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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陆 。。。
这一年遵化的雪特别多,时紧时疏,像怨女的眼泪,没完没了。允禵起初没在意,因为燕燕在身边,就不会觉得闷,后来也嫌弃了,不是因为厌烦了她。患难夫妻是恨不能粘在一处的两个糖人,彼此是彼此的救命稻草,他们太亲密太相好,反而让细如发丝的隔阂越发明显,情到深处,眼里揉不得沙。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要留着那张纸,难道真如雅图所说,只为日后留个退路?李如柏兴许就蹲在门口,像等着生人咽气儿的寒鸦,这天大的功劳正求之不得。而他是不可能交割出去的,因为心里还有她,大格格,宝琪,八嫂。叫什么他已经无所谓了,横竖都是捕风捉影的事,又何必拘泥于形。可是心机千重,一眼望穿,燕燕在他胸口轻轻一搡,那油纸韧如软刀,将他千刀万剐了去。他颓丧得像只困兽,却也不得不在女人面前佯装振作。燕燕只是摸到了,并不知那是什么,但是她明白,他的世界复杂得万箭齐发,宝琪却是唯一的靶心。
悲观的人大都认为避害比趋利更有效。悲观的人往往聪明,聪明如燕燕。想这一生跟允禵,真假悲欢,嘶磨龃龉,到底也没修成正果。屋里挂着一幅千手观音,她深以为是,没有八面玲珑,怎应付得了这人心辗转,浮世轻薄。她自小便有种清冷的气质,刚出阁的时候三嫂子尔琢戏称她做小观音,那是她最深刻的美丽,不似浓墨重彩的宝琪。相由心生,她也骄矜得很,她的脾气就像夹在缝隙里的一页纸,别人越是想拣出来,偏越是落得更深。允禵懂她,于是哑然而退,眼角眉梢含着讪讪的歉意,扁扁刚削的唇。那唇昨夜还曾吻在她的眉梢上,热情似火,完全不像表面上的血色淡失。他把她当成别人了?她不敢想,因为他调笑她来着,说“怎样不负如来不负卿,我拥着你便得两全”,男人风月情浓时不耻下流的情话,对着那观音像,让她确信他此刻的宠幸是给自己的。直到摸到他衣服里叠着的纸张,她忽然觉得可笑。当一件悲哀的事情变得可笑,她是否已是钢筋铁骨,无所畏惧了?她笑笑,不计较。
这误会更深了。这是他的第一个念头。但是否真的是误会,他自己也不确定。他从没想过毁掉或检举宝琪戕害锦端的证词,与其说不愿,更不如说不敢,那女人是他心里的铁笔判官,黑着脸悬在他头顶,那段情在面对燕燕的时候,更像一个无法回避的错,年轻人犯的错,让他无法拒绝,也无法接受。可还是伤了燕燕,那一刻电光火石,他见她微微一笑,他才看清她的真颜。那样的笑,伤心欲绝,又云淡风轻,让他永生难忘。他不清楚宝琪在自己心中还有多重要,但是燕燕,此时此地,是他最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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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带着他那匹叫做惊弦的爱马,浅棕毛色,四掌雪白,到遵化以后,他不太敢骑,因为想起垓下歌,他自己都觉得荒唐。{奇}可是一觉醒来,{书}燕燕不知所踪,{网}他知道因为那点芥蒂,所以心虚害怕,要自己去找。雪霁初晴,他看见燕燕就在五孔桥上,倚栏赏雪。这样温和,闹了脾气也不忍心跑出去太远。两个小随从见状,悄悄吐着舌头,他屏退了他们,却也不急着走上去,摸着惊弦白色的鼻梁道,“委屈你这么多日子,要不要跑一跑?”晨光从东边浅射过来,她裹着雪白的裘衣,像要融化在天地苍茫的永恒中,那姣好的一侧容颜被冻出胭脂色,挂着莫衷一是的神情,因为不再为悲欢所动,总像是走到了故事的了局。他的泪一下子涌了出来,连忙抹了一下,却又像是没有。兴许是散在冰冷的空气里,与雪花没什么两样吧。
“回去吧。”燕燕道,她是以如此方式结束了昨夜的不快,正如春天来了,冰自己就会消融。
“不想回。”他笑着,嘴角扬起一丝残存的桀骜,望向那团浑圆的朝日,“难得的晴天,要不要骑马?”
