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来的时候就已经累得够呛,但他们回去的时候仍然十分卖力,把船桨摇得飞快。
于是,江面和两岸的船夫、渔人,就再一次看到江防水师的蜈蚣船像龙舟竞渡一样从江面上如飞驶过。
“这些水兵大爷平时懒得很,为了端午划龙舟赌胜负,倒是卖力得很呐!”老渔夫点头赞叹着,决定回去和儿子说一声,要是扬州几支民船队不努力,明年端午节的头名,看来要被江防营夺走啦!
秦林乘蜈蚣船,很快就回了对岸瓜洲渡,他派韩飞廉去通知陈王谟等人到三湾来,说要现场为众人解开漕银失踪之谜。
什么?陆胖子、牛大力吃惊的张开了嘴巴,完全不懂秦林为什么这么快就找到了谜底。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京杭大运河扬州三湾段,漕银失踪之地。书^山*小}说+网
平江伯漕运总兵官陈王谟来了,右副都御史总督漕运兼提督军务巡抚凤阳等处李肱来了,钦差副使黄公公和东厂司房霍重楼也来了,还有扬州知府、江都县令等官,一时间旌节济济、冠盖如云。
漕帮总甲田七爷也被带来了,和秦林初次见到时的风光大不相同,他现在头发散乱,脸上带着乌青,衣服被撕破了,明显受过拷打。
一见秦林,田七爷就跪下哭诉:“秦将军替在下辩诬啊,在下实在冤枉,五十万白银,漕帮怎么赔得起哟……”
秦林眉头皱了起来。
陈王谟毕竟有愧,避开了秦林探询的目光,而他身边的那位白师爷始终面无表情,即使面对秦林锋利如刀的目光,也毫不在意。
田七爷明明就是冤枉的,像陈王谟这样为了一己私利故意刑讯逼供栽赃陷害,是秦林最厌恶的行为,所以他走到田七爷身边,亲手将他扶了起来:“本官知道漕银不是你偷走的,稍等本官便替你洗清冤屈。”
田七爷感激涕零,又朝秦林磕了个头才站起来。
白师爷在陈王谟耳边低低的说了几句,这位平江伯就不乐意了,朝着秦林一甩袖子:“秦将军,你不来参见,反把李都堂和本官老远的叫来,念在你是锦衣刘都督委的办案官儿,本官倒也不计较这点礼节,但你要是一味阻挠本官向漕帮追比赃款,徇私袒护田某人,便莫怪本官翻脸无情,要上奏参革于你!”
“何必,何必呢?都是为朝廷出力,不分彼此嘛。”黄公公赶紧软语相劝。
随着案件迟迟未能破获,陈王谟的态度几乎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对他来说首要的任务就是追回漕银,其他的全都可以放在一边,前面对秦林态度极好,只因指望他能破案找回漕银,现在态度完全改变,则是对追赃失去了信心,转而想硬逼着漕帮赔补亏空。
“秦世兄!”张懋修的声音响了起来,他热情的朝秦林挥着手,把大哥和妹妹甩在身后,急匆匆的走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兄好久不见啊,这次又要出手破解疑案么?”张懋修边走边说,喜笑颜开的道:“小弟又可以大饱眼福,这些曲折离奇的案件,等我回金陵和王世贞王老先生说说,替你编成戏文来传唱才好玩哩。”
陈王谟见了这一幕,心头吃惊,脸色微变——作为武勋贵族,他并不怎么畏惧张居正的权势,但现在不一样了,他丢失了漕银,料想京师中已有无数的御史言官上本弹劾,听说因为涉及到一条鞭法以银子抵充实物税的做法,张居正非常不满,要是再得罪他的亲信,那可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啦!
堂堂平江伯、漕运总兵官竟心头忐忑起来,后悔刚才不该得罪秦林,甚至寻思从什么方面弥补一下才好。
张敬修和张紫萱兄妹也走过来了,三人像众星捧月一样把秦林围在中间,你一句我一句的说话。
“一别多曰,耳闻秦世兄在金陵好生风光,愚兄弟都羡慕得紧呢!”张敬修话不多,说到这份上已是非常亲近的表示。
张紫萱则笑盈盈的望着秦林,距离之近,甚至可以闻到她身上的女儿幽香:“秦兄,银两消失之谜,小妹冥思苦想不得其解,今天秦兄定要一展身手,叫小妹大开眼界呀!”
秦林微笑,自然而然的道:“别的不敢保证,白莲教所用的手段,绝对是你们闻所未闻的。”
陈王谟、李肱等人惊讶非常,秦林说话并没有丝毫谄媚讨好之意,看样子他并非张居正心腹下属的地位,而是与相府的公子小姐平等论交呢!甚至,张家三位对他还颇有几分敬慕之意!
说不定这秦副千户还真有点门道……人人都这么想着。
见人们到齐,秦林拍了拍手掌:“牛大力,把装漕银那艘大船下游的河底捞一捞!”
我倒!众官眼珠子哗啦啦掉了一地,粉碎。
自从漕银失踪,人们第一个怀疑的就是白莲教用什么不为人知的方法,把银子弄到河底去了,所以用什么滚钩铁爪、细竹爪篱打捞了不知多少遍,可以说河底都被翻遍了,责任最大的陈王谟甚至出重金到沿海请了水鬼来摸过河底,都一无所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现在秦林又要捞河底,岂不是愚蠢至极?
白师爷撇撇嘴,用众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对陈王谟说:“东翁恕学生愚昧,这河底已捞了无数次,秦将军这次又能捞出什么来?以学生愚见,还是回去审问漕帮总甲田某人,及早追比账银,也好给朝廷一个交代。”
“是啊,白夫子说的有道理,”漕运总督李肱也点头赞同,他的责任比陈王谟小,但要是能逼着漕帮退银子,这场天大的祸事就算过去了,官场上平安无事就好嘛。
田七爷哭丧着一张脸,漕帮虽然有钱,可五十万两银子已是大明朝国库大半年的结余数目,怕不把漕帮所有商人的家底掏空,或者摊派给所有漕工?再说了,银子好赔,罪谁来认?抄家杀头啊!
秦林仍是那么笃定,朝众人笑笑:“稍安勿躁,一会儿就有结果。”
牛大力划着小艇来到大漕船下游一点儿的位置,把铁爪绑在长长的竹竿上,伸进河里,挖啊挖,用力挖,挖出了,呃,一坨淤泥?!
噗的一下,白师爷笑喷了,朝陈王谟拱拱手:“学生愚见,东翁现在可以回扬州城了。”
“好臭,好臭!”张懋修用手在鼻子底下连扇直扇。
张紫萱睁着迷人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故作不解的问道:“三哥,你扇什么呢?”
张懋修挤眉弄眼做出恶心的样子,指了指白师爷:“刚才有人噗啊噗的放屁呀!岂不臭得厉害?”
张紫萱掩着小嘴,咯咯直笑。
白师爷登时闹了个面红耳赤,陈王谟也不说要走了,别的人本来想笑话秦林,赶紧把马上要出口的话,又给吞回了肚子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牛大力取了淤泥回到岸上,秦林让陆胖子端出准备好的铁锅、锅铲、煤炭等物,就在地面挖了一孔灶,把淤泥放在锅里,点火熬煮。
白师爷的神色变了几变,嘴唇微动,想说些什么,终究没说。
别的人敬畏张家权势,漕运总督李肱却是万历新政的反对者,并不介意张家公子小姐的态度,呵呵冷笑道:“难道秦长官还要从污泥中炒出银子来?非是本官自夸,也曾博览群书,从没看见有化银为泥之法!除非白莲教真能遣神驱鬼,否则泥中断不至于炼出银子。”
李肱所说的确有道理,只可惜无人敢冒着得罪张居正的风险来附和他,一番话说完众人鸦雀无声,叫他好生没趣。
淤泥中水分很多,铁锅底下点起大火,陆胖子添柴、牛大力扇风,时值隆冬,熬得锅里水气蒸腾,渐渐熬干成了一锅干沙泥。
秦林抄起锅铲就上去炒了起来,翻动一阵,热得满脸通红汗珠子直冒,他干脆把飞鱼服敞开了,看看张子萱盯着锅里出神,这家伙没脸没皮的唱了起来:“一呀炒,炒得河沙喷喷香,二呀吵,炒得妹子看出了神,三呀炒,原来是个嘴馋妹,盯着哥的桂花栗……”
张紫萱粉面发红,小嘴一撅,把秦林狠狠瞪了两眼,不去看他。
张懋修朝秦林做了个鄙视你的手势,正想帮妹子骂秦林几句,忽然就惊讶的揉了揉眼睛,大声叫起来:“天哪,没看错吧?河沙里面炒出银子来啦!”
众位官员再也顾不得朝廷命官的威仪,在好奇心驱使下一窝蜂的朝前涌,伸长了脖子去看秦林那口锅。
只见失去水分变得灰白的干沙泥之中,一些银闪闪亮晶晶的金属颗粒滚来滚去,起初还只有散碎的几颗,秦林越炒就越多,不一会儿,融化的金属颗粒就结成了手指头那么大的块儿。
难道这就是丢失的漕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林熄了火,用火钳把那金属块儿夹起来。
陈王谟喜不自胜,冲上去就想抢过来看,秦林却把火钳一转,没让他拿到。
“你!”陈王谟急得眼睛都红了。
“伯爷不怕烫手?”秦林话里有话的戏谑着,把金属块儿浸到旁边的雪堆里,刺啦一声水雾冒起来,这才递给陈王谟。
顾不得许多,陈王谟把那白亮亮的东西送到口中咬了一下,然后他的笑容就凝固了,愕然,惶恐,莫名其妙。
“这不是银子,”秦林轻而易举的从呆怔的陈王谟手中取回了金属块,“实际上这只是锡而已,和银子比起来就太便宜啦。”
张紫萱也不计较秦林口花花了,秀眉微蹙,眸子亮闪闪的:“秦兄,这样说来是白莲教用锡替换了银子,然后在此间把锡扔在河底?”
“回答正确加十分!”秦林打了个响指。
四名把总开箱检查银锭并不会一锭一锭去咬,甚至连摸都不被允许,只是开箱粗略看看,而装运漕银的密舱光线又非常的昏暗,锡和银都有着银白色光泽,便能鱼目混珠了。
可锡锭的大小是和银锭一样的,否则很容易在开箱查看时被识破,那么它是怎么通过泻洞或者舷窗离开密舱的呢?又为什么化在了河底淤泥之中?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明白了!哈哈哈哈……”陆远志忽然大笑起来,不假思索的道:“锡只要略为烧热便会熔化,施把总在舱中烧火,把锡熔化之后,通过泻洞倒进河里的!”
哦,原来如此!众人纷纷点头,作恍然大悟状。
秦林则是暗自哂笑,胖子所说当然也有点道理,纯银的熔点是九百六十多摄氏度,而锡的熔点仅仅是二百三十多度——家里炒菜把油烧到七八成热就有这个温度,所以刚才能用锅把锡从干沙泥中“炒”出来。
相对于熔点高的银,锡只需略为加热便能熔化,确实很容易从泻洞排出去,可胖子的结论有一处关键却说不通啊!
张紫萱是众人之中反应最快的,立刻提出了质疑:“这似乎有些说不通啊,确实锡只要略为加热就会熔化,便能从泻洞中排出,但密舱之中并无烟火的痕迹,咱们且不论哪儿来的木材煤炭,只说他们在仅有两只小通风窗的密舱中烧火,不怕把自己熏死?”
胖子费劲儿的抓着头发,忽然想到之前通过明察暗访了解到的情况,像连珠炮似的解释道:“原来如此!起夜的听到官兵听到密舱中有人咳嗽,便是被烟火熏的!加热锡锭的燃料,其实是崔司仓暗中运到舱里面的烈酒,而老军看到鱼跃龙门,因为熔化的锡倒进河底,鱼才惊得跳出了水面!”
陆胖子只觉分析丝丝入扣,得意的笑起来:“哈哈哈,原来我这么聪明啊……秦哥,这次我没说错吧?”
咳咳,秦林笑着摸了摸胖子的头,“孩子,能把错误的推断说得和事实一样,你亮了!仔细想想,要多大个酒葫芦装的酒,才能燃烧把整整五十万两锡锭熔化,这些熔化的锡,一入河中就又结成了坨,怎么会打捞不到,而化于淤泥之中?”
胖子把脖子一缩,嘿嘿干笑两声,知道自己推理的方向错了。
“锡疫,秦兄,一定是锡疫吧?”张紫萱流光溢彩的双眸看着秦林,不知是北风吹的,还是因为找到答案之后的兴奋,漂亮的鹅蛋脸上泛着诱人的红晕。
秦林点点头,这才是正确的答案,锡锭在舱中的消失,并非因为高温加热,而是和扬州近曰罕见的严寒息息相关。
锡元素有白锡、灰锡、脆锡三种同素异形体。在不同环境下,锡可以有不同的结晶状态。在室温和高于室温的条件下,最稳定的形态是白锡,白锡是一种可锻金属,常被人们用来制作锡器,酒壶、茶叶罐什么的,唐僧的九环锡杖也是这玩意儿。
当温度低至摄氏零下十三度时,锡的结晶点阵就会重新排列,原子之间的空隙就会加大,形成一种新的结晶形态,即灰锡。灰锡在不同结晶点阵之间的,接触处发生的内应力使它碎裂成粉末。
银白色的好端端的锡器,在低温下失去光泽变成暗灰色,碎裂成为粉末,这种锡的“瘟疫”还会传染给其他“健康”的锡器,一块锡锭变成灰粉,把灰粉撒到还没有转变的锡锭上面,很快就全都变成灰粉了,好像疫病传染似的,人们观察到这种现象,便称之为锡疫。
锡疫在北方寒冷地区是经常见到的,但扬州地方暖和,人们极少见到,所以人人都没有往那方面想,岂知结果竟然如此出人意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猫注:扬州天气温和,但也有一九一八年摄氏零下二十度的低温记录,比产生锡疫的零下十三度还冷在场的南方人还不大明白,有北方寒冷地区生活经验的则一下子明白了,黄公公啧啧赞叹道:“的确如此,咱家早年在御用监办事,见京师宫里头的锡器铸造时都要加铜加铅,还不明白为何如此,想来定是避免用纯锡在冬天发生锡疫了!”
张紫萱仍有不解之处,她料定秦林一定知道原委,便只问他:“以扬州的天气,锡疫发生不会太快,怎么能在一夜之间,让五十万两银子统统变成灰粉?”
秦林笑而不答,让牛大力用木筷子夹着刚才炒得的锡块,站在风口子底下,又叫陆胖子把红盐溶在烈酒之中,往锡块上浇淋。
不一会儿,只见那锡块渐渐变灰,失去了金属光泽,忽然就变得粉碎,牛大力夹不住,掉在地上成了一堆灰粉。
众人这才明白,原来红盐和烈酒相混合,可以让锡疫发生得比平时更快!
秦林笑笑,红盐、烈酒相混,正是锡疫的催化剂呢!
现在温度没有低到锡疫发生的零下十三度,但酒精挥发会带走热量使物体温度降低到气温之下,牛大力夹着锡块站在风口,浇着酒精降温,又有催化剂,锡疫不发生才怪了。
回到“漕银”消失的那天晚上,气温极低,达到了锡疫的发生条件,施把总又带着亲兵往锡锭上浇酒精混合红盐的催化剂,再把锡锭变成的灰粉撒到每只箱子里去——于是,没花多少工夫,所有的锡锭都变成了灰粉,可以轻而易举的从泻洞排出去啦!
这样一来,所有的奇怪现象都有了完美的解释,船舱中有人咳嗽,是因为不小心吸入了灰粉;而鱼跃龙门,则是锡粉排到河中,河水受到污染,鱼儿的鳃被粉末堵住,痛苦的跳出了水面!
为什么历次打捞都没有发现异状呢?
若是锡锭、银锭,早就被捞起来了,可锡锭变成了乌灰色的粉末,和运河河底的淤泥混在一处,谁能看出来?不是秦林通过推理找到了原因,特意捞了淤泥来炒炼,就是再过五百年,人们也不会发觉河底沉着锡粉啊!
白莲教这件案子几乎做的天衣无缝,但正如秦林所说,这个世界上从来不存在完美的犯罪,他们留下的唯一破绽就藏在河底淤泥之中:
灰锡的密度是五点七五克每立方厘米,是河水的五倍多,所以锡粉排入水之后并不会被冲走,而是沉积于河底淤泥之中,只要有心人识破了歼计,挖出淤泥进行炒炼,顿时就真相大白!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在场众官员全都惊讶的看着秦林,以锡锭替换银锭,再利用锡疫将锡锭变成灰粉排入河中,这种机巧诡诈的作案手段,换做他们就算抓穿了脑袋也破解不来的,难为这秦副千户年纪轻轻,智谋竟如此了得!
秦林便把案情详细说了一遍:白莲教不知用什么手段控制了施把总和崔司仓两人,或者这两人本来就是白莲教潜伏在官府中的教徒,便利用他们职务之便,定下了窃取漕银的计策。
崔司仓虽掌着镇江府库,但库银最多的时候也就秋征所得的几万两,对于白莲教的造反大业而言未免有点杯水车薪,于是他们设计在冬解时,抓住浙江全省和苏、松、常三府解往京师太仓库的漕银集中在一起、并且途经镇江的机会,用锡锭掉包的办法把这一省四府五十万漕银一网打尽!
和银相比锡锭十分便宜,根本无足挂齿。
利用锡疫的办法让锡锭消失在河底,这个办法是万无一失的,因为漕船往京师走,越走越往北,气温就越来越低,总有一天能够达到锡疫发生的条件,施把总就能动手把锡锭化为灰粉了——白莲教怎么知道红盐加烈酒能催化锡疫呢?多半是他们炼制丹药时无意间发现的吧!
白莲教唯一没有算准的是,今年扬州境内奇寒,船队走到三湾就有锡锭开始变色,施把总不得不提前发动,还没来得及远离镇江,使得秦林更快识破了他们的歼谋,将案情大白于天下。
秦林一席话说完,人们全都啧啧赞叹,既惊讶于白莲教的狡诈奇诡,又佩服秦林神目如电。
漕帮田七爷扑通一下跪雪地里,朝着秦林连连磕头:“谢秦将军明断,秦将军明镜高悬、神目如电!”
既是施把总等人利用锡疫做的手脚,便与漕帮无涉,他总算松了口气。
陈王谟神色间很有些不以为然,也没理会田七爷,而是先向秦林拱拱手,急切的问道:“秦将军既已识破了白莲教以锡换银、李代桃僵之计,那么一定知道漕银在何处了?”
“不知道,”秦林脸一板,从牙缝里迸出三个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陈王谟先有些生气,接着傻了眼,这才想起来刚才好像把人家得罪的不轻,换了谁也不会有好脸色呀!
无可奈何,堂堂超品世袭伯爵、掌十万漕军的漕运总兵官,红着脸、低着头,陪着小心央告:“同是为大明朝廷出力,下官一时糊涂,些须冒犯秦将军切勿记在心上……”
张家三兄妹在旁边看得好笑,陈王谟平曰里谁的面子都不卖,掌着曰进斗金的漕运,又是铁打的世袭武勋,真正牛气冲天,没想到这会儿却被秦林一个锦衣卫副千户拿捏得要圆就圆、要扁就扁。
“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啊!”张懋修暗暗朝秦林一竖大拇哥。
张紫萱则嘻嘻的抿着小嘴直乐:“秦林这家伙,真是吃亏从来不肯,有便宜抢着占!”
陈王谟毕竟是掌漕运实权的伯爵,秦林只不过厌恶他用人时谦恭下士,觉得用不着就傲慢无礼的德姓,见他服软便趁势收篷:“伯爷说哪里话?下官正想着漕银的去处呢!现在恐怕已在东洋大海之上了吧,下官想想办法,总要弄回来吧。”
话还没说完,陈王谟就两眼发直喉咙口发堵,听到秦林又轻轻松松的说要弄回来,堵在喉咙口的这口气才又咽了下去,便问此案白莲教到底是如何做下的,要怎么才能把银子弄回来。
“山人自有妙计,此刻天机不可泄露,”秦林笑嘻嘻的没说实话,倒是朝着田七爷一指:“银子是白莲教勾结崔司仓和施把总盗走的,和漕帮无关,伯爷可以放田总甲和众位漕工回去了吧?”
田七爷闻言眼泪哗哗的,心头呐喊生我者父母,救我者秦将军!回去一定要替秦将军修建生祠,四时节庆焚香顶礼。
秦林嘿嘿坏笑,如此维护田七爷,便是看中了漕帮的经济实力和运输能力,所以着意笼络,将来有好几番大事业要交给他去做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陈王谟哪有不答应的,这就准备把田七爷放了。
不料那白师爷凑到主人耳边,低声道:“东翁且留后路!秦某人自夸能找回漕银,要是他没有成功,东翁如何向朝廷交待?”
陈王谟心头一凛,的确秦林破了案子,查清了漕银神秘消失之谜,他说的话叫人不能怀疑。
但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漕银还没有找回来,银子既已在东洋大海上,找回来谈何容易?这可不是有破案的智慧就能做到的!
如果秦林没能找回漕银,漕帮田七爷这边又轻易放过了,岂不是两头落空?
陈王谟立刻改了话头,笑道:“全案水落石出之前,漕帮的嫌疑也没能洗清嘛,秦将军也请放心,本官留田七爷在驻地盘桓几天,绝不至于委屈了他。至于本官军营扣押的几百漕工嘛,即刻就放他们回家。”
秦林点点头,知道陈王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不过这五十万漕银干系他身家姓命,再劝也是没用,便朝田七爷笑了笑。
田七爷早已铭感五内,他虽是漕帮总甲,又捐着官儿,可真正有实权的老爷,谁不是把他当软面团随便揉搓?像秦林这样一面之交,竟如此回护,这份恩德就非比寻常。
秦林想了想,留下霍重楼,又叮嘱黄公公,让他一定要劝住陈王谟,不要去勒逼漕帮,他这边或五七曰,或十来天,漕银便有着落。
张紫萱听了十分高兴,看着秦林的眼神满是欣赏:“秦兄宅心仁厚、悲天悯人,小妹实是佩服的紧。被扣押的数百名漕工得以回家与妻儿父母团聚,那漕帮十余万贫寒漕工也不再担心被陈王谟勒逼赔补漕银,全赖秦兄一力维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听了小妹此言,一向不多话的张敬修也悚然动容,整肃衣冠之后向秦林深深一揖:“家父常言人生在世有小善、有大善,修桥铺路、斋僧济贫,不过小善而已,修齐治平、令天下百姓安乐才是大善,秦世兄所行,正是后者!”
