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雁声便上前扶起他,亲自给他松绑,温声道:“陈兄所言极是。当年胡虏作乱,致使天下遭难,国家疮痍还没有恢复,雁声又怎么会出此昏招,使无辜百姓避汤入火。无论胡汉,无论士庶贵贱,便是这洛邑自陷落之后起家为公卿牧守者,陛下早有明诏,一并赦免了。中原无社稷,乱世有君臣。料想陈大人不是不识时务不辨潮流之人,雁声国士待之,亦能国士报之。”
中原无社稷,乱世有君臣。
早在北上讨贼之前,刘破虏确实有旨意,诏令天下归心,允诺投诚者不论胡汉一概赦免。原来不是空话套话!陈武激动得涕泪横流,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苦于贰臣的身份,心里觉得深深羞耻,低头不敢作声。白雁声又道:“洛邑来日还有大战,这城里的抚慰工作,雁声就指望大人了。陈大人但有所需,就来找我好了。我给大人再安排一个帮手。”他回首朝萧溶月一笑,道:“溶月,你对洛邑最熟,你来吧。”
陈武这才注意到他身后站着的人,那人伸手揭去了脸上的面具,陈武一望之下如同头顶打了个霹雳一样,魂不附体:“萧,萧郡主……”萧溶月一副男子打扮,走上前来淡然道:“陈大人,至尊的敕旨想必早下到洛邑了,我已经不是瑶光郡主了。”
白雁声拍拍她肩膀,给了个鼓励的眼神就匆匆出去巡防了。
府衙里只剩下两人的时候,陈武摸不清状况,扑通又跪下,道:“郡主,这是怎么回事?至尊,燕帝说郡主叛国南逃,臣死也不相信。是不是有人背后陷害郡主,以致郡主情非得已避难南朝?”
萧溶月面无表情,摇头道:“没有人陷害我。敕旨上说得□□不离十吧。我也不是避难,无缘无故避难他国,徒取其辱而已。”
陈武见白雁声对她甚为和气,一时不知她的立场,心中惴惴。瑶光郡主道:“你放手去干吧。你家世代为官,我问你,就今日看来,成国公为人怎么样?”陈武四周扫视了一番,确定再无他人,才斟酌低声道:“此人不事华藻,而气概远大,才同谢鲲,武类裴秀。若非大奸大恶之徒,便是……”
萧溶月笑得有点凄凉,打断他道:“大人好眼力。盼大人助他一臂之力,保佑洛邑苍生平安。”
洛邑城墙在蜀军三日强攻下,破损得厉害。西边阴云漠漠,骤雨将至,
白雁声在城头督促修补,在城外多置木栅、鹿角等障碍物。到了晚间,裴烈来接替他。他下了女墙,见城门口一人一骑徘徊,在夕阳下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你不去帮陈武吗?”白雁声翻身上了照夜白,奇怪问道。萧溶月摇摇头道:“陈大人驾轻就熟,我反而是添乱。”她忽然偏头笑道:“你想去看看自己养伤的地方吗?”
白雁声早已听沈怀秀说过,自己被她在江陵救下之后,就带到洛邑来养伤。他就那时好奇不已,千里之遥,一路到底是怎么过来的。沈怀秀却一直都不肯明说。这时听见萧溶月这番话,心里有所震动,便点点头答应了。两人纵马向瑶光寺驰去。远远地就望见一座巨大的五层浮图塔高高耸立,晚风之中,塔檐的铁马叮当作响,声传十余里。
到了瑶光寺门口,见门外围了一队甲胄鲜明的士兵,白雁声奇道:“这庙里有很多人吗?为什么分兵把守?”萧溶月道:“只有一个熟人。这寺里有门道,等我慢慢说。”两人下马,进了庙门,只见浮图塔下站着一个青衣僧尼,却是好久不见的慧静。
“阿弥陀佛”慧静双手合十,先对走过来的两人行礼。白雁声见了故人,心情大好,亦是握剑躬身道:“慧大师,别来无恙。三年救治照料,雁声没齿难忘。”慧静想起当年入雁门关,一路上萧溶月处处找碴为难他,还抽了他一鞭子,再看看小姑娘今日的眼神,不觉恍如隔世。
