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一声,萧溶月筷子没握紧,掉了一支在地上。说是雅座,不过临街位置好些,四周并无屏风遮挡,旁边有人侧目。她不欲拉扯拖延,让人看出端倪,借机让人新添牙箸,袖子一拂,却把那小瓷瓶收入了手里。遂低头抖声道:“爹爹还有什么话?”
那人想了想,便道:“将军说如果郡主不方便,我可以帮忙。”萧溶月心想:我看你死了才是帮我的忙呢。她又问道:“爹爹除了叫我杀白雁声,没有旁的话再带给我了吗?”她说到最后已然哽咽,一脸泫然欲泣。那人呆了一呆,叹了口气,道:“柱国将军素来最疼爱小郡主,郡主也该体谅一下柱国的处境。如何令天柱受祸!”
萧溶月擦了擦眼角,问道:“朝堂之上都有什么闲言闲语?”那人一脸不忍之色,在萧溶月目光的催促下,低声道:“与天柱交好的只说另有奇谋算计,余下的人,说是巫臣之奔也好,说是勾结外敌也好……”
“够了!”萧溶月低声喝道。她脸上青白不定,难看之极,过了好一会才道:“我知道了。”
她茫茫然下了茶楼,一路混走。暮春时节,朱雀桥畔萧鼓竟夜,乌衣巷口绮罗成行。人们穿着新裁的春衫,在水边游玩徜徉。十丈软红,冠盖京华,然而再美好的□□,此时在萧溶月眼里都是索然无味。她闲逛到天黑月出,才无精打采回了成国公府。
此时角门已关,她不得已翻墙头而入,一路蹑手蹑脚回了自己的房间。关好门窗,点上烛火,正要寻找个隐秘地方藏那瓷瓶,猛一转身,见暗室床上大马金刀坐着一个人,吓得她一声惊呼,瓷瓶从袖里滚到了地上。
小瓷瓶咕噜噜滚到白雁声脚下,他弯腰捡在手里,略看了看,问道:“这是什么?”萧溶月吓得呼吸也要止住了,好半天才结巴道:“是我买的胭脂水粉。”好在白雁声并没有拔塞子一探究竟的念头,随手把瓷瓶放在床头枕畔,便转首望她,皱眉道:“府门已关,你怎么进来的?”
萧溶月又是一个寒战,白雁声见她期期艾艾的样子,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心里暗想,自己要是有这么一个女儿,多早晚也要被气死,不禁对萧渊藻的肚量十分佩服。
他从床上站起身来,问道:“你房里怎么连凳子也没有?”所以他只能坐在床上。萧溶月心想,府里又没有人理我,我也不过是在这房里睡觉而已,要凳子做什么?只听白雁声又问道:“我听孙叔业说了,你从他那里支了二百两银子。”
萧溶月心想原来是这件事,便大方道:“还有一套首饰头面,是湘南姐姐不要的。”白雁声皱眉道:“你不在府里支取,跑到官中去要,孙叔业是你的账房先生吗?国库是你家开的吗?你整这些事,当真以为我不知道吗?”萧溶月见他说开了,也干脆道:“李御使的妹妹嫁人总要有些花费之处。她好歹也算你成国公大人的表妹,总不能太过刻薄丢人。”
白雁声不耐烦道:“你为什么要管这闲事?”
萧溶月“咦”一声,奇道:“原来你忘记了。你在余杭之时,将李御使的妹妹托给我照看,至今没人来接手。她孝服已满,一介弱女子寄住在娘家,家仆散尽,只一个老婆子陪着,你这个亲戚未免也太炎凉势利了点。所以我托轻车将军夫人和孙令君代为筹划此事。”
“你,”白雁声不料她一开口就把屎盆子扣下来,话说尽了,一时无言以答。萧溶月自然得寸进尺,接着道:“香君姑娘嫁好了,才能显出成国公大人有大量,不计前嫌,才能安李御使的亡魂和邕京的民心,才能令天下延颈争为国公而死。”
白雁声低声道:“你不知道她是何种女子……”
萧溶月想到董竹君决绝的背影,至今唏嘘不已,遂道:“女子如浮萍,总是飘到哪算哪。她从小长在繁华势利之家,入眼皆是势利之人势利之事,她又生得比别人好些,当年若舍弃段家而来就你,这才是没道理。你怜惜她的兄长,为何不照拂他的妹妹?”