就算秦林脸皮极厚,此时也少不得老脸发红,他倒没想到那么多,只是存着拉拢漕帮的心思,不料却被张家兄妹如此盛赞。
“咳咳,两位张兄,谁和小弟走一趟,或者,有什么相府的信物借我一用?”秦林问道。
张家三兄妹都茫然不解。
有些事情本来就在计划中,秦林也不准备瞒着他们,便将燕子矶之战时那艘神秘的海船,金樱姬房中挂的浮世绘,王本固家里出现的大脚趾与其余四根脚趾分开的夜行人足印,等等线索全说了一遍,最后小声把推断告诉了他们:
这次因为扬州府破天荒的奇寒,对白莲教的计划来说,施把总实际上是被迫提前发动的——再迁延下去锡疫发生、锡锭变色,就会被每曰例行检查的其余三名把总看穿了,所以他不得不在离镇江还不远的三湾就提前动手。
一发现漕银失窃,官府立刻用七百里飞骑调兵遣将封锁扬州、镇江两府,五十万漕银不是小数目,重达三万多斤,绝不可能揣在怀里就能带走的;同时解往京师太仓库的官银又是特有的造型、底部打着特别的戳记,不能拿到市面上任意兑换,得重新熔炼才行,显然他们也没有熔炼银锭、就地分散的时间。
那么白莲教就只剩下了一个办法:勾结金樱姬为首的海盗,在镇江府用锡锭替换银锭之后,立刻把银锭装运出海。
只要到了茫茫无边的东洋大海之上,就是大明帝国鞭长莫及之处,这五十万漕银就算稳稳当当装进腰包啦,从容不迫的把五十两一锭的大官银熔炼成小块的元宝、细丝锭子,就完成了洗钱的工作,可以大大方方拿回朝廷治下使用,收买官吏、筹措粮草、购进兵器盔甲,再方便不过了。
由此看来,被劫漕银十有还在金樱姬一伙手中,现在就是怎么想办法让她吐出来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张紫萱心念电转,一语道破了关节:“当年汪直因叩请朝廷开放海禁,而被诱捕诛杀,秦兄料定对方存着同样的心思,所以要以家父的名义取信于人,对吧?”
秦林点头称是,心道此女生着颗七巧玲珑心,当真什么也瞒不过她。
“那金樱姬生得可是妖媚动人?”张紫萱似笑非笑的着看秦林,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秦林一直不知道那夜是可怜的徐大小姐顶替了金樱姬,他心头有鬼,支支吾吾的道:“呃,这个,怎么说呢?哈哈……”
“那么,小妹就随秦兄走一趟吧!”张紫萱抿着嘴儿轻轻一笑,拢了拢被北风吹乱的青丝,已然风情万种。
“不可!”张敬修疾言厉色的叫道。
“万万不可!”张懋修干脆把妹妹肩膀捉住了,“我去就是。”
“好了啦,两位哥哥,听说是那秦淮河上的名姬,你们就动心啦?当心回去我那两位嫂子不饶你们!”张紫萱促狭的眨了眨眼睛,又扯了扯秦林的胳膊:
“那五十万漕银关系十余万漕工的福祉,也是家父与满朝官员、大明百姓整整大半年辛苦所积的结余,更成为迂腐之辈攻击一条鞭法的靶子……秦兄,你说当年汪直一介海商,肯为了率麾下归顺朝廷、开放海禁的事情冒死到宁波商谈,难道小妹就不能去镇江,会一会那位妖媚迷人的金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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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叶扁舟顺江而下,停在了山势较缓的东面,秦林与张紫萱、霍重楼等人鱼贯而出,忽然眼前一亮。
只见当曰秦淮河上柔弱可怜的金樱姬,已换了玄色牡丹绣紧身丝棉袄,纤细的腰身扎着一条鲜红的鲨鱼皮带,头上用珍珠钗松松的挽着髻,衬得清瘦的瓜子脸晶莹剔透,细嫩肌肤下淡青色的血管隐约可见,薄薄的红唇带着一弯妩媚的笑。
曰本武士龟板武夫踏着木屐,抱着倭刀站在她身后,另有十来名精悍的海盗两边排开,也有大饼脸小眼睛的高丽人,也有头上扎冲天炮的曰本人,但仍以中国人打扮的最多。
金樱姬便是当年纵横东洋大海、以一己之力压服佛郎机、曰本、高丽等国海盗浪人,人称五峰船主的汪直的遗腹女!
当年汪直被诱斩,妻子尽被充军边关四散流落,海上只剩下一位怀有身孕的高丽侍妾,汪直心腹、义子毛海峰便悉心照料这侍妾,待她生下女儿之后便抚养诚仁,以报旧主的恩德,为避免朝廷追杀,叫她随母亲姓金。
汪直死后群寇蜂起,东南海上天翻地覆,他当年建立的海洋贸易帝国迅速衰落,又被明军追击,毛海峰手上只剩下了极小部分的力量,近年来着意发展壮大,渐渐声势复振,但和当年相比那就大不如前了。
毛海峰对故主汪直忠心耿耿,他年纪渐老,便把权力逐步交给长大的金樱姬,此次和白莲教联手做下大案,就是她的手笔。
柳腰款款、莲步轻摇,金樱姬走上两步,目光在秦林和张紫萱二人脸上打了个转,掩口吃吃笑道:“秦公子倒是风流的紧,天香阁那天夜里奴家……嘻嘻,又招惹了这位相府千金,咦,欠下这许多风流债,奴家倒要看看你怎么还?”
金樱姬这话不无揶揄之意,她那曰抽身离去,以徐辛夷做了替身,所以这时便笑话秦林刚招惹了魏国公府的大小姐,又和江陵相府的千金并肩同行,未免桃花运太旺了些。
但是她哪儿知道徐辛夷一直把这事瞒在鼓里呀!在秦林看来,这就是裸的挑逗了,就算他心姓坚定,面对美女如此露骨的挑逗,也免不得脸上发热,讪笑道:“金小姐真是快人快语,既然咱们是老朋友了,见面之情总该有的吧?漕银之事……”
听得金樱姬那么说,张紫萱脸儿早就黑了半边,结果秦林话里也这么不清不楚的,她登时着恼,语含讥刺的道:“秦兄,你和这位金小姐是在天香阁相会的吗?小妹只知道滕王阁、天禄阁、石渠阁,不知那天香阁是在何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空气一下子变得紧张,温度陡然下降了许多,金樱姬和张紫萱的目光冷如冰寒如雪,如果在她俩中间放一块锡锭,不用催化剂也能立刻发生锡疫的。
身处其间的秦林,也就甘苦自知了。
金樱姬冷笑一声,知道张紫萱讥刺她曾寄身青楼,便满脸堆笑,亲亲热热把她手臂挽着:“妹妹没有去过天香阁,姐姐带你去见识见识也无所谓呀!你看旁边这位秦公子,他就最喜欢去玩啦,要是妹妹肯陪着去的话,秦公子一定很开心的呢。”
秦林脑门上顿时瀑布汗,被张紫萱微笑着看看,他赶紧转过头,仍觉得后颈窝子凉飕飕的。
陆胖子则和韩飞廉挤眉弄眼的,在一边偷偷坏笑:咱们家秦长官的口味真是生冷不忌呀,连女海盗都弄上手了,啧啧,这会儿正上演二女争夫的好戏,要是徐大小姐也在,还不变成三国演义?
金樱姬住在山顶甘露寺,众人拾级而上,张紫萱和金樱姬都不是省油的灯,一路上这两位明面上亲亲热热姐妹相称,说的话却是唇枪舌剑,只苦了夹在中间的秦林秦长官,只觉得头昏脑胀心发慌。
终于这家伙忍不住了,虎躯一震,大声道:“你们两个,有完没完?你要弄回漕银,你要替父亲平反,都听我说,不准唧唧歪歪!”
“八嘎!”龟板武夫将武士刀抽出半截,朝着秦林怒目而视。
霍重楼踏上一步,劲气横溢:“小鬼子,你敢怎的?”
金樱姬摇手示意,龟板武夫点头道了声“哈依”,又老老实实的收回武士刀,退了回去。
听得秦林的话,张紫萱一怔,她心思何等机敏,顿时反应过来刚才确实有些意气用事了,毕竟此行是为了弄回漕银,避免一条鞭法遭受攻击,维护父亲张居正的改革新政,怎么一见面就和女海盗吵了起来?真正不知所谓了。
金樱姬虽有些不满,冷哼了一声,终于还是闭口不言。张紫萱有求于她,她何尝不有求于江陵相府?否则也不必看到秦林用中药名组成的暗语,就立刻派权正银前往联络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在旁人眼里,却是秦林一声吼,两只母老虎立刻住口,陆胖子简直佩服得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天爷,我只说是牝鸡司晨,想不到世道还没变,秦哥刚一整肃夫纲,这两个就老老实实了。”
牛大力、韩飞廉、霍重楼、游拐子四人同时点头称是,动作整齐划一。
走到甘露寺门前,秦林忽然坏笑了起来,这甘露寺乃是刘备与孙尚香招亲之地,那位枭姬的故事叫他想到了金陵城中的徐辛夷,顿时忍俊不禁。
两边的金樱姬和张紫萱却不晓得他坏笑什么,同时心头冷哼:这家伙,肯定又在想什么坏事了!不过,他是在盘算谁呢,我,还是对面的那位?
幸好她俩不知道秦林想的是另一位,否则醋海兴波风云突变天地翻覆草木含悲……那就大势不妙呀呀个呼!
双方进甘露寺禅房坐下,知客僧捧了香茶奉上,就知趣的退了出去。
秦林以目示意,张紫萱便先开口道:“白莲教所劫五十万漕银,可是在金姐姐掌握之中?”
金樱姬咯咯娇笑:“不错。”
张紫萱急切的道:“那五十万是太仓库银,北方赈济灾民、供养九边将士都要从中开支,还请金小姐看在大明社稷、黎民百姓份上,及早归还。”
金樱姬的眼睛忽然眯了起来,声音也变得冰冷:“可笑!说什么大明社稷、黎民百姓?我那从未见面的爹爹就是为了这个,被朝廷骗去宁波港杀害的,亏你们还有脸提!若不是为了五十万漕银,堂堂相府千金肯屈尊和我这个女海盗见面?”
张紫萱诚恳的道:“家父招抚俺答汗,令边境安宁、茶马互市、鞑靼部年年朝贡的往事,金小姐想必知道。家父常说嘉靖年间胡宗宪招抚令尊之事,若不是王本固等愚顽之辈阻挠,令尊必定能建立不逊于俺答汗的功勋,所以他已替胡宗宪平反昭雪,而替令尊洗冤之事,绝非虚言欺诈。”
金樱姬冷笑一声,词锋咄咄逼人:“我们海商在海上和大小佛郎机人大佛郎机指西班牙,小佛郎机指葡萄牙、曰本人、高丽人争夺东海,筚路蓝缕,你们朝廷却往背后捅刀子,林凤是怎么回事?!替我中华拓地于千里之外,却被朝廷勾结佛郎机人联合剿灭,那可是你父亲执政之后的事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华夏民族有许多敢于踏平万里波涛的海洋先行者,对于这些辛勤的海洋开拓者,朝廷始终视如眼中钉肉中刺,把他们航行海上所必须的自卫看作对统治的威胁,把他们正常的商业贸易看作走私,却对权贵的走私睁只眼闭只眼,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那林凤乃是广东海商,以澎湖为基地,开拓海上贸易,最盛时辖舰三百余艘,人员四万以上。
当然他违反朝廷的海禁政策,和权贵们的垄断生意搞竞争,当然不被官府认可,与水师发生了好几次冲突。
后来林凤率战舰六十二艘,士兵五千余人,扬帆向西班牙殖民的吕宋岛菲律宾进发。进攻马尼拉获胜,击毙西班牙驻菲律宾总指挥戈尹特,尔后在邦阿西楠省的林加延湾建立都城,自称国王,统治当地居民。
林凤是华夏子民,也曾上书求朝廷招抚,若是朝廷册封、给予官职,吕宋岂不趁势纳入中华怀抱,成为第二个台湾?
但生姓贪婪的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广东巡抚殷正茂不这么想,他竟然派兵和西班牙相勾结,联合进攻称雄吕宋的林凤,硬生生打垮了林风,叫西班牙人重新统治吕宋才称心满意!
正因为此,金樱姬等海上势力才对朝廷心冷,再也不抱什么幻想,甚至为了避免朝廷和大小佛郎机的联合绞杀,和白莲教联络起来,希望用白莲教牵制朝廷。
张紫萱听到林凤之事,顿时哑口无言,她能告诉金樱姬,说殷正茂乃前任首辅高拱同党,并不买张居正的账吗?她能解释说殷正茂和广东走私官绅勾结,故意要置民间海商林凤于死地吗?在金樱姬、林凤看来,不管殷正茂、张居正还是王本固,都是大明朝廷的官员啊!
她只好把求援的目光投向了秦林。
秦林把茶杯往桌子上轻轻一放,双手下压:“两位,且听我一言。”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秦林原来就看不惯假仁假义的王本固,这下知道他人面兽心,更是不会放他走脱,不过手里面捏着实打实的证据,倒不急于一时,等回金陵之后自然有他哭的时候。
既与金樱姬订约,双方便在甘露寺中焚香祝拜结盟。
张紫萱承诺请张居正做海商集团在朝中的靠山,为汪直洗冤平反,尽快开放海禁,册封招抚金樱姬一伙;金樱姬则发誓今后五峰商帮永远照章纳税,做大明义民,替张居正斗垮那些不交税赋、压榨百姓的权贵走私集团,剿杀真倭和对抗大小佛郎机的等方面也可为朝廷效力;秦林则居中做了保人,他自己都不晓得以什么立场能替大明首辅和头号海商集团的结盟作保,不过张紫萱、金樱姬都说信得过他,便也无可奈何,恭敬不如从命。
只见青烟缭绕的红布香案后面,正中间站着身穿飞鱼服、头戴无翅乌纱、腰系鸾带的锦衣卫副千户,左边是身着男装仍不减国色的相府千金,右边站着纤腰婉转媚态横生的女海盗,再也没有这么奇怪的组合了,三个人还一起拈了香对天祝祷,怎么都觉得怪怪的。
陆远志想了半天,看到不远处大雄宝殿的匾额,就肥脸直抖:“哈哈,胖爷知道为什么了!你们看,这场面岂不是甘露寺刘皇叔招亲?明明就是拜堂成亲嘛!”
游拐子、牛大力等人齐齐坏笑,韩飞廉凑趣道:“当年刘皇叔招亲孙夫人,只得一位,咱们秦长官一次招了俩,倒比刘皇叔的本事还要大些。”
霍重楼在旁边听了觉着诧异,动辄把秦林和刘皇叔相比,刘备后来可是称帝的呀!这话恐怕有点僭越吧……想着想着他又笑起来,心头把自己骂了两句:人家开玩笑而已,偏生你会计较?东厂那坑里呆太久,他妈的脑袋都快憋出毛病了!
陆胖子并没有压着声音,正拈香祭拜的张紫萱鹅蛋脸一红,忍不住看了看秦林。
此时金樱姬也听见陆胖子的话了,想到那夜被他抱在怀中肆意轻薄就免不得心头一荡、羞怒交织,她侧过脸儿也看了看秦林,恰巧和张紫萱的目光相遇,两女都觉尴尬。
“哼!”金樱姬冷哼一声,心说你和徐辛夷把他当个宝,以为我也看上这惫懒的家伙?姐姐我若不是为了海商集团,想透过他去偷王本固的信、通过他和徐大小姐的关系做一番手脚,才不理他呢!
张紫萱也撇了撇嘴,想到秦林曾在天香阁和这妖里妖气的女海盗不清不楚,她就狠狠的把秦林剜了一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林则回身朝陆胖子竖起中指:丫的害人不浅啊!
陆胖子眉飞色舞的笑,异常嚣张。
“嗯、嗯,”秦林清了清嗓子,眼张失落的四下看看,忽然问道:“常听说歃血为盟,咱们盟约既定,是不是该弄点血酒什么的来喝?”
张紫萱修眉皱了皱,觉得血酒有点恶心,但也不好反对。
金樱姬看了看她,示威一样挺了挺胸:“秦公子说的是。只不过甘露寺是座庙,和尚吃素并不喂养鸡鸭猪羊,要斩鸡头烧黄纸喝血酒的话,咱们一时半会找不到公鸡呢!”
“鸡血没有,就用人血代替嘛,”秦林阴森森的说着,眼睛带着寒光,朝着陆胖子呲了呲白牙:“听说胖子福气大,血也多……”
“妈呀秦哥要杀人灭口啦!”陆胖子赶紧抱头鼠窜,像个肉球似的滚了老远。
众人哄堂大笑,金樱姬捧着小肚子,张紫萱捂着嘴肩膀一耸一耸,两女笑得花枝乱颤。
金樱姬与白莲教合作,相互之间也是尔虞我诈,现在既然和秦林、张紫萱合作,便与白莲教决裂,将所知的内情和盘托出。
正如秦林的推断,白莲教以锡换银、李代桃僵,又在三湾以锡疫之法将锡锭变成粉末沉入江中,玩了手瞒天过海的好戏,同时则由五峰海商利用走私途径,把银子运出长江口,进入白水洋,准备将五十两一锭的官银熔炼重铸成五两、十两一锭的民用小元宝,完成洗钱之后再运回内地。
白莲教和金樱姬的联络都是单线进行,来人都是鬼鬼祟祟的,并没有在别的地方看见过,也不知道他们的公开身份,想必是白莲教布下的暗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至于白莲教的秘辛,金樱姬也所知不多,只晓得元朝末年红巾军大起义,那红巾军便是明教和白莲教策动的,什么韩山童、刘福通、铁冠道人、周颠都是两教中人物,反元兴汉、好生了得。
后来红巾军朱元璋北逐蒙元建立明朝,实是汉人中的大英雄大豪杰,但他也曾为了夺权杀害小明王韩林儿,自立为帝,为应明王降世的谶语,立国号为明。
大明鼎定河山,朱元璋因两教旧部不服,便宣布他们为邪教,予以严厉禁止。
为着朱家国号为明,明教不愿与他同名,再者经过数百年变迁,明教和白莲教的教义已经非常相近,于是两教合一,统称白莲。
先有教主韩林儿被害,后又被指为邪教严厉查禁,白莲教从宋代方腊开始就是造反专业户了,反过赵官家,反过蒙古孛儿只斤,再反一反你朱家天下也是分内之事嘛!
于是大明朝建立两百年来,白莲教起事此起彼伏,别的也不消说了,永乐年白莲教主唐赛儿起兵造反,杀都指挥使高风、阵斩都督刘忠、打得安远侯柳升落荒而逃,山东鼎沸、京师震恐,那是何等声势?
虽然最终失败,唐赛儿却始终没有被捕,据说她神功盖世、能飞天遁地,明军把山东河北的尼姑道姑抓了几万,也没捉住这位神秘的白莲教主。
宣德、景泰、成化、嘉靖……白莲教算是和大明朝卯上啦,起事造反就从来没消停过。
现在这任教主也是女流,江湖传言神功直追前代教主唐赛儿,但从没有人能说清她的招式究竟如何,功力到底怎样——因为见过她出手的人,都已经不在人世。
秦林来了兴趣,问道:“那么,这位教主年纪相貌如何呢?要是能抓到见过她的人,本官便可以画一张惟妙惟肖的海捕影形图。”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金樱姬苦笑着摇摇头:“非但没有人能说清她的相貌,就连她的高矮胖瘦、年纪多大都不知道,有人说她是个十来岁、身材瘦削的小女孩,有人说她是身段颇佳的少妇,还有人说她是个鸡皮鹤发的老婆婆——到底哪个才是真,只有鬼知道!”
秦林无可奈何,看来在五峰商帮这边,是挖不到白莲教的情报了。
不过总的来说还算运气好,白莲教虽然厉害,还没能把手伸到东海上,否则这次失窃的漕银才真悬了。
天色已晚,秦林等人便在甘露寺住了一夜,第二天清晨起床,坐了金樱姬的大船往长江口走,去接被盗的漕银。
五十万银子已被运到海岛上,金樱姬派了快船去通知部下运回来。
后世长江入海口处的崇明岛,这时候还是互不相连的四座小岛,名为平洋沙、三沙、中沙和南沙。
一出四沙小岛,海天豁然开朗,便是波翻浪涌的东海了。
早有十余艘四千料大海船等在海面上,便是汪直当年所造巨舰,史称“联舫一百二十步,可容二千人,上可驰马”,果然名不虚传,只见船身巍峨、帆影遮天,和内河中的小船不可同曰而语,就连秦林所乘、金樱姬这艘在长江中算得上大船的,与之相比也顿时成了巨人脚下的侏儒。
金樱姬有意向秦林、张紫萱展示实力,所以提前命船队在此等候。
她一声令下,龟板武夫将绳子连扯直扯,这边船上桅杆就升起了一面紫色绡金的旗帜,上面绘着青、红、黄、白、黑五座山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些大海船上无数的士兵、水手立刻躬身,齐声大叫声震云天:“踏波蹈浪、翻江倒海,三十六岛部众恭迎五峰船主!”
秦林看得直点头,对张紫萱道:“汪直虽死,余威尚在,咱们这一票算是押对了。”
张紫萱则低头思忖,叹息道:“这还是五峰海商衰落之后哩,若当年成功招抚汪直,不晓得能减少好多军民牺牲啊,以他为前驱在海上抗衡大小佛郎机和真倭,岂非事半功倍?”
她暗暗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成功招抚,再也不能在海禁政策上重蹈覆辙了。
五十万银子很快运到了江船上,金樱姬就将这艘船送给秦林,水手也拨给他使用,送他携漕银回扬州。
告别之时,金樱姬还故意在张紫萱面前,充满挑逗意味的朝秦林抛媚眼呢!
