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讲台上老师已经开始讲下一个知识点，林沛从一排排桌椅中穿过别人若有若无的视线，回到座位上。他的心跳有些快，因为就在转身回座位时，他下意识地瞟向戴明尔的位置，意外地撞上对方同样朝他看来的视线。
虽然慌得瞬间移开眼睛，但他确定两人真的对视了。
他也在看我脸上的伤吗？林沛向窗口的玻璃看去，却忘了现在是白天，玻璃上没法映出他的样子。努力甩掉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打开笔记本把刚刚在台上做的练习题又做了一遍，思绪依旧无法宁静。
如果是以往，他可能会连着激动好几节课，再幻想一下下次对视的发生，可现在，那点可怜的欢喜都变成苦涩，自己这样的人，戴明尔绝对不会愿意扯上关系，对视了又怎么样呢？
那么多正常又优秀的人，他是混入其中的怪物和懦夫。
忽然想起来，他还欠戴明尔一句谢谢，但他似乎连站到对方面前开口的勇气都没有。
林沛搬走后，杜娟的后一排彻底空出来，孙奕明和同桌就顺位顶上去，他最近心情极差，看谁谁不顺眼，尤其是前排叫王雨薇的女生，总爱叽叽喳喳，还拉着他的同桌一起，聊着聊着，有时会提到林沛，更让他心烦不已。
一下课，学生们一窝蜂地涌出去，拿出体测时都不曾有的速度向食堂冲刺，自从搬到六楼，尖子班每到饭点就有抱怨的声音出现，许多走读的学生也开始自己带饭，所以教室里还有相当一部分学生。杜娟正在座位上吃饭，孙奕明手里提着一包零食走进来，“砰”地摔在桌子上，引得其他人纷纷侧目。
杜娟拿着勺子的手顿住，身后又传来椅子拉开发出的刺耳响声，她默默往前挪了挪身子，孙奕明的声音冷不丁响起：“有些人真是，上赶着犯贱。”杜娟肩膀一抖，知道这句话应该是说给她听的。伸手拿起保温袋，盖上饭盒，她起身准备去便利店找个位置继续吃饭，阴阳怪气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你们女生，是不是就爱告小状？”
她的手攥紧袋子，脸涨得通红，回过头道：“你什么意思？”理智告诉她不应该回话，尽快离开这里才是正确的选择，可她心里一直有种预感，眼下的场景迟早会发生，那滴血似乎还留在她的鞋子上。
“什么意思？你自己清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
“要不是今天有人告诉我，老子连背后有人捅刀子都不知道！”
孙奕明自诩有风度，从来不和女生一般见识，可他不知道杜娟居然这么不要脸，巴巴地跑到老宋面前说他一直霸凌林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全都抖了一遍，是，他是教训过那个娘炮，但人又不是他打的，伤也不是他弄的，果然人丑逼事多，这又关她什么事？存心整他是吧？
他冷冷地看着女生，威胁道：“如果老宋因为这事找我，我第一个找你，谁让你多管闲事了？”
可他没想到的是，杜娟把袋子一扔，高声说：“我没说错什么，你既然觉得自己没错，干嘛怕班主任找你？”
他“操”了一声，脸上挂不住，心里还想着不能打女人，两三个男生已经走过来围着他劝他算了，毕竟陈轩的事情刚过去没多久，再闹起来不好看。杜娟一反常态，变得牙尖嘴利，继续说道：“你找我有什么用？老师面前理亏，我面前就有理？”
孙奕明怒极反笑，不怀好意地打断她：“你这么有理，是看上林沛了吧？也不照照自己什么样，恶心。”
“哦，我错了，其实猪精配娘炮，正好。”
杜娟皮肤有点黑，人比较壮，但被人这么骂还是头一次。她颤抖着肩膀，瘪了瘪嘴，又急又怒，解释的话就在嘴边，但就是说不出来，一副马上要哭出来的样子，旁边的男生连忙出言打圆场：“算了，明哥，算了吧。”
“你怎么说我都行，因为你说的话就是个屁，到哪都没理！”杜娟几乎是边掉眼泪边大声骂出来的，哪怕已经气愤到极点，也说不出太脏的话，眼看他们吵起来，其他人面面相觑，没人敢上前。最后排的椅子轻轻响了声，林沛朝他们走过来。
杜娟见了，带着哭腔喊道：“你别过来，没你的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弯腰提起袋子，一边抹眼泪一边往外走，却被林沛一把拉住，眼睁睁看着林沛朝孙奕明走过去。
“她喜不喜欢我与你无关，你这样真的很没品。”
林沛把杜娟护在身后，自从受伤，他又瘦了不少，站在壮实的孙奕明面前简直像根豆芽菜。
“不过没关系，我就喜欢你这没品的贱样。”
“急了？咱们男生不是喜欢谁就爱欺负谁吗？别装了，你天天把死娘炮挂嘴边，是不是早就喜欢我了？”
此言一出，周围静得像没有人一样。
他疯了？
一直坐在窗边闭目养神的戴明尔忽然睁眼，转头看向他们。
孙奕明被几个男生拦着，他攥着拳头，只敢比划却不敢真的往林沛脸上招呼，被气得脸红脖子粗，嘴里什么不干净说什么。
林沛露出的半张脸上出现一个黏黏糊糊的笑，他舔舔嘴唇，对着孙奕明抛了个媚眼：“别生气呀，没说不喜欢你，我也喜欢你哦，不要吃醋了。”
卧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所有人心里同时飘过两个字。
只有孙奕明心里发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像被滑溜溜的蛇爬过一样，膈应又害怕，他像第一天认识林沛一样，心里犯嘀咕，正常人怎么可能受个伤后就性情大变，看来是真的疯了。笑着说出这种话，他怎么没发现这死娘炮原来骨子里是个变态？
