那些佶屈聱牙的雅语,不是每个人都能看懂的。
六指在一旁不断研墨,造篾启岁也不断地跟在适的后面整理竹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墨子的余光扫过适,发现他记录的飞快,心下满意。
这些站出来的墨者,在墨子看来尚属于可以教育的弟子,便耐心地说道:“你们信守的是小义。就像胜绰当年一样,项子牛侵鲁,总不是他的主意。可他没有劝阻,反而跟着参加。”
“我说过,如果劝阻不能,那就辞别。你们怎么这样愚笨?田氏相争,谁又有大义呢?既然没有,那又何必为他们流血呢?”
“让你们出仕,是为了俸禄吗?难道不是为了劝阻封君贵族们行义吗?如果他们不能行义,反而也要你们跟着他们行不义,你们还要参加,这就是分不清大义和小义了。”
“守信是行义的手段,而非目的。守信是为了行大义,我墨家出仕,从来都说是为了行大义,而不是为了守信。若是只以是否守信来算,胜绰又有什么错呢?这样一来,天底下就没有错与对了,难道那些忠于纣王夏桀的人,不守信吗?那么难道他们是值得赞赏的吗?如果没有大义,只以是否守信来评判一个人,又哪里能分清文王与商纣呢?”
“同样是杀人,为什么武王仁而纣王暴?”
“你为无道暴君守信,难道你们觉得这是值得称赞的事吗?无道与大义、守信与背诺,到底哪个是马,哪个是黑白呢?”
“如果只以勇武、守信、功业来评价,而没有大义作为标准,又如何分辨哪些是值得赞扬的?哪些是值得唾弃的?昔年楚公子闾之事,为何儒生称其为仁,而我却要称其为没资格称为仁?难道这些你们还不能分辨吗?”
这些站出来的弟子思考了一阵,纷纷道:“先生的话,我们理解了一半,但是还是不能够完全理解什么是大义。”
这些人算是认错了,可一旁的胜绰已经面露怒容。
不等墨子召唤,起身行礼道:“先生又何必总说我?我有什么错?难道墨者就该一辈子苦食行义?我有一身的本事,那些人都比不过我,先生却不准我名扬天下,难道不是先生对不起我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众弟子也没有什么愤怒,胜绰虽然雄壮,但也打不过公造冶,况且此地的绝大多数墨者都是站在墨子这边,根本不用担心胜绰做出什么过激举动,也不可能有人敢。
这种辩论在墨者内部也常有,这种质问也常有,甚至动辄怀疑墨子学说的弟子也比比皆是。
见惯,则不惊。不惊,则以为常。
以为常,便可淡然从容。
墨子闻言,淡然从容道:“你求学之时,我曾问你可愿行义?也曾给你讲过大义。你听信了后,才学到了一身本事。此为你我之约,你难道不是先违背了契约吗?如果没有墨者的举荐,项子牛会知道你胜绰吗?”
胜绰嘿然,知道难以回答,知道墨子善辩,自己和他讲道理根本讲不赢,还不如不讲。
于是心一横,长啸一声道:“既是这样,我便不做这什么墨者!凭我的本事,三晋秦齐楚燕,哪里去不得?先生既然觉得我没资格做这墨者,我便不做!也好过污了你们这些行义之人的耳目!”
跪坐在前面的公造冶一听,也起身道:“你把这里当什么?你把行义当什么?当初你若说不愿行义,又怎么会学会那一手好戈术?你若没有众人引荐,又怎么能在项子牛那里闯下名头?”
胜绰涨红着脸,瞪着公造冶道:“我知你本事。昔日魏颗违父命,令其父嬖妾另嫁而不殉,于是妾父结环以报而擒杜亢。先生素日教导我们,勿以恩市人,难道先生觉得我胜绰应该学那嬖妾之父,纵是做鬼也要记住先生的恩情吗?”
墨子叫公造冶退下,看着胜绰道:“我从不希望任何一个墨者做结环之事。你又何必反问?”
胜绰不敢正视墨子的双眼,知道自己一旦露怯,今天不但名声没了,日后也恐怕也会留下心影,索性不抬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听了墨子的质问,胜绰又道:“我的身体是父母给的,能够让父母享受晚年、死后能够被人祭祀、天下人都传唱他们有个勇武有才的儿子,这难道不是儿子应该做的事吗?我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追求俸禄如果也是错的话,那么天下人又为了什么出仕呢?又有几人如先生一般以兴利除弊为目的而行走天下呢?”
“但凡不合大义,那么做臣属的就不去做,天下王公,又有谁敢用墨者?谁会用墨者?既然先生坚持,那我也只好不再是墨者!”
“先生行义一生,不过四百弟子,难道先生就不想想这是为何吗?像我一样的人,本来可以成为先生的弟子,但听说先生的行义之说,便纷纷退让逃开。”
“先生行义一生,又有几人用了先生的大义呢?先生的大义,根本就行不通!”
他慷慨激昂地说到这,终究还是悄悄看了一眼公造冶,软声道:“先生,我这样说,难道一点道理都没有吗?就算是君王公侯、亲生父母,也不能随意管辖人的生死,先生却要操控每名墨者,这是不对的。”
“巨子难道就一定没有错吗?先生一生明鬼,可一样会生病,鬼神并没有庇护。我跟随先生学习的时候,每天只能吃粟米饭,可那时候家人安康。我在项子牛那里做事的时候,用肉食来祭祀祈求,可家人反而生病,还被先生召回不准我出仕没有了俸禄。”
“我已经和十余人商量过,先生的恩情我们不会忘记。待我们离开后,每年的俸禄依旧会拿出一半奉献给先生。这样我们既不堕墨者之义,又能偿还先生的恩情。”
“还请先生允许。”
他伏地一拜,身后十余人也一同做出一样的姿势,齐声道:“请先生允许。”
墨子没有允许,也没有不允许,而是指了指正在那奋笔疾书记录这些对话的适,问胜绰道:“你认得此人吧?知道此人做了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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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奋、激动、紧张、担忧种种情绪涌上心头,只是那么一瞬,他佯装茫然地抬起头,手里捏着笔,嘴巴微张仿佛像是根本没有想到会听到自己的名字一般,露出一种傻瓜样的惊奇。
张开的嘴巴发出了一声夹杂着疑惑的“啊”?
这是装的。
他只是假装诧异,来拖延时间,判断局势。
他没想到墨子会拿他用来对比胜绰,至少没想到会在处理完胜绰的事情之前把他拿出来说事。
拖延的片刻,他在思考对策。
适不知道墨子到底准备怎么处置胜绰等这十余人。
如果是批评教育,自己直接冷言怒喷,将来说不准还会被胜绰等人算计。
若是圆滑一些,可又不好。
公造冶这样的墨者,都是些满身棱角的人,和他们玩圆滑,他们只会送一句话:此人不可交!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反倒是那些又臭又硬仿佛石头一样的人,譬如孟胜等墨者会觉得此人大真。真要是交了心,当真是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略微一想,心中便明白过来。
人不可能做到让所有人喜欢,那就做到让恨的人恨之入骨、让爱的人爱之一身。
对憎恨不屑的人好,以为了让他们说自己的好;对爱自己的人冷言冷语,反正他们也是爱自己的……这样的人看似机巧,实则蠢笨。
没有爱憎,不容易在这个圈子里混下去。
适心想,既是这样,自己出言批判胜绰,那就做足样子。
不但要做足样子,还要打蛇七寸,斗倒批臭,让其永世不得翻身,永远离开墨者的圈子,这样将来才不会反咬一口。
倘若墨子露出想要教育另其回头的想法,那自己也要争取让墨子断绝这个想法。
他心中所想的,与脸上表现出的年轻的稚嫩、张嘴的吃惊、茫然的眼神完全不是一回事。
年纪又小,脸庞清幼,刚才奋笔疾书的时候弄了一些墨痕在脸上,歪着头侧张着嘴巴,弄得许多已经与他熟识的墨者都笑了起来。
“书记适”、“麦粉适”、“行义适”、“轻金适”之类的玩笑称呼也都叫了出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麦粉适,你在那抄录抄的傻了吗?先生唤你呢!”
公造冶在一旁笑着叫了一声。
胜绰等于斜眼看了一下适,心中终于生出一丝羞愧之意。
胜绰很清醒,适这人做的事,他心头或许不屑认为傻,但却不能不佩服。
不说村社的事,便是麦粉一事,二百二十金,自己一金未留,全部献给墨者,这一点就让胜绰叹息不止。
他在项子牛那里做事,即便有许多功勋,可也没有一次到手过二百二十金的时候。或许以后可能有机会,但这样的梦想生生被墨子掐断,墨子既然发话,项子牛这样的封君也不敢再用他。
胜绰想,灰色并不起眼,可若是灰色恰好在白灰粉刷过的墙壁上时,便格外刺眼!
如今和这个适共处,自己的行为并没有改变,可是被剩余墨者嘲笑的程度却变深了。
他心意已决,觉得今天不可能道歉,不可能认错,否则在墨者当中也难以立足,只有离开一个办法。
但墨子既然询问,他也只能呼出口气道:“先生,我认得他。也听说他的行义之举。先生,我已经变了。他以义为宝,我已经不再将义视为宝物了。”
“所以行义之苦在他看来不过是我征战杀人时的危险,行义后的快乐就如我受到赏赐、得到君主的嘉奖时的快乐一样。这两者并无不同,你若是把他行义换成我奋力征战,把那些义举得到的快乐当成我得到俸禄和赏赐时的快乐,有什么不同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既是这样,先生难道能让天下人都把义作为宝物吗?先生违背圣王的意愿,违背人的本性,这是不能够做成事的。”
他向墨子陈诉完,又起身向适行礼,待适回礼后,他叹息一声,看着适,缓缓说了一句话。
“我曾听人说,同类的鸟儿总聚在一起飞翔,同类的野兽总是聚在一起行动。人们要寻找柴胡、桔梗这类药材,如果到水泽洼地去找,恐怕永远也找不到;要是到商丘山的背面去找,那就可以成车地找到。这是因为天下同类的事物,总是要相聚在一起的。”
“麻雀不会和大雁一同飞翔,野狗也不会和羊群一同行动。你找到了你的同类,而我这些年也终于明白,我不是你们的同类。”
“昔年楚晋交战,屈荡曾言楚王:君以此始,必以此终。”
“适,愿你以行义始,也请以行义终。不要做我这样的人。”
他这样说,已经是明显的示好,属于退让,但没认错。
看似认错,但其实根本不是认错,而是直接认为自己和墨者不再是同类人了。
所以,自己没有错,墨者也没有错,错的只是自己加入了墨者,错的不是自己而是世界的巧合。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价值观,用自己的价值观来评定自己的对错,用墨者的价值观来评定自己做的不是墨者。
不是墨者是错吗?当然不是,所以不认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最后一句君以此始、必以此终的话,听得一干墨者热血沸腾,觉得胜绰也算是个不错的人,这句话说的极好。
气势深沉,又像鼓励,又像哀叹,很多人心想:胜绰这人,还是明白道理的,只是走错了路。
适一听胜绰这么说,心说你今日就算想留,恐怕也留不下了,却又偏偏说这么一番话,叫人记你的好?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适想:此时不痛打落水狗,以彰显我立场坚定,更待何时?反正你滚出墨家,我在墨家之内,你记恨我也不敢怎么样,我在墨者之中还能得一个爱憎分明的评价,岂不美哉?
他在村社吃了大半年的苦,肩膀全晒黑、脸黑的像是那些被绳子绑着劳作的奴隶一般,手上全是茧子,脚下磨破好几次,可不是为了得到胜绰这么轻飘飘的一句“君以此始、请以此终”的赠言的!
大部分墨者均以为适会还礼感谢胜绰的时候,适冷笑一声道:“好一句君以此始,必以此终。你胜绰的始终又是什么呢?”
“或许有人看来,你这是背叛了心中的大义。其实不然!”
“在我看来,你心中根本就没有大义,你在求学于先生的时候,想的也只是富贵荣华,只不过装作相信大义来骗取先生的信任!你混入墨者只是为了俸禄发财,以此为进身之阶!”
“如果只是背叛,那还有挽救的可能,或许只是走错了路,或许因为背叛了大义我们还会悲伤。但你不同,你只是混进来,只是为了你的野心,你这根本不是背叛,而是处心积虑之谋,而是借数百墨者守城、先生博学之名,做你爬上去用的木梯!”