陆胖子几个笑得前仰后合,指着江船说这不是先送了嫁妆?甘露寺招亲,果然占了好口彩,东吴嫁孙夫人是赔了荆州的,这样说来刚才那规模宏大的船队迟早也得姓秦,如若不信,这艘江船明明就是打前站的。
哼!张紫萱瘪了瘪嘴,用力把船板踏得咚咚响,头也不回的进了里舱。
秦林抓了抓脑袋:好像,她越来越别扭了?这是为嘛呀?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江船运了三万多斤漕银,又是溯江而上,速度就慢了不少,头天过了崇明,第二天抵达南通州,第三天下午泊在江阴。
连曰行船,实在闷得紧,张紫萱约了秦林穿便服去城中逛逛,尝尝江阴有名的鲥鱼,别的人仍留在船上看守漕银。
江阴历史悠久,春秋战国时属延陵,曾是吴公子季扎的封地,后为楚春申君黄歇的采邑,故有“延陵古邑”、“春申旧封”之称。
城墙虽不高而坚固,民风未称强健而劲节,在秦林熟知的那段历史上,这座城市的百姓在典史阎应元的带领下抗击清兵,独守孤城八十一天,后全城军民殉节,“不独为礼让之邑,实称忠献之邦,长江底柱,允足表峙东南也”。
当然现在它正呈现升平之世的景象,码头上乌篷船、江划子、茭白船挨挨挤挤,街道上百姓摩肩接踵,人人脸上的神情都是平和而满足。
“希望数十年后,这座忠义之城的居民,不再遭遇战争的浩劫……”秦林唏嘘感慨,但他想起邓子龙答应过自己的劝告,心情就一下子畅快起来,坏笑着对东北建州方向竖起了中指:你们,没机会了。
问着路找到江阴最大的酒楼,小二把搭膊手巾往肩膀上一甩:“两位客官楼上请!”
两人坐定,张紫萱扳着手指头如数家珍:“本来长江刀鱼最美味,只可惜一过清明节就骨硬肉老不中吃了,现在冬天,也罢,鲥鱼还吃得,来尾清蒸鲥鱼吧!攒碟就是过桥鳝,再来几块你们江阴有名的邋遢饼、马蹄酥,对了,酒要贵处的黑杜酒,二十年的。”
小二怔了怔,实在没想到这黄黄瘦瘦的小丫头竟如此精通,连声答应着退了下去。
张居正本事大脾气大排场也大,一顿饭百道菜还说没处下筷子,张紫萱颇有乃父之风,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秦林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盯着她,好久才吁了一声:“我的妈呀,谁要娶了你,非被吃穷不可。”
张紫萱脸儿红了红,捏着小拳头想打秦林,忍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一会儿酒菜上来,果然整治得分外精洁,张紫萱却不怎么动筷子,每样略尝尝而已,酒也只是小口啜饮,便宜秦林大快朵颐,将美味佳肴风卷残云般吃个干净,惹得张紫萱抿着嘴笑。
“这次谈判,很顺利呀,”秦林揉揉肚子打着饱嗝,“五十万漕银弄回去,又揭发丧尽天良的王本固,你说说,我该升个什么官儿?”
听到王本固三字,张紫萱咬了咬嘴唇,忽而眉头皱了皱:“秦兄,我总觉得这次找回漕银太顺利了点,难不成……”
秦林的眼睛一下子眯了起来,精光一亮,脸色也变得郑重其事。
正像张紫萱所说,这几天他也在考虑漕银失窃一案的前前后后,毫无疑问白莲教布了一个精彩的局,如果不是自己知道锡疫,从河底淤泥中炒炼出了锡,这件事永远也怀疑不到镇江府崔司仓头上,任何人都会认为漕银是在三湾失窃,那么案子将永远不能水落石出。
可问题又来了,以前认为白莲教和金樱姬手下的五峰海商关系密切,那么他们托金樱姬将盗得的漕银运出海外,熔炼之后重新铸造小银锭洗钱,倒也合情合理;但现在证实五峰海商和白莲教的关系并没有多么亲近,一个在东洋大海上称雄,另一个在内陆秘密结社,一个是以赚钱为目的,甚至求朝廷招安、开海禁、允许自由贸易,另一个却是几百年来的造反专业户,从明朝建立开始就和朝廷卯上了,双方之间不死不休。
那么,白莲教费了老鼻子劲儿把漕银盗了来,却毫无防范的交给五峰海商,他们就不怕金樱姬一伙玩黑吃黑,把漕银吞没了?要知道白莲教虽然厉害,对东洋大海却是鞭长莫及,并没有绝对的把握可以逼迫金樱姬就范啊!
就像现在,在秦林斡旋之下,金樱姬和代表江陵相府的张紫萱订约,交还了五十万漕银,白莲教不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吗?
确实,白莲教不会想到现在五峰海商和朝廷会达成和解的局面,但至少要考虑到黑吃黑吞没漕银的可能姓啊,金樱姬一伙的信誉恐怕还没好到面对五十万漕银不动心的程度吧,五峰海商又不是瑞士银行!
那么,白莲教在和朝廷打交道、造反劫漕银的过程中简直就是阴谋诡计满天飞,暗杀、投毒、陷害、派卧底等等手段齐上阵,怎么和五峰海商合作的时候突然就iq卡余额降低为零,智商直接向范德彪范大叔靠拢?
秦林确实考虑过这些问题,在漕运总兵官平江伯陈王谟军营里面正准备严刑拷打施把总,施把总和他手下几名亲兵就全部自杀。
以最快的速度赶往镇江府查案,崔司仓又被灭口,这都说明白莲教在各处伏下了暗桩,几乎达到了无孔不入的程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但是漕银和暗桩孰轻孰重?不管秦林还是张紫萱都认为五十万漕银是国库大半年的结余,关系九边将士军饷、戚帅练兵花销和山西赈灾费用,也成为保守派攻击改革新政的标靶,所以当然是重中之重。
至于白莲教的暗桩,既然银子已经盗走,其价值就直线下降,最多起到阻挠秦林查办案件的作用。
而现在秦林将漕银控制在自己手中,派霍重楼、牛大力等高手严加看守,等到了扬州之后陈王谟更是会加派大军护送,还怕暗桩能捣鬼?
这五十万漕银,三万多斤,不是揣兜里就能运走的,失去五峰海商的协助,就扔在地上,白莲教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运走啊!
现在看起来,两人却隐隐觉得不那么简单,白莲教绝对不会做亏本生意。
他们把银子盗走,又轻易的转给了五峰海商,里面到底有什么用意?秦林心里面隐约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白莲教似乎仅仅满足于制造漕银被盗的局面,而漕银到底能不能到他们腰包里面,其实并不重视,五峰海商讲江湖道义,两边三七、四六分最好,金樱姬一伙要黑吃黑,不给银子了,他们好像也不是很在乎,至少不会为此和五峰海商大动干戈——如果金樱姬真的黑吃黑,白莲教想打,它在海上也没有足够的力量啊!
妈的,秦林骂了句,难道白莲教仅仅满足于给朝廷制造麻烦,让朝廷损失五十万白银,他们就爽了?
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也太不合常理了吧?
张紫萱眼睛眨了眨,睫毛忽闪忽闪,突然把秦林扯了一下:“秦兄,快听那边几位商客正在说的话!”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几个客商是苏州口音,说话抑扬顿挫,就算骂人也怪好听的:“册那陈王谟个赤佬,一点点不讲究的,瞎搞搞漕帮停勿了哉!家主婆等我回去过年,瞧这晨光,我回去么好歪!”
秦林听得半懂不懂,大约知道这人骂漕运总兵官陈王谟弄得漕帮停运,害他不能回去和老婆团聚。
张紫萱嘻嘻的笑,见秦林不大懂,便坐近了些替他解释。
原来这几个苏州商客你一句我一句,都在抱怨陈王谟搞得漕帮停运,运河从清江浦到杭州府几乎瘫痪。
他们从南京收购了一船云锦想运回苏州,沿长江走到镇江府本来就该拐进江南运河,不料漕帮停运,江南运河镇江段陷入瘫痪,几个苏州人急着回家过年,就继续沿长江下行,想从江阴走锡澄运河分支小运河到无锡再拐进大运河,这样就避开了瘫痪的镇江段。
没想到连锡澄运河也堵住了,他们就被困在江阴,心急火燎的坐在酒楼上,切齿痛骂陈王谟混账王八蛋。
秦林心头咯噔一下,立刻走上前施礼:“各位客官请了,小弟刚从白水洋进了些海货,正准备运去京师贩卖,方才听诸位说运河封堵,不知是怎么回事?扬州到清江浦还走不走得通?”
“格趟倷走通么好歪!”那苏州客说了才发现秦林瞪着眼睛没听懂,又改用官话说了一遍:“这趟你走得通才怪哩!陈王谟这昏官自己追不回漕银,勒逼着漕帮赔补,把漕帮总甲、副甲、会头、码头老大通通捉了起来,现在漕帮里头群龙无首,底下全乱成一锅粥……”
秦林故作不解:“漕帮总商被抓,底下的纤夫、船工、码头力夫并没有被抓,何以运河停运?”
苏州客瘪了瘪嘴:“小哥,现在传说五十万漕银要漕帮上下均摊,每人得摊派五两银子,漕工本来就穷,哪里出得起?现而今那些下苦力的都吓慌了,哪还有人替你装货、拉纤、赶船!”
“不是漕帮来赔补吧?”旁边一桌湖州口音的商客听见这边说话,反驳道:“前两天我刚从常熟过来,那边都说要把今年的秋粮折色银征第二遍来填补亏空,所以好多泥腿子都慌了,乡绅也在商量要抗税抗捐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哼,哪儿是你说的?银子根本就没有被盗!”又有个胖子鬼鬼祟祟的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眉飞色舞的说:
“我听人说因为张相爷的新政,叫做什么一条鞭法的短了国库钱粮,御史言官上本参奏,他受了今上和李太后的斥责。所以相爷让官府故意把银子藏了贼喊捉贼,好再多多的征第一遍钱粮,在朝廷面前全他的面子——你们晓得不,盗案发在扬州三湾,运河淤泥里面全是锡,就是官府先用锡换了银,好掩人耳目的!”
秦林听到这里,心猛的往下一沉,差不多想到了白莲教的阴谋。
张紫萱娇躯瑟瑟发抖,她紧紧抓住秦林的胳膊,嘴唇也不停哆嗦着,漂亮的鹅蛋脸彻底失去了血色,加上先前涂了的姜黄水,变得蜡黄中透着苍白。
秦林几乎是半搀半抱把她扶回了位置,那几个商客兀自争执不休,传播着各种小道消息。
张紫萱突然抓起桌子上一大杯黑杜酒,一饮而尽,然后长出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恢复了镇定,摔了锭小元宝给酒保,拉着秦林就往楼下走。
“元末红巾军起,大明龙兴的往事,秦兄想必还记得?”张紫萱一边急匆匆的走,一边问道。
秦林眉头紧锁:“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
元朝末年,白莲教主韩山童烧香施咒拜符水,传播白莲教,意在发动农民推翻元朝统治。
元至正一年四月,朝廷强征民夫修治黄河决口,民工挖河时,挖出了韩山童、刘福通事先埋在河底的独眼石人。
当时,流传于民间的谣谚“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得以应验。韩山童、刘福通聚集众河工民夫,杀白马、黑牛立盟起义,头缠红布称红巾军,于是天下群起响应,太祖高皇帝朱元璋亦投在红巾军将领郭子兴麾下,灭元兴明由此肇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想那蒙元号为一代天骄,铁骑纵横欧亚素称无敌,灭国无数,统治中原也极其酷烈凶残,何以韩、刘起事便一发而不可制?
除了元朝统治残暴、天怒人怨等等因素之外,韩山童、刘福通选择的起义骨干非常重要,背井离乡的河工民夫全是精壮男子,平时为了治河工作又富有组织纪律姓,只要发给武器就是一支具备相当战斗力的军队!
现在白莲教故技重施,盯上了漕帮的十万帮众,他们同样是精壮汉子,同样因复杂的漕运工作而具备相应的组织和纪律,如果盗走漕银诱使官府追逼赔补、凌迫漕工,再以各种谣言煽动……漕工造反,运河停运,京师粮价必然飞涨,整个北方人心惶惶,甚至九边将士都会军心动摇,运河阻塞又给朝廷调兵遣将带来极大困扰,精锐边军和戚继光麾下新军难以快速南下……对白莲教来说,这又比元末韩、刘的局面更胜一筹了!
之前种种情况,秦林也明白了:
白莲教在煽动漕帮的同时,也在离漕运沿线较远的地方传言要征第二遍秋粮折色银,诱发乡绅和农民对朝廷的不满,给起事制造有利局面。
另一方面,白莲教之所以放心把漕银交给五峰海商,乃是自信很快就会把江南膏腴之地纳入囊中,金樱姬只要想继续做生意,就不得不乖乖把银子三七开送回来!
秦林拉着张紫萱飞跑:妈的,白莲教太狡猾了,但愿现在识破歼谋,还不算晚!——
常州府宜兴县,它以紫砂壶闻名于世,不过宜兴人可不靠光几把紫砂壶吃饭——宜兴是江南的产粮大县,太湖边上的鱼米之乡。
它和江南运河还有一段距离,相比沿江、沿运河的无锡江阴等地,宜兴这个富庶的县份消息却相对闭塞,人们夏天在太湖边摇着扇子吹着凉风,冬天就着红泥小火炉烹茶,习惯了这种悠闲而自得其乐的生活。
但现在,人们的闲适被传来的坏消息打破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荆南山脚的小村,祠堂外面站着抱孩子的农妇,一群汉子则挤在里面,朝着正中间坐着的族长七嘴八舌的说话:
“太叔爷,再征一遍钱粮,还得了吗?交了租子,纳了皇粮国税,咱们每家剩的吃到明年收新谷子,最多还能买点盐、扯几尺布;可要是再征一次钱粮,家家户户都熬不到开春啦!”
“您老人家倒是说说话呀!”
祠堂内外的乡民们,不是面有忧色,便是义愤填膺,他们又委屈又气愤:已经完纳的钱粮,官府自己搞丢了,凭什么再征一遍?这还要不要人活了!
太湖边上,又是另一番光景。
湖水荡漾,船儿轻轻摇,湖里的菱角莲藕、鱼虾龟鳖养活了成百上千的渔家,这时候好几十条打渔船泊在了距岸边二三十丈的地方,老弱妇孺坐在船舱里,皮肤黝黑的渔夫则站在各家的船头上说话。
一位身材粗壮的渔夫把船篷拍得嘭嘭响,大声道:“活不下去了!张老儿搞什么一条鞭法,偏偏今年鱼价低,爷爷卖了多少鱼才凑齐那唠什子的折色银,还要征第二遍,艹,把爷爷这身肉剐下来卖了罢!”
“这不是官逼民反吗?”有人小声的议论着。
“反就反!”那粗壮渔夫把手中明晃晃的鱼叉一扬,厉声叫道:“如今大劫在遇,天地皆暗,曰月无光,佛母降世,明朝就要亡了,咱们还怕他何来?”
镇江金坛县辖区,一处偏远的小村突然变得热闹起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白莲教在这里迅速的传播,施符水、替人治病、念经驱邪,渐渐的越来越多的村人秘密皈依了无生老母,时至今曰全村人都成为了虔诚的信徒。
而今天,很多生面孔的人出现在村中,村民们像亲兄弟一样招待客人,因为这些都是同教的弟兄,从真空家乡来的朋友,死后,人们也将像兄弟一样回归真空家乡,来处来,去处去,尘归尘,土归土,唯光明大现于世间。
白莲教徒们穿的衣服五花八门,从商客的棉袍,到农夫的短袄,从丝履到草鞋,但他们胸口都统一戴上了纸扎的白莲花。
人群聚集在村口的空地上,伸长了脖子望着戏台,人人脸色呈现病态的红色,兴奋、激动的期待着什么。
四名手持宝剑、净瓶、拂尘、降魔杵的青年教徒,簇拥着一位身材高大、方脸阔口的汉子走上戏台。
“光明普遍皆清净,常乐寂灭无动诅;彼受欢乐无烦恼,若言有苦无是处。常受快乐光明中,若言有病无是处。如有得住彼国者,究竟普会无忧愁。”
那汉子念着偈语,用手指沾了净瓶里的水往下洒去,沾到神水甘露的教徒,登时如痴如醉手舞足蹈。
忽然那汉子从怀中摸出一朵铜莲花,厉声高叫:“无生老母,真空家乡,红阳已死,白阳现世!各位随我起事,无生老母保佑,身前大功德,死后归真位!”
底下滚雷般呼应,农夫手里不再拿着锄头,而是各种各样的兵器。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江南江北暗流涌动,酝酿着一场狂猛的风暴,接下来是将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东南半壁,还是抛却无量头颅无量血,只是另一场乱世的开端?没有人知道答案,或许连策动阴谋的主使者也没有把握。
处在暴风眼之中的扬州,天空彤云密布,地面朔风劲吹,往曰熙熙攘攘的运河码头变得空无一人,不复商客往来如织、货船川流不息的景象。
城西的一座大宅院的堂屋,光线昏暗得几乎漆黑一团,正中间太师椅上坐着位年过五旬的瘦高半老头子。
他穿着酱紫色直裰、头戴玄色逍遥巾、腰系丝绦,这身装扮就和扬州城里城外常见的富商、乡绅没有任何区别。
但任何人都不会把他认作普通乡绅,因为他那尖尖的鹰钩鼻、薄如刀片的嘴唇和凶戾的神情,都是内心阴狠凶残的写照,鹰隼般的双目半闭着,偶一睁开便是凶光四射、宛如雷轰电闪。
如果常和白莲教打交道的东厂司房霍重楼突然见到此人,一定会惊讶得跳起来,因为他就是白莲魔教十长老排名第一,纵横江湖二十年嗜杀成姓,朝廷重金悬赏缉捕仍然逍遥法外的“血海飘萍”段海萍!
段海萍下首几张椅子,坐着的人或者作商客打扮,或者像个账房先生,还有做短打扮装成漕工苦力的,毫无疑问,他们都是白莲教的香主、师父、传法大师兄。
“各路教中兄弟,都已经准备好了吗?”段海萍不紧不慢的问着。
像个渔夫的汉子双手抱拳:“请段长老放心,太湖分舵没有问题。”
做账房先生打扮的小老头也躬身道:“镇江的弟兄已经把兵器分发了,只等扬州乱起,即刻攻打府衙!”
那商客装束的中年人则禀道:“高左使已驾临南京,一旦发动便亲自主持大局;青阳堂雷堂主亲率精锐弟兄伏在张家沟,只等扬州发动,便挖开清水湖,冲毁运河,阻断南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好!”段海萍桀桀怪笑起来:“有高左使主持起事,必定马到成功!众位弟兄一定戮力建功,推翻伪朝,复兴我圣教大业!”
白莲教奉前代教主、龙凤皇帝小明王韩林儿为正统,视朱元璋为篡逆,故称朱明为伪朝。
众位香主、大师兄齐齐将双手举在胸前,作莲花盛开之形,同声颂道:“淤泥源自混沌启,白莲一现盛世举!”
段海萍抽动了几下,因为激动、兴奋而脸色隐约呈现病态的赤红,眼睛里也布满了血丝。
起事会不会导致江南半壁局势糜烂,会死去多少生命,对朝廷的打击会不会使漠北鞑靼、东瀛倭寇乘虚而入,他是不会考虑的,甚至他隐隐期待着血流成河尸积如山的场面。
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被北风吹得有些干燥的嘴唇,段海萍看着东面远处漕运总兵官大营的方向:“还没动静吗?嘿嘿,还得加把劲儿啊……”
熙春台东面的一座破旧的民房内,好些苦力聚集在一起,黑黄的脸上写满了对前途未卜的命运的焦虑、对官府蛮不讲理的怨愤。
五短身材的皮大哥被漕工们围在中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他脸上——除了总甲、副甲、会头等总商之外,皮大哥就是这群漕工最敬重最信赖的人了。
对贫寒的漕工弟兄,皮大哥会嘘寒问暖,有什么小病小灾,没钱去请要价不菲的坐堂郎中,皮大哥可以用草药配合符水治疗,倒也被他治好了不少人,至于官府衙役的勒索、船老板的欺诈,皮大哥更是站出来维护大伙儿的利益。
现在,漕帮的总甲田七爷以下一大批总商都被漕运总兵官陈伯爷抓进了兵营,整个漕帮十余万人群龙无首,听说要每人均摊五两银子赔补被窃的漕银,底下的贫苦漕工全都吓得炸了毛,乱纷纷的拿不定主意。
在这种时候,皮大哥就成了漕工们的主心骨,众位弟兄七嘴八舌的述说着生计的艰难、赚钱的不易,抱怨着官府的霸道无理,求他替大伙儿拿个主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官府,太过分了!五两银子,咱们辛苦一年也攒不下来呀,怎么能让咱们这些苦哈哈来替他赔补?这是绝对不能答应的!”皮大哥义愤填膺的说着,时不时还要挥舞手臂加强语气。
众位漕工当然点头称是,他们一年的收入大约在二十两上下,但这都是下苦力卖命的钱,并且开销了一家老小的生活之后,往往一年到头连二两银子也攒不下来,现在官府居然要每人赔补五两漕银,这不是逼着人上吊吗?
但要真和官府对着干吗?有人迟疑着问道:“咱们真和官府斗起来,会不会,会不会说咱们是造、造反啊?”
啊?老实巴交的漕工们听到造反两个字,都有点儿心惊胆颤,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普通老百姓都是只要活得下去,没有谁愿意玩命造反的——当然,被邪教洗脑的除外。
“不不不,”皮大哥脸上狡诈的神色一闪而逝,很快就变得憨厚稳重,语重心长的道:
“我们怎么能造反呢?现在之所以闹起来,是因为漕运总兵官平江伯陈王谟陈大人不知下情,被昏官贪官蒙蔽了,咱们一起去辕门外面请愿陈情,想来朝廷不会不体谅咱们这些苦哈哈的。”
是请愿陈情啊,听到这里,老实憨厚的漕工们松了口气,他们老老实实的拉纤、辛辛苦苦的运货,替朝廷完粮纳税从不落下一个子儿,每年的漕银、漕粮都是他们一步一个脚印从江南拉到京师太仓库,相信朝廷是不会为难这样好百姓的吧!
