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董竹君一瞬间脑中转过七、八个念头,清晨的微风拂过她的鬓角,心随长风去,吹散万里云。也不过是一点点的欣赏而已,远不到生死相随的地步,她已经放下了。
于是站起身来,爽朗笑道:“这面条看来是吃不成了。竹君幼年时听师父说过,丝绸之路的尽头有一个横跨大洋的帝国,那里的人医术精湛,甚至可以打开人的头颅。竹君一直想走一走丝路。若是上天相佑,两三年就能回来,到时再向陛下讨这一碗面条的欠账吧。”
慕容德眼里流露出眷恋不舍的神情,眼睁睁看着这个娇小的人背起包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小巷,走向更广阔的天地。
作者有话要说: 要到周四才能更新了,请见谅~~~
☆、第六十二章
白雁声一夜狂奔,待天蒙蒙亮时才想起仓促出来,未与萧瑀和董先生交代。于是看着初阳辨明了方向,再往盛乐城去。
走了一时半刻,迎面奔来一骑,远远听他叫道:“大哥,大哥,是我。”却是萧瑀出城来寻他了。他眼见萧瑀骑行如风,行动自如,暗道,原来你恢复得这么好,已经能骑马了,为什么要瞒着我,让我担心?
但心里始终是为他高兴的,于是一拍马臋,朝他迎了过来。两马相遇,兄弟两人打了个照面。萧瑀眼见他面上怏怏不快,一脸落寞,便知他没有寻得孟子莺,心里欢喜到不得了,嘴上却淡淡道:“大哥要不告而别吗?便是要走,也待阿戎身子好了,自然平平安安送你回雁门关去。”
白雁声不知他心中所想,点点头老实道:“在此地叨扰许久,正有此意。便要回盛乐与你分说。”
萧瑀气得胸口一口气上不来,眼前忽然一黑,握不住缰绳,从马背上堕下。
白雁声吓一大跳,连忙滚鞍下马,屁滚尿流跑过去将他从地上扶起,见他双眼紧闭,脸上一丝血色也无,肩头缠着的厚厚布条却洇出一大块血迹来。
原来董竹君虽然将他创口的毒素拔净,但外伤却始终未愈,他这么心急火燎地驰马寻找白雁声小半夜,创口迸裂,整个人都虚脱无力了。
白雁声连忙给他推宫过血,又将真气输入他体内。过了一会儿他悠悠醒转,哑声道:“我渴得很。”
春天的塞外风沙扑面,他又跑了小半夜,口干舌燥,再加上伤口迸裂,药粉虽然带在身上,可是也须要和水送服才行。
白雁声四下里探看,莽莽平原,哪有什么人家,于是道:“你忍一忍,我带你回盛乐城去。”
萧瑀摇了摇头,手臂举起往南一指,有气无力道:“离此地一里的地方有一个小庙,庙里有水井,旅行之人常在那里歇脚。”
白雁声一点怀疑也没有,抱他坐在自己身前,两人一骑,他一手搂着萧瑀腰身,一手牵着另一匹马的缰绳,往南边行去。
行了里许,果见平原上一个孤零零的小土庙,庙前有一株大桑树,树下一口水井。他把马在树上栓好,扶萧瑀到井口边,往下一瞧,水波荡漾,照见人影,只是没有打水之物。
萧瑀指着庙门道:“佛像后面有水桶麻绳。”
白雁声于是放他半靠在井沿边上,拔步往庙里去。那小土庙外面不甚起眼,里面却宽敞明亮,四面画满壁画,皆是佛经故事,正中三尊佛像,是观世音和座下童子,佛像前供奉着一盏油灯,灯花绚烂,想是不久前路过的行人点的,此时还有大半盏灯油。
他绕到佛像后面,果然有一个小桶,里面竟然还有半桶水,不知在他们之前有谁在这里歇过脚。
取了桶,打了水,他双手捧着,萧瑀俯身就他手里喝水,他确是渴了,连喝好几捧。喝完后喘口气,才从身上取出几个药包来,一一打开,逐次和水服用。到最后一个药包,打开来是两粒细小药丸,一黑一白,萧瑀手抖了一下,一颗白药丸就滚落到井沿上,弹跳了几下,落入井中。