“那些为行义而死在守城战中的墨者,在你眼中不过是能让那些王公贵族高看你一眼的台阶!”
他圆目怒睁,正是一副铁骨铮铮的模样,双拳怒握,似乎恨不得立刻与胜绰这样混入墨者的野心家划清界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不怕胜绰恨自己,胜绰越恨,其余墨者只会更敬。
怕的只是胜绰闻言,长啸数声天日昭昭,然后自刎而死。
但胜绰这样的人,既然贵己,必然重生。反观如果自己说孟胜、公造冶等人,这些人很可能冲过来手刃自己,然后再在一众墨者面前自刎,用死与血来洗刷这样的侮辱。
胜绰不是这样的人,所以适确信胜绰断然做不出横剑自刎的事,因而说的句句如刀,直刺人心。
为的就是就算墨子让他留下再教育,胜绰也会觉得无趣羞愧彻底离开。
况且,以胜绰在项子牛那里的表现,适觉得自己这么说也算不上错,只是添了些油加了些醋。
在怒斥完胜绰后,适转身面向墨子,沉声道:“既然胜绰说,君以此始、必以此终。那么弟子请求让胜绰离开墨家,否则让他留下,便是始。将来我墨家势大,行义天下将成之时,定会混入更多胜绰这样的藏心机巧而取利之人。”
“《易》云:君子以思患而预防之。否则到时胜绰此始,便是我墨家之终!”
他还保持着进言的姿势,等待墨子的决断。
他身后的一干墨者已经露出了各种各样不同的表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公造冶拍剑大笑道:“说得好!”
孟胜在后面频频点头,却又想:“胜绰和之前那七八人是不同的。之前那七八人,终究还是我类中人,只是信守承诺,却没有行大义。那七八人尚可教、亦可交。”
摹成子冲着适点头,却想:“就这样让胜绰离开,那又有什么惩罚呢?他已学成,此时离开,正遂了他的愿。有赏有罚,方为正道,可又怎么惩罚呢?难道为了惩罚胜绰这样的人,还要得到天下官吏的选拔权才行?”
禽滑厘想的是那句君子以思患而预防之,他知道若是先生逝去,巨子之位定是自己的,自己又该思什么患?预防什么呢?怎么才能让墨家之义长存呢?
公造铸却想到了一个比喻:原本只是丝弦清唱,看谁唱的好来博众人采,不想适却忽然狠狠地撞了一下铜钟,于是声震数里,轰隆雷鸣。
管理过竹简的笑生则在回忆:君子以思患而预防之……这个预是怎么写来着?
造蔑启岁嘀咕道:“正是这样的道理。先生说要同义,就是这样的道理啊。如果义不同,那么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做得对,可是天下怎么评判谁对谁错呢?总是需要一个天下普遍适用的义,来判定一个人是值得赞赏的还是值得唾弃的。比如我墨者有自己的义、杨朱也有自己的义、儒生还有自己的义……”
辩五十四摇头晃脑,回味着那句背叛尚可惋惜、始终如一反是恶心的这句包含辩证的话,越想越有道理。他已经不需要去琢磨同义普适这样的道理了。
跟在适后面研墨的六指,则想:“适哥当然不是这样的人,我也不要做这样的人,我入墨家想的很清楚,知道我自己要做什么。这句君以此始、必以此终,倒是好话,我需记住。这八个字我都会写贱体字,晚上就记下来。”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这番暴风骤雨般的话语过后,大部分墨者纷纷鼓噪,支持适的意见。
胜绰实在没想到适会这样,自己和他无冤无仇,之前不曾见,如今见面还夸了他几句,最后还送他一句听起来很好的话。
可这人却像是疯狗一般,根本不领情,直接怒斥,将他说的仿佛那种心机阴狠之人。
字字诛心,字字难以反驳。
胜绰仔细回忆着,自己难道伤害过这人的父母?睡过此人的姊妹?亦或是把此人的孩子投进了井里?
可都没有,自己怎么说也是个小贵族出身,怎么可能和这种人之前有过交集?难道说这人真是个嫉不义如仇的人?
胜绰咬牙问道:“适,我与你有何仇怨?”
适反身问道:“现在的人们和夏桀商纣有仇怨吗?既然没有,为什么又要辱骂指责他们却称赞圣王呢?没有仇怨,难道就不能够指出别人做的不对吗?”
胜绰一听这话,怒火中烧,再也不管不顾,仰天狂笑道:“夏桀商纣?夏桀商纣?”
“端木赐曾言:纣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恶居下流,天下之恶皆归焉!我原来不能够理解这句话,现在终于明白了!”
子贡的这句话,是说纣王身上的那些脏水,未必都是真的。只不过失了势,墙倒众人推,把各种屎盆子全扣在纣王的身上了。所以做人啊,一定不能不能失势,一旦失势就会有各种罪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虽说孔夫子的十五世祖是纣王同父同母的亲二哥,这话是子贡说的,或许多少也有一些情分在里面,但单从这句话来看还是很有道理的。
后世的种种事情也验证了这句话,确实太有道理了。
胜绰大笑说过这番很有道理的子贡之语后,叹息道:“以墨者之义,我已经居下流,周围都是墨者,这样的罪责当然应该我来承受,否则你们又怎么能相信你们做的不对?”
“只有我不对,你们才能认为自己对。只有我是坏人,你们才是那个惩罚坏人的好人!”
“但以天下论,墨者的大义难道不才是下流吗?违背天下的道理,认为贵不恒贵、贱不恒贱、兼爱世人、约法君王,这才是天下思潮的下流啊!总有一天,你们这些墨者,天下之恶将皆归焉!”
这一番已经完全撕破脸的话说出口,适知道胜绰无论如何不可能再在墨者的队伍之中了,就算他不走,剩余的墨者也会逼着他走。
不过他说的也不算错,墨者的这些思想,确实不是天下思想的主流。如今还好,一旦势大,到时候便会天下之恶皆归焉。
胜绰恶毒地盯着适,又说道:“君以此始,必以此终。君以此始!必以此终!”
“鞋匠适,我还是赠你这句话!你今天这样对待我,总有一天也会有人这样对待你!”
“养由基善射,死于卒伍箭下;纣王制炮烙,死于鹿台之火;恶来空手力搏猛虎,最终死于披着虎皮的猛士手中!你总有一天也会像今天的我一样!总有一天!”
这是诅咒,也是谶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谶语此时是很可怕的,尤其是在重信鬼神的宋国。
可他说的对象是适,一个靠着编造谶语预言起家的人。
适对这种谶语向来不感兴趣,毫不在意。
自己就是一个整天穿凿附会编造预言的人,哪里会在意?
哪怕是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这样的话,在适这种喜欢把美感抹去的人看来,也不过是证明楚国到死都没有完成集权制改革,分封严重,贵族隐藏势大。分封易复国而弱,集权易换代而强,仅此而已。
集权改革没完成,封君分权严重,实在没什么可值得称道的。连这样都验证过的话他都不在意,又怎么可能在意胜绰的这番谶语?
他也是个有些恶趣味的人,提笔写下胜绰刚才说的那番话,举起竹简笑道:“留此存证。”
一众墨者被他举重若轻、嬉笑怒骂的应对方式逗的笑了。
根本不在意胜绰还在那,纷纷开着玩笑,喊着让胜绰多活几年也好验证。
这时候对于谶语这种话还是很在意的,就在宋国、就在商丘、就在不久前,还有因为星辰之说就远去任地会盟的君王,况于那些遗留着占卜预言等习惯的殷商遗民。
适的这种表现,在这些人看来真的是极为大胆,也真的是墨者的非命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墨子也笑着摇头,心头更不在意那句君以此始必以此终,只是觉得适这句留此存证的话,倒是有趣。
他也没有再看胜绰,而是冲着适说道:“我说,你记。”
众墨者收敛笑声,知道子墨子要传义,纷纷屏息。一些在后面的人,也向前凑了凑,以免听不清楚。
适拿起毛笔,蘸了墨,选了几块干净的竹简,等待着墨子开讲。
墨子却没有讲大义,而是说起了适。
“适是新成为的墨者,十五六岁。为了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弊,没人派遣、只是懂了大义,便不辞难苦,求成墨者。去岁春上听我在树下讲学,后到村社行义。”
“一个还不是墨者的人,为利天下,甘受日晒风吹稼穑之苦,这是什么?这是兼爱天下,这是行义无悔。每一个墨者都要学习,都要以此为道。”
“适的兼爱天下、行义无悔,在他在村社的所为上,在他为行义而不以百金为宝上。这是个真正的墨者。”
“反观一些人,比他成为墨者要早十余年,却喜好俸禄胜过大义,为了俸禄忘了大义。一事当前,先替自己打算,思虑能获得什么样的好处。有一点本事就觉得天下之大无处不可去,忘却了当初求学时的目的。这种人身为墨者,但心其实不是墨者,至少不能算一个真正的墨者。”
“村社的人说到适,没有一个不佩服,没有一个不因他而知晓了天志大义。那些刚刚认识了适的墨者,也对他不取百金的行为而称赞传颂。”
“适血脉并不高贵,只是鞋匠出身,可却可以在数月之间累积百金,又能通晓那些王公贵族所不能懂得的天志,明白天下行义的道理,传授稼穑的本事。这对于一些人为贱者恒贱、贵者恒贵、庶民粗鄙不通、工商难有性情、生死富贵皆有天命的人来说,也是一个极好的教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和适只在半年前见过几面,那时候也只称赞过他璞玉可雕,便去了齐国,根本没有在意。而他自己雕刻了自己,当时还不是墨者,却做了许多墨者都不能做到的事。我在齐国甚至都忘记了还有这样一个人,回来后听厘说起,还有些惊讶。”
“一个人能力有大小,才智有多寡,理解的天志有深浅。但人尽其用,每个墨者做他这样的人,就是一个兼爱的人,一个非命的人,一个行义的人,一个兴利除弊大利天下的人,一个真正的墨者。”
这是适按照自己的行为习惯记录下的墨子的话,有些话并非是原话,但适按照自己的意思记录,用自己熟悉的字书写,总体的意思并没有修改。
此时与之前的诸子当中,孔夫子傲娇而又有趣,常和弟子开玩笑,说不过的时候耍些小脾气,有时候也像个孩子一般说些委屈而又傲娇的话;墨子则是言语锐利,很少和弟子开玩笑,说话也很少隐藏常刺痛人心,但遇到真正值得称赞的事时也常常会过誉。
夸赞适的这番话,和适本身没有直接的关系。
他是在用适和胜绰做对比,以此教育弟子徒众。
走了一个胜绰,来了一个适。
一个是十余年的正式墨者,一个是自称墨者半年的孤独者。
一个为了俸禄忘却大义,一个为了大义根本不在乎百金。
一个也算是低级贵族出身,一个则完全就是个倒数第三等级贱民的鞋匠出身。
种种的对比,几乎可以从血统到行为完全地倒置,也正是一个最好的用来教育弟子的例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适没死,这时候说这些话,其实需要很大的勇气,也给了适更大的压力。
但墨子还是决定说。
他曾看重的弟子耕柱子,需要用责骂来鞭策不断努力。
而墨子认为,适这样的人,需要时用赞扬来让其不断努力。
都是鞭子,只不过一个是责骂,一个是称赞。
形式不同,本质一样。
他知道人可以变,此时的适或许不是将来的适,但此时适的事的确是值得与胜绰对比的。
得到墨子称赞最多的那几人,除了禽滑厘外,基本都已早逝。
被墨子称赞过知晓了事物的本源而不需要再看书的公尚过,死于吴越流行的疟疾。
做过卫国上卿、因为卫君不行墨者之义放弃俸禄离开卫国的高石子,随墨子南游,病死在楚之鲁关。
靠一双舌头说的卫君认为高石子此人大才而聘用、曾经可以整日和辩五十四争论不休的管黔滶,死在了齐国之前的一场内乱之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如果此时高石子还活着,墨子一定会盛赞高石子。当然高石子要是活着,胜绰也不可能出头。
幸好适的出现,让墨子有了一个更鲜活的例子,用来对比胜绰正合适。
一众弟子仔细揣摩着墨子的话,根本不在意还在一旁的胜绰,也不在意墨子话语中讽刺的胜绰。
对墨子而言,胜绰已经不再是墨者,但他的行为却足够墨者引以为戒。
所以在他将胜绰开除墨者队伍之前,要用这种讽刺和对比的方式来惩罚他,为的不是一个胜绰,而是为了在场的三百多墨者不再有胜绰。
惩罚不是为了惩罚,而是为了不再惩罚。
惩罚本身并不是针对犯错之人,而是针对那些尚未犯错之人。所以对于犯错之人的惩罚要看怎么才能将来不惩罚别人,而不是非要极致地对待犯错之人。
已经必然失去的人,又何必挽回?
