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周乾出来时,赵慎已收起怔忡神色,随他跨步进了内帐。抬眼便看见陆攸之默坐在一旁,面上一块青肿,过了这一时,已微微渗出血迹。赵慎见了只冷冷道:“你若长着记性,便记着这遭。若只当我是虚言恫吓,你便尽管试试。”他看着陆攸之面上瘀斑,转头对周乾道:“我今夜出去巡营。”
陆攸之见周乾去到外间帮赵慎着甲,方觉出心中如被掏了一块去。他想起赵慎刚才的话,不由苦笑。其实他与赵慎都是一般,最耽心的便是要对方性命周全,可于他们自己,性命又何曾是最要紧的事?他们心中所重的种种情结,彼此却不能给予,只有在旁的事上拼命补偿,然而南辕北辙,越是用力,便相错的越多。
赵慎方才举动,几乎是在比照着割席分坐。陆攸之想到此,不由心灰意冷。想要起身,却觉一阵无力。望着地上一堆碎木,恍惚才觉出面上隐痛。
过了一刻周乾进来,上前在他近旁低声道:“参军受惊了。”
陆攸之听他尤称自己旧时官阶,不由抿起唇角自嘲道:“今后莫再叫什么参军了。”
周乾见他语气索然,心道方才赵慎是太过强硬,丝毫没顾忌陆攸之心绪颜面。见陆攸之面上犹在渗血,一厢递了手巾,一厢觑着他脸色道:“将军的性子,您当知道。有话便说开,莫要他自己乱猜,于两人都是辛苦。”
陆攸之早知道这周乾为人伶俐,却不想话说到这样通透。只是这其中诸多隐情,他与赵慎如何真能如无心事般开诚布公。一时手巾覆在面上更觉阵阵刺痛,不由微微蹙了眉,抿唇摇了摇头。
周乾见他摇头,便也不再说什么。一旁灯盏中灯芯已燃的只剩短短一节,烛影蓦然暗淡。正是夜入深更,长河渐落之时,碧海青天,一夜无眠。
作者有话要说:
所谓龙华山石窟就是龙门石窟
南北朝时,和尚也自称贫道
最后一句,李义山词句往这穿越一下……
第14章 日归功未建
赵慎一人出了寝帐,心中犹觉烦乱,也不想叫人看见又要多话解释,只拣在营中阴影里信步走过。看见前方两队巡逻士兵交错而过,领头的将官打声招呼。一个问道:“你怎的脸色这样差?”
另一个唉了一声道:“还不是为着儿郎的病;本以为开春就好,谁知天气渐热倒犯的更厉害。”
赵慎凝神看去,这叹气的是步军中的一个姓杨的小都统,跟着高又安来到军中的,为人倒还老实,赵慎平日也不大注意他。心想,原来他来洛城是把家眷也带来了的。
又听另一个劝道:“总这样也不是办法,好歹找大夫看看。”
杨都统摇头道:“家里的女娘到底不担事,可如今这情势我怎敢走开这正是围城吃紧,何况我还是跟着那边来这里的。罢了,生死由命。”
说罢两人互一摆手,又各自巡逻过去。
赵慎听他们说话,心中一时也不是滋味。他少时常见父亲倚靠人情带兵,其时颇不以为然,只觉惟有靠铁似的军令法纪才能中正不偏令众人皆服。他为将后便是如此,平日可也不觉怎的,今日却见着这般父亲不能照护病中稚儿的为难场景。他最见不得父亲为了儿子伤怀,一时只觉心酸。军纪自没有错,可如是这般便只能说是自己不够有人情了。自己只说要回护麾下将士,这些小事上尚未周全,想想又觉惭愧。
想了一刻,举目一望,见谢让帐中灯光未灭,便走了过去。
谢让还在灯下看文书,李守德也在。赵慎进来便摆手叫他们继续坐着,自己在旁也坐了问:“我是想向你们打听,有个杨都统的幼子病着;可有此事?”
谢李两人不意主将深夜里来却是问这个,皆愣了一下,李守德道:“可不是,他家那小郎君有热症,总咳喘不休的,也有快一年了。”
赵慎点点头向谢让道:“你遣人带个妥贴的医官去看看,末了知会他一声叫他安心。”停了一停,又添一句道;“婉转些对他说说,忠于职守是一回事,有难处是另一回事;我也并不因为他们是邺城来的便有什么。”
谢让听了点头笑着应了,道:“将军怎么想起问这个?”
赵慎轻叹一声道:“我往日从这些上留心的少,只是现在情势艰难,要是再教将士们有后顾之忧,这城还如何来守?”
谢让与李守德相顾一视,谢让笑道:“有将军这份心意,我们就觉欣慰了。军务繁忙,这些琐事不用您操心,我们去办妥贴了便了。”
李守德道:“我们去查查,有家眷在城中的,都会派人去抚慰照应,不管从何出来,一视同仁便是。”
赵慎点头道:“如此甚好。”停了一刻又问:“长史是着凉了?鼻音恁的这么重?”
李守德笑道:“将军听出来了?我这一两日总迎风喷嚏流涕不休,也不是着凉,不知是怎的。”
谢让道:“你这毛病原先似也犯过,有一年行军,夜里宿在一丛松树林旁,第二日你便是这样。”
李守德道:“是了,到底主簿记性好。”
赵慎听了只凝神不语,半晌道:“月相过哪一宫了?”
谢让道:“明日过轸位。”
赵慎自语道:“要起风了……”
谢让没听清,只问:“什么?”
只听赵慎突然起身道:“聚将!”
却说城外,尉迟远骑在马上,见五百骑兵已经列队齐了,抬手一招。骑兵个个将战马马蹄用麻布裹了系好,套住马嘴,翻身上马后又取出一卷草纸卷的纸卷在牙间咬了。尉迟中催马上来低声道:“那引火的家什都备好了,大哥今夜走,我明日就烧他一家伙。”
尉迟远道:“今日我带着骑军先走,以后三日按定下的,每夜遣一队步军出去,小心着莫被城里发觉。”又道:“你白日里缠住他们无暇他顾,只三四天,事便成了一半。”
说话间,军队已准备停当,尉迟远见了,也不再多说。见一旁裴禹提马上来,便道:“走罢!”
马队领头的小校一抬手臂,众军策马依次前行,深夜之中,竟也不闻其声。
裴禹抬头看洛城高大城墙,黑黝黝直如巨大的兽口,微一扬眉,驱马一径向前。
第二日到了午间,渐渐起了风。尉迟中立在营盘中眯眼看天,只见烈日当空,不由一阵冷笑。一旁有小校过来报说:“都备好了。”
尉迟中望着土山下头已堆满干草石灰,向一旁传令官道:“引火。”
传令官举起一面红旗,土山下的众士兵见了,便纷纷上前。这土山工事整修的颇为巧妙,留着宽敞大路,环山而上,就为运这些攻城物什。有士兵上去,将圆木垫在重物下,几十个个人下推上拽,一时便将山下物什运上土山。又有数十个士兵将轻便的武器扛在肩上,顺着两侧窄道步行上去。这土山从东面望来,是除了山上工事便光光秃秃,好似空无一物,其实作战物资军掩藏在山下,这一刻才现出来。
带登上土山,士兵们便三个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