他是真的被恶心到了。
林沛脸上带笑，看他的眼神却极冷，仿佛下一秒就能掏出一把什么刀来，像划自己一样也给他一下，不过林沛说完后，就推着杜娟从后门离开了教室，孙奕明气喘如牛，盯着他们的背影，眼睛发红：“我m……”
戴明尔终于想起了什么，皱眉看着这场闹剧，印象中洗手间那张满是泪和脏东西的脸与教室里林沛包着纱布的脸重合，今天他虽然笑着，可看起来比上次还要绝望。
学校烂，学生也烂。这个地方烂透了。
他拿起书包，打算去别的地方午休。几个优等生也不堪其扰，不约而同地开始收拾东西，也离开了教室。
刚走到楼梯转角，阴影里静静站着一个人，正是林沛。感觉到有人走来，他微微侧了下脸，看清来人，不由得楞了几秒，戴明尔的神情明显是不耐烦的，眉头皱着，径直越过他，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林沛重新低头，用鞋尖踢了踢地面。
果然，破罐子破摔只能暂时解决问题，他根本不知道会有什么程度的后果等着他。尝试着不去在意别人的眼光，但心里依旧如同破了个打洞，漆黑的情绪冷飕飕地灌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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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盼到周三了。
学生间有句俏皮话“一过星期三，时间飞一般”，熬过周三，马上就是周四周五，然后就能迎来周末，而且他们这学期的体育课正好排在周三和周五。天气很热，下午两三点正是太阳最毒的时候，但比起闷在教室苦哈哈地上课，学生们更愿意去操场边上的大树下边乘凉边闲聊。
午休结束后，教室空了一大半，那群平时逃课也要打球的男生更是早早不见了踪影，女生们一边盘头发一边擦防晒，嘴里抱怨着，但脸上写着兴高采烈，值日生飞速地干活，好赶在朋友们离开之前完工。
几个尖子生照旧稳稳当当地在座位上刷题背书，旁边是整理好的卷子和试题册，准备带下去做，其实如果请假没有那么麻烦的话，他们更愿意留在教室自习。
还有三分钟就要打上课铃了，最后一批人你催我我催你，嘻嘻哈哈地出了门，聒噪的声音渐渐变小，教室里恢复宁静。窗帘全都开着，仲夏阳光正好，懒洋洋地洒在学生们乱七八糟的桌椅书本上，其他班级朗朗的读书声被暖融融的风送来，空气里蒸腾着地板清洁剂淡淡的柠檬香。
戴明尔直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转头伸手去拉窗帘，余光瞥见后排似乎还有一个人，脑袋埋在胳膊里，一动不动，睡得正香。
上课铃响过，林沛听到前面椅子响了一声，接着又传来“沙沙”的翻书声，他悄悄抬起一只眼，先四处看了看，确定教室里除了他俩没有别人，然后静静地直起身体，隔着一整个教室看向那个背影。
他的呼吸稍微有些快，肚子紧贴着桌洞，是保守其中的秘密的姿态。他有一件东西要交出去，可始终没有机会，眼下几乎是最好的时机。
戴明尔从来不参加集体活动，虽然交给老师的诊断书上写着不能接触强烈的日光，但林沛见过他在烈日下走路去便利店，皮肤白得呈现出常人不能有的冷感，连侧脸都耀眼到能把人灼伤的程度。他虽然只受了点小伤，但找班主任请假时却意外地顺利，所以才在此刻拥有了四十五分钟独自注视戴明尔的幸福。
远远地，有欢声笑语从操场的方向传来，偶尔夹着清脆的哨子声，林沛觉得自己好像在一场梦里，他和戴明尔都是普通高中生，在一个平凡的午后逃掉体育课，偷偷窝在教室里，并互相承诺打掩护。
可惜这样美好得不真实的时刻很快就结束了。戴明尔站起来，手里拿着水杯准备接水，正好撞上林沛来不及收回的目光，却没什么反应，淡淡地别开了眼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林沛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伤口，已经拆线，愈合成一道粉红的凸起，他连忙垂下眼睛，不知道要看哪里，只能掩饰地又去摸摸鼻子。脚步一转，戴明尔直接从讲台穿过，再向教室后方走去，后排另一头响起淅淅沥沥的接水声。林沛一只手放在桌面上，另一只手不由得伸进桌洞里，在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中捏住一个牛皮信封的一角，经过一番思想斗争，终于把它从隐蔽的缝隙里抽了出来。
脚步声已经回到前排，他看着戴明尔盖好水杯后落座，全程没有往后排投来一个眼神，这让他心里最后一丝犹豫也土崩瓦解，下定决心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朝着前方走去。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完那段路的。
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把东西轻轻放在桌子上，平整的边角离戴明尔的手臂只有几厘米。
不敢对上对方疑惑的眼神，他低着头假装研究自己的鞋尖，手心里出了一层细密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