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罪?没有错为什么要谢罪?蒙受了这不白之冤,连声冤枉都喊不得么?”
他叹道,“你不懂得。”
她把墨锭子撂了,“您的事我不管,可是我父亲如今也在此案之中,您要驳了他辩白的机会吗?”
“你既然知道你父亲被牵累进来,也该想到,他跟弊鹰的事毫无关系吧。皇上要整治我,也跟此无关,弊鹰之事的真相如何根本不重要。只是月盈则亏,水满则溢,这是我的劫数。你父亲而今虽夺官系狱,却不会长久,他是个清白的读书人,皇上敬重他。”
她盯着他问,“那皇上会把您怎么样呢?”
他长叹一声,只是踱过去张望那无尽的天色。
胤禩一直住在汤泉的绮望轩中,庭院修筑在土丘上,从正院进得山门,后院正是下坡向,于是出了第一进正房的明间,第二进是个二层天井四合院,而第一进正房恰是第二进的二层阁楼。第二日悦离仍旧陪着胤禩,已少了许多旁人,显得格外清落。他们在后院的二层廊上走,她忽然从后面挽住他的手臂,他瞥过一眼,亦不推不就,见天井中几个仆役在掘树根,便问了句,仆役们行过礼,冲他说道,是在刨蚁穴。天井中栽了一株古槐,闹了两年白蚁,树干已经快腐蚀光了。他同她看那当院,几个人刨开地面,露出好大一个蚁洞来,时值隆冬,亿万蝼蚁皆在蛰伏中,远远望去花白的一片,被人们拿铁锹铲了,直接填到笸箩里去。
她感到他的胳膊在自己的臂弯中颤抖,便牵挂地问了句,“您还好吧?”
他说道,“这一窝蝼蚁之中,哪个是南柯太守呢?他的梦该醒了吧。”
悦离道,“我想起杜子美那句‘顾惟蝼蚁辈,旦自求其穴’,以前读的时候,总觉得那是俗人的庸碌,往往不屑于此,而今想来,即便是苟且偷生亦是艰难的。”她觉得他压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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臂上的分量陡然沉重了,仿佛是把自己的重心都交付出来,只听他说道,“扇儿说做了一个不祥的梦,我不耐烦,没有听她絮叨,现在倒是想好好听听。我命中注定在这个地方遭此劫数,你说,会是她在惩罚我吗?”
又是那个莲灯女人!她心想,又安慰道,“乱由心生,您不要胡思乱想了。”
他双手支在栏杆上,像是在忍耐巨大的眩晕,一字字吐道,“念兹在兹,死生由是。”
“什么?”她听清了,却不懂,仰头见他已是面色苍白,额头渗汗,软软地瘫下去。
她吓坏了,抱着他疾声招呼,旁的下人亦围拢了来,想要把他扶进屋中,却见他双唇翕扇欲语,悦离附耳下去,听到了,泪珠子随即拍到他的手背上,她缓缓抬头,对不知所措的下人们传话道,“去叫福晋来,叫福晋来。”
胤禟提前几日回京,最高兴的是珍六,派丫头鹤伶一早在门口等着,见马车一进胡同就给她报了信去。她神神秘秘地跟胤禟溜到书房去,顾不上问安,劈头盖脸说道,“爷,您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胤禟却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拿小指甲蒯着琉璃瓶里的鼻烟,不耐烦地朝她摆手道,“我今儿累了,你且回吧。”
“您让我回?放过了家贼,您可别后悔。”
胤禟不得不问,“什么意思?”
珍六这才笑了,一挥手屏退了旁人,“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家贼难防;偷断屋梁。难得您这个玲珑通透的人,怎么就栽在她手里?您都浑然不觉,我们就更看不出道道来了。”
胤禟斥道,“甭卖关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还能有什么?您家二姨娘呗,您不是让她管家来,可您仔细掂量掂量,她管家以来,这府中上下是越治越败,越败越穷,那钱都跑到哪儿去了?真个是流年不利?成,大头赔了,小头也不赚,您怎么就那么倒霉呢?”
胤禟打个大喷嚏,“她?不能吧,你看她那穷酸样儿,像么?”
“她跟别人不一样,我穿金戴银,那件件是有来路的,我怕什么呀?有道是财不露白,她那些都不是正路来的,敢明晃晃拿出来显摆么?”