“不要。”
他当她是在斗气,软语道,“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早已是千秋万代。你还有什么可气的?”
千秋万代这样的词,总是不那么吉利。因为被祝颂过的从没有实现过,能实现的皆是累累荒冢跟断壁颓垣。她背身走了几步,叹道“你当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你造次。”
他说,“这个我早已想好了。”他忽然面对那悠长的神道跪下,叩头朝天吼道:“皇阿玛在天有灵,保佑儿子别再唐突孟浪,惹恼了您的儿媳妇儿。保佑您儿媳妇儿撑一撑针鼻儿大的心眼儿,别再跟儿子斗气,家和万事兴,儿子在人世间过得顺心了,您老在天上也就安心了。儿子为讨媳妇儿欢心,就要带她去骑马了,在您眼巴前多有得罪,还望您行个方便,您要嫌吵闹,就先回去眯一会子吧。”
燕燕哭笑不得,“你这成什么了,造次也就罢了,还要拿先帝寻开心不成。”
他只顾着扶她上马,答道,“放心,皇阿玛若当真在天有灵,动了气,也不是我让他老人家不能瞑目的。”
她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又来了不是,即使心里真的有气,也不能如此张扬不是。你还不知道么,逃不过活人眼去。”
他扶好她,敏捷地翻身上马,一抖缰绳,“放心,我心里有数。”
她心中缓和了许多,便有些娇嗔了,撇嘴道,“你的马不是从来不让别人骑的么。”
他低眉笑道,“你是我马背上的第一个女人,唯一的一个。”
她在他的怀抱中,迎面那凛冽的寒风,也仿佛春风沐化,她自然希望他自下能收心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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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得不承认,她爱的还是他的桀骜不羁。只是眼下谈爱,未免是天马行空的奢望,他们无疑是爱着彼此的,但是此时此地,爱情未免太过华丽和高调,反倒让人羞于启齿,他们必须要有比爱情更坚固的契约来保证彼此的同盟,世上唯一的一种能够配的上相濡以沫这个词的,是亲情。
“十四爷!”李如柏半个时辰才追上了,气喘吁吁地说道,“往后要跑马,务必告诉奴才一声。您这样让奴才难做,奴才也不得不得罪了您啊。”
燕燕回头扫了他一眼,以为他会怫然作色,他却只是一笑,朗然道,“知道了,我们这就回。”又冲燕燕道,“也累了吧,冷不冷?”
她摇头,他侧身下了马,正要把她搀扶下来,李如柏殷勤地一步上前,想要代为牵马,没成想惊弦嘶叫一声,前蹄腾空而起,当胸踢向李如柏,李如柏急得挥臂一挡,惨叫一声。燕燕却也没握住缰绳,失了稳,顺着马背跌落下来。允禵从地上扶起燕燕,见她没事,方对冷汗淋漓的李如柏淡淡语道:“这马认生,你可牵不得。”
李如柏扶着右臂,咬牙切齿,不知是疼的还是气的,却也平复心气对下人说道,“还是先找人瞧瞧福晋,可千万不能闪失了,还有……”他顿了顿,仿佛想要从允禵那游离的眼光中捕捉一丝线索,“十四爷,我那儿淘换来了上好的铁观音,请您赏个脸。”
允禵被李如柏请去喝茶,已是第二天的事了。李如柏的胳膊被惊弦踢着,伤筋动骨,不得不上了夹板。虽然知道这下更被他恨得牙痒痒,允禵却也没多少幸灾乐祸的心情。皇子还有皇子的气派,所以也没什么歉意流露出来,只有闷头品茶,好像事不关己。
“还成吧,奴才这茶。”
允禵低头不语,仿佛是应承了。
李如柏一笑,“自然是不如御制贡品了,您不答话,是心如明镜,又不好言明。”
允禵回了一个笑,“李总兵多虑了,区区一盏茶,能喝出什么门道呢。”
李如柏抚着青色头皮,“即使您能喝出门道来,也只能干骂娘,没辙了,奴才的茶不好,可您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