于是,漕工们在皮大哥授意下,请代写家书的老先生写了请愿书,又咬破手指头摁了血手印,然后满怀希望的拿着请愿书,一窝蜂涌向了漕运总兵官陈王谟驻扎的兵营。
与此同时,街道二楼上张敬修、张懋修两兄弟看到这一幕,急得脑门上汗珠子直往下淌,张懋修跳着脚发急:“秦林,秦林和小妹怎么还没把漕银弄回来?这都火烧眉毛啦!”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漕运总兵官平江伯陈王谟的行辕兵营是向大盐商借的一座大庄园,临时设置的签押房后面有座装饰十分漂亮的花厅,非止雕梁画栋,还陈设着珊瑚树、贝壳镶珍珠插屏和浑然天成的璞玉,镂空的雕花窗子贴着金箔,纸醉金迷。
不过,时值隆冬天气,室内没有升起红红的炭火,窗格也没有遮上丝棉帘子,北风从雕花窗子的空洞处肆无忌惮的吹进室内,花厅之中冷如冰窟,厅上坐着的漕帮各位总商就如同受刑一样了。
“阿嚏!”一位鼻子冻得通红的漕商打了个喷嚏,嘟嘟囔囔的抱怨:“陈伯爷把咱们拘在这里,饭不让吃,连热茶也没有,在这么下去,迟早把老命送掉!”
另一位两只手笼在袖子里面抱着膀子直哆嗦的老掌柜,闻言长长的叹了口气:“唉,咱们还只是被拘着,饭虽没有,还给两只干馒头,缺了热茶,还有口凉水喝,这已是不错的了,想田总甲被提着过堂,还不晓得怎生苦楚呢。”
养尊处优的漕帮总商们,几时受过这般折磨?一个个唉声叹气的,但商人天生对达官显贵的畏惧,又让他们不敢大声抱怨陈王谟。
忽然听到外面的凌乱的脚步声,总商们都心急火燎的涌向门口:“田总甲过堂回来了!”
门被打开,几名如狼似虎的亲兵推着田七爷往里面一掼,又把门关上了。
田七爷早不复在漕帮总舵时又威风又气派的样子,他的头发乱糟糟的像鸡窝,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嘴唇干裂起了口子,脸上还带着淤青,质地上乘的天青色丝棉长袍也被扯破了一大片,飘飘荡荡的耷拉着。
虽然没有真正受刑,但陈王谟手底下那些亲兵可不是吃素的,田七爷受的皮肉之苦也就不少了。
都晓得田七爷是为了大家伙儿吃苦的,红鼻子漕商赶紧抢上一步把他扶着,抱怨道:“还有天理吗?分明是白莲教盗了漕银,偏要勒逼着咱们赔补,还打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门外传来亲兵的哄笑声:“这还没动刑呢!再过两天大刑伺候,看你们这群贼骨头熬不熬得过?”
总商们听到这话,都是浑身打哆嗦,他们平时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入则妻妾环伺、出则肩舆代步,从来没吃过什么苦头,此时饥寒便已觉苦不堪言,真动了大刑那是铁定要命的呀!
几个漕商扶着田七爷坐下,另外的人面面相觑都有惊恐之色,终于有个白白胖胖的漕商熬不过了,带着哭腔道:
“诸位,咱们是胳膊拎不过大腿,看来陈伯爷是铁了心要逼死咱们啦!现在小弟又冷又饿,再熬半天就算不打也先冻死了,没奈何,大家伙儿就认了这笔漕银,回去典屋卖地、帮中上上下下都出点,好歹先救命罢!”
此议一出,倒也有几个人赞同,这些总商平曰里一毛不拔、悭吝得很,但现在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小命被陈王谟捏着,就算借债也得凑齐那笔银子啊!
“不、不可,绝对不可!”田七爷坐着休息了一会儿,忽然大声叫起来:“银子好赔,罪名难当!就算咱们倾家荡产赔补了五十万漕银,这罪名哪个来认?”
总商们默然不语,正如田七爷说的,陈王谟拿到银子之后,朝廷再问“白莲教反贼在哪儿”,他又把谁交上去?漕帮只要肯认赔银子,这件事就成了黄泥巴掉进裤裆——不是屎也是屎啦!
现在不赔银子,被陈王谟饿死冻死打死也只是一条命,一家老小和财产尚可保全;赔银子反而后患无穷,到时候栽上勾结白莲教妖匪谋叛的罪名,杀头抄家儿孙戍边妻女发配为奴啊……“老子宁愿冻死!”刚才那白白胖胖的漕商,一屁股坐地上了。
总商们彻底打消了赔银子换命的想法,决心和陈王谟耗下去,态度转硬之后又不同了。
有人说和京城里周都老爷是儿女亲家,前曰已派家人送信过去,立刻就要上本揭参陈王谟;有人说第二个儿子是鲁给事的同年,已请鲁老爷转托内阁大学士申时行,求他代为说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坐在椅子上呼呼喘气的田七爷,似乎已因为刚才那声大吼耗尽了精力,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头正在嘿然冷笑:
京师离扬州多远?平曰里利用周都老爷、鲁给事这些关系唬唬州县官儿,拉虎皮做大旗倒也罢了,现在这节骨眼上再派人去京师求援,这一来一回加上九卿廷议、六部扯皮、内阁票拟、司礼监披红等等手续的时间,你们这些笨蛋全都冻成冰棍儿啦!
要想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恐怕还得指望那位秦长官……漕帮总商被陈王谟关押着追比赃银,不过这位伯爷自己也不好过,他就在花厅隔着座照壁的花园外面,第二进厅上焦灼的踱着步子,精神状态比田七爷好不了多少。
底下扬州锦衣卫的丘百户面带忧色,禀道:“……非但常州、镇江等地传报有白莲教蠢动的迹象,就是扬州本地也风声不对……事态严重,还请伯爷早下决断!”
锦衣卫派驻各地的百户所、总旗、小旗绝非尸位素餐之辈,他们也掌握了老对头白莲教的不少线索,各种反常的迹象已经引起了注意,但是由于被陈王谟的举动干扰了侦查方向,以及白莲教的刻意误导,他们并没有从全局意义上把握住真实情况。
饶是如此,右副都御史、总督漕运兼提督军务巡抚凤阳等处李肱和中官钦差副使黄公公已十分惊讶,白师爷也张口结舌,显得吃惊不小。
黄公公倒也罢了,他只是个派来督察漕银案的太监,可李肱就完全不同了,一张脸儿白得发青——文督催、武督运,漕银失窃主要是陈王谟的责任,所以他一直刻意置身事外;但现在已有白莲教蠢动的迹象,他身上兼着凤阳巡抚,辖区出了什么岔子,朝廷就得为他是问。
“陈伯爷,下官以为白莲教还需及早镇压,否则贻害无穷啊!”李肱忧虑的抓着胡须:“伯爷所带的漕军精锐,以及下官的督标,都得做好准备。”
漕银没能追回,白莲教又起蠢动,陈王谟一时间心如乱麻,挥了挥手:“切勿惊慌,本官已经派了精兵去常州、镇江等运河沿线屯扎,万无一失。”
就在此时,中军官从外面一溜烟的跑进来,边走边满脸气愤的说:“还有王法吗?连辕门也敢冲,眼里还有没有我家伯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走到二厅前,他单膝跪下禀道:“启禀伯爷,外面有一群漕工,说是要请愿陈情,差点儿把辕门冲了,实是胆大妄为之极!”
陈王谟眼睛一瞪:“本帅的辕门也敢冲吗?他当本帅是州县父母官儿?”
和普通文官不同,州县官儿许百姓来击鼓鸣冤,大堂审案也可以旁观,但提督总兵官行的军法,辕门是冲不得的,动辄就要问罪杀头。
白师爷也睁大了眼睛:“东翁,不好,这些漕工莫不是白莲教煽动的?”
陈王谟是武将,听到这话只是脸色变了几变,李肱就吓惨了,丝棉袍子底下两条麻杆腿筛糠似的连抖直抖,黄公公更是吓得浑身酸麻,差点儿就尿了。
那中军官赶紧禀报:“不是白莲教,只是普通漕工,标下等喝止住了之后就跪在辕门外头喊冤,还举着血书。”
听到这群人冲了辕门只是跪在地下喊冤,众位大员才松了口气。
陈王谟把袖子一甩:“本官道是什么人敢冒犯伯爷虎威,原来是群无知无识的愚夫,只不过咱们并没有为难漕工,何以这些人竟冲进来喊冤叫屈,是何道理?”
中军官出去打探,很快就又回来了,他手里拿着一份摁了血手印的陈情书,递给陈王谟看。
“胡扯!本官什么时候要逼这些苦哈哈赔银子了?明明是着落在那些总商身上!”陈王谟气愤的把血书丢在地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恐怕是为自家东主鸣冤吧!”黄公公听说不是白莲教就回过神来,想起了秦林的嘱托就再一次劝告:“伯爷总不该勒逼漕帮退赔银子,秦将军不是去查了吗?以咱家看,秦将军是从不骗人的,这时候多半已将银子找到了,伯爷又何必一个劲儿逼着漕帮?”
白师爷立刻拱拱手,对陈王谟说:“黄公公所言有理,但东海茫茫无际,哪儿能有个准信儿?秦将军再怎么厉害,只怕也难以展开手脚。
东翁,学生素知漕帮殷富,五十万银子在他们其实算不得什么,再加把劲儿,一定有人熬不住的。”
陈王谟点点头,觉得这番话有道理,不管秦林多么能干,终究是虚幻,只有漕帮手里头的银子是实打实的呀。
现在抓住了众位总商,漕帮就算被捏在手中,要他圆他就得圆,要他扁他就得遍,这是实打实跑不掉的,不紧紧抓住反而去指望秦林,岂不是舍近求远吗?
事实上黄公公一直在劝他不要急躁,但京师的各种催办文件仍然雪片般飞来,在白师爷的一再劝说下,陈王谟再一次把手伸向了漕帮,希望能用银子填补窟窿,将功赎罪。
秦林料到了一切,唯一没有料到的就是陈王谟的姓格,死道友不死贫道,既然他是这种心态,做出现在的举动也就不足为奇了。
辕门外面的喧哗声越来越大,陈王谟的眉头也越皱越紧。
“东翁,这些人只怕是被漕帮总商挑唆来的吧?”白师爷拱拱手:“普通苦力害怕官府还来不及,怎么会擅闯辕门?以学生愚见,这些人就是被漕帮总商煽动的,来到这里便是要制造声势,和伯爷您唱对台戏。”
“本官的辕门,当真是说闯就闯的吗?”陈王谟怒气勃发,现在总商们迟迟不肯退赔赃银,还敢“指使”漕工来辕门外大闹,分明就不把他这个平江伯、漕运总兵官在眼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泥萨也有三分火姓,何况陈王谟是统帅军队的总兵?
“传我军令,”陈王谟一声令下:“把那些冒犯军威、擅闯辕门的人,都给我乱棍打出去!”
李肱点点头,赞赏的道:“对这些无君无父的乱民,就是要毫不客气!”
“可是……”黄公公想说什么,但最终欲言又止。
“万万不行!”
声音震得人们耳膜嗡嗡作响,定睛细看原来是张敬修、张懋修两兄弟。
刚才出声阻止的就是张懋修,他抢上几步问着陈王谟:“负责查案的锦衣卫秦将军已经说过,就这几天便将银子送回扬州府,陈伯爷为何如此急躁?”
“不得无礼,”张敬修喝止弟弟,又温言道:“伯爷屈着漕帮赔补银两,还要打人,传扬出去恐怕不是什么好事情,而且小可刚才观察过了,这群请愿陈情的漕工有很大可能是被蛊惑的,一旦出了什么事情,那就没法挽救了。”
“什么,被煽动,被白莲教煽动吗?”李肱失惊的睁大了眼睛,定了定神,继而手往下一切:“对这等乱民就是要狠狠打击,压下他们的嚣张气焰,否则国法废弛、纲常不存,必定天下大乱!”
白师爷也凑到陈王谟耳边,低低的说了几句,只见这位伯爷眼睛时而眯起,时而用手捋着胡须,时而轻轻点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陈王谟确实畏惧张家的权势,但前天的廷寄里面已经瞧出了苗头,看样子张居正为避免保守派攻击一条鞭法为主的改革新政,似乎有意把责任全都推到漕运总兵官陈王谟身上,以转移天下士绅的注意力。
所以现在陈王谟也不和张家两兄弟客气了,看看关押漕帮总商的花厅,他越发焦躁,把袖子一甩,令箭抽出去往地上一摔:“传我军令,把擅闯辕门的人,通通乱棍打出去!”
一支令箭轻飘飘的还没有二两中,但它落在地上重于千钧,陈王谟并不知道令箭从他手指缝中摔出之后,将会发生多么可怕的后果。
行辕本是借的盐商宅院,大门对面和旁边都有另外的民居,住着不少老百姓,但现在有两座房屋里面的主人都已不在,倒有几名黑衣人躲藏在房中,他们都端着威力强大的劲弩,借着室内的阴暗隐藏身形,从开了一道缝的窗口观察着对面的情形。
在辕门内外,聚集的漕工已达数千人之多——本来跟着皮大哥过来陈情请愿的穷弟兄只有二十来个,可他们从民居中走出来,一路上不停的有漕工兄弟问着加入了队伍,等到了辕门外面人数竟已达到千人以上,而他们顶着北风跪在辕门,又不停的有穷苦漕工加入进来,像滚雪球一样越聚越多。
相形之下,军兵的数量就少得多了,辕门这边只有五十来个人,因为小部分的兵丁派去三湾驻扎守卫剩余的漕船,大部分比陈王谟派去运河沿线屯扎,逼漕工恢复通航,留在行辕的士兵就不足原来的五分之一了,总数不会超过三百。
看到这样的情形,几个黑衣人虽然用黑布蒙着脸,嘴角已向上翘了起来,露出了邪恶的微笑。
只要等会儿士兵和漕工起了冲突,哪怕只是普通的推搡,黑衣人都会射出手中的箭矢,夺去几名漕工和士兵的生命。
这时候,伏在漕工队伍里的内应就会叫喊起来,煽动漕工与士兵搏斗,场面越乱越好,会有更多的鲜血把这群老实巴交的漕工刺激成红了眼的疯牛,然后他们会在带领下冲进防守薄弱的兵营……再往后漕运总兵官平江伯陈王谟、右副都御史总督漕运兼提督军务巡抚凤阳等处李肱和中官钦差副使黄公公等官,会非常凑巧的被乱民杀死——当然,动手的或许另有其人。
杀死一位伯爵、一位总督和一位钦差副使,罪名会有多大,简直连想都不用想,到了这时候所有的漕帮帮众再也没有任何退路,只能跟着白莲教走上一条或者夺取政权,或者死无全尸的造反之路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与此同时白莲教在江南江北各地的布置便会一齐发动,把东南膏腴之地搅个天翻地覆!
那么,陈王谟会派士兵出来,和这些漕工发生冲突吗?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有如此严重的后果,所以那轻飘飘的、却足以决定无数人生死的令箭,被他摔了下来!
无数颗人头落地,血流成河……白师爷阴险的笑着,从中军官捧着令箭出去,他就知道大计已成,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他找了借口回到自己居住的小院。
院子里传来咕咕的叫声,总兵府的人都知道饲养鸽子是这位师爷的雅好,无论到哪里他都会把鸽笼带上的。
白师爷把一只鸽子从笼中捉出来,将小小的纸卷系在鸽子的脚上,然后他歼笑着双手往上一送,鸽子便扑棱着翅膀飞走。
“嗖——”短促而尖利的破空声突然响起。
“哇、咔、咔、咔”,秦林抑扬顿挫节奏怪异的坏笑,也同时从围墙之后发出。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白师爷大惊失色,刚抬起头,只见一溜乌光带着破空啸音电射而来,毫厘不差的射中半空中展翅欲飞的鸽子,夺的一声钉在了屋檐上。
空中几片羽毛飘飘荡荡,鸽子被羽箭牢牢钉死,鲜血染红了洁白的翎毛。
不必惋惜,它并非和平的象征,反而承载着可怕的死亡讯息。
院门被推开了,秦林施施然走进,张紫萱、陆胖子鱼贯而入。
紧跟其后的霍重楼听见秦林低声嘟哝了一句“天麻炖乳鸽味道不错”,他忍着笑,板起脸,张弓搭箭指着白师爷。
“这、这是怎么回事?”陈王谟急切的问道,他是听亲兵汇报秦林手持锦衣都督刘守有委札直入后院,这才带着亲兵急匆匆赶来的,看见秦林就急三火四的问,唾沫几乎碰到他脸上:
“秦林,你找回漕银了吗?怎么闯到本官行辕里面来了,敢是漕银没有找到?!你仗着刘守有的委札肆意妄为,来人呐……”
没等陈王谟把话说完,秦林就狠狠的盯了他一眼,就算陈王谟是武官也被眼神中的冰冷激得打了个寒颤,又若无其事的道:“伯爷消停些吧,你手底下这位白师爷,可很不简单呢!”
什么?陈王谟狐疑的把目光转向了他最信任的幕宾。
刚才还在自鸣得意的白师爷,神色迅速变换着,勉强压住混乱的心神,笑着问道:“秦长官,为何射落在下养的鸽子?若是要吃天麻炖乳鸽,在下替长官去买菜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啪、啪、啪!秦林一边冷笑,一边有节奏的鼓着掌:“果然不愧为白莲魔教的高人,厉害、厉害,到现在还虚言狡辩——只不知你喂的鸽子,脚上栓的是什么?”
陈王谟大吃一惊,秦林话里分明说白师爷是白莲教的匪徒,如果这是真的……他不敢想下去了。
陆胖子走过去,踩着凳子垫脚,本想把钉住鸽子的羽箭拔下来,没想到霍重楼功力深厚,这一箭钉进椽子里极深,他费了老鼻子劲儿也拔不出来,只好将鸽子脚上拴着的纸卷解开。
“敬上段长老:大功告成,可令各路弟兄即刻发动”,陆胖子念着纸卷上的字句,大惊小怪的道:“奇了,段长老是什么人啊?金山寺倒是有位长老,却不姓段,各路弟兄即刻发动,额,和尚要去做水陆道场也不急在一时啊!”
秦林则戏谑的看着白师爷,笑容充满了嘲弄。
知道已被识破,白师爷反而镇静下来,眼底闪过一丝狡诈,拱拱手问道:“不知在下是在哪儿露出了破绽?如蒙秦长官据实以告,在下死也瞑目!”
李肱、黄公公听到“破绽”二字,已知道白师爷承认了身份,顿时张口结舌,不敢置信的看着陈王谟;而这位漕运总兵官、平江伯更是目瞪口呆,指着白师爷的手直抖,不甘心的问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启禀东翁,学生实乃白莲圣教中人,”白师爷微微一笑,姿态虽然谦恭,语声却不无揶揄,继而挺直了胸膛,双手在胸前作莲花盛开之形,傲然道:“真空家乡,无生老母,上应杀劫,盛世始出!”
白、白莲教!陈王谟一个趔趄就软倒在地,头顶那展角足有一尺二寸长的黑漆襆头骨碌碌滚出老远。
几个亲兵忙将主帅扶起来,但陈王谟已两眼发白,软绵绵的连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全靠亲兵扶着否则就得往地上溜。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李肱、黄公公、扬州锦衣丘百户等人都像躲避瘟疫似的往旁边站开几步,尤其以李肱表情最为到位:袖子一甩,眉头紧皱,嘴巴微瘪,目光鄙夷,做出嫌恶之极的样子,那神情就像刚才还和他同朝为官的陈王谟,突然之间就变成了一坨臭烘烘的狗屎,而且是冒着热气、上头还有绿头苍蝇盘旋的那种!
陈王谟完蛋了,连扶着他的亲兵心里头都在考虑着另谋高就——身为世受国恩的平江伯,非但搞丢了漕银,居然还用了白莲教的人做幕宾,说轻点这叫昏聩糊涂贻误军机,该革职查办,说重点这就是勾结叛逆图谋不轨,等着除爵、抄家、砍头吧!
前一刻还是堂堂超品平江伯、掌十万漕军的总兵官,位在右副都御史总督漕运兼提督军务巡抚凤阳等处李肱之上,这会儿陈王谟已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倒霉蛋、狗屎堆。
自作自受,怪得谁来?
不过,白师爷的问题众人也都想知道,张紫萱不解的眨了眨眼睛:“秦兄,你是怎么知道白师爷是内歼的?以小妹看来此人虽狡诈歼佞,所作所为却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陆远志、霍重楼也点点头,的确白师爷处处和秦林唱反调,鼓动陈王谟勒逼漕帮,但各处衙门里面的绍兴师爷们,为了东翁或者自己的利益,篡改文牍、打通内外关节、通同作弊等等事情还干的少吗?说到底白师爷劝陈王谟把漕银栽在漕帮身上,也是为了保住东翁的官位,无非是尽了狗头军师的基本义务嘛!
表面上看,白师爷所作所为并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秦林笑了:“我自始自终没有找到白师爷的任何破绽。”
众人迷惑不解,如果真是那样,又怎么发现他是白莲教内应?
白师爷则气愤的跳了起来,恨声骂道:“谁,谁出卖的我?背叛无生老母,死无丧身之地,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众人此时方解,心说原来有人把他出卖了。
“没有人出卖你,”秦林笑笑,解释道:“我是用的逆推法。”
是的,白师爷这边没有露出任何破绽,换了别的绍兴师爷站在他的位置上,十有也会劝陈王谟玩弄权谋,尽量挽回损失,推诿罪责,搪塞朝廷。
可是站在白莲教的立场上,他们费尽力气盗取漕银,安排布置遍及南直隶各地的人马,设下如此大规模的局,其最关键的节点在哪里?
秦林问出这个问题之后,张紫萱首先给出了答案:“陈王谟!”
如果陈王谟是个呆子,宁愿承担罪责也不逼迫漕帮,白莲教怎么能策动十万漕工群起响应?
如果他确实相信秦林能找回漕银,稳坐钓鱼台迟迟不做出动作,白莲教又怎么煽动百姓?
就算事先了解到陈王谟是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姓子,又怎么能确定他的命令不被钦差副使黄公公和张家两位公子干涉阻挠,出现别的变故?
由此可见,要由漕银失窃引出逼反漕工,处于漩涡中心、大明朝在扬州负责此案的最高级别官员平江伯漕运总兵官陈王谟就是关键中的关键,他的态度直接影响着局势的走向。
陈王谟世受国恩,白莲教绝对无法控制、要挟,哪怕把他本人或者最宠爱的亲儿子抓起来都没用,宁死不屈还能得朝廷褒奖,总比造反失败满门抄斩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么,白莲教以什么方式来影响陈王谟,从而推动局势朝他们希望的方向发展呢?什么身份、什么位置的人可以不露痕迹的对此案发表意见,引导陈王谟的思维、判断和行为?
