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莺坐在正中的肩舆之上,一身黑色常服,白发如雪,脸上带着病容。他的眼光在萧渊藻身上略一逡巡,心里便刀割般疼,萧渊藻与萧瑀确实一点儿也不像,慕容德所说得只怕一点也不掺假,如此说来,他与白雁声就有杀母之仇。
世变推移,不复可识,他眼望着漫漫江波,回忆在临溪的一幕幕,真正是水声山色年年好,春华同好不同看。
恍惚中只觉有一团黑影兜头扑上,身边响起尖叫声,他回过神,双手如庖丁解牛,游刃而上,直击鹰腹,两头海东青立毙双掌之下。耳边疾风刮骨浸肌,有人掌风已到,饮冰踏雪直取要害。孟子莺倏地飞起,头巾被掌风劈断,清溪泄雪,形如鬼魅,一掌闪过一掌又至,以分筋错骨手去拆对方手腕穴位,对方中途变招,双掌叠加,力压千钧,四掌相抵,两人都在对方眼里看见自己惊愕的倒影。
“萧瑀!”
“孟子莺!”
三招不过一瞬,孟子攸,萧渊藻同时加入,孟子攸卸去萧瑀掌风之中的内力,一手搂住孟子莺的腰肢,萧渊藻亦提着萧瑀脖颈从孟子攸明月流风步法下湛湛避过。
四人刚刚站定,孟子莺一口鲜血喷出,萧瑀也被萧渊藻点穴掷于地上,却还狡辨道:“我只是想试试蜀帝的功力如何……”
他话没说完,孟子莺又一大口鲜血喷在地上,支持不住委顿在地,孟子攸内力全开,源源不断自他后腰输入精纯真气。
饶是萧瑀也呆住了,想不到自己那一掌能伤他如斯:“你,你内力怎么没有了?”
萧渊藻一见今日不能善了,刺杀盟国皇帝,莫说是大燕千秋功业了,只怕从此要天下大乱,遂一脚踏在萧瑀背上,厉声喝道:“住口,聚九州之铁也难铸此错,我替陛下除了这个祸害。”
“手下留情!”孟子莺忽然睁开双眼道。
然而为时已晚,萧渊藻一掌击在萧瑀天灵盖上,孟子攸内家高手瞧得仔仔细细,这一掌雷霆万钧,用了十成十的功力,震断了萧瑀奇经八脉,也震断他四肢百骸,只余一口气在了。
萧渊藻面不改色,双膝跪地,慨然道:“犬子不识分寸,伤了陛下,要杀要剐交给陛下处置。大错铸成,臣肝脑涂地,死不足惜,但不愿见燕蜀两国从此交恶,若有些微用的上的地方,请陛下、王爷吩咐。”他从四人混战中救出义子萧瑀,又亲手毁之掌下,大逆转之下,气量之巨城府之深委实不可测。
孟子攸尚未来得及回答,只听怀里孟子莺身躯震动,低头一看,他竟然是在笑,边笑边哭,眼角已经裂开,道:“我要这个半死之人有何用?我先害他母亲,又害他亲弟,便是他的孪生妹妹都是……仇深似海,要我有何面目见他?”
孟子攸心头一惊,事情缘由大约已猜个八,九不离十,方要开口,身边又是一阵喧嚷,举目望去,不远处,皇后肩舆翻倒了,众人都围在四周,沈怀秀回头望他,以唇语示意:皇后受惊,有小产迹象。
孟子攸一手打横将怀里人抱起,对萧渊藻咬牙道:“大将军不必多想,贵我两国屡缔盟约,已蒙金诺,绝无背约之理。舍弟伤得极重,某先告辞了,稍后自有人来此善后。”他看了一眼地上的萧瑀,怨毒之深,令萧渊藻不禁打了个寒战,庆幸自己下手够快,阿戎若是落在对方手里哪还有一丝活命的机会?
孟子攸一手抱着子莺,兔起鹘落,飞身上马,拼命往城里赶。及至回到禁苑,早有太医宫监等一干人等待命,孟子攸却喝道:“通通滚开,看好门禁,一只老鼠也不许放进。”
他径直走进卧房,将子莺放在床上,后者睁开眼睛,虚弱一笑道:“拿纸笔来。”
“做什么?”孟子攸握住他的手,手背上青色的血管正逐渐变淡。
“写遗诏传位与你。”子莺笑着咳出一口血来。
孟子攸肝胆俱裂,只觉一生戎马倥匆,从未有今日这般忧惧,心脏都好像要跳出胸膛。遂好言宽慰道:“阿宝乖乖的,不要多想。”
殿外有人道:“王妃命人送来了药箱。”
“放在外面。”孟子攸去取东西,他方才抱着孟子莺一直掌不离身,不断注入真气,一旦稍离床榻,子莺脸色顿时灰败,胸腔震动,血水汩汩涌出,命悬一线。
孟子攸知道他此刻离不得人,来去迅疾,回来先把他上半身抱着,左掌继续灌注真气,右手打开药箱,最上面放着一张纸条,是沈怀秀的字迹,他看了一眼,丢在地上,从药箱里取了一整瓶红彤彤的药丸直接倒进自己嘴里,咯吱吱大嚼出声。
孟子莺弱声道:“王爷脑子也叫萧渊藻敲坏了不成,那是我的药。”
血眼朦胧中,一张面庞直贴过来,孟子攸见他连服药的力气只怕也无,索性嘴对嘴将药喂给他。孟子莺睁大眼睛,顿时骇住了,他嘴里除却血腥的气味,还有一股淡淡的甘草香味,孟子攸一尝之下便不能自抑,在他唇瓣上辗转多时,瞻恋弗舍。
舌尖倏地一疼,两人面庞分开,孟子攸心想还有咬人的力气倒也不坏,避开孟子莺杀人般的眼神,单手在药箱里挑挑拣拣,最后拿起一根细长的管子,那管子几乎透明,不知是什么动物的肠衣制成,管子两头各绑着一根中空的银针。孟子攸用嘴咬着银针,对准手腕上的血管平刺进去,管子里有血线蜿蜒,眨眼整根管子都红了,从另一头银针末尾冒出血珠来,孟子攸手指掐了细管,将银针另一头刺入子莺手上的血管里。
“你做什么?”这下轮到孟子莺惊恐万状了。
“以血洗血”,孟子攸顺手点了他身上几个极为关键的穴位,将他另一只手腕割破,道:“你余毒未清,重伤之下怕要反复。怀秀配得解药药性大,需至亲之人的血做药引方可。”
孟子莺冷笑道:“那叫十七妹妹来,你留着她不就是这般用途?”
“你和子鸾并无血脉相连,你是我和青荷的孩子。”
一言既出,满室萧索。
纵然已知事情的原委,但是亲耳听到这样尖石嶙峋犹如锐刀利剑般的无耻卑鄙下流的话语,孟子莺还是气的快要晕过去了。
“我留着子鸾,是因为她从小待你好,又和沈家嫡子有婚约。”他胸口起伏似是压抑着什么。
孟子莺咳出几口血沫,道:“我宁可从小没有父母没有兄弟,我不要你的血!”他话说完,只觉脖颈上落有温热水滴,身子顿时僵得不能动弹了。孟子攸把脸埋在他白发间,也是一声不吭,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地下银盆里已聚了一汪紫黑血水,从腕间留下的血也恢复了正常颜色,他这才拔了银针,在各自伤口上抹好金创药。
方要把银针药瓶归位,怀里的孟子莺泥鳅一样从他腋下滑出,从药箱里抢了一把银刀抵在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