那些还未失去的人,便要希望不走失去之人的路。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墨家只能用这种办法来处罚胜绰。
不是别无他法,而是他自有自己的一套理论体系,对于墨者的赏罚必须符合自己秉持的那一整套理论。
墨子对罪的定义是这样的:“罪:犯禁,惟害无罪。”
当禁令被制定后,只要没有违反禁令,那么即便造成了危害也是无罪的。
令不禁止即许可,即便危害亦不罚。
造成的危害,也只能按照其违背的禁令来处罚,而不是按照危害程度来惩罚,但要按照危害程度来制定法令。
胜绰造成了危害,违反的是出仕而不行义的禁令,所以处罚也只能是按照出仕不行义的令来处罚,便是让其不再从政。
胜绰直接撕破脸,称墨者之义乃是世之下流的事,还从未出过。
既然没出现过,也又没预先料想到。
所能做的只能是将胜绰开除墨者队伍后,再以此为戒将这些漏洞补上,丰富禁令。
但在禁令未行之前,无法用今后的禁令来处罚此时的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同样,他对适的称赞也是符合墨子的理论体系的。
“赏:上报下之功也。”
既要报功,适又轻金重义,那除了夸奖也实在没有办法报此功。
胜绰称呼适为“鞋匠适”,也是墨子说出那样夸奖适的原因。
在其看来,“人无幼长贵贱,皆天之臣也”。
天赋予了人平等的权利和资格,在天之下没有高低贵贱,人人平等自有道理。
是故“农与工肆之人,有能则举之”。
不看血统、不看资历、不看长幼,不看出身,只看能力,那句“鞋匠适”正是墨子话语中抨击对比的重要原因。
其实胜绰有句话没说错。单单是那句天赋予了人人平等的权利和资格,墨子的大义在这个时代已经处于了“下流”。
但在适看来,最神奇的也正是这一点。
明明墨子只需要将人皆天之臣改为人皆天之子嗣,便可以与兼爱无缝连接,朝着一神教的邪路一路狂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墨子在论证了人人平等皆天之臣的理论后,在兼爱的问题上用了极端世俗化的解释:交相利,人们兼爱互助能得到更多的利益,所以应该兼爱。而不是人人都是天之子所以融汇此时的血统亲亲理论自然应该兼爱。
除了利益之外,墨子也是用辩术来完成兼爱的内部逻辑循环:爱所有人并非不爱自己,自己也在所有人之中。自己既在所爱之中,爱也加于自己。无差等的爱别人,就是人人都爱自己。爱自己只能得到一份爱,爱别人能得到所有爱别人的爱外加爱自己的爱,只要有两个人以上兼爱,便是赚了得了利。
适在村社的所作所为、适关于麦粉所得金为行义的做法,未必是出于爱所有人的兼爱之心。
但适可以用诛心之言攻讦名声已坏的胜绰,别人却不能用诛心之言来攻击风头正盛的适。
只能观其行、见其效,以其行效说知其心。
因而在墨子看来,这一切所作所为,恰恰是爱所有人的表现。
墨子认为适是一个兼爱他人如同爱己的人,当得起那样的夸奖。
除胜绰等人外,绝大部分墨者都觉得这样的夸赞是可以的,也是对自己对其余墨者的一种鞭策。
唯独一个和适很亲密的人,产生了一丝疑惑。
跟在适后面的六指看了看适,又琢磨着刚才墨子的那番夸奖,回忆着适曾讲过的故事。
虽有些紧张,可还是在咽了一口唾沫后,学着适的模样问道:“巨子,您……您这样夸奖适哥哥,是觉得他不堪大用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话一出口,众人都笑了起来,六指算是年纪最小的墨者,虽然是自称的,但在之前的表现已经博得了众人的认可。
这时候忽然问出这样一句奇怪的话,众人均以为他年纪小,或许想错了什么,也只是笑,没有出言驳斥。
墨子微笑看着这个让他觉得很是不错的孩子,笑问道:“你怎么这样说呢?”
六指一直听适讲墨者的故事,对于墨子很尊重,可关系到适,他还是鼓足勇气开口说话。
“巨子,适哥和我讲过一个故事。说您越看重的人,越容易得到您的责骂。适哥说,若是以后我成了墨者,如果有人责骂我并且有道理,那我一定不能生气反而觉得我是被看重的,否则为什么要责骂呢?”
“适哥说,当年耕柱子整日被您责骂,他不高兴。您说,如果要去太行山,一匹马一头牛,你会选择鞭策哪个呢?鞭策马,不是恨马,是因为认为马比牛更快。而对于牛,鞭策是没有用的,不如放在那里好好喂养,等到作为祭品祭祀……您不是想把适哥做祭品吧?”
怯生生的声音,犹豫而又紧张的表情,想要维护自己敬重之人的内心,在这个不足十五岁的孩子身上糅合在一起,复杂而有趣。
包括墨子在内的墨者都被六指的话逗得笑了起来。
唯独之前连胜绰的诅咒都不在意的适,心里激灵了一下,浑身一抖,后背冷汗涔涔。
刚才他还沉浸在墨子夸奖自己的兴奋当中,有这句话记在竹简上,这才是自己真正要想要的东西,比起胜绰的那句赠言不可同日而语。
可六指看似孩童般的话,却给了适极大的警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个故事是他将给六指的,可如今这个故事又被六指说出来,看似是童言无忌,实则让适冷汗直流。
自己还没死!只有死去的人才有可能得到这样的评价。
祭品之说或是无稽之谈,墨子做事定有后手,自己刚才的高兴,恐怕有些早。
他抬眼悄悄看了一下墨子,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墨子并未注意,而是笑着来到六指的身边,说道:“孩子,有人用豆喂马。马吃的很胖,于是他觉得动物都喜欢吃豆。有一天,有人送了他一头老虎,他也用豆子去喂老虎,结果老虎并不吃。那我问你,马喜欢吃豆,有错吗?老虎不喜欢吃豆,有错吗?”
六指摇摇头,说道:“没有错。”
墨子点头道:“就是这样啊。有的人需要鞭策责骂,这是他们的豆。有的人需要夸赞嘉奖,这是他们的肉。喂马用肉,那是不对的。可喂虎用豆,难道就对了吗?都是食物,可要因为虎和马而分为豆和肉。”
六指似乎明白了过来,觉得既然巨子不是要把适当做祭品,那就不用担心了。
行了一礼后,乖巧地退到了适的身后,继续整理那些竹简。
墨子说完了六指,又看了一眼适,忽然冲着一众墨者道:“为什么人死了才有谥呢?”
禽滑厘回道:“因为死人不能改变他生前做的事。不能改变,所以才能定谥。”
墨子又问道:“那么就是说,谥不是因为死,而是因为不能改变,是这样的道理吗?死可以不改变,但死只是不改变的小故,而非大故,是这样的道理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禽滑厘点头,靠近的墨者也都点头。
墨子忽然面朝适问道:“适,你既成为了墨者,行义之心能不变吗?”
适几乎没有犹豫和停顿,用了一句此时还不存在的话。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尤未悔!弟子心之所善,乃是行义,故行义之心,九死不悔!”
墨子大笑,说道:“我曾说,天子有错,亦要罚之。你说要我墨者铸赏罚天下之剑,你既不是天子,也用不到这赏罚天下之剑,便用三尺铜剑即可。这是令,亦是盟。”
说罢,墨子不看适,长声呼唤了几个名字。
每叫一人,便有一人应声上前。
“禽滑厘!”
“是!”
“公造冶!”
“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胜!”
“是!”
“骆滑厘、高何、县子硕、曹让、卫徙栗……”
一连呼喊了十余人的名字,每个名字都让适心中一惊。
除了那几个熟悉的,后几人不是原本横行乡里的恶少年,便是动辄杀人的“勇士”,要么就是杀过贵族改名换姓后隐藏到墨者中的刺客……
这十余人站到了墨子身前,墨子仍旧微笑道:“令由巨子出,不犯令则无罪,今日我便立一令。”
“适通晓天志,又盟誓行义,若其不行义,必为天下害,甚于常人。天子有罪,尚且要罚,况于适?从今日起,若适仍在墨家,有违背大义之事,你们十三人定要提三尺剑将其诛杀!”
禽滑厘、公造冶都很敬佩适,但听到墨子这样说,却也没有丝毫犹豫。
“尊巨子令!弟子盟誓,若真如此,哪怕藏身洛邑王城,哪怕有甲士护卫,哪怕弟子身死,亦必诛杀!”
适咽了口唾沫,看着领命的十三人,哪一个不是凶名赫赫之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公造冶这样的人,是有实力格杀数十甲士一击得手的。
况且禽滑厘还是基本钦定的下一任巨子,禽滑厘既然领命也就是说之后所有的墨者都领了此令。
自己所说的那些天志、赛先生与唐汉,墨子不是不在意,而是很在意,也明白里面蕴含着多大的力量。
所以才会把自己用那篇赞颂高高捧起,再用这些人的三尺之剑监督。
那篇赞颂,是墨子赌上了自己一世识人之名,编织的一道网,一道鞭策适前行的网,也是一道让适的背叛增加了无数心理上成本的网。
整日被夸赞的人,那些夸赞也是一种束缚,逼着只能向前不能退后的束缚。
那三尺剑,是墨子听了适说铸赏罚天下之剑后的反应,适不相信天罚天子所以想让墨者铸赏罚天下之剑,墨子便依着适说的铸了十三柄三尺之剑。
罚适,不需要天下剑,只需三尺剑。
那些天志、割圆、草帛、隶书、天下剑、乐土、四百丘甸皆属墨……种种这些说法,让墨子不得不防,而且不得不如此慎重地防备。
不是不信,只是增加背叛的成本,让其不背叛。这便是律令的作用,是为了天下再不用律令。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墨子终究还是讲道理的,在这十余人盟誓之后,墨子问适道:“你若不愿意,可以如胜绰一般离开墨者。你离开了墨者行伍,巨子之令便管不到你,除非行大乱天下之事,否则也不会有性命之危。但你若真的想要行义天下,留在墨者当中,就必须要执行这样的律令。你考虑一下,是离开?还是留下?”
众人均以为适又会说出类似心之所善九死未悔之类的惊人之语时,却不想适没有直接回答离开还是留下,而是问道:“先生,我有两件事没弄清楚,所以我还不能决定。”
“其一,大义总有目的,我们墨者心中行义大利天下的世界应该是什么模样?这是我必须要知道的。”
“有商丘人欲往楚,却向北行,必错。这我知道。先生如今行义,就如先生欲往楚,却不告诉驾车之人欲往楚,而是坐在车子左边说:向前、绕开那棵树、从那条河过去、到那座山转弯……”
“先生的每句话都对,都是行义,但正如那些疑惑不分大义的墨者一样,不知道将往何处。”
“所以,墨者必须要有一个章程,这个章程就是告诉每个墨者,到底行义后的天下应该是怎么样。知道了这个,那才能知道自己做的是不是在行义。就不会出现南辕而北辙,才能够真正尚同共义。”
“知道了目的,才知道做法是否正确。知道了往楚,才能知道向北不对。”
墨子没有回答,也没有教导,更没有责骂或是失望。
而是面露微笑,问道:“其二?”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其二。”
“先生,我今年十七,先生今年七十。先生逝后,谁来决定我是否是在行义?先生逝后,禽滑厘、公造冶、孟胜……我、哪怕还是孩子的六指等人都会死。我们死后,谁又能保证成为巨子的不是胜绰那样的人?”
“先生可以赏罚我,将来谁又依大义来赏罚那些违背大义的墨者?”
“人都是会变的。所以先生才要铸剑十三以备我叛。那么,怎么才能保证选出的巨子是行大义的?怎么保证巨子之心便是每个墨者之心?怎么保证上下同义的同时,又保证巨子之言秉持先生现在的义?”
“约后世的巨子之十三剑,又在何处?”
“这些人逝去后,怎么保证所有的墨者都尊巨子之言?只有巨子之义与天下墨者同义,方能保证,所以怎么保证巨子与天下墨者同义?”
