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尽于此,无须再道,胤禩忽然放松地笑了,像是破冰的一缕春风,“今儿冬至,你表姐让厨上预备了水晶角儿,留下来用吧。”
“你们别把我逼急了,逼急了大伙儿一拍两散。”胤禟恨得咬牙切齿,说罢抽身而去。
戊子月甲辰日,宜驱月恩,宜求嗣。宝琪带了接生婆大哈苏给锦端摸胎,一进琴操苑,丫头如意便迎将过来,未及通报与锦端,大哈苏说要小解,如意便领了她往后园子去了。宝琪独自移步明间,刚要挑帘进去西次,却听见胤礻我与锦端在谈话。
锦端道,“……旁人都说我若对你讲了什么话,你没有个不依的,这话里倒有三分讲我不守从夫之道。我向你进几句良言,你若听了,倒不枉我担这罪名。”
胤礻我道,“你说,若是有理,我自然会听。”
宝琪在槅子外听了,觉得可笑,正要进去奚落他们几句,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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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锦端说道,“以后你那几个兄弟的事,你不要再掺和了。”
宝琪心头一惊,便隐在槅子外文竹架底下,细细听起来。只听见胤礻我说道,“你这话没头没脑的,叫我怎么听?”
锦端道,“而今你已界而立,与我孩子也有了,总该有个长久之计,别整日里玩票一般,乐司教坊里酒誓肉盟,顾头不顾尾,须要收敛谨重些个。”
胤礻我答道,“这个在理。可还有旁的?”
锦端又说道,“爷可还记得今年中秋乾清宫赴家宴的时候,皇阿玛没饮几盏酒,饭食也进不下多少,就杵在龙椅梳背上打了个盹?说句忤逆的话,这都是下世的光景。您心里可有主张了?时下的光景,像是千头万绪乱做一团,但连我这样深居简出的妇人也瞧得出来,各路神仙掘地打洞,尽其所能淘换安身立命之计,预备今后有个山高水低,各人看各人的造化了。这当口,谁不怕占错山头插错旗?都因为那句话,一朝天子一朝臣。”
锦端断了言语,宝琪也听不见胤礻我答话,室内沉寂了片刻,未几锦端又说道,“我只是个妇人,没有多么长久的见识,但观者自清,这些年多少事看在眼中,多少话憋在心里,如今愿斗胆致君一辞。前阵子听你说九爷和十四爷走得越发近了,你可知是什么缘故?他是怕一废太子之时八爷跌了那个跟头,从此不中用了。再说十四爷,他有本事撺掇九爷,未免没有打你的主意。”
胤礻我啐道,“胤禟这个见风使舵的破落户,随他怎么样,我不是他。”
锦端接道,“对,你不是九爷,他就是在那趟浑水里生的,也合该死在那里。你好在有这宁折不弯的性子,可也败在这个宁折不弯上。你以这样的义气事人,可谁又以这样的义气事你?
胤礻我驳道,“你一个妇人懂得什么义气?”
锦端怨道,“我就怕你犯这犟脾气!我不是教你断绝了兄弟的情义,这也并非是兄弟义气可以说清的。君子立身处世皆是无过无不及的。圣人云,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您打量八爷还有几成胜算?即便人多信众,岂不知他的亲信朋党越多,他便越难以抽身。即便保下了他,爷又能比如今好到哪儿去?到时候九阿哥会一本万利,爷不过是个太平千岁罢了。退一步说,你这样实心意地帮八爷,便是犯了万岁爷的大忌,保不齐也是好心办坏事,断送了他去,也断送了自己。”
胤礻我不耐烦道,“你好生聒噪,杞人忧天!我也还是康熙皇帝的儿子,爱新觉罗的子孙,谁敢把我怎的?”