萧溶月走上来问:“慧姐姐,我交代的事办好了吗?”慧静指指塔门道:“小郡主一望即知。”
白雁声不知她们在打什么哑谜,随萧溶月进了浮图塔,底层是一尊观音大士的佛像,供桌前点着无数盏油灯。萧溶月走到佛像背后,见底座一圈都用砖头和泥封死,她用脚踢了踢,说道:“这里原来是地道的出口。当年董先生就是从地道把你偷偷运进城的,连爹爹和至尊的人都不知道你的藏身之处。我今日一入城就命人把地道封死了。城外的入口也叫人去堵住了。”
原来如此!白雁声对她敬佩之情油然而生,道:“这是瑶光寺,你从前就是封在这里吗?”他记得她的名号就是瑶光郡主。
萧溶月仰头痴痴望着菩萨无悲无喜的面容。
从前在洛邑城外跑马射猎,她问至尊道:“元帝的公主为什么要到瑶光寺出家?”至尊哈哈大笑,萧瑀纵马上前解释道:“因为驸马迹顺瑁鞅愠黾椅崃耍实厶氐馗苏馑旅怼D先伺有募贫啵萍刀省;故俏颐潜比撕茫环蛞黄蓿荒敲炊嗦榉呈隆!?br />
小溶月就闷闷不乐感叹道:“原来金枝玉叶也免不了零落成泥的结局啊。”至尊想逗她开心,便望她故意道:“元帝也忒小气了点,公主才賜了个佛塔。小溶月,朕把洛邑给你好不好,也封你个郡主当当。”
随侍在燕帝身后的萧渊藻闻言大惊失色,赶上来道:“至尊,这万万使不得。恐怕折了她的福,她才十岁而已……”慕容德故意板着脸道:“有什么使不得,你的女儿就是朕的女儿,公主也封得。封了她郡主,才好封阿戎侯爷啊。一个郡主一个侯爷多相配。”
“郡主娘娘,”萧瑀回头朝萧溶月使了个鬼脸,萧溶月脸上一红,抽鞭上去追打他,两人一前一后,马蹄声惊起荷塘里一群白鹤,振翅飞上了晴空。
白雁声见她眼里不知不觉又涨满了泪水,就柔声道:“溶月,你先前助我去余杭平叛,我已从皇帝那里讨了一个敕旨,一直没有机会对你说。只要拿下洛邑,皇帝就认你当义姐,封你洛城公主,仍旧居住在洛邑。西京残破,已无王气,皇帝是不会御驾回京的了。你在这里自由自在,慕容德和萧家人也不会特意来为难你了。”
“你对我真好。”萧溶月万念俱灰,低头喃喃说道,眼泪掉进了尘土里。
你对我很好,除了瑀哥哥没人像你这样待我啦。但这些好,都不是我想要的。我既然见过了外面的蓝天,就不愿意像元帝的公主那样,画地为牢,在这座塔里慢慢枯死。
萧溶月一抹眼泪,露出笑靥,邀约道:“要不要上塔顶看一看,风景尚好。”
白雁声哪里知道她那些女儿心思,还当她十分满意了,就随她上了塔顶。登塔远望,目极洛川,整座城市都在脚下。近处的长街上蜿蜒的亮光是巡防守军的火把,远处的城头工匠们正不分昼夜修补墙体。抬头一望,群星璀璨,好像伸手就能摘下星子一般。
北地的春风中带着细小的泥沙,塔顶的铎铃清亮又悠长。风好像吹得浮图塔都摇晃了一下。
“不对!”白雁声一把抓住萧溶月,两人都张大了眼睛。薄暮之下,大地隐隐震动起来,塔身也剧烈摇晃,铁马的声音紊乱了起来。不远处的街面上民宅一间接着一间倒塌下去,掀起无数尘埃,大火烧了起来,夜风中传来鬼哭狼嚎的声音。
“是地动了,快下去!”萧溶月大喊道。
白雁声将她往背上一背,来不及走楼梯,提一口真气,直接从五层塔顶纵身跃下。双脚一落地,脚下便震得站不稳,摔倒在地。慧静慌忙跑过来:“你们没事吧?”
洛邑此时地震,屋宇倒塌,被压身死者不计其数!白雁声与萧溶月对视一眼,两人都面无血色。本来拴在庙里大树旁的两匹马俱是人立而起,不住嘶鸣。慧静过去解开缰绳,两匹马便受惊般冲出了瑶光寺。
“我去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