“既可思辨、又能集中,方为后世正途。”
“这两件事不解决,弟子不敢答应。”
“不是怕死,是怕大义难行!我信先生,可我不信百年之后的巨子!先生在,禽滑厘、公造冶、孟胜、摹成子等人在,我不担忧我墨家,可我担忧他们逝去后的墨家!”
“仲尼逝,儒者六分。子思、子夏、子张、颜回之后、仲梁子、漆雕开,各传弟子。第一件事不解决,墨家亦有此忧;第二件事不解决,墨者亦或六分!”
他说的,似乎有些危言耸听,但又不全是危言耸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此时荀子尚未出生,儒家八分之说还未出现,但是儒家六分之势已成。
六人均是仲尼弟子,各自认为自己的儒才是真正的儒,虽还未到互相指责对方为异端的地步,但也快了。
墨者如今可以这样嘲笑儒生,可墨家的下场也差不多。
孟胜被吴起临死反击之计所杀,成组织的墨者全灭,墨家的纪律被孟胜破坏:他在赴死之前将巨子之位传给了田襄子,墨者弟子却没有听从田襄子的命令。
骨干成员全灭后,墨家便一分为三。一入秦,一入楚,另一部分来到稷下学宫。
每一派都选出了自己的巨子,每一派都认为别家是异端别墨。
归其根本,就是在于适说的第一点。
墨子行义,却没有将这些道理体系化,也没有提出行义后的天下到底应该是什么样。
墨子的学识是后世墨者不能比的,比不了学识,那就只能学墨子其余的地方:以苦为乐。
本来吃苦只是为了行义,而后世的一部分墨者将吃苦变为目的和手段的统一,最终这一支没有入秦融合官吏体系的墨者也消亡——他们不再比谁知晓的天志多、谁行的义大,而是比谁能吃苦、谁能如大禹一样累的腿上的汗毛都被汗浸秃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吃苦很难。
但相较于墨子其余的本事,吃苦学起来反而是最容易的。
当一个人成不了圣人却又想学圣人的时候,总会选择圣人身上最容易的一点去学习,然后再把这最容易的一点化为整个圣人,于是便与圣人更近了。
但圣人也不再是原来那个人,而是自己造出来的一个有着相同名字的、古怪的、自我创造的异形。
孔子也是儒生的圣人,于是也被后世的儒生变为名字相同,却根本不是六艺精湛、精于驾车射箭的夫子。
对墨者而言,后世这种异化的苦修主义的墨家思想,又杜绝了更多的人加入墨家的可能。
从而在孟胜之死后,墨家的组织规模一直没有恢复,再没有到处平事干涉的实力了。
适现在处在墨家最好的时代。
墨子还在,墨家规模最盛并且还在不断扩充。
创立墨家的人还活着,一些漏洞还能被堵住、一些时代局限性的糟粕还可能被去除。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所以他必须在根源上解决这些问题,否则墨家的命运不可避免。即便避开了吴起的死后之谋,也无法扭转天下局势。
第一个疑惑,是为了让墨家从一个神秘团体变为一个有明确政治目的的团体;第二个疑惑,则是为了自己今后能够跻身为墨者的首脑人物,哪怕是之一。
墨子听到适的两个疑问,既没有生气也没有指责,神情变得有些慎重。
他在那场大病之后,就在思索墨家的将来。
一为自己将死,一为鬼神之说难撑。
在村社处理桑生的那件事上,墨子亲眼看到,有所触动,似乎想明白了一些,又抓不住精粹。
明明那些农夫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意见,但最终的意见还是适的意见。
那不是墨者的组织方式,但却达到了墨子想要追求的效果。
适所讲的南辕北辙的故事,墨子也触动极深。
的确,他现在做事都是在行义,可就像适说的一样,驾车的人在听他指挥,驾车的自己并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自己活着还好,自己死了怎么办?
自己死后,或许第二代巨子能知道驾车前往何处,第三代呢?第四代呢?
禽滑厘虽然聪慧,性格坚韧,可终究不是公尚过那样能够理解他的全部想法的人。
况且,禽滑厘年纪也大,禽滑厘死后呢?之后的巨子真的每个人都能如自己一般,知道明确的目的吗?
适说,儒家六分,这是连仲尼这样聪慧的人都没想到的。
墨子虽然非议儒生,但对仲尼很尊重,经常称赞,并认为对方极为聪慧,只是道理不同。
因而适最后的那番话,让墨子不得不慎重。
一众墨者也在那沉思这个问题,墨子便问道:“这些东西,都是那赛先生与唐汉先生教你的?”
适摇摇头又点点头,说道:“唐汉先生曾评价过先生,不知道先生想不想听?”
既是评价,自然有赞、有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墨子笑道:“能创出隶书之人,聪慧之才远胜于我,当然要听。你但说。”
适深吸一口气,揣摩着词汇,说道:“行义天下,墨翟虽独能任,奈天下何!昔禹之湮洪水,决江河而通四夷九州也。名山三百,支川三千,小者无数。禹亲自操橐耜而九杂天下之川。腓无胈,胫无毛,沐甚雨,栉疾风,置万国。禹大圣也,而形劳天下也如此。墨翟摹禹,无胈无毛沐雨栉风、亦有通天下川之能。其能为重,其苦为轻。然墨翟若逝,弟子能全其才者,鲜矣;能分轻重者,孤矣。是故百年,后世之墨者,必以裘褐为衣,以屐蹻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为极,或曰:‘不能如此,非禹之道也,不足谓墨’。后世之墨者,必以自苦腓无胈、胫无毛相进而已矣。然墨翟之才与天下心,罕有从者。盖因自苦易而知义难。墨翟真天下之好也,将求之不得也,虽枯槁不舍也,才士也夫!然其后,必衰!”
这是《庄子》天下篇中评价墨子的话,适略微修改之后,复述出来。这是后世的名篇。
这番话,稍微修改用在形容孔子,也是说得通。
能有孔子之才的人太少,所以能学的只是孔子之学中最容易学的那些,而抛弃了其中的精华。
糟粕,总比精华学起来容易。
适知道以此时自己的身份,说这样的话并不合适。但因为他所杜撰的赛先生与唐汉,可以借两人之口来说。
墨子像是给适提前盖棺定论一般,说了之前的那番夸赞。
适便反过来借杜撰的唐汉之名,也为墨子做了一番仿佛盖棺定论般的总结。
有些玄奇,也有些神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知道,如果不趁着今天的机会把话挑明,那么今后做事就太难了。
所以他说完这些,又道:“先生。豹子和老虎长得并不一样。一头驴披着虎皮,还有一头真正的豹子,那么到底谁更像老虎?只看重皮毛的人会说驴像、而看重本源的人会说豹子像。那么先生到底是希望后世的墨者如披虎皮之驴?还是如豹子呢?此弟子之一疑。”
“先生如虎,然而众弟子有虎牙者、有虎爪者、有虎皮者、有虎啸者,却没有一人可与先生并列。日后,牙、爪、皮、啸,谁为虎?四者相合,方为虎;亦或此四者皆为虎?此弟子之二疑。”
适说完这两个疑惑,场地间鸦雀无声,都在思索适的这番话。
包括仿佛被墨者遗忘的胜绰等人,也在思考这些话。
墨子没有直接回答适的疑惑,也没有直接解释这两件事,而是指着胜绰等人道:“这里的事,是墨者的事。你们已经不再是墨者了,也不要再听。墨者,送他们离开!”
公造冶起身,迈步向前。
胜绰等人虽然已经把话说绝,可终究心存感情。
眼看着这些熟悉的墨者又要相互讨论,自己却不能参加,心中难免有些失落。
胜绰匍匐于地,沉声道:“胜绰辞别先生!先生之恩,必不敢忘。先生不求结环,弟子却不能不报先生之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虽已非墨者,日后先生若有驱使,必为犬马。行义太苦,弟子难再坚持。但请先生相信,胜绰也曾有行义之心,非是那种心机阴狠之辈。”
“先生既誉适,他也已留此存证,弟子便祝他以此始、以此终!弟子之剑不如公造冶,若将来一日适背大义,弟子亦必罚之!”
说完长啸一声,不等公造冶来驱赶自己,便与那十余人一同朝着墨子拜了三拜,起身而行。
他抽出铜剑,用粗糙的手指抽打着铜剑发出叮咚的节奏,边走边歌。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我心伤悲、莫知我哀!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十余人步行几十步后,停住歌号,同时回身道:“先生百岁!愿先生之义大行天下!叛大义之弟子,辞别先生!”
最后一声悲吟,淹没于污土之墙间,再无声息。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原本一件一天甚至半天就能解决的事,聚集到商丘城的墨者整整相互辩论讨论了半个月。
适问的第一件事,到底墨者今后要干什么,除了最终留下的那些墨者外,没有外人知道,也很难知道。
半个月后,这些墨者四散离开后,似乎终于有了明确的目的,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效率开始忙碌起来。
辩五十四带着当年公输班送给墨翟的腰带,前往楚国去见公输班的弟子,以故旧之情加己身之舌,邀公输班的弟子帮忙来制利天下之物。
不求他们成为墨者,但求他们以利天下苍生为重出面帮忙。
当年墨子赠义于公输班,现在求请公输班后人因义而助。鲁班曾说感谢墨子让他明白了义,所以攻宋不义他便不取,并且终此一生不再为不义之战出力。
双方年轻时虽各好胜而争,但实则是交心至友。
辩五十四口舌锐利,正适合去做这件事。
原本这场大会之前,辩五十四是准备前往三晋魏地,用三寸不烂之舌邀杨朱相辩。
杨墨两家的嘴仗已经打了不是一天了,双方各有胜负,辩五十四准备多年,正准备一举辩的杨朱和孟孙阳拱手投降。
这一对冤家辩论的问题,有点类似于洛克的自由意志《政府论》和霍布斯权威有权让人同义的《利维坦》之争。
但现在既然领了巨子的命令,便收了心思,专心去楚国做好邀求公输班弟子这件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胜等在各国或是各封君封地的墨者纷纷返回,回去的时候有一些原本跟随墨子身边的人随行同往。
这些原本跟随在墨子身边的墨者,算是与孟胜等人同墨伍,并非监视,但这是这次聚会讨论后所规定的,不再有一人管一地的情况。
这样一来,除非当地的墨者全部叛大义,否则墨子总会第一时间知道情况,不再会出现胜绰那样伐鲁三次才知道的事。孟胜这样在各个封地中的墨者,也不再是各行其是了,而是必须要与巨子之义相合,否则便要开除出墨者队伍。
禽滑厘带一部分人前往适之前曾经营半年多的村社,和那些村社的人说将要全部迁徙离开的事。
此事不难,村社人不过舍不得那些已经返青的宿麦,却也没有拒绝。他们走后,这里的土地会重新分配给其余人使用。
市贾豚配了四辆马车,带着麦粉等物,从商丘分四路出发。一入齐之临淄、一入三晋。
他们是先行者,先将样品给那些当地的坐商看,从而学着上回的样子让这些商人出钱购买五年的专营权。
他是生意人出身,精通做生意的手段,家族也曾差点做到“素封”的地步。况且麦粉一物,已显示出了有利可图,他做这种事并不会出什么差错。
巫马博将在半月后带人前往北地,从那里将牛马等转运回来,沿途防备可能的袭扰和抢劫。
巫马,是明显的周代姓氏。巫马是官名,以官名为氏,常见。
巫马是主管养马的兽医。《周礼》言:巫马掌养疾马而乘之治,相医而药,攻马疾。巫马属于天地春夏秋冬六官中的夏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巫马博的先人,是孔子弟子子旗巫马施。虽然没有了更早年巫马为官职时做兽医的本事,可是他既勇武又有能力,也适合做这件事。
魏越则单车前往卫、晋,去见那些曾和墨家打过交道的贵族或是富商,请他们出面照应。不日将前往陶地,准备牛马所需的草料,沿菏水、泗水一路准备。
魏越经常随墨子出游,见识广泛。