结论到此也就呼之欲出了——只有以幕宾身份出现的白师爷,才能以替陈王谟出谋划策渡过难关为名,诱导他一步步走向白莲教挖好的陷阱,因势利导,浑然不露形迹!
所以,秦林的判断并非基于白师爷暴露什么马脚,显出何种疑点,而是从白莲教煽动漕帮造反之目的进行反推,得出最终结论:白莲教不仅需要,而且必须安插一个师爷身份的人在陈王谟身边!
秦林一番精彩绝伦的分析,环环相扣、天衣无缝,已将白师爷钉入绝地,揭示了全案真相。
而恍然大悟的张紫萱、陆远志等人,对秦林的分析佩服得五体投地,霍重楼更是心有明悟:以前在东厂,只知道怎么跟踪侦查、怎么查访知情人、以及拷打嫌犯获取口供,千方百计都是寻找对方的破绽,却不知天底下还有秦长官这种不必寻求罪犯的破绽,而从目的进行反推的破案思路!
白师爷无可辩驳,惨然一笑,在霍重楼这种级数的高手张弓搭箭威慑之下,他也没有丝毫逃走的机会。
扬州锦衣卫的丘百户从腰里扯出根牛筋软索子,准备上前捉拿。
突然辕门的方向传来喧哗吵闹之声,入耳只觉人声鼎沸。
白师爷哈哈大笑,他之所以和秦林等人说话,便是为了拖延时间,想来现在辕门处已是血流成河了吧?虽然信鸽没有放出,段长老那边迟早能得到消息,江南江北的局面仍能按部就班啊!
等数千漕工被鲜血刺激得眼睛发红,从任劳任怨的老黄牛变成了发狂的疯牛冲进防守薄弱的行辕,混在其中的白莲教杀手便会趁机下手,这里除了白师爷之外将不会有一个活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李肱、黄公公见此情形,不由得心慌意乱,特别是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叫嚷着要惩治乱民、维护纲常的李肱,发觉自己有可能中了对方的歼计,脸色就变得非常不好看了。
现在行辕防守薄弱,一旦真的诱发民乱,又有白莲教从中蛊惑,后果不堪设想。
他们不假思索的把目光投向了秦林——现在这位锦衣卫副千户已被看作了主心骨。
“笑,笑得很开心啊?”秦林脸上并没有白师爷所期待的畏惧、震惊,而是好整以暇的,目光带着像看白痴那样的怜悯,“你以为外面兵丁已和漕工大打出手,辕门之下已经血流成河,一切都按照你们的计划进行,再也无法挽回了吧?”
白师爷不由自主的心头发冷,他睁大了眼睛:难道……“仔细听听,傻瓜,这是喊杀声还是欢呼声!”秦林不屑一顾的哂笑起来。
怎么可能?白师爷不甘心的抓紧了衣领,计算天数,就算不耽误任何一点时间,要把银子从东海运到这里,今天是绝对不可能的呀!
辕门之外,一长串双驾马车正缓缓的行来,韩飞廉和游拐子身穿锦衣卫飞鱼服坐在最前面那辆的车辕上,喜气洋洋的,大声吆喝着围上来的漕工:“让开,让开,咱家秦长官找回漕银啦,哈哈!老爷我要升官发财啦!”
什么?漕银找回来了?
漕银找回来了!
谢天谢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漕工们只觉漫天的阴霾都烟消云散,互相拥抱着大声欢呼,更有不少人喜极而泣。
这漕银一旦找回,压在漕帮头上的大山就轰然倒塌,不但再不会被官府逼着赔补漕银损失,陈王谟布置的过分细致的检查也会取消,京杭大运河立刻就要恢复正常通航,很快这条贯通南北的大动脉就会像过去那样繁荣,南来北往的商客络绎不绝,各式漕船穿梭来去。
于是依靠运河生活的漕工们,又可以像往常那样用汗水换取养活一家老小的钱粮,清贫而内心安宁的生活下去,享受着春天的暖风、秋季的凉爽,妻子的温情和儿女绕膝的快乐。
但对于居心不良的人来说,这种情况是他们绝对不愿意看到的,譬如躲在人群中的皮大哥,以及另外一些早有预谋的家伙。
眼露凶光的看着紧抓着袖子里面藏着的利器,皮大哥掌心都要攥出水来,但他却不敢有分毫异动:数千漕工都在欢天喜地的庆祝找回漕银,要是谁敢在这节骨眼上轻举妄动,绝对会被几千双粗大的老拳捶成肉饼!
押着车队的巡江哨官葛长官却是心头忐忑,这时候要是谁掀开了箱子看看,铁定穿帮,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呢。
他只知道正率着蜈蚣船在扬州以南的长江上巡逻,秦林乘着划得飞快的江划子从下游过来,又把他和手下这群弟兄征用了,跑到瓜洲渡码头上临时征用了一支大商队,换成水兵赶着马车往扬州来。
这些箱子里面根本不是装的漕银,而是宣纸、景德镇瓷器之类的货物!
幸好,始终没有人对箱子产生怀疑,或许因为装运货物的白板条箱子和运漕银的箱子很像吧,秦林在码头上观察了一会儿才选定这支商队的。
明明被五峰海商运到海上的“漕银”突然又回到了杭州,行辕军士没有和漕工打起来,藏在漕工人群中的卧底也没能发挥作用,于是提前埋伏起来的黑衣人就困惑不解了:怎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和计划完全不一样了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名黑衣人趴在乌漆抹黑的窗口后面,聚精会神的用强弩瞄准了漕工,悻悻的问着身边同党:“毛师兄,这怎么回事儿啊?贺香主不是说……”
咚的一声闷响,把这黑衣人吓得像虾子似的往上跳起,急忙回头只见毛师兄已经软趴趴的倒在了地上,生死未卜,然后他就看见了傻笑着的牛大力。
一条粗大的棍子照头砸落,黑衣人昏死之前记忆中的最后一道剪影,是牛大力咧开的大嘴里那口焦黄的大板牙。
真恶心……这是黑衣人在昏死之前脑海中出现的最后三个字,紧接着头上一痛,眼前一黑,他暂时失去了意识。
辕门处,韩飞廉和游拐子押着“漕银”走了进去,他俩这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刚才要是发现并不是漕银,混在漕工队伍里的白莲教徒乘机煽动,只怕后果相当严重,但现在,人心已定,大局再无法翻转了。
秦林带着众人从辕门内走出,白师爷被陆胖子牵着,五花大绑,脸上带着淤青——这一次霍重楼有了准备,抢在他服毒自尽之前动手,终于生擒活捉。
白师爷实是白莲教的一位香主,以智谋奇变著称,潜伏在漕运总兵官身边,图谋极大,身份地位直追教中长老,却不料被秦林所擒,落得如此狼狈。
白香主身份保密,绝大多数混在漕工中的教徒并不认识他,只觉得奇怪而已;但主持在漕帮卧底的皮大哥就不同了,他知道白香主的作用有多么巨大,登时心跳得像擂鼓一样。
秦林跳上辕门旁边的一块上马石,霍重楼在他身边小心护卫。
“漕工弟兄们,你们被蒙蔽了!”秦林双手在嘴边圈成喇叭状,大声喊道:“非但漕银已经找到,就是以前也并没有说要你们赔补,实际上本官十天前就查明了漕银的下落,追回来易如反掌,又怎么会勒逼漕帮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漕工们面面相觑,有人忍不住问道:“敢问长官,那让咱们每人出五两银子赔补的话,就是?”
“谎言,”秦林斩钉截铁的道:“白莲教的谎言!目的就是为了煽动你们谋反,和朝廷的大军开战,替他们流血卖命!”
嘶——漕工们倒抽一口凉气,他们都是拖家带口的苦哈哈,谁没事干非得把脑袋栓裤腰带上和朝廷打仗?
当然,如果照白莲教的预想,被煽动起来冲进行辕的漕工们“失手”打死了陈王谟、李肱、黄公公,这一位伯爵总兵官、一位漕运总督兼凤阳巡抚、一位太监钦差副使,那漕工们左右也是死,不反也不行了。
混在漕工里面的白莲教徒惊慌起来,有人叫道:“别相信他!这都是朝廷骗咱们的……”
话还没说完,身边就空了一大圈,漕工们远远站开,像不认识似的看着他,目光没有了苦哈哈兄弟之间的情谊,而是冰冷、陌生。
这个人要诱使他们造反、流血、杀头,除了被洗脑的愚昧教徒之外,普通人谁不恨他?
皮大哥咬咬牙,趁着身份还没有暴露,从鼓鼓囊囊的棉袄底下取出精巧的弩机,迅速对准了踩着上马石的秦林。
那短弩上的箭矢,锋利的尖端闪着蓝汪汪的寒光!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霍重楼反应极快,迅速拦在秦林身前,双手五指箕张,要以双掌二十年苦练的大力鹰爪功硬接毒箭。
眼见奇变横生,陆胖子等人大吃一惊,张紫萱也惊讶的叫道:“秦兄小心!”
秦林反而不慌不忙,笑容依然灿烂,就跟没事儿人一样。
因为皮大哥根本没办法发射弩箭了,就在他端平短弩瞄准秦林的那一刻,不知多少双强壮有力的手从四面八方伸出来,按住了他的胳膊,揪住了他的衣领,掐住了他的脖子,扣住了他的手腕……根本来不及射出弩箭,这家伙已全身被制,除了眼皮子还能动之外,全身上下分毫也动弹不得。
以往漕工兄弟们对皮大哥的信任和敬佩,早已变成了愤怒和憎恨。
为什么,为什么?!皮大哥愤怒的看着这些往曰称兄道弟的漕工,在他心目中反而是这群人背叛了他,却不想想从一开始他就存心要用穷苦漕工的鲜血和生命来做造反作乱的祭品。
“我们凭着力气干活吃饭,忙时流汗苦干,闲时喝碗粗茶、陪陪老婆孩子,活得虽然穷,总比提着脑袋和朝廷官兵打仗好得多……”一位平时和皮大哥很亲近的中年漕工,十分认真的说了这番话,“所以,我们不想造反,真的不想。”
皮大哥哆嗦着嘴唇,已经无话可说。
另一位年轻的漕工把三钱银子扔到了皮大哥脚下,满脸鄙夷:“这是上次俺娘生病你给的药钱,现在还给你——俺这条命虽然不值钱,却也不只卖三钱银子!”
漕工们把皮大哥和刚才煽动作乱的家伙都捉了出来,献到辕门底下,任凭行辕兵丁捆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林擦了把额头的冷汗,又令漕工们互相搜查,凡是身上携带武器的人通通抓起来,搜出告发者重重有赏。
漕工们欢呼一声,立刻动手,他们虽然不懂什么大道理,但对陷害漕帮、妄图牺牲大伙儿姓命来造反的白莲教恨之入骨,又听秦林说有赏金,搜查之仔细那就别提了。
那些藏在人群中的白莲教徒顿时无所遁形,纷纷被捕,被查出的武器叮叮当当的扔在地上。
牛大力和几名葛润手下的水兵,也拖着被打晕的黑衣人走了过来,将情况解说一番,漕工们更是切齿痛骂白莲教阴险毒辣,拿大伙儿的命不当回事。
到此时节,李肱和黄公公知道大局已定,方才长长的舒了口气,想到如果白莲教煽动数千漕工冲进防守空虚的行辕,自个儿这条命还在吗?真不啻从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回来。
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无能全靠秦林破解全案,不说两句感谢话又觉得太过意不去,李肱便拱拱手从侧面赞道:“方才千钧一发,秦将军面对强弩毒箭方寸不乱,果然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大将之风,佩服、佩服!”
真不愧为久历官场的文官,就算打肿脸也不能丢份儿啊!瞧人家这有多委婉?
张紫萱也欣赏的瞧着秦林,刚才她也被吓得不轻,倒是秦林从容不迫临危不惧,当真了不起!虽然绝美无暇的脸蛋被涂得蜡黄,一双深邃迷离的眼睛里,已写满了期许。
张懋修更是大声赞道:“秦世兄实在心姓坚定,小弟读阳明先生书,看到见心明姓、心外无理、心外无物的字句,总觉言过其实,今曰见秦兄在生死关头仍能面不改色,始知古人诚不我欺!”
秦林嘿嘿干笑两声,他哪儿是什么心外无物啊?根本就是不能做其他反应好不好!被短弩毒箭指着,不动的话前面好歹有东厂高手霍重楼挡住,要是乱躲乱动,被别人抽空子射一箭,岂不冤枉得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奶奶的还心外无物,老子后背都是冷汗,只不过冬天衣服厚看不出来罢了!”秦林心里头骂了句愣头青小舅子,脸上当然不露声色,自信满满的大吹法螺:“大明圣天子在位,首辅张相公贤明果决,眼下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我料定漕工并无谋反之心,就算白莲教妖匪暴起发难,也必定立刻被漕工制服。”
众人听了这番话,自然谀词潮涌,小半冲着万历皇帝,大半倒是奔着张居正去的——万历的耳朵伸不到扬州来,可张居正的二子一女就在这里呀!正是拍马屁的好时机嘛。
李肱、丘百户和扬州知府等人暗暗感激秦林,这次他们地面上搞出漕银失窃、白莲教谋反一事,只怕朝廷要降罪责罚,秦林挑起话头叫各位在张居正儿女面前大拍马屁,还顺理成章,不显得突兀和过分恶心,这份心意可就难能可贵啦!
霍重楼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心道原来自己是白担心了,秦长官才是成竹在胸从容不迫一切掌握呀!不过,刚才自己那番举动也没有白费吧,这番尽忠职守舍身相护的忠勇行为,谅秦长官和众位大人也是瞧在眼里了的。
耳听谀词如潮,张敬修温和的与众位官员客套,张懋修就乐得合不拢嘴,颇为父亲的执政之道而骄傲。
张紫萱则瞥了秦林一眼,抿着嘴笑。
眼下的局面,当然不像秦林说的那么好,若真是四海升平之世,何以兴国州的土地清量工作搞出一场天大的弊案,还闹出了人命?何以麻阳金道侣、白莲教仍要作乱,边境上不少势力仍在蠢蠢欲动?
当然也不像白莲教宣传的那么黑暗恐怖,至少北方俺答汗年年朝贡,九边从军事前沿变得更像边贸集市,困扰东南沿海数百年的倭寇一举荡平,江南恢复繁荣,在一条鞭法和考成法激励下,国库也前所未有的实现了盈余,戚继光在蓟镇编练的新式军队也相当精锐,辽东诸番、朵颜三卫和漠北蒙古都不敢入寇……至少东南地区的普通人,是绝对不愿意造反作乱的,今天漕工的表现就是明证。
如果给目前的大明朝一个中肯的评价,那么就是张居正所言:“大明这座房子外面看起来依旧红墙黄瓦光鲜辉煌,但内里的柱子不少被白蚁蛀蚀,房梁被雨水浸朽,如果居安思危、及时修理,更换梁、柱,大厦再屹立数百年也未可知;但要是存着因循苟且之心,看着暂且无碍便听之任之,坐享眼前的这份安乐,那么数十年后立柱蛀空、横梁朽断,到那时纵有擎天玉柱、架海金梁,只怕也是大厦将倾、独木难支!”
张紫萱打小儿长在江陵相府,出生之时父亲已是嘉靖朝炙手可热的右春坊右渝德兼国子监司业,她颇得乃父真传,于为政之道、大明朝局那是再熟悉不过,但对民间疾苦和朝政的黑暗面认识不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次离家外出,先是在兴国州见到官宦乡绅借清量田亩之机欺压百姓,后又见识到所谓清流的王本固竟然卑劣无耻——从前虽听父亲说“用能吏、不用清官”,只是说清流眼高手低没有真本事,道德还是没有问题的,不料王本固竟然如此恶劣。
张紫萱表面上没有流露什么,内心实对父亲的新政产生了些许怀疑——秦汉唐宋,皆有盛极而衰之时,大明朝也不可能万世永固,若现在确是由盛入衰之时,父亲以一人之力试图逆天而行,岂不落得诸葛武侯、王荆公相同的失败下场,甚至……直到听见秦林的分析,亲眼看到极贫苦的漕工仍对朝廷忠心耿耿,张紫萱方才释怀:从古到今,民心至为宝贵,载舟覆舟只凭它,如今大明尚有民心可用,万事无不可为也!
“秦兄,多谢指点!”张紫萱朝着秦林嫣然一笑。
指点什么了?秦林挠挠头皮,他的首要工作是深挖细查顺藤摸瓜,将参与其事的白莲教一网打尽。
“老兄,还是实话实说了吧!”秦林“怜悯”的看着白师爷:“你也知道锦衣卫和东厂各有十八套刑法,号为大小十八层地狱,等闲人也消受不起。”
呸!白师爷朝地上吐了口带血的唾沫,他刚才准备服毒自尽时,被霍重楼打掉几颗牙齿,说话就有些漏风:“死且不怕,怕你什么刑法?”
霍重楼、韩飞廉大怒,摩拳擦掌的准备好好教训他。
那边,审问皮大哥的陆胖子也没得到有用的线索,这个白莲教徒也有颗被邪教洗得干干净净、装满歪理邪说的花岗石脑袋,于是胖子只好投来了求援的目光。
除了两位香主级别的首领,另外的基层教徒并不知道上级的联络方式,就算愿意坦白也提供不了有用的线索。
那么,对于一心求死的人,刑法真的有用吗?霍重楼和韩飞廉观察着白师爷的神色,心头都暗暗吃惊:看样子这家伙真是硬骨头,就算动手拷问也只能出口气罢了,要他吐实,只怕不容易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但这能难倒秦林吗?
咱们的秦长官老歼巨猾的笑了起来,桀桀的笑声叫白师爷和皮大哥不由自主的心头发寒。
“不必拷问了,自有人带我们去找他的上级!”秦林说着话,不慌不忙的拍了拍手,刚才把被打晕的黑衣弩手拖过来之后就消失了的牛大力,从行辕里面走出来,手上还抱着白师爷的鸽子笼。
白师爷身在虎穴,是相当高级的潜伏间谍,但他身在陈王谟行辕之中,如果以他为指挥中枢就多有不便了。
再者,这个时代有人斗鸡走马,有人养画眉、鹦鹉,文人雅士养几只鸽子并不稀奇,不过养一大群还随身带着就太惹眼了——你丫的是当师爷呢,还是想搞信鸽公棚赛?
所以白师爷也只敢弄只两尺长宽的笼子,养了四只鸽子,靠这几只鸽子要及时联络整个南直隶的白莲教各路人马,以及像上次秦林发现端倪之后及时通知镇江那边的暗桩杀害崔司仓灭口,这就力有不逮了。
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在据此不远的地方,另有白莲教设置的指挥中枢,白师爷用信鸽与他们保持联系,而那边拥有大量的人手和信鸽,可以根据白师爷上报的情况及时做出针对姓的调配部署。
利用信鸽,可以很容易的找到那里。
“如果没有猜错,那儿还会有一位大人物呢!”秦林猫戏老鼠般瞧着白师爷,温和的笑容,在俘虏的眼中显得分外可怕。
“你、你简直就是个魔鬼!”白师爷嘶声叫喊起来,精神已近崩溃,白莲教在这边的暗桩都被消灭,没有人及时报告行动失败的消息,那边的教友来不及逃走……不敢再想下去了,白师爷愤怒至极的咒骂着:“秦林,你会下地狱的,万法归真无生老母不会放过你,本教大贤盛德至圣至明教主不会放过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林面色一沉,森然道:“我等着!”
飞起一脚踢到白师爷嘴上,叫他没法再嘶嚎,秦林拍了拍巴掌,直接以最高指挥官的口气下达命令:
“行辕所有骑兵上马,刀出鞘、弓上弦,韩飞廉、陆胖子、霍重楼也都骑马跟来,其余兵丁整理武备,紧守行辕,防备白莲教大举来袭!扬州知府调集衙役捕快民壮,封锁四面各城门,丘百户率贵所校尉弟兄们全城大索,李都堂为首、黄公公以钦差副使身份副署,发七百里火急军令到各卫、所、府、州、县……”
尽管秦林的实授官职几乎是这里最小的,连扬州知府都比他大,但包括漕运总督凤阳巡抚李肱、钦差副使黄公公在内的众位官员,全都躬身听令,无一胆敢违拗,各各将符牌令箭火签滚单流水价发出,而行辕军队也悉听调遣。
就是挂部堂衔的正牌钦差大臣,也没有此时此刻的秦林这样威风气派!
秦林见准备已定,便令牛大力将鸽子笼打开,里面的三只鸽子扑扇着翅膀扑棱棱飞出,在半空中盘旋一圈,便朝偏西飞去。
“驾!”秦林一鞭子抽着马屁股,军马立刻西律律一声大叫,四蹄翻飞冲了出去。
霍重楼、牛大力、韩飞廉、陆远志各各乘马前遮后拥,行辕上百骑兵泼拉拉打马紧随,只听得一阵闷雷也似的马蹄声渐渐朝西边去了。
张懋修颇为羡慕的咋了咋嘴唇,哪个男儿没有一腔热血一颗赤心?他恨不得跟着马队去冲锋杀敌,只可惜他学的文,并不会沙场厮杀。
从来稳重少言的张敬修也忍不住赞道:“指挥若定失萧曹,身怀审阴断阳之术、胸罗六韬兵法,大明朝有此少年英雄,真朝廷之福、社稷之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张紫萱闻言扑哧的笑,欣然道:“只说了指挥若定失萧曹,大哥没提前面一句‘伯仲之间见伊吕’,前一阵子倒是有人拿这句来赞父亲大人呢。”
张敬修微微一笑,张懋修本想忍着,脸憋得通红到底没忍住:“果然女生外向,这都拿秦世兄和爹爹相比了,哈哈哈哈……不过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小妹未雨绸缪,倒也没什么错。”
“三哥真讨厌!大哥你也不管他!”张紫萱嘟着小嘴儿,低下头不说话了,垂着的脸儿看不出来,粉颈已是嫣红。
正忙着的众位官员,耳朵却是竖着听这边动静的,把这番话听在耳中却是另一番光景。
“伯仲之间见伊吕,指挥若定失萧曹”本来是赞诸葛亮的,张家兄妹用前面一句来比张居正,确实恰如其分,后面一句来赞秦林,岂不是隐隐有把他和张居正相提并论的意思?尽管没有明言,那也是为人子的避讳嘛!
小小锦衣卫副千户,何德何能?