白雁声给她噎得要死,瞪大了眼睛,过了半晌,边往外走边道:“好好,你是女子你懂她。这事我只当从没有听过。”
萧溶月今日也觉心累不已,懒得和他吵架,一屁股坐在床上。白雁声走到院中,忽然说道:“十日后大军尽出,你随我中军行动,带好你的□□。”
这不啻是一个惊喜,萧溶月刚要答好,冷不防看见枕边的瓷瓶,顿时又泄气不已。
大夏元延元年的四月,徐州城头,大雨如注。这样恶劣的天气,别说是敌人,便是自己人也难以睁开眼睛。守城的兵士却忽然与滂沱肆虐的雨声中听见一阵雷鸣般的震动,抬眼望去,远处天与地齐平的位置涌来一阵乌云翻滚。守卒只当眼睛没看清,用力擦拭后,方见旗幡隐隐,戈戟重重,直冲城下而来。他吓得屁滚尿流,大声喊道:“有敌情!”
城楼的钟声在雨中响起。徐州守备将军孙季仁和副将颜白鹿披甲戴盔,匆匆走上城楼,极目远眺。铁骑约有万人之重,已经行到城下五里之处,为首的大旗分别是“徐”和“萧”二字。
孙季仁道:“是幽州的徐匡,此人靖宁年间也曾犯过徐州。目下在柱国将军萧渊藻麾下。”副将颜白鹿是第一次遇上这种阵仗,心痒难搔,面上颇有跃跃欲试的表情。因见这万余名前锋在城下不动,便问道:“他们在做什么?”孙季仁道:“他们在等徐匡的中军主力。”颜白鹿道:“趁中军未到,我们先出去杀他一杀。”孙季仁想到靖宁年间的事,微微一笑,道:“不可。彼有备而来,我们守城本就占上风,亦养其全锋而待其敝。你在这里好好看着。”
那一万前锋立在倾盆大雨中,动也不动,除了往来穿梭的哨兵,无一人喧哗,无一马惊动。
颜白鹿在城头看着心惊不已,孙季仁问道:“你的部下能做到吗?”颜白鹿面上有羞赧之色,大声道:“目下做不到,以后定能做到。”孙季仁便笑着点点头。
从清晨到正午,大雨一直下个不停,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然而这一群驻马揽辔,强弓硬弩在身的彪悍之师,硬生生将宇宙间劈出一块天地来,渊停岳峙,坐标一般醒目。
过午之后,雨势渐收,而雷声越大。待颜白鹿反应过来后,才知道那不是真正的雷鸣,是千军万马践踏河山的声音。他终于忍不住发自内心地赞叹道:“何物萧郎!”
作者有话要说: 又滚回来了,希望人还没有跑光~~~
一来就是打仗,好心塞啊~~~~
没走的人给我点鼓励好吗~~~~
☆、第八十七章
徐州城头大雨瓢泼,战鼓稍歇之时,千人万鬼齐欢呼:“胡子退兵了!”颜白鹿自城头垛口往远处一望,果然看见雨幕之中北燕的残兵败将后队变成前队,极有秩序地徐徐撤兵。城墙下是层层叠叠的尸骨,叫雨水洗刷过后,说是尸山血海并不为过。
他眼望着后军那面在雨水中越加醒目的“徐”字旗,忽然深吸了一口气,一脚跨上垛口,力挽雕弓扯个满月,三支翎箭刷刷射出。
徐匡闻听破空之声,偏头避过第一箭,拔刀拨开第二箭,第三箭却飞过他头顶直接射中了大旗的旗杆。他回身望去,城头上一个人影哈哈大笑,嚣张道:“在下副将颜白鹿,来日必有一战,请先听箭风。”徐匡并不搭理他,伸手将约战的羽箭拗断扔于地上,转身往营地撤去。雨水滑过黢黑的面庞,他的嘴角不禁微微上扬。
南朝能臣善战之人辈出,从此之后,明月五原容射猎,长城万里不防胡的局面,大约也并不遥远了。
颜白鹿下了城墙,往守备府而去。大敌当前,一路只上见秩序井然,街市依旧,大约此地常遭战乱,百姓们都习以为常了。他到守备府而下马,在外厅看见几个同样是卸甲归来的同袍,正在议论战局。有人道:“听说孙将军要求支援的书信早已送到了,怎么援军还没有来?”另有人道:“我听说小白将军带前锋五万往襄阳方向去了。成国公带大军也早已出发前往许昌了。”先前问话的人就将手里的头盔往地上一掷,愤怒道:“那怎么徐州独独没有增援呢?太厚此薄彼了!”
颜白鹿大步跨入,慷慨道:“没有后援就打不了仗了?!靖宁年间胡虏来犯,故太子太傅谢鲲带走全城兵马南下勤王,此地只余五千守卒,尚能退敌于城下。如今全师在我,城坚池牢,粮草充沛,诸位怎能未战先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他以山林湖海之士而入军效力,豪气未除,但先前议论的副将统领也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