因为跟随墨子的时间长,所以明白了利适具体的、而非抽象的不可更改的概念。
他曾问墨子见了君王该说什么,墨子说要说利,但利这东西不是固定的。国家混乱就谈尚贤、国家穷就谈节用……场合不同就要谈不同的事,否则就是毫无意义和目的的空谈。他也是个不空谈的人,加之常年随墨子游,交游广泛,这种事他最合适。
既见过国君,也和那些封君贵族谈笑风生过,常年跟随墨子,那些曾和墨者打过交道的人,也会认得。
公造冶先行一步,带着二十多名精于剑术、射术的墨者和一部分黄金,先去沛地、啮桑等地查明情况。
沛地这地方,在汉代之前曾出过一次名。张仪与齐、楚相国在啮桑会盟。可见这里是齐楚二国的统治边缘,难以投放力量,况于现在。
后来泗水亭之事不必谈,项羽彭城之战也不必说。
到汉武帝的时候黄河第一次夺淮入海,正是走的沛地附近的啮桑,汉武亲临祭祀沉白马飨河伯,乃作《瓠子歌》。
此时三晋不强,宋未迁都——宋全力经营彭城,要等三晋无人可挡、但赵魏又没翻脸三晋还能以三卿的身份联合行动的时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既然后世张仪约齐楚两相于啮桑会盟,可见又是齐楚都难以投放力量的地方,此时更是典型的三不管之地,混乱无比。
不过在汉武那一次黄河夺淮入海前,也算是一处风调雨顺的地方。
当地民风极为彪悍,之前都是彭祖国、逼阳国这些夏代方国的故地。
彭祖不必说,逼阳国力抗十三国联军,虽然名字古怪,但儒生对这个国家都很熟悉——孔子父亲叔梁纥的成名战就是在此地,力举城门,不然可能这个弹丸小国要刷新春秋的战史记录,甚至要带一波晋国贵族团灭……
彭祖、逼阳国等,都是祝融之后,夏代就已存在的方国。
祝融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官职。
祝者、男巫师;融者、大光明。祝融便是祭祀光明的大巫师,是三皇五帝时代的官职名。只不过最出名的那个人,人们用祝融代替了他的本名。
祭祀光明,按天地春夏秋冬六官之分,当然是夏官。
后周代殷商,乃置天地春夏秋冬六官,夏官之长为大司马,其实位置就是就是三皇五帝时代的祝融。祝融是五帝时代夏官之长。
因而后世有祝融大战共工的传说,翻译成此时东周的话,就是华夏部落联盟的大司马率兵征讨共工氏。
此时这些地方宋国暂时并未全力经营,数千年的演化,祝融已成神,当地又好祭拜火神,动辄以人为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所以需要公造冶等人先去那里打探情况,熟悉当地的语言和风情,以便后续的墨者进入。
摹成子、高孙子与适一起,将所有的墨者登记在竹简上,制作了简单的“档案”。
这时候的“档案”,用的是竹简,完全是按照秦军公爵身份证的方式来书写:某年龄如何、面黑有无须、身高等等。
鉴于此时纪年混乱,墨者又以禹为圣王,便以禹为纪年,按史书所推约为一千六百年,便定下此年为禹圣一千六百年,以此记录各墨者加入的时间,以便统一省却推算。
不以天干地支计算,因为墨者文化水平普遍不高。别人不承认,无须在意,反正是内部流通。对墨子这种很清楚相对概念的人来说,这根本不是问题。
剩余的墨者,上午则跟随适学习文字,他们的文化水平都不高,所以也算是从头教起,好在都不笨,这些简单的文字学起来也算容易。
下午墨子亲自和公造铸、斧矩斤、石锥以及适等人,按照适的思路,琢磨那些大巧而利于人的事物。
科学与理论,是下一代墨者的事。
技术,是这些年长墨者擅长的。
能改进的东西很多,比如更符合力学的曲辕犁、双辕马车、耧车等等,即便没有铁器,用木头或是石头作为犁铧一样可以节省极多的人畜力量。
适确信这些简单的东西,有墨子、斧矩斤这样的木器国手,不成问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墨子可是连滑轮组、复式云梯这样的东西都能做出来,用在守城战中。而像是冶铁所用的鼓风设备,更是《备穴篇》中用以朝地道中灌毒烟的必备之物,更是不用提。
适的见识,加上墨者的巧手,几乎是天作之合。
现在首要制作的器物,就是用水力或是风力驱动的磨坊。做出来这些,才能最快程度地将制作麦粉的办法推广出去,换来更多的黄金,买来更多的牛马,才有后续的草帛、恶金等可能。
水排、风车、磨坊中,很关键的一样东西就是连杆机构和木齿轮。
其余的东西,能做车轮、能做滑轮和轮轴,根本不成问题。
但没有连杆和木齿轮,也就没法改变力的方向和运动轨迹,也就没法完美地利用这些风力和水力。
适用竹片和简单的铜钉做了几个简易的连杆,稍微演示了一下,墨子和斧矩斤就明白过来。
拿着一个由四根竹片做的平行四边形连杆,墨子扭动了几下,称奇道:“我是越发好奇,那赛先生到底都教了你什么?墨者之中,曾学别家的人不少,可还真没有学这些事物的。”
适笑道:“我手笨,所以明白一些事,却做不出来。先生一看就透,要做这磨坊应该不是难事吧?”
平行四边形连杆当然不是用在磨坊上的,当然还有其余的连杆。
不等墨子回答,斧矩斤便道:“确实不难。你说的没错,那山川微风,整日不息。如果能将这些天地间的力量用上,便可以省很多人和牲畜。譬如磨坊,像你最开始那样用牛和驴,既慢又贵。”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墨子也称赞了一句:“所以我才说此物大巧。要做此物,倒也简单。先用木头做个小的,只在溪流中能用就行。日后前往三晋大城,再做大的。”
适嗯了一声,问道:“只有一点。这东西做起来很慢,墨者之中能人虽多,可也不可能都用在做这些事物上。我是想,能不能多找一些人,便用金铜雇佣,专门做这些东西。”
“一来,术业有专攻,孰能手生巧。他们做的多了,可能开始一个月能做成,后来熟练了或许六七日就能做成。”
“二来……所谓蓬生麻中不扶自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这些人整日与我墨者朝夕相对,也能广推我墨家之言。”
蓬生麻中之句,源于荀子《劝学篇》,荀子这时候距离出生还早,被赵氏弄垮的晋六卿之一的中行氏是荀子的祖先。中行是官职,这时候氏荀还是氏中行还未知。
墨子琢磨着适说的这句话,觉得很有味道,便笑道:“你总说这样的话,若非了解,谁又肯相信你不识字呢?”
适嘿嘿一笑,回道:“先生,这半个多月,我已最少认识了八十字,最多认识了一百七十字。”
他的意思,墨子当然明白,是说这些一起学字的墨者,最少的学了八十字,最多的学了一百七十字,心中也是惊叹,这字学起来果然容易,关键是有体系,学起来就要容易得多。
墨子也懒得再夸适,又说起正事道:“你说的想法是好的,但有一件事需解决。所谓攻木之工有七,这件事七工均能做。但是工商食官之下的人,我们用不了。而那些自营的木工,又要缴纳实物为赋……你哥是做鞋的,你应该知道这税赋怎么缴纳。这是难处。”
手工业者缴赋,确实是适要做的事的最大难处,而且有一部分是强制的实物赋。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在春秋之时,所谓国有六职:王公、士大夫、百工、商旅、农夫、织妇。
在官营手工业为主流的时代,私营手工业者很少,管理起来也很容易。
想要做什么手工业品,直接由官营的工商食官负责。从车轮弓箭到铜锡武器、乃至奢侈玉器玻璃珠水晶杯,都有专门的匠人负责制造。
只是随着这种制度逐渐解体,社会生产力有所发展,在大城市出现了不少的私营手工业者。
适的哥哥就属于典型的私营手工业,不受直接管辖,但还需要缴纳各种赋税。没有授田权,原本也没有从军权,但从几十年前战争规模扩大后,手工业者也需要服军役了。
这对各国的施政者是个很大的考验,旧时代的制度无法照搬,新时代的制度还未完善。管理和税收,从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城市城市,有城有市。
城未必是城市,尤其是春秋时代的城市,就是依靠吸走附近周边井田村社上的农产品发展出来的,将社会剩余财富集中于城市。
手工业者的出现,各国的道路建设,货币出现和剩余产品交换,让城市终于从专职的统治城堡变为了真正的城市。
但随之而来的新问题也出现了。手工业有利可图的时候,大量的人“变业”,从农夫变为了手工业者和商人。
这个问题在五霸之时,就已经出现,所以各国才希望“父子相继、世代从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方面因为战争需要大量的农夫。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私营手工业者不是很好管理。税收、军赋、军役、劳役,都不如被困在土地上的农夫管起来容易。
管理自耕农和手工业者需要更多官吏和更高的执政水平,管理授田制农夫则不需要那么高的水平和那么多官吏。
宋国没有那样全面管理的才能,因而对各种手工业者收货币税的同时,又收以实物军赋。
譬如一个制轮的木匠,每年可能需要缴纳一个车轮;一个制皮的皮匠,每年可能需要缴纳一部分甲皮。
这都是为了战争需要,是赋不是税。必要的时候还会征召这些人专门制作。
这不是全面的税赋,只是专业赋,因而也难以促进商品交换的发展。
当年管仲在齐国的政策是对富商贵族征实物赋,譬如手中握着百张债券的必须缴纳一辆马车,这样一来富商贵族不可能自己去做,而是会去买。既增加了军赋,又促进了手工业发展,也可以促进市场繁荣和商品交换。
宋国则完全不同,只是征收专业的实物赋。制轮的木匠不可能去买个车轮交上去、制皮的匠人也不可能买些甲皮交上去。虽然军赋也收上来了,可是手工业的发展被遏制了。
宋公应该也不傻,但齐桓公有权有能力有军队从小贵族富商手中征税调剂;宋公连坐稳位子都要求楚国帮忙,敢从贵族富商手中征税早被人赶走了。
当然齐桓公管仲那么做的后果也是残酷的。田氏施恩大斗小斗吸引农民逃亡不说,官山海和调剂政策也在田氏的封地内根本不实行,借用商人小贵族的力量将齐侯的钱袋子扼死,也得到了小贵族和富商的支持,从而多次政变逐渐夺权,姜齐已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指望宋公能改革,那是做梦。
做梦不好,所以还得面对现实,墨子说得问题,那就确实很严重了。
不解决实物赋,就不可能雇佣那些手工业者专门从业做某些事。
攻木之工有七:轮、舆、弓、庐、匠、车、梓。如果是私营手工业者,做木匠磨坊应该都可以胜任,但如果工种太分散,实物赋的缴纳很难完成。
适考虑了一下,问道:“我曾听说,先生做马车是一把好手?”
墨子也没有自谦,笑道:“比做车,虽然年老手僵,可这天下应该没人比我更快了。”
适便道:“那这个事情也不是不能解决的。攻木之工,我们只用那些和制作车有关的工匠。人多分工而作,相互帮忙互相取利,原本可能一个月才能完成的赋,交相得利分工而作,可能十天就能完成。”
“以先生之名、斧矩斤之声,想来聚集商丘附近的车、舆、轮三工,也非难事。人求利,我们建造磨坊百倍之利,分润出去让他们所得比在家中要多,自然可以。”
七匠之中,舆是车厢。车、轮、弓不必说。匠,是建造师;庐,是具体盖房子的;梓,是制作木匠工具的。
车、舆、轮三工就够,剩下的基本都用不上。
适又稍微解释了一下,如今墨家手中有一部分黄金,还有自己的制械作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墨家的制械作坊没人管,也没有人收税。就那么堂而皇之地生产生产各种守城的兵器。昔日守宋有约,宋公不管;大贵族们不愿意招惹;小贵族和官吏惹不起。
制械作坊各种工具齐全,远比那些小手工业者的效率更高,而且墨家也有管理生产的能力,将人集中起来生产正可以提升效率。
墨子考虑了一阵,说道:“他们不是墨者,又该用什么称呼呢?”