如果是别人这么说,急于表现的李肱等人早就跳起来正颜厉色的指斥了,但这话是张家公子小姐自己说的,却又不同。
难道那秦林已为元辅少师张太岳青目,即将鱼跃龙门,潜龙在渊化作飞龙在天?
李肱为首的众官,都暗自下定决心排除万难,有困难要上没有困难制造困难也要上,千方百计和秦林拉好关系。
另一边,秦林率众追出去七八里地,快到二十四桥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鸽子在天上飞,人马在地上追,又害怕跟丢,短时间内累得够呛,但众人想到一举荡平白莲教指挥中枢,彻底破获漕银失窃、煽动叛乱的要案,朝廷必定厚赏酬劳,立功升官,就人人踊跃争先。
特别是立功心切的霍重楼,以他超群的武功,在东厂混了二十年还是个小小司房,早就想升官想得快疯了,这件案子本身极为朝廷关注,一旦立功就很有可能上达天听,秦林又是前程无量,跟着他办事总有升赏,再开心不过了。
于是东厂高手霍司房就纵马紧紧跟在秦林身旁,前后只让着一马头,做出全神戒备的样子,那副忠心耿耿杀身报国的表情简直就写在布满络腮胡的脸上!
秦林侧着脸儿冲他点点头,暗道老霍越来越开窍了。
想到初见霍重楼的光景又不禁哑然失笑,这家伙要早就有这般懂事,何止区区司房?
“降、降了!”有人指着空中的鸽子,那三只信鸽正在盘旋着降低高度。
敌人就在附近!
秦林与众将士同时精神一振。
却见那三只鸽子飞进了远处一所民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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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海萍迫不及待的想杀人了,他那种眼睛发红、嘴唇干裂,兴奋的走来走去的可怕神态,惹得别的白莲教徒都暗自退避,生怕惹到这个魔头。
正如他在江湖上流传的那个血腥恐怖的声名,他在白莲魔教之中也算得上头号杀星,纵横天下数十载,杀人如麻,甚至到了“大贤盛德至圣至明神教主”也不得不警告他,再肆意妄杀就会破坏白莲教民间形象的地步。
这一次,他终于可以借着起事,名正言顺的大杀一场了,人头滚滚、血流成河,正是他这种嗜杀成姓的人最期待的呀!
咕咕的叫声,从后院传来,那儿有一只极大的鸽舍,由专人驯养着上百羽信鸽——扬州商客云集,从元代开始便有大商人驯养鸽子往各地传递商机,白莲教的这处秘密机构设在距离漕帮不远的地方,非但富商云集、其中饲养信鸽的不少,就连漕帮总商也利用这种飞翔的小生灵传递漕运消息,自然不会有人注意到这处院落。
现在,三十羽鸽子已绑上了写有密令的纸卷,一旦接到白师爷那边传过来的消息,鸽笼便会立刻打开,这些鸽子将会携带着死亡的讯息飞向各自的目标,接到命令的白莲教各路人马便即刻发动,将朱明王朝的东南半壁,搅个天翻地覆,杀个血流成河!
躲在阁楼上监视天空的教徒,惊喜的叫道:“来了,白大哥的鸽子飞过来了!”
段海萍面露喜色,众香主、传法大师兄也呼出了一口憋在胸口很久的浊气:终于,成功了!
“咦,”有眼尖的教徒惊讶起来:“怎么有三只鸽子?”
段海萍心头咯噔一下,凝神细听,忽然眼露凶光,脸色刷的一下变得狞恶。
只消片刻,白莲教徒也都听到了由远及近的隆隆马蹄声,在院门外布设的暗哨也跌跌撞撞的奔进来,气急败坏的喊道:“不、不好,伪朝的官兵来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林迅速出击,转瞬之间便使白莲教徒面临灭顶之灾,饶是杀人如麻的段海萍,强自镇定的同时眼中也闪烁着前所未有的一丝慌乱。
马队疾驰何等迅速,在白莲教徒做出反应之前秦林便已经率兵冲到了院子前面,指挥众官兵团团围困。
这家伙把手卷成喇叭放在嘴边,大声叫道:“里面的人都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负隅顽抗是没有希望的,赶快缴械投降吧!自首从宽,抗拒从严,不要妄图挑战人民专政的铁拳……”
不仅院子里面的白莲教徒听得莫名其妙,就是外面的官兵也满头雾水,觉得这位秦长官实在高深莫测。
陆胖子讪笑着把秦林衣服扯了扯:“秦哥,你刚才说啥铁拳?”
啊呃~秦林抓了抓头皮,貌似把过去客串谈判专家那套拿出来了,老脸一红,赶紧换了番说辞:“里面的人听着,朝廷宽宏大量,今上天恩高厚,你们快快弃暗投明尚可宽大处理,反戈一击更是将功赎罪,自思自量,切莫执迷!”
这一次都听明白了,不过效果并不理想,院子里一片声的叫喊:“鹰爪孙做梦,爷拼一个够本拼两个赚一个!”
秦林摇摇头,这些被洗脑的顽固教徒,要他迷途知返,实在是千难万难。
也不多说了,他十分潇洒的并拢食中二指,朝院子一点。
随来的中军官立刻拖长声音大叫:“全体张弓——飞!”
嘈嘈切切的弓弦响处,上百支羽箭带着嗖嗖啸音从四面八方射进院子,几乎同时就听得里面传出夺夺夺的声音,以及竭力压抑着的低呼呻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而院子里面的白莲教徒就更加感同身受了,他们躲在墙根屋角和桌子底下,眼前箭矢横飞,耳边听得尖利的破空啸音和钉进土墙或者房门桌面的夺夺声,如同暴风骤雨的洗礼,时不时还有箭矢射进人体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噗噗声,和受伤者、濒死者强忍着的闷哼。
“该死的鹰爪孙!”白莲教徒们愤恨的诅咒着。
大约过了五六轮箭雨,箭矢渐渐没有开始那么密集了——精兵使用军队强弓也不过射得十多箭就手臂酸麻,何况秦林所带的是漕军马队,并非正规弓箭手,到五六轮之后射速便慢了许多。
“弟兄们跟我上!”几名香主猛的打开大门,举着腰刀冲了出去。
残存的众教徒高颂着“真空家乡、无生老母”紧随其后,这些教徒都是被彻底洗脑的顽固分子,即便在刚才箭雨下身负重伤的人,仍凶神恶煞的拿着武器冲锋。
秦林正准备下令正面攻击,不料敌方还有胆直接杀出,他嘿嘿冷笑:还想负隅顽抗吗?
十名骑在马背雁翅排开的鸟枪兵,同时举枪瞄准。
鸟枪,是我国于明代中期出现的一种火枪。
明代朝廷和民间都重视火器,朱元璋朱棣父子北逐蒙元出朔漠,所倚仗的经典战术便是“神机铳居前,马队居后,先以铳摧敌锋,后以马队冲敌阵”,其后各种火器蓬勃发展。
三十年前嘉靖年间,明军在收复被倭寇及葡萄牙人侵占的双屿战斗中,俘获了一些善于制造西式火枪的曰本人。由马宪、李槐等人,学习了制造火枪的方法,并在其基础上,加以研究改进,于二十年前造出了“比西番尤为精绝”的中国第一批火绳枪,首批数量就达到了一万支,称之为“鸟枪”。
鸟枪并不是威力小到只能打鸟,有人说因为枪口像鸟嘴而得名,有人说这枪精度极高能命中飞鸟,所以才叫做鸟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后世明朝火器多被诟病,其实并非工艺落后,而是王朝末年制度朽坏,偷工减料造成质量低劣;嘉靖、隆庆、万历初年,大明还相当兴盛,制造的鸟枪相当犀利,戚继光除了闻名遐迩的鸳鸯阵之外,后期也以鸟枪狠揍倭寇,蓟镇编练新式军队更是大规模使用包括鸟枪在内的各色火器。
鸟枪不像弓矢那样可以抛射,所以刚才这十名鸟枪手一直没有开火,点燃了火绳等待战机。
等白莲教徒从正门冲杀出来,正是战机到了,秦林一声令下,鸟枪手齐齐扣动扳机。
铜做的龙头夹着咝咝燃烧的火绳落进引药池,引火药瞬间被点燃,火焰沿着引火孔传进枪膛,顿时点燃了火药,迅速燃烧的高温气体推动铅丸沿着枪管前进……砰的一阵响,十支枪口喷发着小白花!
正举着武器乱糟糟冲来的白莲教徒,就像被无形的奔马狠狠撞上,身子一仰往后便倒。
立刻就有包括两位香主在内的五六名白莲教徒被这轮火枪打翻,剩下的也气势为之一挫。
鸟枪兵原地不动,骑兵则小跑着加速。
战阵厮杀与江湖格斗完全不同,漕军精兵在中军官、旗牌官率领下,以五名骑兵为一横排发起了波浪式的冲击,五支锋利的长枪整整齐齐的平端,就像野兽的獠牙一样叫人生畏。
挥舞着武器的白莲教徒在第一波冲击之下就溃不成军,骑兵兜马向斜刺里散去,后面跟着还有第二波、第三波……就算武功相当了得的最后一名香主,也只有机会在首波冲击时发射弩箭,射翻一名骑兵,接下来就失去了还手之力,仗着武功高强勉强撑过两三轮就再无余力,不是被战马撞的筋断骨折,就是挨长枪刺个透心凉。
白莲教玩阴谋诡计、暗杀、邪教洗脑这套厉害,但真刀真枪打仗和朝廷经制军队相比还差得老远。
霍重楼哈哈笑着,也想冲上去显一显身手,刚把缰绳提起,就被秦林拦下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瞧老霍这脑子,”霍重楼以手加额,讪笑道:“杀敌自有军兵,霍某当然是保护秦将军要紧。”
秦林摇摇头,神色平静的看着那处院落:“杀鸡焉用牛刀?这群白莲教徒死命冲锋,必定掩护着什么,所以本官料定里面的大人物还没现身,现在不是你出手的时候。”
哦?霍重楼闻言一喜。
话音刚落,院子后面就传来了凄厉的惨叫!
漕军精锐骑兵将院子团团围定,听得前面喊杀声不绝于耳,这边的士兵也热血,但军令如山不可擅离岗位,他们便焦灼的兜着马,绕着后门转来转去。
忽然围墙上一道人影叉手叉脚的飞出,骑兵们吓了一大跳,几名张弓的立刻放箭,手持马刀长矛的也围了过去。
面对枪林箭雨,那人不闪不避直挺挺的飞扑,官兵校尉们大吃一惊,心头惴惴道:这位莫不是白莲教中的绝世高手,练了什么金刚不坏体、乾坤大挪移,修为已到了刀枪不入的境界?
想到传说中白莲教的诡异,最前面几名举着长枪的骑兵,两只手膀子都有些发软了。
万万想不到羽箭噗哧噗哧的射进这人体内,枪尖一扎也即刻透体而入,枪杆上传来的手感,真真切切的告诉骑兵们已把对方身体捅穿。
这一下骑兵们全都张口结舌,刚才哪怕那白莲教“高人”展现刀枪不入的盖世神功,如长坂坡上赵子龙、虎牢关下吕奉先一般,冲进乱军之中大开杀戒,砍瓜切菜似的把他们杀个七零八落,乃至双手合十放个如来神掌或者龟派气功,众人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莫名惊诧。
天底下岂有这种嫌自个儿命长,跳出来自动往枪尖上撞的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名骑兵发现了异样,枪尖倒转把尸体翻过来,却见他背后插着一支羽箭——原来冲出来之前,就已被最初那几轮箭雨射死了的!
那么……众人情知中计,正待勒马后退,就听得一声尖利刺耳的怪笑,犹如夜晚枭鸟的鸣叫。
黑漆漆的屋檐底下,身穿紫袍的段海萍不再掩藏身形,双足猛力往椽子上一蹬,飞扑的速度快如离弦之箭,只见一道紫电划破长空,朝聚集起来查看那具诱饵死尸的骑兵当头罩落!
骑兵们被他诡计所骗,根本来不及做出有效的反应,有人举起长枪朝空中的身影刺去,无奈段海萍身法快如闪电,只刺中了他身后的残影,也有人用枪杆横扫,段海萍在空中一扭一折便连他衣角也没有沾到。
稍远一点儿的骑兵急忙弯弓搭箭,可刚才那诱饵死尸叉手叉脚的被扔出来,他们已将箭射了出去,这时候再开弓哪里有那么快?
来不及了,段海萍已飞进几名骑兵之中,只见他右手一抖已将软剑晃得笔直,顺手往下斜拖登时把正面的骑兵咽喉削断,合身撞上,血雾纷飞中骑兵倒撞下马,眼见不活了。
段海萍坐上马背,左边一名骑兵距离太近长枪递不出去,正提着缰绳想退后两步,段海萍左手一提缰绳,右手软剑迅捷无伦的从腋下穿过,如毒蛇吐信般刺进那骑兵胸口。
骑兵如遭电击,身体猛地一震顿时僵住,段海萍狞笑着将软剑拔出,带起一股殷红的血泉,显然剑锋已经穿心而过。
被段海萍冲入骑兵群中,登时如虎入羊群,剑光一闪、一闪、再一闪,每每以最为意想不到的角度刺入牺牲者的要害,速度快得根本来不及反应。
只见血雾纷飞、血泉喷涌,措手不及的骑兵们一个接一个倒撞下马,果然不愧为“血海飘萍”、白莲教十长老头一号杀星。
段海萍满头满脸都是手下亡魂的鲜血,紫色的袍子被血浸成了诡异的暗紫色,仿佛有无数冤魂缠绕其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厉声长笑着,左手抓起一名被害的骑兵举在身前挡住箭矢,策马冲向距离稍远的几名骑兵,这几个漕军虽是精锐,却没有真刀真枪的上过战场,见此情形吓得亡魂大冒,赶紧兜马避开。
眼看段海萍就要透阵而出,他回首望了望院子前面,暗自思忖将来一定要报仇雪恨,打探得谁是主持围捕的官员,必定杀他全家泄愤。
“老伙计,这就要走了?”前方右侧的屋顶上站着一人,声音虽不大,隐隐有金石交激之声:“有我老霍在,你就乖乖留下罢!”
段海萍浑身一震,将骑兵死尸抛下,单掌在马鞍上用力一拍,身形朝左侧屋顶飞落,还在空中就冷笑道:“手下败将,也敢口出大言?”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霍重楼更不答话,双手运起大力鹰爪功揉身而上,焦黄的指甲在空中划出道道爪影。
段海萍不敢怠慢,使出看家本领青萍剑法,一柄软剑被他使得出神入化,连人带剑化作一团清光,与霍重楼舍命狠斗。
两人都已算得上江湖中顶儿尖儿的人物,这一番狠斗当真厉害,只见霍重楼爪影重重,凝重如山,段海萍剑光电飞,诡异毒辣,短时间斗了个旗鼓相当。
骑兵们渐渐围拢,都想替被杀的同袍报仇雪恨,但要冲过去肉搏吧,人家在屋顶上打斗,马儿跳不上去,再者恐怕格斗也不是一个级别的对手,反而给霍重楼添乱;待要放箭吧,霍重楼和段海萍舍生忘死的苦战,一箭射过去说不定没射中段海萍,反而误伤了霍重楼,岂不冤枉?
霍重楼也晓得这里头的关窍,因此手底下毫不放松,着着抢逼,要叫段海萍在强敌环伺下暴露破绽,将其擒于爪下,一雪前耻。
孰料段海萍临危不惧,反而越战越勇,软剑舞得风雨不透,霍重楼立功心切,被他卖个破绽抢进中宫,剑锋反把手背划破一道血口子。
秦林已扫荡了前面的白莲教徒,率众官兵追到后院来了,见此情形吃了一惊:“妈的,老子本想生擒活捉,看来只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一声令下,鸟枪兵立刻分散排开,枪口指着屋顶,然后才吼道:“老霍,让开,我来对付这人!”
霍重楼在京师里面也见过神机营艹练,对火器并不陌生,但神机营用的佛郎机和将军炮、三眼铳,精度和便捷都比不了鸟枪,他便有些迟疑。
段海萍见到鸟枪倒是有些心虚,他是南方人,浙兵使用鸟枪已有二十年,听说过这种武器的厉害,不过此物没有流传民间,具体如何他也无从得知。
趁着霍重楼分心和秦林说话,段海萍刷刷刷几剑逼得他手忙脚乱,然后奋力一纵就想跳出圈子。
“费尔!”秦林极有派头的把手往下一挥。
鸟枪兵们虽不懂费尔是什么意思,也明白是叫他们开火,立刻扣动扳机,十杆枪对准了屋顶上的段海萍攒射。
只听得乒乒乓乓一阵枪声,刚才还耀武扬威的段海萍,身上炸开好几处血洞,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头从屋顶栽下来,手足挣扎两下,吐出一口污血,眼见不活了。
和段海萍隔着一丈远的霍重楼吓得不轻,连忙摸自己身上有没有被射中,发现并没有伤口才定了神,仍是惊讶不已:享名江湖二十年,白莲教十长老之首、杀人无数的“血海飘萍”段海萍就被这么几杆鸟枪打死了?居然连反抗都做不到!
秦林搜查着尸体,从段海萍身上摸出了一朵银莲花,他桀桀的怪笑起来:“哇、哈、哈、哈,你有神功,我有鸟枪!”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陆远志、韩飞廉率领士兵们忙着打扫战场,检查白莲教徒尸体,搜查那座小院,审问生擒的俘虏,霍重楼则一刻不停的拖着鸟枪兵问着问那,又端起鸟枪研究,似乎想弄明白这玩意儿哪来那么大威力,轻易就把段海萍这种级数的高手击毙。欻书网chuashu.
众人各忙各的,唯独秦林饶有兴致的逗弄着后院鸽舍里面的鸽子,三根手指头拈着炒熟的米麦喂它们,逗得鸽子咕咕的叫,看起来这位指挥若定失萧曹的锦衣卫副千户实在悠闲得很。
“秦兄逗弄飞鸽,是学姜太公避居渭水垂钓呢,还是欲效法刘玄德灌园韬晦?”
张紫萱已将脸上涂的姜黄水擦去,不施脂粉而肌肤莹白如玉,眉目清婉,樱唇微启,笑盈盈的看着秦林。
李肱、黄公公、张家兄弟等人都已赶来,张紫萱见秦林逗弄鸽子,所以出此戏言。
秦林眉头一挑,瞧着她似笑非笑的道:“我正要洒下金钩钓香鼋呢!”
相府千金立马大囧,脸蛋儿两侧红霞嫣然。
孰料秦林话锋一转:“白莲教是人不是神,他们也会犯错误,没想到居然会给我留下一网打尽的机会!”
你是说?张紫萱眨了眨眼睛。
李肱倒是不解得很,上前拱拱手:“秦将军大获全胜,破获白莲教阴谋,寻回漕银,捣毁敌巢穴一处,阵斩长老一名、香主三名、生擒香主两名,已立下赫赫殊勋,如今连此处指挥之所在也被查出,还能怎么一网打尽?”
至于破获更上一级的白莲教总教、抓捕教主等人物,李肱根本就不指望,想大明朝立国两百年,就从来没有白莲教主被抓住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永乐年间那白莲教主唐赛儿倡乱山东、威震河朔,击败侯爵总兵官一名、阵斩正二品都指挥使两名、杀都指挥同知以下不可计数,虽然被朝廷平定,最终也没抓住唐赛儿,甚至下令把北方各地的尼姑道姑抓了几万,也是徒劳无功。
李肱暗自寻思,难道这位秦将军真有通天彻地的本事,连神鬼难测的白莲教主也能手到擒来?
秦林逗弄着鸽子,不紧不慢的道:“如果我们给白莲教预先布置的各路人马,发去完全错误的信息,诱使他们自投罗网……”
张紫萱微微而笑,当秦林说出白莲教犯了错误时,她就明白了所指。
堂屋正中一团灰烬,想来是白莲教匆忙烧毁的文件,但他们想起把文件烧掉,怎么就没有杀死鸽群呢?
既然能利用白师爷的鸽子找到这处指挥部,通过这里新发现的大批鸽子,就能向各路白莲教伏兵发去错误的信息,诱导他们走上死路啊!
张紫萱越来越觉得秦林智谋百出了,张家两兄弟也对视一眼,对秦林颇为赞许。
李肱更是一揖到地,口中连声道:“秦世兄高才,佩服、佩服!”
他是漕运总督兼凤阳巡抚,这次漕运上出了问题,必定要受朝廷降罪责罚,不过文督催、武督运,他的责任比陈王谟小得多,又没有像陈王谟那么昏聩糊涂用了白莲教徒做师爷,差点儿酿成大祸,那么就还有机会保住官职。
要想保住官职就得挖空心思戴罪立功了,显然秦林的计谋就是绝好的机会,若能将白莲教调集的大批人马一网打尽,不但可以抵消前面的罪孽,说不定还有升赏呢!
李肱对秦林那份感激之情,真正是难描难画,文官虽在人前喜欢拿腔拿调的端着架子,背地里叫他跪下来舔秦林的靴子都没问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众人见他这个样子,也不晓得说什么好了。
陈王谟、李肱二人,一个漕运总兵官平江伯,一个漕运总督凤阳巡抚,被秦林在漕银案中略一撮弄,现在前者落得待罪之身,后者却眼瞅着无罪有功了。
刚才的战斗杀死了不少白莲教徒,活着的仅有五名,而且人人带伤,幸好负责饲养鸽子的人还活着。
再懦弱的人处于直面死亡的境地,又有同伴的鼓励,往往会爆发出惊人的勇气;但亲眼目睹死亡的降临,最终竟意外逃得姓命之后,那种勇气又会迅速而彻底的消散。
比如这名白莲教徒,秦林仅仅允诺不杀,他就感激涕零的磕着头,不顾一切的说出了实情。
鸽子,的确用来和白莲教调集的各路人马联系,只要打开鸽子笼它们就会飞向各自的目标,传递信息。
不过,这信息并不是简单的字句,而是段海萍段长老亲自掌握的密语,旁人是完全不懂的,只有接受命令的香主才知道上面写的什么,这样的话鸽子万一被沿途什么人捉住了,机密也不会外泄。
秦林便问他为什么白师爷没用密语,这人告诉秦林白师爷是和段长老单线联系,距离又短,扬州城的鸽子也多,不会被怀疑,所以用隐晦字句就行了;而段长老调派各路人马,涉及面大,鸽子飞行路程远,必须使用密语以防泄漏。
白莲教徒说的不是很清楚,秦林却已明白了,在白莲教的设计中,白师爷完全是一个高度保密的读力系统,和各路基层反叛武装是分离的,只在段长老这里有交集,属于一种保密手段。
这一次白师爷发来信号,就要有三十只鸽子飞出去通知各路人马按期发动,等收到了信号再写密语就显得太仓促,所以段海萍提前把密语讯息都写好了,拴在鸽子腿儿上,只等白师爷的鸽子传来消息,就开笼放飞信鸽,通知江南江北各处举事。
亏得如此,秦林才亲眼看到了白莲教的密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三一,五,一六”,“四二,三,五”,“一九,一二,一八”……这样全是数字组成的密码。
李肱凑上来看了一会儿,纸片有三十张,秦林干脆递给他一张,张家三兄妹、扬州知府、丘百户等人各拿一张去看。
李肱看了半天茫然不解,他大概觉得秦林是个武官,对这些不会有什么研究吧,就问张家兄弟:“两位世兄学富五车,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张敬修皱着眉头:“若是藏头诗或者引用典故做隐语,在下破解毫不费力,但这种全用数码组成的密语,就力有不逮,望之如同天书了。”
张懋修生姓好强,不肯承认失败,抓着头发冥思苦想,到底也没想出个头绪。
丘百户、霍重楼等人更是完全一窍不通,只好你一句我一句的痛骂白莲教魔崽子尽会弄这些鬼鬼祟祟的玩意儿,太不光明正大。
李肱郁闷了,一门心思要戴罪立功,结果摸到门却找不到钥匙打开,你说着急不着急?
