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部分(2 / 2)

寺中的住持此刻却不在大殿。他枯瘦的手掌拂过案上纸卷,只觉在自己皱褶年老的皮纹映衬下,那纸笺愈显匀白光洁,其上墨字舒展,更恰似面前人鬓边一道长眉。

照着一贯对战事的关切,面前这人必已从寺中僧人口中得了目下形势的讯息。此时的缄默不语,不知是否是因着恐怕无力回天的绝望。住持微微叹息一声,道:“施主好定力。”

那人面目上已做不出表情,只见眼中一片黯然,微微摇了摇头。

住持道:“施主有何打算。”

陆攸之身在这古寺,却只觉仿佛时时都可从胸腔之中听得刀兵相搏;那声响一日日愈近,直到今日,与城周传来的喊杀声重叠在一处,陆攸之胸中猛然一震,直也分不出哪一处是战场搏杀,哪一处是他自己的心跳。

此时住持如此相问,他心中一沉,失神瞬间骤如坠入一片黑寂。再一个激灵,已明白他想到的这一片黑寂,究竟是什么。口中不由道:“法师这问……该如何,我已得了。”

他这样淡然说着,脑中却划过一道厉闪,刹那白光耀下,闪过赵慎容貌,竟是清晰如斯,仿若就在眼前。心中不由一痛,已又垂首下去。只听那主持道:“施主是只看赵将军如何么?”

陆攸之悚然大惊,忍不住猛然抬首,只见住持点头叹道:“果然如此。”

陆攸之眼中惊诧一瞬目间便亦抿去,道:“请法师指教。”

住持并不回答,只看着案上纸卷道:“施主这字,我是从前便见过。”见陆攸之不语,接着道,“是在龙华山慧明法师处。那日还有一位施主在,对那字迹尚有一段品评。”

陆攸之沉默片刻,道:“是西燕军中那监军么?”他语调平缓得近乎呆板,却见唇角抿起,扯动着灼伤印痕,仿佛是笑。

他一语中的,住持不由微一扬眉,道:“看来施主与那位先生的渊源的确不浅。”他看着陆攸之对这话头似乎刻意冷淡,便也不再深问。他从认出这笔迹,便忆起裴禹那日见字迹时的失态;以他的阅历,这事原委虽不是分明了,却也猜出几分。那本就是尘世中事,他本也不该为人纠结,只是心中总莫名而生恻隐,一时道,“施主从前怕也为心结所扰,而今既在这三界外的所在,不若再前一步,也便可将那些烦恼都抛却了。”他已决意收容这人,劝他出家不过是为了更易保全。

却听陆攸之低声道:“我谢法师的美意,只是法师说修行当排除尘世念想——只我这一节上,恩也好怨也好,都还太多未了。”

尉迟远并未等得太久,回营寻裴禹问计的士卒便转回来,报道:“监军说兵力宜集中一点,又说此刻他能想到的将军必也都想得到,战法已不要紧,要紧的是意志士气。”

这话是没错的,其实尉迟远也知此时如打铁硬碰,也并没多少巧力好用,咨问裴禹也不过是心怀侥幸,若他万一有什么奇招。如今听了这话,一面无甚可说,可却还是止不住觉得失望。想起昨日裴禹说冲车重锤当备下,只他前番轻敌却没听从,一时有些暗自讪讪。略思量片刻,唤过几个将官,重新排布了进攻的队列,又遣人去调攻城的机械。可这涉水如何用得,几个将官七嘴八舌,一时也都没定论。

不过这左右都是枝节上的事,尉迟远情知此时急也无用,若再露出来便更不妥;他也不愿一直在土山离城这样近处,索性回往营中。

才进营帐,便见有卫士领了人来,原来是从函谷关赶来的信使。

尉迟远见是后方的心腹遣来的人,便问:“何事?”

那送信的拜下道:“太师传檄。小的快马加鞭来报将军,总比出朝中正式的消息到这里快得几日。”

尉迟远听闻这话微微疑惑,问:“说得什么?”