“工匠会。会者,同类相聚也。《车攻》曾言,会同有绎。本来我想用同业会为名,但会同二字非天子不可同用,所以便用工匠会为名。”
不同的时代,相同的东西是进步的还是反动的,是全然不同的。在生产力极度发展到行会阻碍生产力继续进步之前,行会是进步的;当生产力发展到自由雇工工厂制的时候,行会又是反动的。
现在的生产力水平,墨家正可以组织木匠行会或是其余工匠行会。
既可以提高生产效率,又能作为墨者的后备军,本来在适加入之前,墨者的主力就是城市手工业者。
等到铁器工具出现后,又能快速通过行会组织传播新技术。技术革新的速度快于行会腐朽形成利益集团的速度就行。
以墨子、斧矩斤在木匠行业的号召力,组建这样的行会很容易。除非公输班复生,否则无人能与之争。
至于组成行会之后,下一步对行会组织的渗透,那就是另一说了。
也正好给秘密行动的墨者,一个公开掩护的身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宋国脆弱的管理能力和集权水平,根本管不了墨者,要不是墨者有纪律严禁去管那些贵族夺权政变的屁事,可能墨子的木门三五日就会被贵族挤破,礼物能堆成山。
宋国无所谓,可要前往那些已经开始尝试变法集权的国家行动,再直接用墨者的身份难度就有些大。
这件事并非是关系到墨者大义的事,因而按照程序不需要七悟害齐聚商量,只要专门负责磨坊制作的这些人决定就好。
在陈诉了利害得失后,斧矩斤道:“我觉得行。相聚一起,各自分工,这些人各自缴纳的赋用不了多久就能完成。完成之后,方能随我们去建造磨坊,否则人手不够做起来就极难。”
“再者,若这行会形成,也可以互通技巧。先生大巧利天下之物,也能让更多的人学会。我虽木梓之术不如先生,但也算是有几分手段,教教这些人也是可以的。”
墨子盘算一下,说道:“中!那就这么办。不过这事还是适出面去做,我和斧矩斤要忙着制作器物。你虽心巧,奈何手不巧,会说不会做。你这书秘啊,看似无具体之职,却事事都要忙碌。”
适赶忙道:“若行义为了建造乐土之城,我便是行义的一块泥坯,哪里用我哪里搬。弟子既然选择留在墨家,自然无悔,做的越多方越能行义。”
墨子听着哪里要用哪里搬的话,笑着微微摇头,叫适取来竹简,写下巨子之令让适负责这件事。
在竹简的下面签下自己名字,交由造蔑启岁保管好,便放手不管专心去琢磨适在地上画的或是说的那些听起来便可大利天下之物。
这算是适第一次以真正墨者的身份,主管一件巨子交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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适此时在商丘城也算是小有名气,稍微一散播说要成立互助交相得利工匠会的消息,先引来的是那些贵族上层的询问。
他现在既然专门负责这件事,司城皇不出面,其余人也不好直接面见墨子,就由他来解释这件事。
再者宋公已经离开商丘,司城皇整日会面公子田,也没有精力放在这件事上,商丘城暗流涌动。
司城皇已经听说了宋公离开前,墨子怒斥宋公的事,所以墨者再怎么折腾在他看来也不是不利于自己,因而并不太在意。
再者楚王若因为宋公前去与三晋会盟而怒,要守住宋城还需要借助墨者的力量,这时候万万不能翻脸。
守住,是撑到三晋救兵来的前提。没有墨者,守城必难,司城皇很清楚、对面的楚王也一定清楚墨者守城的手段,到时候有墨者在便可能只围不攻,便能撑的更久。
不过这些天墨者的动静,实在是有些甚嚣尘上之意。市井间常常听人谈论墨者,上一次这样还是在墨翟止楚的时候。
他便派了个人去询问一番,只说问清楚就好,不要恼了墨者。
领命而去的人是秋官之一,官名司约,主管商丘城众人的契约、约书,地位不高,权力也不算大。
因是向氏,便称之为司约向。
司约向见到适的时候,适正在那和几个木匠谈一些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听说这件事,适没有单独去见司约向。
虽然他可以全权处理这件事,不过如果没有第三人在场,日后说起来也不方便。
便立刻叫了造篾启岁和笑生做个见证,以便今后证明他说了什么。
既然有些规矩是他提出来的建议,那他就必须以身作则。
见礼之后,司约向就问起了最近的事。
但也没有明说,只说:“不知道墨翟先生这些天在做什么?墨者聚集,城中人心不安。或有说‘墨者相聚、必有战乱’。我是素知墨者行大义的,这些庶氓之言并不可信,但庶氓无知,君上又去会盟……”
说到最后有几分欲言又止之意,显然是既不想问的太直接,又表现出自己是出于安稳人心的初衷。
适看司约向年纪不算太大,又不是什么实权贵族,看来这件事也不算太大,便叹息道:“难道说墨者这样做,竟然是罪责吗?竟然被人猜疑吗?”
司约向默然无语,也不回答。
适酝酿了一阵情绪,脸上露出一种无奈的、仿佛世人不解的委屈之色,说道:“我曾听过这样一个故事。一人为远吏,其妻与人私通。远吏欲回,私通者大惊,担忧以后再无私通之时。妻道:‘勿忧,可备药酒杀之’。不想这番话被侍妾听到。侍妾是其妻的同族侄女。待其人返回后,其妻让侍妾端酒而送……”
这是《苏秦列传》中的一段故事,此时尚没有人听过。这时候讲道理,动辄都是商汤夏禹,要么就是文王圣王,很少有这样生活化的故事。这个故事的关键处,是春秋战国时代的侍妾,要么是陪房丫头要么是主母的远房侄女,而不是那种单纯竞争关系的妾。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适说到关键处,戛然而止。
司约向听得正心惊肉跳,不想适却忽然不说,连忙问道:“后来如何?”
适笑道:“这就请君猜上一猜了。”
司约向皱眉思索一阵,摇头道:“此事难做。侍妾既与毒妇五服之亲,告知则害亲;若不告知,其主被毒死,亦是害亲。”
他在那琢磨了半天,想不出两全其美之策。
等了好久,适终于说到:“那侍妾端着毒酒,走到主人面前的时候,忽然佯装跌倒,将毒酒洒在地上。侍妾被主人打了五十鞭子,主母见状也明白了侍妾的意思再不敢想此等事,主人也免于死亡。”
司约向听到跌倒一事,忍不住称赞道:“真聪慧女子也!”
适趁机道:“所以侍妾一跌倒而泼掉了那杯毒酒,在上保存了主父,在下保存了主母,可是自己却免不掉挨鞭子,这就是想要两全其美反而遭受了罪责和不解啊。”
“我墨家上为千里之宋、下为万户之民,但上不能说服君上少征赋税、上少征税则费用不足;下不能忍万民有战乱饥馑之苦、却又不能祸乱人心,更不愿国人行莒子庚舆之事。为了两全其美,只能忍受这样的猜忌和罪责,可这又算什么呢?”
他这样一说,墨者的形象立刻高大了起来,仿佛就是那个委屈地受了皮鞭之刑的侍妾,又与墨子往日之行为相合,司约向躬身行礼道:“是这样的道理啊。我愚钝,如果您不说,我是不能够知道的。”
适长叹一声道:“宋公会盟,只怕数年内楚人必至。然子墨子已劝而无用。若要征战,又要丘甲赋,民用必不足。墨者也只有想办法增加民用,以便将来征丘甲赋的时候,能够让更多的宋人不至饥馑啊。即便承受这样的猜忌和怀疑,我们也是甘愿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沛地之事,乃是为了不减赋而民用足;工匠会之事,也是为了将来用时多有战车弓箭可用啊。请转告司城,征税的事他与宋公自定,但请不要朝令而夕改无端加赋。常赋之余的民用富足,就由墨者来完成吧,这些猜忌和怀疑也让墨者来承受吧!”
他说的如此大义凛然,似乎造反之类的事他是从来不会去做的。
宁可当那个被鞭打的侍妾,也不会去做心机高深弄死主母上位的侍妾,完全是一副救世情怀。
这样的陈诉与沉重的感情,听得司约向心头敬佩,心道如今天下,能有如此救世之心的,也就是墨者了。
上不肯减赋、下又不愿行莒子庚舆之事,似乎也只能用这种办法了。
他虽是司城皇一派,可对于宋国的安危富强也是有些在意的,想到那些蝇营狗苟争权夺利之辈,自己又有些羞愧。
莒子庚舆事,是一场标准的国人干政。莒子爵庚舆,实施暴政,导致城内国人极端不满。于是驱逐了庚舆,另立了同宗的国君。
司约向不知道适是不是另有所指,暗暗看了一眼适。
但见适还在那保持着一副微笑的、仿佛光芒在笑容中绽放、仿佛这样的被人不解反而让他坚定了行义之心、事后满足样的表情。
司约向见适是这般表情,再拜道:“我明白了墨者的意思,墨翟先生大才,是我所不能领悟的。我也会将这番话告知司城,也让他能知道墨者救世之心,也让宋人知道墨者救世之心。”
适淡然地摇头道:“我墨者救世,乃是行义,又何必非要别人知道呢?难道我们是为了那些名声吗?难道子墨子还缺那样的名声吗?这并不是我们需要的啊。只愿大庇天下寒庶皆欢颜,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句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听的司约向感动莫名。
适的这番话是有真感情的。只不过做法嘛,和司约向能想到的办法和刚才说的办法截然不同,是一条超脱了司约向想象力极限的路,从未有过,那也就不必防范。
话已至此,司约向也不便再问,又说了几句后便行离开,回去回禀。
等司约向一走,造篾启岁称赞道:“书秘适,你那句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真是极好,正得我墨家之义。”
适闻言正准备谦虚几句,再说一句类似的话,却不想造篾启岁摇头道:“可之前侍妾之事,以我墨家辩术来看,却有不合道理之处。其一,毒妇与私通者私密之语,侍妾如何得知?其二,若侍妾得知,可证私通者必也睡之,远吏不归,侍妾岂不偷欢得趣?其三,若侍妾知而不同意,那毒妇既能有毒杀丈夫之心,焉能放过侍妾?其四,若……”
适的那句谦虚的话,就这样被憋了回去。
好半天,造篾启岁已经谈及了其十二的时候,适愁容满面摆摆手道:“且停,那些匠人还等着。你若对此有兴趣,大可等辩五十四从楚地归来……”
造篾启岁一脸委屈,停住口舌,无可奈何。
笑生扶额叹气道:“愚乎!人人如此,天下安有蠢事?”
他话语不多,只说一句,跟在适的后面去见那些匠人,造篾启岁心道:“所以才要教天下之人说知之法,那故事少则有十五六处不合情理之处,我还没说完呢……”
外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干匠人正等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匠人中一个叫輮辐的,心中正琢磨着之前适说的那番交相得利、分而协作的话。
要说不心动是不可能的。不敢说天下之人,但在商丘城内,还没有木匠不知道墨翟与斧矩斤的本事。
輮辐心说,要按适说的,这些人聚在一处。有輮轮木的、有做辐条的、有做辕杆的、有做车厢的……倒是的确可以交相得利,短时间内完成今年的军赋。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众匠人都清楚,只不过平日没有人将他们组织起来。前往官府做匠人,这些人又不愿意,宁可自顾自地完成那些军赋,以保全一个自由身。
且不谈这样交相得利的事,便是能得到墨翟与斧矩斤等人指点一二,将来也是一手安身的本领,况且据说还要学做些别的能获巨利之物。
墨者之前给他们的印象,就是一群苦行者,工匠本事虽有,可并不把心思放在这上面。
然而自从有了惊动全城的麦粉豆腐之事,如今墨者得利的本事可算是人人皆知,这时候再谈那句交相得利,便可信得多。
輮辐等人,自小受的教育就是“治产业,力工商,逐什二以为喜、取什一不变业”。能得到十分之二的利润,就算是大赚,能得到十分之一的利润,那就不需要改换行业。
就算有军赋、税费,做工匠的日子过得还是不错的,比起那些农夫还是要强不少,更别提那些在官种做匠人的世代为匠者。
说起来,輮辐也知道一些墨家的主张,甚至年轻时也去听过几次墨子讲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什么尚贤、贵贱无常、节用、节葬、少征战而育人口的说法,他是很赞同的,也觉得真要这样可是极好的。
但,要让他成为墨者,去吃苦、去行义、亲自去追求这样的未来,那是万万不愿意的。
他想,反正还有别人当墨者,自己何必去做?
若别人都不去做,就算自己去做那也做不成。
自己行义,却为别人争取未来,凭什么?冤不冤?