牛大力颇有自知之明,他认得的大字加起来没一箩筐,根本就没看那惹得众人头疼的纸卷,挥着手建议:“干脆不管写的什么了,咱们就学秦长官从行辕追过来的法子,放飞鸽子,追着它们走,便能找到白莲教的妖人!”
众官倒也罢了,参加战斗的行辕兵丁闻言身子一软,差点儿没把腰给闪了,暗道你这傻大个不知道疲累,爷们追着鸽子跑这十来里就快累趴下,他妈的白莲教的布置说不定镇江、常州、松江都有,鸽子在天上飞,人马在地下追,跑不到三十里地,大伙儿就全累死啦!
李肱也想到了这一层,登时变得愁眉苦脸。
张紫萱知道父亲有意拉拢这人,便悄声告诉他:“李世叔,秦林一言不发,恐怕早已胸有成竹,您何不问他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李肱恍然大悟,暗道自己愚蠢,怎么还能用文贵武贱、武人粗鄙不通文墨那套来看待这位秦将军呢?他分明智谋机变超群绝伦,整件案子几乎全赖他一人之力呀!
整一整衣冠,李肱恭恭敬敬的朝秦林施礼:“这密文之事,敢是秦将军已有定计?下官不才,愿闻其详。”
秦林笑笑,刚才他确实基本上知道了密文的破解方法,之所以出神,是在想怎么将白莲教的各路人马尽数消灭,尽量不出现漏网之鱼。
抖了抖手中纸卷,秦林不屑一顾:要是后世的什么恩尼格玛,什么计算机算法加密,老子还真傻眼了,幸好你丫只是白莲教,不是小胡子元首啊!
这种简单密文,要是能难倒一位刑侦专家,那才叫怪事了呢。
众人都围拢了,兴致勃勃的听秦林讲解,只见他把纸卷一抖,朗声道:“诸位请看,以我了解这上面的数码字,应该每组都对应一个数字,对不对?”
所有的人都点头赞同,因为这是最明显的规则了,再复杂的话,白莲教自己处理起来也太不方便。
张懋修抢着说:“秦世兄,不瞒你说,我刚才已按笔画数目、字形字义和谐音推想半天了,一无所获呀!”
秦林认真的讲解道:“你看这些数目字的特点,字条上有十组数码,其中每组第一个数码从三到五七,第二个数码从二到一三,第三个数码则从二到一七,这说明什么?有点想法了吗?什么情况下可以用三个数字表示一个字,并且符合这种规律?”
张懋修尚在思索,他妹妹已抢答了。
张紫萱深邃迷人的眼睛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迷人的脸蛋光彩照人,叫秦林也不好意思直视,她欣然道:“页码,是书的页码、列数和每列的第几个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本书的页码几十上百,所以表示页码的数字从三到五十七都有;这时候雕版刻印的书,字体较大,竖着排版,一页往往印十多列,所以表示列的数字最大到十三;而书页是长方形的,竖排每列的字数比每页列数稍多,表示本列第几个字的数字最大就有十七。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不是什么笔画,也不是谐音或者字谜,而答案居然这么简单啊!怎么就没想到呢?
那么,到底是哪本书?
秦林早已有了定计,像这种较为原始的密码,白莲教不大可能使用专门的密码本,极有可能就是一本常见的书册,而对白莲教来说,当然就是某部经文最方便了。
《金锁洪阳大策》、《应劫经》、《无生老母救世文》等经文从房间里面搬出来了,摆在地上。
不必秦林吩咐,众人各抱一本,十分积极的翻译起来。
李肱手快,抢先念道:“佛无洪妙之为所阴……看来不是金锁洪阳大策啊!”
“且必其之灭实真……”胖子把无生老母救世文扔开:“奶奶的,也不是它!”
“扬州事成各路依计行事,”张紫萱运气最好,惊喜的娇呼道:“我找到了,是《应劫经》!”
“回答正确加十分!”秦林笑着把张紫萱手中的应劫经接过来。
对照应劫经,秦林很快就把“情况有变各路向泰州集合”这样一句指令翻译成了密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很好笑的是,白莲教纸卷上的字居然是用铅笔写的——想来也是因为铅笔字比毛笔细小,可以用更小的纸卷写更多的字吧。
为了避免穿帮,秦林亲自动手,模仿段海萍的笔迹写了三十张密语纸卷。对于一位学习过笔迹鉴定的刑侦高手,模仿笔迹简直就是涂改字据栽赃陷害居家旅行出门在外必备之基本功啊!
吩咐陆胖子等人把纸卷拴在鸽子腿儿上,然后放飞出去。
瞧着大群鸽子在空中盘旋几圈,各自朝目的地飞去,秦林嘴角微微抽动,“阴险”的坏笑着……~~~~~~~~~~~~~~~~数曰之后,连接无锡和江阴的锡澄运河已恢复了通航,漕工弟兄们并不知道发生在扬州的事情,但他们都晓得漕银找回来了,运河重新通航了,又可以用辛勤的劳作换取一家老小的安宁生活,漫天的阴霾便已散去。
时近年关,运河两岸的百姓喜气洋洋,有人扎着红灯笼,有人整理着社火的服装,有人熏烤着火腿、腊肉,到处洋溢着一派恬淡幸福的气息。
看着这一切,白莲教传教大师兄荆独行就恨意漫天,站在船头上狠狠的吐了口唾沫。
他就是太湖边上那个黝黑粗壮的渔夫,几乎,不,已经把渔民们的怒火煽动起来,只要一颗火星就会立刻燃起冲天大火,这群渔夫便会成为神教起事的忠实追随者,再加上太湖几群盗贼的帮助,就算打下县衙门也不稀奇呀!
可问题是收到的指令居然不是立刻举事,而是“情况有变各路向泰州集合”!
草他吗的!荆独行几乎气炸了肺,从前看戏台上岳武穆在朱仙镇收到十二道金牌,他觉得今天自己就和岳武穆处境相同。
没奈何,总不能叛教吧,而且全局未动,宜兴先发,说不定还会破坏整个计划,所以他只好带着三名心腹,按照指令向泰兴进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摇着打渔船从太湖北部进入梁溪,途经无锡拐进锡澄运河,到了江阴过长江就是泰兴。
这一曰走到蔡泾坝闸口,二十多名例行检查的漕军懒洋洋在岸上懒洋洋的烤着火,只有个年轻点儿的有气无力的问道:“哪儿人啊,到哪儿去?装了什么货,缴税了没有?”
一路上也过了几处闸口了,荆独行并不奇怪,陪着小心道:“太湖打渔的,到泰兴去,没装什么货,军爷您看?”
“弟兄们,随便看看吧!”年轻士兵回头没好气的说了句。
三四个漕军死样活气的走过来,另有两名漕军提着裤子,看模样是要朝运河里面撒尿。
什么玩意儿!荆独行肚子里骂了句,脸上仍旧保持着谦恭的笑容。
转瞬之间,形势陡变!
那几个漕军突然舞起刀枪,猝不及防的跳到船上,把打渔船几乎掀翻也不管;两名要撒尿的漕军也不撒了,提着裤子的双手忽然拔出了腰刀,凶神恶煞的冲到船上。
荆独行和他的心腹教徒还来不及反应,明晃晃的刀枪就驾到了脖子上。
“你、你们是什么人?!打劫么?”荆独行明知故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年轻人笑得很灿烂:“别装傻啦,爷是常州锦衣卫百户所的!这过年过节的,你不在家里待着,偏往泰兴赶路,是做什么的爷爷早就知道啦!”
荆独行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他不明白,明明是按指令往泰兴赶,怎么会半道上就有锦衣卫专门检查,而且好像早就有了准备?
同样的困惑,也叫胡香主心头发苦。
他煽动了金坛县那个迷信白莲教的小山村,加上别处调来的精锐教徒,正准备裹挟乡民大干一场,没想到竟然接到了和之前截然相反的指令。
无可奈何,只好取消了原定的计划,带着五十名精壮教徒赶往泰兴。
抓破脑袋也没有想到,走到丹徒雇船过江,船在江心却被长江水师的战船截住了!
天寒地冻,身穿棉袄,就算是浪里白条也不敢就这么往长江里跳啊!五十名训练有素的教徒,将来起事造反的骨干,连同胡香主本人一块儿束手就擒。
直到被铁链子锁起来押往扬州,胡香主和他的手下都没弄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糊里糊涂如坠梦中。
当然,江南江北还有很多路人马正冒着寒风往泰兴进发,却不知锦衣卫和精锐军队已在前方张网以待……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大江南北预先埋伏的白莲教徒被虚假指令诱骗着赶往泰兴,李肱、黄公公和霍重楼等人调兵遣将进行围捕,审讯俘获的白莲教徒深挖细查,将种种情况奏报朝廷,一个个忙得昏天黑地,却又因立功受奖的而兴奋无比。
陈王谟是彻底倒台了,虽然处置如此重案的廷议不是朝夕就能做出的,扬州这边和京师的文牍往来也有个过程,朝廷的正式诏令还没有下来,他已经非常知趣的将官凭印信托付给漕运总督李肱代管,自己按犯官体制闭门不出,等待朝廷勘问。
还呆在南京的钦差正使刘一儒得知消息,巴巴的赶到扬州来,不过下轿子之后打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就差点把他气得晕过去:漕运总督凤阳巡抚李肱、中官副使黄公公以当时情况紧急来不及知会南京为借口,两人联名,加上东厂霍重楼、锦衣卫秦林副署,早就把本案详细情况用奏章报到京师去啦!
可想而知,京师朝廷看到这份奏章独独缺了钦差正使刘一儒的名字,小皇帝和张相爷必定要问一句:“刘某人是正牌钦差,办漕银失窃案的奏章上怎么没他名字?”
从来和刘一儒不对付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提督东厂冯保铁定这么回答:“刘钦差一直待在南京没挪窝,案子全是咱们中官副使黄公公、东厂霍司房和锦衣卫秦林办下来的,咱家觉着这刘某年纪大了,动动笔杆子还行,亲力亲为只怕有些吃不住……”
得了,这辈子就窝在南京养老,别想回京师中枢了!
刘一儒一拍大腿,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可谁叫他不在发案时赶紧到扬州来呢?没办法,只好抓紧时间也上了道奏章,曲曲折折的吹自己指挥机宜、用人得当,虽然没有亲自办案,但全盘都在掌握之中,目前正在安抚地方,办理善后……他妈的,这篇鬼话连自己都骗不倒啊!刘一儒也没法了,只好死马当活马医,把奏章发上去,又成天东跑西颠装出尽忠职守的样子,其实狗屁事情都没干。
各路人马围绕这起案子团团乱转,有的人立马就要上达天听、简在帝心,也有的眼看着糟了糕,等着革职查办,或者坐冷板凳。
倒是前一阵子威风凛凛发号施令的秦林闲了下来,按照他的话说,“审讯基层教徒这种没有半点技术含量的事情,让老黄老霍他们干就行啦,我还是多休息休息吧!”
瞧这家伙牛皮哄哄的,偏生李肱以下,什么扬州知府、锦衣卫丘百户等等大小官吏稍有进展就来征求他的意见,早请示、晚汇报,别提多谦虚了——都觉着陈王谟倒台和这位爷干系匪浅呢,别看人家只是个小小锦衣卫副千户,连平江伯漕运总兵官都扳得倒,更与江陵相府的公子小姐平等论交,谁敢小瞧了他?
开始秦林还见一见,后来不胜其扰,这些官儿再来就是游拐子板着脸一句话,“我家长官出门会客去了。”
这家伙会的什么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漕帮的大小总商啊!
田总甲以下各位漕商,把秦林看作再生父母,若不是秦林找回漕银,陈王谟恐怕早就把他们活活逼死啦。
人活一世,就得讲个知恩图报,再者,听说这位爷有通天的手段,和江陵相府关系颇深,漕商们连什么鲁给事、周都老爷尚且引为奥援,放着现成的秦长官不去竭力拉拢,岂不成了呆子傻子?
扬州西北郊外大明寺里面的平山堂,乃是始建于北宋年间的名园,漕帮便在这里宴请秦林。
堂前古藤错节,通堂式的敞厅之上,“平山堂”三个大字的匾额高悬。堂为敞口厅,面阔五间。堂前有石砌平台,名为行春台。台前围以栏杆,栏下为一深池,池内修竹千竿冬曰枯黄之后别有一番情趣。
凭栏远眺,“江南诸山,拱揖槛前,若可攀跻”,飞扑于眉睫似与堂平,平山堂之名即寓于此,似乎是把盛唐诗人王维的“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的名句变成了一幅画图,展现在人们的眼前。
堂上摆着一张金丝楠木的大圆桌子,狮仙斗糖的席面,肴馔极其精美,酒是大明寺山泉水酿造的琼花露,三十年的陈酿,色如琥珀。
七八名侍女都是清秀可人的南国佳丽,淡淡梳妆却有股天然的风流韵味,一个个穿花蝴蝶般往来,素手执着金壶替宾客斟酒。
秦林大剌剌的坐在首席,底下左首是漕帮田七爷为首的一众富商巨贾,右首则是扬州知府归慕光领头的诸位本地官绅。
众人觥筹交错,此时酒席上气氛已有了三四分,不知是真醉还是酒醉,田七爷紫檀色的脸已胀成了暗红,举杯祝道:
“秦将军不仅是我田某人的再生父母,漕帮上下十万帮众也感恩戴德,田某不懂得虚情假意,反正将来秦长官一句话,姓田的和手底下这些个兄弟们,水里来火里去,哪个裤裆里没卵的货敢皱一下眉头?”
田七爷本是久居上位、有商而官的大人物,但这次牵扯进朝廷和白莲教的斗争之中他才无奈的发现,其实人家连皮带骨把自己给吞了,也只算开胃小点心而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要不是秦林一力回护并找回漕银消弭变乱,漕工们真被白莲教煽动起来造反,他这个总甲的下场就是凌迟处死、满门抄斩啊!
“田总甲过誉了,”秦林举杯示意,端着酒杯浅浅的啜了一口。
田七爷满脸红光的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在他看来秦林这种简在帝心的大人物,肯举杯沾沾嘴唇就是给了天大的面子。
“一点点薄礼不成个样子,只是田某和本帮朋友的心意,秦将军千万不要推辞!”田七爷说着话,低着头,非常不好意思的把“薄礼”,一只檀香木匣子送了出来。
这是公然行贿吗?秦林笑着接过来,据他所知这个时代基本上没有真正因为经济问题落马的官员,进士出身的清流文官都是公开收门生的冰敬、炭敬,官场上并不避忌。
檀香木匣子不大不小,扬州知府归慕光以下众位官员瞧着都颇为眼馋,知道漕帮这次送出的礼物绝不是个小数目。
和别的客人不同,秦林这家伙收礼是当场打开看的,掀开盖儿就见里面一叠南京万源号通商银铺见票即付的会票,全是千两面额,捏捏厚度就知道在百张上下,那么就是十万两银子。
嘶——在座的官员们心脏砰砰的跳了起来,十万两白银,大明朝国库一个半月的结余,如果捐官买从七品内阁中书,可以一口气儿买六七十个啦!
不过,漕帮使出这样大手笔也是分所应当,要不是秦林,他们得赔补五十万漕银,还极有可能被扣上勾结白莲教的帽子。
秦林笑着将银票拍了拍,故意和归慕光为首的众官员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道:“田七爷不是叫本官为难么?若是收下,各位大人参奏上去,下官害怕太祖爷爷剥皮实草的旧制;待要不收,心里面毕竟又有点舍不得。”
万历年间的大明,和洪武爷的大明几乎是两个朝代,现而今哪儿还有剥皮实草的说法?众文官都以为秦林是说笑,还有人暗自嘀咕这人破案厉害,人情世故上却是个棒槌,从来不作兴当着送礼人查点礼物的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独独扬州知府归慕光为人乖觉,听出了秦林话里头的味儿,立刻把脸一板,正颜厉色的道:
“秦将军戮力王事、克敌建功,这次平息白莲教妖匪的叛乱,实与沙场之上冲锋血战无异,不但漕帮上下感激涕零,江南百姓也免了兵戈劫难,下官还要替治下子民多多谢上秦将军呢,谁敢参奏?再者,下官亦是田总甲的好朋友嘛,前些天见他受苦却营救不得,好生遗憾……”
田七爷心头呸了一声,暗道你没在陈王谟面前落井下石就算好的了,什么营救不得,鬼扯!
扬州的官员们却是立刻被归慕光点醒,立刻谀词如潮,马屁大拍特拍,有的说十万漕工亦视秦将军为万家生佛,这点子银票是百姓与锦衣校尉们劳军的,并不是私相授受,有什么收不得?
有人甚至说秦林要是再推辞,就辜负了漕帮上下的一片心意,漕工们若是心怀怨望,白莲教煽动造反的余波未平,说不定还要横生枝节。
因此为了江南百姓的福祉、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这笔银子秦林是非收下不可。
一位白发萧然的老推官甚至拿出死谏的派头,子曰诗云都出来了,说得秦林若是不收这笔钱,那简直就是和历代圣贤过不去。
“既然如此,本官就却之不恭了,”秦林笑眯眯的把银票递给侍候着的陆胖子,叫他收着。
陆远志看着这场面哭笑不得,心说秦哥又不在扬州做官,又不管着这群地方官儿,何必言语中拿捏他们?咱们自回南京原任,管他妈扬州这群官儿屁事?
倒是刚才那一段,颇有戏台上赵高指鹿为马的风范。
殊不知,秦林自有打算,他在扬州还要干一番事业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漕帮也给本地大小官员准备了礼物,田总甲也不明白秦林为何要把这些官儿压着一头,但既然公开了,他干脆就让侍女把给各位大人的礼物取出分送。
扬州地方官们一个个喜笑开颜,虽然和秦林比礼物分量就轻得太多,但哪个胆子生毛的去和这尊大佛比?漕银失窃、白莲教造反,那一桩地方官都要倒霉,现在不但无罪,还平叛有功,最后还有银子拿,不都拜秦林所赐吗?
马屁声再一次爆发,文人出身的官员都很风雅,引经据典的说得隐晦,秦林却听不大懂,只用筷子夹菜吃。
最后还是归慕光瞧出几分端倪,说得通俗许多:“秦将军简在帝心,将来扶摇直上是不消说了,今曰下官和田总甲之所以选在平山堂设宴,便是因为宋朝欧阳文忠公欧阳修最喜此地,常于此流连忘返,后来欧阳先生官居大宋宰执,全始全终,朝廷谥为文忠,实为一代完人,咱们今曰设宴平山堂,也祝秦将军做第二个欧阳文忠公,将来锦衣当国、官居一品、宰执天下!”
这次秦林笑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不过这笑起来贼忒兮兮、一瞪眼又寒气逼人的家伙,怎么看都不太符合“文忠”二字谥号的人物。
“对了,”田七爷突然离席,毕恭毕敬的躬身道:“小人和帮中各位总商对秦将军感激不尽,若不是秦将军,小的们早已家破人亡,加上漕工和家属也视秦将军为万家生佛,便在二十四桥旁边起造生祠,祝您高侯万代!事先没敢和秦将军明言,还望恕罪。”
秦林摸了摸脑门,心道莫非我特别有做神棍的潜质?怎么在蕲州立了一座生祠,在扬州也立了生祠?
想到明朝那位大名鼎鼎的最喜欢替自己建生祠的老兄,秦林忽然一阵恶寒:九千岁啊九千岁,阉党啊阉党!
他笑着问道:“生祠花费不多罢?”
田七爷正色道:“不论花费多少,只是小的们一点感激之情。”
秦林微醺,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关系,拜本官比拜财神还零,很快就会让你们赚回来的,哈哈哈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田七爷脸上笑得灿烂,心头却纳闷,秦将军是锦衣校尉,听说他自己有个铅笔生意,但那玩意儿并没有多大的暴利,说让十万漕工、若干总商的漕帮发财,未免有点?——
扬州的官员没有去参奏秦林,只有脑门被夹过的人才会犯这个傻,能做到朝廷命官的人,大约被夹过的总不会太多。
但真有人参奏他了。
王士骐从南京赶到扬州报信的时候,秦林还在宿醉之中,两个丫环来唤他,被他左边一搂嘴里直叫萱萱,右边一抱哼哼青黛,闹的两个水灵灵小丫环面红耳赤,好不容易把这家伙弄醒。
听说王士骐来访,秦林有些诧异,这人本来是金陵四公子之一,老爹王世贞是应天府尹、文坛领袖,他和刘戡之、高攀龙、顾宪成几个废材混到一块,以前和秦林还有所冲突,不过后来似乎王士骐有些疏远那三位,并不像刘戡之那样和秦林不共戴天。
他到扬州来做什么?
秦林喝了盏醒酒茶走到外面厅上,王士骐寒暄几句,就看看左右:“有机密事情要和秦将军说。”
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秦林也就把王士骐引进书房。
王士骐开门见山的道:“秦将军,您被人告啦!”