那送信的道:“是说与将军眼前洛城的守将。说要他归降。”

尉迟远自语道:“这檄文是怪哉!这明明是招降的文书,且传到自己治下的各地作甚……”一时问,“还说什么?”

信使道:“说如若归降,部众性命便都可保全。”

尉迟远听这话,眼光一瞬,心中翻转已明白传檄的用意——这便是要天下人尽作见证的意思;他是一心擒灭赵慎祭尉迟中的,因此对裴禹欲收编赵慎的用意只当不见,况且赵慎本也不驯服;谁知如今竟出了这么个状况。他再细想,便也猜出定是裴禹去游说了太师,不由冷笑道:“太师不知即便做这姿态,赵慎却未必买账。我看他便是自尽也不会降的。”

却听信使道:“将军莫急,那檄文中亦说了,若敌将身有损伤,他的亲近左右,皆从大戮。”

尉迟远听了倒愣了一愣,只点头长声道了句“哦”。一时又问:“那正式的消息何时能到?”

信使道:“约莫再有三四日罢。”

尉迟远暗想:“这倒也有缓冲。”他见了太师传的这话,便知尉迟否极是存心定要收服洛城赵氏不可;他自然也不敢违拗,可心中终究不甘——他在此处苦斗了数月,还赔上胞弟性命,最终却换个与赵慎同朝并立,越思量越觉难咽下这口气。如今他提前得了消息,不由动起心思,想要在这令传在自己这里之前夺下洛城处置掉赵慎。

这样想着,不觉心中亦急切起来。一边遣了那信使去,一边按耐不住,传令道:“阵前只许进不得退,三日内取不下洛城,便提头来见。”

时近傍晚,城内是又一番光景。城内的数百骑兵列队在北门下,赵慎与元贵骑马在队列头上。元贵手持着长槊,青追肋侧却并未挂刀箭。众人皆无言语,只听赵慎向元贵道:“天色再暗些时,便可出城了。”又道,“突围之后便向东去,到许都寻高元安,切莫意气乱闯。”

元贵闷声道:“是。”

赵慎几日前便要他率骑兵突围,他心中自是不愿的;可撇了赌气话去,为着部众的利害存亡着想,他又不得不听从。赵慎见他这神色,肺腑中亦觉一阵抽紧;要他眼看麾下仅存的这一部骑兵突围而去,便是要他亲手将一根血脉纽带斩断;那纽带的一头挑着赵氏骑兵数十载的勇武声威,一头连着他白马轻裘的挥洒梦想;只而今当他已预感到洛城前途,唯有将这纽带的那一头推出这泥沼中去,也仿佛是留一丝寄托在这世间。

赵慎微微咬牙,不愿再啰嗦迟疑,抬手轻轻一拍元贵坐骑的颈子,道:“你自当小心。”

元贵转眼看见那肃整的阵列,心中道:“即已是如此,我再做些惆怅模样也只是白耗掉士气”手中猛一带缰绳,忽而朗声道:“将军嘱托给我的事,我断不敢任性;只我却也还念着你我从前可以任性的时候——”

他们多年之交,从来之间也不曾啰嗦表白什么相托莫逆。任多少话语,此时再提亦是多余。赵慎手中亦将马缰一紧,笑答道:“只愿你这一路诸事平顺稳当。”

元贵侧首看向队列,道:“将军与弟兄们亦说些个罢。”

赵慎微微抿唇,却已提马向前了一步。他一眼看过,只见众人眼光灼灼。夜幕沉落之时,夕阳已眼看便坠入地下,最后一丝光亮将人们眸中晶亮映照如耀金光。他胸中翻涌,忽而扬声道:“愿与诸位后会有期!”言罢拨转马头,直向城上高声道:“开城!”

队伍趁着夜色鱼贯而出,赵慎下马目送骑兵背影隐没入夜幕。周乾上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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