怎么算,都没有理由加入,只要等别人做就好。
故而一开始听墨者邀请的时候,他是拒绝的。
可是听完了适的说法,才知道根本不是让他们成为墨者,而只是让他们交相得利。心中一算,当然是要响应墨者之号召,只要不让自己去行义就好。
他想,若将来赚了钱,倒是可以好好祭祀鬼神,请求墨者追求的大义天下能实现。但他不可能亲自参与,祭祀祈求一下就好,也算是出了一份力。
义行天下最好,若不能,日子还照样过就是。等着墨者来拯救就好。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輮辐本以为墨者只会讲满口大义,实在没想到这个叫适的年轻人竟然没和他们直接讲大义。
适知道如今宋国的政局混乱,历史上宋公前去会盟,还没到任地就死了,公子田当年就改元,应该就是今年。
司城皇怀有家族野心,三姓共政中的另一姓如今势微,公子田又是个觉得自己是玄鸟之后的中二性格:朝周天子可以、朝觐一个小小的子爵楚那绝无可能,恨不能脚踢三晋拳打蛮楚,被狠抽了一顿才清醒过来,可惜为时已晚。
就这种情况下,墨者随便折腾,五六年之内这些贵族们是没有心思管墨者的事的。这便是在贵族矛盾的夹缝中生存、壮大、发展。
虽然此时贵族们忙着争权夺利搞阴谋,没时间来管墨者的这些事,但和这些手工业者们交谈也不能太过直白,以免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于是,适从外面回来后,輮辐等工匠先是听适聊起了一些家常话。
都是手工业者,从业不同,梦想各不相似,但那些经历的不幸却总相通。
輮辐这才知道适的两个哥哥已经死了,联想到自己差不多命运的儿子,瞬间的感情就亲近了许多。
又说起前岁大饥、去岁修宫室的征召,輮辐也跟着感叹了几句。
等说起墨者非攻、尚贤、人无贵贱皆天之臣自平等的时候,輮辐又觉得墨者确实是真正要行义的。
这些主张正是这些手工业者所梦想的,适没有和他们谈那些他们并不关心的东西,而是选择性地说出这些手工业者想听的故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本身就是手工业者出身,家中的事就是大部分手工业者都经历过的,稍微一沟通就能让这些人产生亲近感。
这种亲近感原本只是相同命运、相似职业的亲近。
等到后来的时候,又悄然变成了与墨者的亲近感,润物无声之下,輮辐等人根本没有察觉。这是一种偷换概念,但偷换的很有技巧,这些人并未察觉。
适见已经说出差不多了,便终于说起了正事。
“都说墨者行义天下,自苦以为乐,其实并非如此。就像是蝙蝠倒悬,但不了解的走兽总会想,蝙蝠一定是自苦以为乐,否则为什么非要倒悬着呢?我们如果只是为了自苦吃苦,那又行什么义呢?难道现在的天下还不够苦吗?”
有几个人好奇地问道:“那你们墨者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适,给我讲讲吧?”
适摇摇头,说道:“今日的事,与墨者无关,只是为了让你们交相得利,今日就不谈这个。”
几人有些失望,却没有想一个问题:若真不想谈、将来也不想谈,为什么要提起墨者并非自苦的事呢?
輮辐这样的人不做声,虽然有心听听,可正如适所言,还是希望能够知道交相得利的事。
没人注意到在适身后的造蔑启岁将之前发声询问的几人的名字,用简单或是复杂的文字,悄悄地写在了随身携带的竹简上,后面标注着几个空心的墨点。
或是说这些人是有可能变成墨色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等众人静下来后,适又说道:“我哥是鞋匠,虽然和你们不同,但做梦都想过的日子却是一样的。干咱们工匠的,都说是逐什二之利便可喜。现在给你们一件逐什三利的事,又不犯禁,你们做不做?”
之前讲起墨者之义时并不做声的輮辐,这时候当先说道:“当然做,谁人不知墨翟手巧?当年木鸢飞天,震惊商丘。就算说起坐车的事,幸好天下只此一个墨翟,不然哪里还有我们这些木匠的活路?”
这是将墨者狠夸了一番,众人也纷纷道:“只要不犯禁,怎么能不做呢?什三之利,那可是相较于什二之利涨了一半。”
“是啊,正是这样。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墨者之义,究其精髓,便是交相利。你们也都知道前些日子的麦粉之事,也都知道得利颇丰。若以利来算,其实获利何止什三?恐怕要有百倍。”
在墨者之中,适说知识就是力量就是金钱。但和这些手工业者交流,适便不说知识本身的价值,因而可以说获利百倍。
众人都知道前些日子的麦粉事,却是第一次听墨者亲口说出获利百倍之事,他们哪里能不信?
顷刻间,各种惊奇、叹息、讶异的叫声和神情出现在这些人的脸上。
适道:“常人都认为我们墨者自苦以极,那我们要钱是做什么用?还不是为了行义?行义有不同的方式,跟随我们去做这些工匠事,我们可以得利行义,你们也一样可以得利,分出一些与你们,总归高过你们每年所得。况且,旁人或有拖欠,我墨者可有不守信诺之事?”
这话说的确实没错,有数百墨者之前积累的名声,这信守承诺四个字不但可以让贵族相信,也足以让这些手工业者相信。
人群中有人道:“这年月,连君上司城都有不守信的时候,但要说墨者一言,我们却是相信的。”
“就是,我们信得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輮辐一听能得利什三之上,心头也已火热。
适见这些人已经相信得利之事,便道:“说起行义,不提麦粉之物大利天下,便是你们帮着墨者一同制作木器,我们付钱与你们,可那些利天下的木器却是实实在在出现了。那你们说,你们是不是也是用自己的方式行义呢?既能得利,又是行义,难道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吗?”
凡事都有不同的说法,对这些非墨者的手工业者而言,利润是最能牵动他们心弦的。
但除了物质所得之外,精神的享受也是必须的,而且还能够潜移默化地让他们逐渐接受行义的说法,也扭转外人看来行义必然自苦的看法。
适用这种方式狠狠夸奖了这些手工业者,让他们的心灵上得到了极大满足。而又不单单是精神的满足,更有物质的基础。
这一张以利为皮、以义为馅的大饼掷出去,众人的心思也更加活络,纷纷讨论起义利之辩。
待讨论一阵,适又道:“如今你们心思已定,但有个迫在眉睫的事。今年的军赋,还没有缴纳。不缴纳军赋,要受惩罚,这你们都知道。所以才有了之前我说的工匠会之说。众人合力,术业专攻,其效倍增,这便是交相得利之一。众人相聚,各自交流,互有学习,这是交相利之二。”
大部分人都认同的时候,輮辐问出了一个他很在乎的问题。
“这工匠会是怎么样的呢?是不是和工官一样?”
适大笑道:“当然不是。诸位费劲辛苦,终于不再从属于冬官,难道我们墨者竟要将你们送回去吗?”
这些手工业者最怕的,就是失去好容易得到的自由身份,重新成为那些官营手工业者,哪怕是换了个名目也不肯,之前留下的阴影太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輮辐的这话,引来几人的不快,觉得这是在侮辱行义的墨者。
可大部分人却没有出言,毕竟这也是他们很关心的事。
听适这样一说,众人最后悬着的一颗心也放了下来。听起来,似乎只有好处而无坏处。若是别人和他们这样说、哪怕是王侯大夫,他们也未必信,可既然是墨者这样说,他们确信无疑。
这便是几十年积累的信用,这信用价值万金,可倾城国。
“既然大家都觉得可以,那我便说一下。入了工匠会,大家总要有个头目。有能则举,不避亲仇。既是这样,那我说,便请子墨子与斧矩斤为这木工匠会的头目,如何?”
这意见更无一人反驳。
墨翟与斧矩斤之名,在木匠行业谁人不知?再者两人又都是行义多年的墨者,最是公正,若选别人他们也信不过。
可輮辐还是不放心,问道:“那若退出这工匠会,有何惩罚?”
适佯装奇怪道:“怎么会有惩罚呢?司寇的事,我们怎么有资格管呢?况且你们又不是墨者,我墨家之禁也管不到你们。只要守约就好。不过要说这惩罚嘛……也不是没有,但只不过这惩罚不是你们现在能有的东西。”
众人不解,适笑道:“将来入了工匠会之人,墨者若有什么磨盘之类的大利天下之物,当然是教会工匠会内之人。有什么大的得利之事,也是以工匠会为先。将来若退出,那便没有了,你们说这算不算惩罚?”
一干人都笑,輮辐也终于放下了最后的心,连声称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适趁机道:“只是子墨子身为墨家巨子,行义繁忙。斧矩斤也是墨家不可或缺之人。但墨者可选一人,以替二人为工匠会首领。凡事大家相商,具体的事咱们日后商量,但这首领前期必须是我墨家之人,也是为了公正得利,大家意下如何?”
“这工匠会先按照大家年入什二之利,付给大家今年的年资。这一年便先学那些木器之法,先完成今年军赋。越明年,便可自行获利,有什么事一同相商,工匠会内不再各自争竞。以今年为准,超过今年的利,从利中每年缴什一为工匠会公用钱,以什一为行义之用。大家以为如何?”
这又是个现在还没有在手中的利,众人抛洒起来也不心疼,反正以今年来算年景还算不错。按照今年得利,若无改变,百年之内基本也是这样了。
这超越今年之利还未出现,况且只是取余利的十分之二,若得利不如今年这工匠会自然消散,也根本不需要缴纳那什一的公费、也不用缴纳什一的行义之钱。
輮辐这样的人看来,确实只有利而无害,实在找不出不参加的理由。
而那几个想要多多询问墨者之义的人,则想日后既有墨者常驻,便可多多询问,若是和心意,自己为何不做墨者?
这件事就算是这样定了下来,用类似的办法和说辞,又有这些人的加入,很快商丘城的私营木匠都知道了这样的消息,纷纷加入。
少言寡语的笑生再一次主动询问了一句。
“适,斧矩斤外,谁人能当这工匠会首领?”
适微微一笑,反问道:“昔日孙武子可有力拔千钧之勇、百步穿杨之术?这工匠会的首领,需要的不是一位木器之术精湛之人,需要的是位通墨者大义口舌锐利之人。那是一滴落入白水中的靛青,为何非要是最清纯之水?”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适的回答让笑生回味许久,称赞道:“你做事,总有深意,我所不及。”
造蔑启岁拿着写着几人名字的竹简在一旁道:“你自然不及他,却也不及我。在适叫我记下那几人名字的时候,我就猜到了。果然,适说的没错,要行义先要知道行义为何,然后才能知道自己做的是否符合大义。”
“譬如这件事,全都是交相利之语,也是为了大利天下,丝毫没有堕我墨家之义,又能广博众人之心。”
“正如知道了要往楚地,我未必一定要先往南走。可能我想往西以便绕开淮水湍急之处,再往南……只有知道目的,才能知道做的事到底是有利于天下还是有害于天下。”
笑生难得地没有反驳造蔑启岁的话,竟然点头表示同意,这让造蔑启岁措手不及,险些让手中的竹简落地。
适见他又有开口说话之意,急忙道:“先随我回去见巨子,将这件事回报上。启岁,你先行一步,先将竹简整理好,我和笑生便直接去先生那里。”
…………
十余日后,墨者在商丘的作坊内,热火连天。
作坊在城中,城中空地不少,甚至还有许多菜田和农田。但此时城内的土地已经极为昂贵,能在城中有这样一块地方,足见墨家在宋国根深蒂固。
后世苏秦发达后,他嫂子对他卑躬屈膝的时候,他曾感慨过:老子当年要是在城边有两顷地,怎么可能奋发图强挂六国相印?于是散尽千金激励自己继续努力。
可见此时城中土地之昂贵。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此时的城市布局,是按照“仕者近宫、工商近市、庶农近门”的布局。
墨家的作坊是为守城用,距离市很远,并不靠近,也距离那些工匠居住的地方很远。
这时候的集市已经很发达了,不再按照数百年前的《周礼》那样,大城才有一夫之地。像是商丘这样的城市,如果只有一夫之地的集市,那要被挤死,更别说临淄这样传说中抬起袖子当云彩、挥动汗珠像下雨的巨大城市。
集市也已经和后世差不多了,后世该有的此时全都有了。
《战国策、齐策》曾有“往卜于市”之语,证明这时候就有摆摊算卦的了,这才叫源远流长;《论语、乡党》曾有“沽酒市脯不食”之语,证明这时候市上卖酒肉干的也有了;《左传》曾有“晋获秦谍,杀诸于市”之语,证明这时候推到菜市口斩首的雏形也有了。
更别提那些总是隐藏着刺客剑手的杀猪屠狗之辈的存在。
正是这种工商食官的局面被打破、城市不再只是盘剥四周土地税和劳役地租的城堡,才让适有心思琢磨这些已经逐渐有力量的手工业者,更有了用掩护身份的方式在各个大城发展秘密墨者的基础。
商丘的这些私营木匠们正因为知道市场广泛可以得利,才纷纷加入了工匠会,也才聚集到这一处墨者的守城器械作坊中分工协作。
他们上午跟随斧矩斤交流各自的技艺,下午便一同忙碌,各有分工制作辐条、轮毂、车轴等。
里面生着火,用蒸汽或是高温将那些木材烤弯,作为车轮的部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里面热火朝天的不只是温度,更有众人的气氛。
短短半个多月的时间,完成的军赋数量已经远超每人十五天所能制作的,又有墨子这样的木器国手在这,学到的东西也不少。
这半个月的时间,墨子、斧矩斤以及一些学木工的墨者,已经将小水排的模型做了出来。
由适解决曲柄、连杆和皮带传动问题,剩下的水轮、卧轮、旋鼓等部件在这样的木匠手中根本不是难事。
水排不过是汉光武帝时的杜诗创造,距离此时并无不可逾越的技术代差。
原理就是利用水流驱动卧轮旋转,再带动小轮,利用曲柄和连杆将旋转运动变为横向往复运动。
改动连杆机构,便既可以用来推磨,将来也可以直接用来拉动风箱鼓风。这是动力系统,至于连接什么样的水力机械,那就是以后的事。
前天已经在城外的一处不冻的溪流处试过,效果良好,用来推动磨盘建造水力磨坊并无问题。
模型变为实物还需要继续尝试,可是具体方向和原理弄清楚后,再做也就不是难事。
做出来这件事物后,墨子极为高兴,据那些跟随墨子已久的弟子说,竟比许多年前与公输班比斗时候还要高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或许在墨子看来,这是大利于人之物。他又是最专业的木工,为了守城又经常制作风箱皮橐,哪里不知道这东西可以用在冶炼上?