“爷难道忘了肃武王的前车之鉴?古往今来的龙庭兴替,风生水起有末吏,剐祸杀身是王孙……”
胤礻我恨道,“谁教你说这些个话来?莫不是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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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子四嫂来了,她撺掇你说的?那日她走了,我仔细打量你的脸色就不对。她把你嫁与我,而今真是派上用场了。你自情深义重,嫁与我这些许年也没教变了心去,身在曹营心在汉,只是我不做这剩王八。”
锦端听出弦外之音,必是急了,语调哆嗦起来,“原来这么多年,你还……你说的什么鬼话?真是不识好人心,混账!”
“求你别再管我这混账的事,你就是再造观世音。”
锦端亦回骂道,“谁管你来?没来由让你做王八,你非争着要套绿马甲,真是岂有此理!”
宝琪在外吃了一惊,因为冷不防胤礻我夺门而出,拉开槅扇恰恰和她迎个满怀。宝琪的怒气亦被这一下冲得不见踪迹,当下寻思怎样遮过去,笑道,“我来迟了,没见你们做孩儿戏,什么王八绿豆的,倒让我听听。”
胤礻我铁青着一张脸,招呼也不打,径直出了院子。锦端有满腹委屈,忽然看见宝琪在门外,怕她听篱察壁已觉出什么,心下担忧,也把自己的悲伤一带而过了。宝琪已对锦端恨得切齿,面上却云淡风轻,说道,“这兄弟犯的什么轴?平时捧得像观音娘娘,眼下又不顾你重身子,不怕动了胎气。”
锦端道,“莫管他,着了汗邪失心疯了。八嫂你来得早啊。”
宝琪直性子,还是禁不住要敲山震虎,笑道,“天这么短,怕迟了路不好走。不想早了也不白来,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锦端只当她是听到了自己劝胤礻我的话,脸红一阵白一阵,问了好奶奶的去处,便没话说了。宝琪道,“看你后脑勺有绺头发不服帖,我给你抿抿。”
锦端命如意从妆台取出一盒象牙描金什锦梳具来,宝琪从中拣了个抿子给她抿发,细密的梳齿扎进她的发里,抿子捏紧了,颤微微的,却又轻轻送出来。宝琪在妆镜中冲锦端道,“你头发真好,乌漆漆的,孩子的头发也一定好。”
锦端在镜中深望着她,不知是乞怜还是叫板,只定定说道,“八嫂,我素来敬重你,可这件事,你别怨我。”
宝琪微微一笑,只是专心弄她的头发,“我怨你什么呀?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懂。”她复视锦端,双手卡在她的两颊上端正她的头,“你别往心里去,人人都说你们两口子是碧玉的笔杆挂上金鹦鹉架,两不相干。胤礻我未免有些个不忿,你说一句,他就有三句抢白。其实我知道,你是个随缘自适的人,挂在笔架上是杆笔,挂在鹦鹉架上就是水槽子,你早就看开了,看不开的是旁人!也难为你处处为他打算。”
几句轻描淡写,却把锦端的眼泪说了下来。宝琪反倒不耐烦,叫她擦了去,复而说道,“我早说我没看错你,你倒真个是有鸾仪之姿的见识,只是深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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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露。不像老九媳妇,她是个真木鱼,做一天的和尚撞一天的钟。你今日的话真有几分道理,老十不听,我听。”
锦端道,“嫂子是当真生我的气了么?我是没有恶意的。”
宝琪思想到了别处,忽然回神道,“不,你提点了我,我不生气,反倒谢你。不知道什么缘故,你的话我总是记得清楚,当年你说过,你八哥是识得须臾境,不辨枕边人,我一直记得。”
锦端释然道,“我有话也不瞒你,有时候我觉得您就像我姐姐一样。”
宝琪却说,“幸而不是。”此刻如意挑帘进来,说大哈苏姑姑已来了,在明间候着,锦端道,“还报什么,直接请进来就是了。”
待她进来,锦端打量了一眼,是约莫六旬的老妪,身量矮小,肩背微驼,穿着松花绿团寿暗金袄,夹袄甘紫万寿纹裤,蟹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