胤禟闭目歪在躺椅上,“我还是不信,就算她再精明,能做得滴水不漏,不教我看不出来?掌家必是有些外落的,落了就落了,以前我对何瓜子儿,不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使唤人家,总不能勒得太紧,再说防也防不过来,厨子不偷,五谷不收。且让他混账去,他还念你的好,只要不出格。”
“什么是出格什么是不出格?抽头放利不是出格?贪了您的银子买房置地不是出格?明里压低价,暗中顶了您盘出去的庄子,不是出格?”胤禟脑袋嗡地一下,珍六恰到好处地给他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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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了太阳穴,“您就是太信她了,才被她钻了空子。我今儿跟您说这话,可是有凭有据。您前些时候让她找人给您卖平阳的庄子,我问您,卖了多少,卖给谁去了?”
胤禟道,“盘了八万,买家是她兄弟那尔东找的,听说是个贩丝绸的晋商。”
珍六道,“这真正是开弓不放箭,诓人呢。我妗子的一个叔伯兄弟也是那庄上的佃户,听说庄子易了主,自然留心盯着,谁知道那新庄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只说是姓那的,前儿我那叔伯的舅舅送年底的禀帖账目过去,恰好一出一进正好打了个照面,您猜猜是谁?”
胤禟烦躁地揉着精明穴,低声道,“那尔东。”
珍六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拍得他一个激灵,“不是他是谁。他还不认得我那房远亲舅舅,我舅舅岂不认得他?年年给我做寿,都是见过的。这哪儿是年关前卖不上价?分明是她拿您的棺材本,贴济她娘家人去了。”
胤禟疑惑道,“怪了,她哪儿来那么多钱?”
“这么大的事都敢做,还有什么不敢的,您掂量掂量她给您理家这几年,有多少银财账目经她的手?那样谨小精明的人,过只苍蝇都能掰下个翅儿来,守着您这大粮仓,哪怕破了个小窟窿,一天接一斗,这么钻地打洞地偷,还不吃出个大天来?”
胤禟深吸一口气,“可以啊,真没看出来。凭她这么抽头放贷,开源节流,倒算是给我预备下救急的资财。待我宰了这只柴火鸡,说不定肚子里有颗赤金蛋呢。”
珍六打量道,“您脑瓜倒是转得快,可还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就这,您还要立她为侧福晋,她还不把你骨头都嚼成渣了?您不是说立玳二是福晋的意思么?说不准这两个是一气儿的。”
胤禟驳道,“这儿说着玳二,扯到她身上去做什么?”
珍六鼻子里哼出一声,“知道你舍不得,怎么来怎么去随你便,话是给你撂这儿了。”
胤禟咬牙道,“玳二要真这么胆大妄为,我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珍六道,“您仔细她想趁今晚您没回来,把这几年身边的贴己都捣腾回娘家去。她们娘家的马车都来了,就在后衙大街上等着。您这会子去,必定抓个正着,所以我派鹤伶在门口堵着,若是见您的车马一进胡同,就迎您上我这儿来。她若是知道您回来,岂会就范?”
胤禟不禁嗟叹,“你有千里眼顺风耳不成,打探得这么清楚?”
珍六冷笑道,“这府中上上下下,谁瞒得了谁去?许是她知道纸包不住火,狗急跳墙呢。”
胤禟马上带人过到玳二院中搜查,玳二果然措手不及,刚装好满满一个朱漆食盒的小金条被搜了去,细查时,画轴后暗格中还有一个小银箱子,装的多是珠宝首饰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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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银票。
胤禟气得冒汗,坐在椅子上扇风,问道,“这哪儿来的?”
玳二跪地,支吾道,“这是我娘家寄放在我这儿的。”
胤禟怫然作色道,“放屁!你娘家打三层补丁还露腚的主儿,哪儿来这些贴己给你!”他指着墙上那个暗格,“还真是个大油耗子,墙都让你嗑了个窟窿去。给我好好搜,说不准还能给我屙金溺银呢。你还敢不从实交代,仔细我揭了你的皮。”
玳二猛磕头道,“九爷,妾身该死,再没有了。”
胤禟觉得荒唐得可笑,捞起银票来点着,一面说道,“玳二呀玳二,我平日待你不薄,你就这么来报答我?你要这么多钱有什么用?平日就在这府中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