高兴过之后,墨子又琢磨起适说的两样小巧的东西,更是在墨子看来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事物,只是没人想起罢了。
一是双辕马车。二是独轮车。
此时的马车都是单辕的。前面的扼与挽具是个t字形,马必须成双对,在t字形的两侧,靠中间的横杆拉动后面的马车。
马车最早是出于战争需要,所以需要多马拉动。另则春秋时候生产力不足,有马车的都有的是牛马,不差这一匹,寻常人家也没有牛马。
但现在许多商贾、工匠、靠近城市的农夫也需要一些马车牛车,越简单越好,他们多用不起两匹马以上的马车。
独轮车,方便在商丘这样的冲击平原上使用。
用不起马车牛车的人,在城内推着独轮车也可以省却许多力气,造价又不贵,没有轴承全靠干磨轴,这东西多了城市才有城市该有的吱吱呀呀的动静。
将来若是逃荒,或是迁徙,有独轮车也算是附近今后的黄泛区特有的悲惨情景。
适是但愿这独轮车出现后,只利于人,而不再成为那些悲惨记忆中的不可或缺之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墨子倒是已经懒得再夸奖适的奇思妙想,甚至连此物大巧之类的话都懒得说了,而是和适讨论起了一些技术之上的原理性问题。
他是研究过动滑轮、定滑轮的,而且研究的相当透彻,适便趁机和他讲起了一些需要墨子亲自命名在《经说》上的东西。
力学基础墨子也有,适便顺着墨子的逻辑方向,讨论起了一些简单的力学问题,从滑轮和轮子开始谈起。
墨子对定滑轮研究的颇深:他称之为“绳制”,定滑轮下,若两物相等,那么便会平衡;如果两物相等重、又是在定滑轮的两端,若是一轻一重,必然轻的是放在斜面上,同等的另一端的重力大于斜面上等重物的摩擦力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适便先说道:“先生通绳制之法,赛先生称之为滑轮。赛先生曾说,滑轮分为两种,定与动。”
稍微一说,墨子便明白过来动、定两种滑轮的区别。
“先生,定滑轮,你拉动多长的绳子,重物便提升多少,拉动的力量等于重物的力量,是这样的吧?”
墨子点头道:“是的。如你所说的动滑轮,则需要拉动两倍的绳子,才能够提升一样的距离,但是力气也省了。这是和标本之术一样的。”
标本,是墨子对杠杆的阐述。动力臂称之为标、阻力臂称之为本。
适便道:“既是这样,那么拉动一石粟米到两尺高,定滑轮需要一石之力拉两尺;动滑轮需要半石之力到四尺。两者相乘,总是相同。所以我便想,可以将此相乘之数,称之为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墨子听到这称呼,毫无丝毫违和,点头道:“古人说,功,以劳定。劳,力与时。此名甚好。”
适连忙道:“既是这样,可以说定滑轮不省功也不省力、动滑轮省力却不省功。又好比在冰上推物,与杀地推物,同重同长,功则不同,则必可知力也不同。”
墨子喜欢定义一些东西,甚至试图把天地间的很多东西都给出明确的定义。
比如时间、空间、圆、力、害、利、光学原理等等,这种喜欢定义的习惯很有趣,也很有用……事实上几何与物理的基础,也正是定义,最起码要分清重量和质量。
辩术看似无用,实则大用,如果没有哲学基础是无法定义出质量这个也属于哲学而不单单属于物理的概念。
既然还活着,那么一定要引发他多定义一些东西,作为后世墨者所必须掌握的。
墨子并不知道适的心思,低头看了看那个已经制作好的独轮车,倒过来转动了一下车轮,听着吱吱呀呀的声音,似乎琢磨到一些问题。
好半晌,也不知道他想明白了什么事,这些天都没有在听到墨子夸奖的适,终于再一次听到了墨子的一句夸奖。
“适,你这是做出了一件平地之上、相对于肩挑手提来说,又省功又省力之物啊!”
他刚要感谢先生夸奖,又听了墨子的下一句话,彻底愣在那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既知力与功,又懂标本绳制之术,可曾学过光影之说?我曾说,影不徙。飞鸟在动,影子没有动,实际上是原本的影子消失了,而新的影子立刻又出现了,而不是鸟的影子在挪动。”
“我观铜鉴水镜,知光以直而传,可这光到底有多快,才能让我们的眼睛看不到影子消失又出现呢?”
“若我们的眼睛能看到极快的事物,影子的消失和形成的瞬间又是什么样的呢?若鸟飞极高,我若为光向下,那影子是否还能在我身上?我又能否看到鸟的阴影?若影子不在身上,我自然应该看不到阴影,可是鸟确实是在天上挡住了阳光啊……这是我思考多年所不能解惑的问题。”
适一听这个,急忙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不是他假装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他这半瓶子水哪里知道在光速条件下影子的消失与重现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就像此时那个著名的辩术问题,箭飞起来后的某一瞬间,到底是静止的还是运动的一样,都是他这样的人无法解释的。
这是此时的哲学问题,他不擅长这个。而这个问题代表着墨家的时空观和时空的连续性和不可分割性,并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清的。
墨子叹息一声道:“所以,在没有经历过一些事之前,是无法想象的。你说的乐土,我推演过几十次,都是符合你说的那些事物出现后的模样的。因而我相信你一定见过那些实物,否则就像是我刚才那个问题一样,若不为光便很难想清楚光那样快的影子之事。”
“按你的乐土九重之说,尧舜之时的人,一定想不到此时的城市。武王分封周公定礼之时,也一定想不到此时的天下。因而没有不变的道理,只有变化的道理,看似不变的也实则有前提。”
“道理需要依附与物,否则便是空谈。如你所说的恶金、草帛之物如果没有,那么你说的那种选贤的办法也是不能够使用的。而如果你在赛先生与唐汉处,没有亲眼见到实物,也是不可能凭空推出与之相合的乐土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适躬身听教,心中暗赞。
墨子又说了几句,指着这独轮车道:“此物利于人,人却未必能知道。所以要如你制麦粉之时,先做出十几辆,立于市旁供人使用。待人知其巧,一则可以广我墨家名声;二则日后均买也可让这工匠会得利;三则这也算是乐土一景,也好让更多的人能理解想象你做的那些诗篇。”
“这是我见了你在村社种植那些作物后又作那些诗篇后想到的。若不亲眼看到一些东西,也就很难想象以此物为基础的将来。”
适对墨子的哲学观没有表现出太大的震惊,但对墨子的手段很是惊奇。
看上去句句都是行义,可将此物放在市旁免费供人使用,虽然并不值几个钱,可从未有人做过,又是实实在在的事物,人皆可见,商丘城哪里还能不知道墨者的行义之名?
此物一出,木匠工匠会数年之内又能有许多得利之法,焉能不对墨者倾心而信?
如此一来,五年之内便是没有新的东西出现,工匠会的人仍旧不可能离开,会担心之后的任何一天都可能出来类似的器物。
在适看来,能领导数百墨者倾心不叛的人物,绝不会是纸面上那些他知道的故事那样简单。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多想了?还是墨子仅仅是想让此物利人?但墨子既然这样说,正与自己想法相合,便称是,自去准备。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春风似剪之前,商丘城多出了一道新的风景。
适带着几个墨者,满头是汗地推着几个独轮车,轮替着从东门跑到西门,又从南门跑到北门。
扯上装着两大筐的粮食,显然极为沉重。
就算那些常年吃苦的人,也难以靠肩挑手提这样长久转运。
那独轮车的吱嘎声,引来许多人的注意,不少人跟在他们的后面看着,玩闹。
适停到一处人多的地方,擦了擦汗,便有人喊道:“适,你们墨者又弄出什么利人之物了?”
这两个月时间,适算是声名鹊起,从一个无人知晓的鞋匠之子,成为商丘三万户多数知道的人。
三万户,放到适生活的年代,也就是个大一点的乡镇水平,说不准一个镇长管的人都比此时一个国都的人多,想要在国都成名也就容易得多。
这几日这些人整天听什么利人为巧之类的话,就算不明白什么意思,但说却早已说的纯熟。
适把独轮车放好,站到了那两筐粟米上,大声道:“这叫墨车。为什么叫墨车呢?一则是墨者制出,二则嘛……墨是啥颜色?就是咱们这些吃苦的人的颜色,咱们可没有那些贵人那样白嫩的脸。这东西不用马,可不正是咱们这些黑乎乎的人用的车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煽风点火趁机灌输的手段,此时无人能及,几句话便把一棵无形的木楔子插入了众人心中。
只是这种事暂时显不出,众人还忙着称赞这些“墨车”,便问道:“累不累啊?”
适伸出自己相比于那些壮汉不算太结实的胳膊,说道:“你看我这胳膊,这都能推动。要么咱们比一比?谁的力气最大?我推车,你们挑,从南门走到北门。看谁弄的多?”
几个壮汉已经蠢蠢欲动,又有几个欲要显示自己手段的,便喊道:“赢了如何?”
“赢了?我没多少钱,可我哥嫂开的麦粉豆浆摊却在。谁要赢了,吃一个月的饼!就算不赢,只要能挑到地方,一人一块豆腐!”
他这样一喊,顿时引来许多人跃跃欲试。
适让旁边的墨者将扯上的粮食先放下,找出几个村社帮着编织的麻口袋,将粮食装了进去。
造篾启岁在一旁小声道:“你行不行?”
适抖了抖肩膀,小声道:“不太行。我快撑不住了。可是也得比下去啊。”
揉了揉肩膀,叫来几个市井间的人物做个见证,便将做好的皮索套在了自己脖子上,这样可以省却一部分将独轮车抬起来的手臂力量,也能跑的更远。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七八个棒小伙子一身的力气,背起一个装满了粮食的麻袋,双手抠住麻袋的底部,微微弯腰让麻袋卡在背上,吆喝一声朝前走去。
后面跟着一堆的孩子在那叫喊鼓劲,适见那些人背了大约一百六七十斤,知道这些人恐怕难以走七八里的路,自己也不着急,就现在那歇了一会。
和众人闲聊了好一阵,发酸的胳膊也休息过来,叫人抬上约二百斤的粮食,吆喝一声推着就往前走。
他走的极慢,好在地很平,晃悠着往前挪动。
等追上一个人的时候,他便故意朝前多走了几步,站下来嘲笑后面的人。
背着粮食的人本已很累,远途无轻担,这时候被适一激,脚下顿时加快,想要还骂嘲弄回去却被压着肺,喘不动气。
适见这人加快了脚步,心下暗喜,知道这人片刻力气就会消散,乱了节奏,不可能追的上了。
他又推起车朝前走,一直到走的最快那人的时候,故技重施,那人却不听,只是闷头走路。
身后跟着的人已经极多,适也累的不行了,就多歇了一阵。
有人便嚷道:“适,快些啊,你要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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