白雁声立马要用水桶去捞,被萧瑀止住:“算了,一丸药,大海捞针,捞到了也化得没影了。”仍将那粒黑丸药服用了。
此时快到正午,太阳明晃晃地晒人,两人都是一宿没睡,又饿又累又困,白雁声见萧瑀服药过后肩头血迹止住了,便扶他往庙里歇去。
萧瑀匍一进庙,看到那盏油灯,眼里光芒一闪。白雁声扶他在菩萨脚下靠好,自己背对着庙门也坐在地上。萧瑀自闭上眼睛运气调理经脉。白雁声百无聊赖便仰头去看四周的壁画。
菩萨背后的墙上画着一名女子横卧寝宫,其上有祥云笼罩,云端一头白象,身后一大团白光。白雁声幼时听庶母讲过,这是释尊生母摩耶夫人“白象入胎”的故事。左面的墙上绘着释尊降魔成道图,佛陀坐于中央,手施降魔印,头顶有巨大华盖,四周描画众魔君为阻止释迦成道向其进攻的场面。墙壁两面分画各种姿态的佛像,以此表明释尊超常的法力。他庶母曾说过,所谓降魔成道,实际上就是佛陀克服自身种种精神障碍,达到心灵的宁静。
他目光忽然落在左下角一个魔人的身上,一手持剑,一手五指箕张,掐住另一人的喉管,像是使花间派缠丝蜘蛛手的功夫,仿佛孟子攸的面容。
他心下一凛,连忙揉了揉眼睛,再看过去,那壁画上的面孔却又模糊不明起来。
难道是看花了眼?他再端详其它人物,但见这些魔人虽然衣衫怪异,面目可憎,然而使出的武功却又似曾相识。而与之对阵的天兵天将更是各有制敌之策,一拳一脚皆有章法。连贯看下来,却像是一套极为精深的武功。
他又将目光移到右面的墙壁上,那面墙壁上的壁画却已剥落大半,只剩下边角处几幅,画的是两名男子裸身相拥,四肢交缠,背后宝光大放。
白雁声不由抖声问道:“阿戎,这里是个什么所在?你来过吗?”
萧瑀睁开眼睛,顺着他目光望去,不由笑了一笑,道:“这画的是佛教密宗的双修之法。”他说得坦荡,白雁声便移开目光,只听他又道:“这里么,我小时候常常来玩。那一年,我十二岁,溶月九岁,我们俩在城外乱逛,遇上大雨到此地躲雨。却正好碰上先太子游猎回来,被他堵了个正着。”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白雁声却明白后面必有大故事,于是也不催促。
“我们素来不卯,但总顾忌到彼此身份没有正面交过手。那天先太子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上来就命人把我踩在脚底,溶月来救我,在他手上咬了一口,他就把她推倒在菩萨脚下,撞了一头一脸的血。就这样还不罢手,还撕扯她的衣服,要行那虎狼之事。”
他语气平平淡淡,但白雁声心却揪了起来,他因自己也曾有妹妹,将心比心,也就跟着十分紧张忧惧。
“我就对他说,溶月不过九岁,身子尚未长成,不懂此间极乐,挣扎起来恐怕败坏太子的兴致。先太子就斜眼看我,道:她不懂难道你就懂了?你看这墙壁上画着佛祖舍身饲虎,你若能以身代妹,我今天就饶过你们。”
原来壁画被剥掉是有意为之的。白雁声倏地瞳孔紧缩,脸上露出痛苦怜惜的表情,已知萧瑀接下来要说什么,连忙止住他道:“阿戎,往事不必再提了。你和郡主如今都好好的,这便罢了。”他今时今日才知萧溶月明明与萧瑀没有血缘关系,却为何好得像一个人一样。
萧瑀却淡然一笑,道:“大哥,我问你,世上最珍贵的是什么?”
白雁声不想他话题转得快,思索一番,道:“是得不到的和已失去的。”他此时想到孟子莺,想到雁蓉,忽觉心如刀绞一般。
谁料萧瑀却摇摇头道:“世间最珍贵的莫过于眼下能把握的幸福。”
满目山河空望远,不如怜取眼前人。
白雁声心头巨震,举目去望萧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