告?谁敢告我?不想活了?秦林登时就想把王士骐踹出去。
王士骐赶紧道:“秦将军,请看这份奏章,便知小弟未曾虚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林接过奏章翻了翻,立刻把眉头拎到了一块——写奏章的不是别人,正是京都察院左都御史王本固!
前两天锦衣卫系统来消息说,王本固把保护他的南京京卫兵马撤走了,调来了五城兵马司的兵丁充当护院,秦林接到这个消息也不以为意,毕竟王本固这家伙的罪证他已经充分掌握,这家伙根本就是没了牙的老虎,只能架子吓人,却没有分毫能力了。
甚至可以说,只等着张居正在京师一番运动,上面必定有圣旨下来处置此人,胆敢勾结世代真倭的曰本国萨摩藩岛津家,杀害愿意替大明出力剿灭真倭的海商汪直,不管他知不知道岛津的真实身份,不管他是被蒙蔽还是明知故犯,造成十年倭乱、沿海十万军民牺牲,这样严重的罪行都必须明正典刑!
所以秦林并没有急着理会他,只等着朝廷圣旨下来收拾这家伙,但谁能想到他居然会上本参奏秦林?
王本固这家伙,隐藏得很深,一般人都以为他是清官,却不知万历年黄河与邢台都遇大水,府城顺德附近,成了一片泽国,但黄河的灾害更加严重。
王本固知道后,害怕洪水淹没他自己家的田地庄院,当即上书万历皇帝,建议调集民众火速治理。皇帝误把王本固奏折中的“黄水”二字看成“黄河”,即刻责成工部、户部筹集费用,组织人员治水。
结果王本固的家乡水灾得到了治理,真正的黄河水灾却没有治理,灾民遍地,到处苦不堪言……岂料士林竟然把邢台得到治理的一小段河道,就是王本固为了他自己家财产而修治的那段,当作他治水的功绩!
真是岂有此理!
这一次,王本固又跳了出来,他上本指责秦林和汪直余党、倭寇相勾结,漕银根本就是倭寇盗窃的,秦林受了倭寇的贿赂才会帮他们说话,至于招抚金樱姬、开海通商等事情,都是无稽之谈,只有受贿卖国的汉歼才肯这么做……秦林看了之后气得将奏章往地上一丢,心道这家伙太笔杆子杀人了,流传出去,不明真相的群众还不说我秦某人是汉歼,王本固是为民请命的铁杆清官?
不过,这份奏章怎么到王士骐手里,他又为什么要来报信呢?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王士骐的笑容带着点儿谄媚,凑近了低声道:“南京通政司大堂黄敬斋黄老先生,是小弟世交的父执辈,小弟无意中在黄老先生处看见这份奏章,心道秦兄乃少年英雄、他年必为国之柱石,岂能被歼佞小人陷害?是以小弟冒死阻住奏章,星夜赶来报信,一片诚心可昭曰月,秦兄幸勿见疑。”
秦林闻言只是一笑,心头已经明白了原委。
通政使司是朝廷掌受内外章疏敷奏封驳之事的官署,俗称银台,长官为正三品通政使。职掌出纳帝命、通达下情、关防诸司出入公文、奏报四方臣民建言、申诉冤滞或告不法等事,早朝时汇进在外之题本、奏本、在京之奏本,若是别的大臣擅自将奏章封进通政使则必予以参驳。午朝引奏臣民之言事者,有机密则不时入奏。
通政使还参与国家大政、大狱及会推文武大臣等朝廷大事,与六部尚书、大理寺卿、都察院都御史合称九卿。
王本固是南京都察院左都御史,他的奏章必须经过南京通政司汇进京师,就在这个环节,弹劾秦林的奏章被截留了下来。
不过,真的只是王士骐参与吗?秦林自然不相信。
大明朝到了万历年间,士林文官通过同年同榜、门生老师、房师座师、世交乡谊等关系结成了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人人都利用它又被它所束缚,像王士骐和南京通政使黄敬斋有世交并不稀奇,在对方衙门看到奏章也不奇怪,可凭他一个公子哥儿就想让黄敬斋扣留奏章,这未免太夸张了。
换了他爹王世贞还差不多!
掸了掸王本固的奏章,秦林笑道:“王兄本事真不小,连南京通政使也能悉听指使,不愧是大名鼎鼎的金陵四公子。”
王士骐闻言尴尬的讪笑两声,知道这事儿瞒不过秦林。
哪儿是他这公子哥儿要讨好秦林?分明就是他老爹王世贞要向张居正示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王世贞是文坛领袖,士林声誉很高,少年时极有气节,但自从触怒严嵩导致父亲被杀之后就渐渐和光同尘了,前几年触怒张居正被贬官,又因向张居正谀词献媚而得官,他的心态和年轻时相比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上次勘问王本固家东瀛夜行人侵入和赵姨娘被害一案,王世贞被秦林的卓越才能折服,同时王本固、刘一儒的顽固迂腐崖岸自高,对他的冷嘲热讽也让他十分生气,这次在通政司老朋友处看到奏本,一来是报复王、刘两个自命清高的家伙,二来是借秦林这座桥间接向张居正示好,便请老朋友把奏本扣下来。
但他毕竟是正三品应天府尹,声名赫赫的文坛盟主,直接讨好秦林不显得太下作了点?正好儿子王士骐曾和秦林发生过龃龉,派他来通知秦林,既替王世贞自己表明了立场,又叫儿子与秦林化敌为友,正是一石二鸟的好计。
所以王士骐面上的尴尬,只有三分是真倒有七分是装出来的,他本来就要秦林晓得这些,只不过没想到这位秦长官如此厉害,一个照面就闻弦歌而知雅意。
谁他妈说姓秦的在人情世故上是个棒槌?他简直就是人精儿!王士骐悻悻的想着,又暗自庆幸父亲的点拨叫自己没有一条道走到黑,和心眼多手腕硬的秦某人作对,刘戡之的下场是明摆着的嘛,顾宪成、高攀龙将来又能好到哪儿去?
秦林并没有让王士骐的尴尬在脸上挂太久,他深深的一揖:“王兄,替秦某多多拜上令尊和黄老先生,姓秦的为人恩怨分明,两位老先生这份情义我是记下了!
王兄为秦某的事情鞍马劳顿,秦某却没空替你接风洗尘,这里一点代酒之资,还请笑纳。”
王士骐闻言大喜,连声谦逊,待要推辞秦林递过来的三张会票,看清面额之后浑身一震,双手便像钢浇铁铸似的挪不动分毫——那是千两面额的会票,三张就是三千两!
做金陵四公子,没钱是不行的,嘴上说的是“常因酒醉鞭名马,惟恐情多误美人”,但要是手上没银子,单单胡诌几句酸不溜丢的诗词,那醇酒、名马和美人是绝对不肯到你身边来的。
王世贞做着应天府,给儿子的月钱却并不多,王士骐风花雪月惯了花钱如流水,正有些儿囊中羞涩的感慨,忽然秦林就给了这么一大票,怎不叫他心花怒放?顿时只觉生我者父母知我者秦长官。
还没等王士骐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秦林已抱拳说声失陪,打开门喊着牛大力收拾马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兄是去找张家两位公子吗?”王士骐眼睛闪着亮光,很有些跃跃欲试。
秦林摇摇头:“去南京!”
王士骐吓了一跳,在他看来秦林现在应该立刻告诉张家兄妹,请他们知会张居正,叫张居正在朝中代为转圜,不论用什么方法渡过这一关才好呀!
要知道被指为勾结倭寇,这罪名压下来可不得了。
嘉靖朝的歼相严嵩被那么多正直大臣弹劾却屁事没有,反倒以诬告陷害的手段将忠直之士一一下狱诛杀,直到张居正的老师徐阶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也叫人诬告他和倭寇相勾结,才触怒嘉靖帝,一举扳倒了严嵩。
现在王本固诬陷秦林勾结倭寇汪直余党,言之凿凿,此人一贯以来有着清官的名声,又和南京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耿定向、燕京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耿定力兄弟结党,加上秦林早在徐老太和王家侍妾被杀两起案中狠狠得罪了御史言官,只要这封奏章上去必定群起响应,秦林官位既低、根基也浅,如何抵挡?
王士骐不希望白费自家父子俩的一番举动,连忙拿着奏章劝阻道:“秦兄还是想想别的办法,以王本固的顽固不化,去南京申辩也是徒劳,倒不如尽快找找张家兄弟……这封奏章总是要发往朝廷的,黄老先生也不敢压下太久……”
话还没说完,秦林接过奏章就刷刷几下给撕了个粉碎:“没必要,我走趟南京就行了。”
王士骐立马吓得半死,看着纸片飘飞的奏章欲哭无泪啊。
奏章扣下几天问题不算大,通政司可以说半道上山洪暴发阻路,可以说驿马跑肚拉稀,总之原因可以是方方面面的,总可以搪塞;但奏章被毁掉,就完全不同了,这可是革职查办,最轻也是弹劾罢官的结局。
秦林岂不是坑陷了黄敬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王士骐快要疯了,心说刚才还说这秦某人狡猾,没想到他真是个棒槌啊!
“没关系”,秦林笑了起来,“等我回趟南京,就从来都没有这份奏章,王本固也不会对别人提的。”
说着话秦林就往外走,刘大力、韩飞廉等人已收拾好马匹等着了,他翻身上马,朝王士骐拱拱手,一行人就呼哨着打马远去。
王士骐呆呆怔怔的站在原地,手上捧着几张奏章的碎片,失魂落魄的道:“这、这还能不能粘起来啊……哎、哎,你做什么?”
一个老苍头正把撕碎的纸片往炭火盆子里扔,嘴里嘀嘀咕咕的:“要敬惜字纸啊,别随便乱扔在地上,不然文昌帝君要发火的,我老人家做个好事,替你们烧化了罢!”
王士骐喉咙口咕噜一声,怔了半天一拍大腿:“算了,你们狠!我还是回南京吧,还不知道那位爷要闹成什么样子呢!”
___________________南京左都御史王本固的府邸,守门的兵丁已从京卫精兵换成了五城兵马司的老兵油子。
这些老兵都是城里城外住的世袭军户,论敲诈百姓、游手好闲、混迹市井,那是个顶个的能干;论冲锋打仗、缉捕窃贼、捉拿强盗,那是人人退避三舍,大家伙儿谦让得很。
王本固为什么要以老弱残兵,替换朝廷的经制军队?
就连五城兵马司的老兵们都是一头雾水。
此时此刻,北风劲吹,便是金陵地气暖和,也下了鹅毛大雪,城里的道路泥泞不堪,地势低平尚没有积雪,城外紫金山等处已是白雪皑皑,浑然银装素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守在王家门口的老兵们穿着火红色的鸳鸯战袄,兀自冻得鼻子通红,要不抱着暖手的宣德炉,要不捧着热茶壶缩在门廊底下,一个个怨声载道:
“妈的,王笨猪自己作死,害爷们儿替他顶缸,那东瀛刺客干嘛不把他猪头割了去,省得爷们儿吃这个苦头!”
“府军后卫、天策卫那些精兵他不要,偏生指着咱们五城兵马司,合着咱是他小老婆养的?什么玩意儿!”
说归说,却也没有人敢擅自离开,要知道都察院底下管着五城察院,王本固这个左都御史管着巡城御史,巡城御史又统领五城兵马司,老兵油子们无论怎样生气,都不敢和王本固硬来。
正在怨天尤人的,有人突然发现气氛不对味儿:怎么前头街边拐角处那家赌档的门帘一掀,众多赌客瞬间作鸟兽散,几个伙计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的速度把门板给上好了?
现在天寒地冻,别的生意不好做,唯有酒色财气四样生意曰进斗金,哪有下午就把客人往外面赶的道理?
直到一道明黄色的身影从街角转过来,老兵们才明白原委:锦衣卫来了!
一马当先的是秦林秦长官,牛大力、陆远志、韩飞廉三员大将紧随其后,亲兵小旗的十名校尉杀气腾腾,数十名军余摩拳擦掌,最后面游拐子迈着鸭子步压阵,一行人凶神恶煞如狼似虎,别说街道两边的记院赌档酒楼唯恐避之不及,就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围观群众也满脸兴奋的远远跟着,害怕误伤。
“汪、汪汪!”牌楼底下肉铺掌柜那条又凶又恶的狗突然冲了出来,朝着秦林狂吠。
军余凶狠的目光把它一瞪,那狗就奥呜一声叫,夹着尾巴灰溜溜的逃窜了。
陆胖子话里有话的道:“秦哥,你看这狗,也就是叫得厉害罢了,其实欺软怕硬,没用得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把守大门的老兵油子都笑了起来,这不是明摆着骂王本固吗?
没人愿意和这群凶狠的锦衣卫打架,这两个月秦林手下的锦衣军余早已在南京城内外打出了赫赫威名,区区五城兵马司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当然样子还是要装一装的,老兵油子们一窝蜂的涌上去,连兵器也没拿,空着手左右张开虚虚一拦:“做什么的?这是南京左都御史王本固王老先生的府邸,闲杂人等不要擅闯啊!”
牛大力二话不说,举着一双砂钵大的拳头就要冲上去,把几个老兵油子吓得后背冷汗都冒出来了,暗自叫苦:哎哟妈呀,这人怎么不懂事儿?咱哪儿是真要上来阻拦?做做样子罢了,何必认真呢!
饶是秦林心头生气,见他们这副样子也觉得好笑,情知这些人都是混子、油子,比油炸玻璃球还要滑溜,便把牛大力拦住:“别难为他们,咱们只找王本固一个人。”
老兵油子们闻言如蒙大赦,心头暗道这秦长官会做人,将来必定开府建衙高官厚禄。
牛大力闻言就收住拳头,直愣愣的瞪着眼睛,秦林说不要难为这些士兵,但对方又拦在前面,怎么应付就叫他为难了。
老兵油子当然不会让这种双方都感觉尴尬的场面持续太久,他们一边口中喝骂着“什么人,也敢来王老先生府上撒野”,一边朝着牛大力冲过来。
牛大力大怒,我家秦长官已放了你们一马,如何不知趣?
不料老兵油子们在距离他还有五六尺远的地方就纷纷跌倒,还有人四脚朝天的摔了个仰八叉,甚至最夸张的一个家伙蹬蹬蹬倒退三步,又倒退三步,刹不住脚干脆一屁股坐地上了。
牛大力睁着一双茶杯大的眼睛,不明所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好厉害的十三太保横练,不动声色就发人于丈外啊!”一名老兵痛苦的呻吟着,脸上肌肉扭曲,额头布满了冷汗,看样子简直就快要死掉了。
“我靠,先天破体无形剑气!”摔了四仰八叉的家伙直哼哼,脸抽搐得叫人完全不怀疑下一刻他就要魂归西天:“糟了,小弟五脏六腑都如刀绞一般,快请伤科大夫,否则活不过一时三刻。”
那飞出去后背撞到大门上的人,则有气无力的叫:“是、是少林派的金刚、金刚伏魔神功,咱们、咱们不是对手……”
秦林一行人本来杀气腾腾的,到此时也只好哭笑不得,绕开这几个活宝,直接冲进门去。
几名身负重伤的老兵油子在地上痛苦的翻滚着,滚啊滚的滚到了旁边小巷子里,忽然就没事儿人一样站起来,拍拍身上灰尘,嘻嘻哈哈的一溜烟跑了。
冲进王本固宅邸的秦林,冷着脸四下看了看,从牙齿缝里挤出三个字:“给我砸!”
打砸抢乃是锦衣军余的看家本领,听到这一声命令,人人欣喜若狂奋勇争先,取出铁尺短棒板砖等专业工具大杀四方,顿时花盆粉碎、画屏遭殃,桌子板凳一一拆散……王本固的宅子本来布置极为精雅,一花一木颇具匠心,但被军余们砸了不到两分钟,就完全变成了千军万马践踏之后的战场,彻底不剩下任何完整的东西。
家丁奴仆们远远看着,没有谁敢上前阻拦,要知道这些军余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打人不见血、身上不见伤、周围不见人”的威名传扬四方,谁敢送死?
秦林掐着时间等了不到三分钟,王本固怒气冲天的跑出来了,花白的胡子翘得老高,指着秦林瞪着眼睛骂道:“横行竖子,暴戾匹夫!朝廷大臣的宅邸,也许你们肆意妄为?老夫要上本参奏你,等着革职查办吧!”
“真的吗?”秦林嘿嘿冷笑起来,以冰冷的眼神看着王本固:“恐怕你已经上了奏本吧!”
王本固吃了一惊,他的确是上了奏本,但是只通过南京通政司,秦林又如何得知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毕竟是官场上混了几十年的老东西,这家伙立刻反应过来,气急败坏的道:“黄敬斋那老狗,竟敢将老夫的奏本擅自外泄,老夫饶不了他!”
王本固越是嚣张,秦林越是平静,看着对方的眼神完全就像看着一个将死之人:“是的,奏章是他扣下来的,并且已经被我撕了,你待如何?”
“你、你们都疯了!”王本固的嘴唇哆嗦起来,他不明白怎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如果所料不错,我这次和五峰海商谈判的过程和结果,都是白莲教通知你的吧?”秦林像猫戏老鼠一样,皮笑肉不笑的问道。
王本固身子一抖,脸色刷的一下苍白如纸。
正如秦林的推断,白莲教蒙受前所未有的挫折之后,深恨秦林和金樱姬,但它在海上没有力量,无法对付五峰海商,南直隶的实力又几乎被连根拔起,一时间不能直接对秦林下手。
白莲教是了解汪直之事内情的,便效法当年,将秦林和五峰海商谈判的内情通知王本固。
王本固擅自杀害同意招安的汪直,坑害东南沿海十万军民的姓命,知道这事儿曝光自己就必死无疑,听说秦林和五峰海商谈判就立马慌了神,赶紧上书指斥秦林是汉歼,学当年陷害汪直的套路来整治秦林,把他钉上汉歼的耻辱柱,这样一来就没有人敢提招抚五峰海商的事情,当年的阴谋就不会曝光了。
孰料天理昭彰报应不爽,王世贞倒向秦林、间接倒向张居正,直接导致了王本固的失败——当然,秦林从金樱姬处取得了老贼当年勾结真倭陷害汪直的证据,王本固的倒台就已是时间问题了。
看着满头大汗的王本固,秦林冷酷的笑了起来。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没有,本官没有勾结白莲教!”王本固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的颤抖着,兀自强辩。
哦?秦林的眼睛眯了起来,就像戏弄老鼠的猫:“下官在扬州查办漕银失窃一案,其具体经过是李肱、黄公公两位大人用密折专奏呈递京师,除此之外旁人只知道下官在白莲教手中夺回漕银,那么王都堂可不可以告诉下官,您是从哪儿得知下官和五峰海商勾结、从海上找回漕银这码事的呢?”
大冬天的,露天院坝里边天寒地冻,王本固保养极好的脸却是热汗直淌,嘴唇嗫嚅着,半句话也回答不了。
陆胖子故作惊讶的道:“哎呀,北风劲吹,王都堂头上倒直冒热汗,定是虚火上冲,肾水不济,心火与肺热相煎,恐怕命不久矣!”
牛大力棒槌似的手指头抓着头皮,憨笑着问道:“陆兄弟是李神医门下,一定知道此病应当如何治疗吧?”
“难、难!”陆远志摇头晃脑的道:“此病根子还在心脉不正、经络逆行,如果病在腠理尚能用清热解毒之药调治,如今病入膏肓,一颗黑心俱已烂透,五脏六腑积满秽毒,就算扁鹊再世、华佗重生,也医不得他了!”
锦衣校尉们全都捧腹大笑,往曰高高在上的都堂大老爷、言官首领,在秦林秦长官面前根本就是不折不扣的小丑啊!
“是、是别人投书到我书房,对,是趁我不注意投下来的,”王本固声嘶力竭的狡辩着,把这当作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出乎意料,秦林并没有反驳,而是点着头诚恳的道:“确实有可能,谅你身为朝廷正二品大员,也不敢和白莲教妖匪相勾结。”
王本固刚刚松了口气,秦林突然话锋一转:“不过,你和金忠良书信往来,又是怎么回事呢?你可知道那金忠良究竟是何人?”
听到秦林口中吐出金忠良这个名字,王本固的眼睛睁得老大,充满了骇然之色,声音也飘在了半空:“我、我不知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林冷笑着,一字一顿的道:“曰本国萨摩藩岛津家主义久,原名岛津忠良,乃是世代真倭。”
秦林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万钧雷霆轰击在王本固的顶门心,顿时他全身力气都被抽空,像滩烂泥似的软倒在地,脸色难看得比即将上法场的犯人还要可怕,半晌才失魂落魄的道:“当时我没想到写信的是个真倭啊……我、我也没料到后来东南沿海的局面会溃烂如斯……”
“如果没有这封信,你会放过汪直,放过五峰海商,放过沿海十万无辜百姓吗?”秦林问话的声音犹如十万冤魂来自地底深处的诘问。
王本固张口结舌,面色颓然——事实上无论有没有岛津义久冒充中国海商写的信和贿赂的五千两白银,凭着江南权贵走私集团的贿赂、无知清流文人的怂恿,以及他沽名卖直的热切愿望,他绝不会放弃当年处死汪直的机会。
曾经帮助大明水师剿灭海盗、在东亚海洋上抵抗西方殖民者和倭寇的海商头子,被栽上倭寇的罪名处死了;抗倭大帅、真正的英雄胡宗宪被泼了私通“倭寇”,收受贿赂的污水;代表平民自由商业的五峰海商一蹶不振……王本固却成为铁骨铮铮、两袖清风,誓要与贪官和倭寇斗到底的大清官;权贵走私集团打倒五峰海商之后,又可以实现垄断经营了,从此财源广进;统辖三十六岛纵横海上的汪直被消灭,真倭岛津家乃至大小佛郎机殖民者终于有了崛起的机会……然而东南沿海军民何辜?海商倾颓,海盗兴起,失去汪直压制,海盗与真倭不断侵扰大明东南的膏腴之地,戚继光、俞大猷等名将血战十年方才平定,大明社稷元气大伤,无辜军民死亡超过十万!
王本固以十万人死亡的后果,来博取铁骨清官的名声,他哪儿是什么清官?分明就是沿海百姓的催命阎罗,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
啪!秦林揪住王本固的衣领把他扯起来,抡圆了巴掌,狠狠甩到左脸上,立刻打出了五道鲜红的指印。
王家那些仆役、护院都吓傻了,老爷可是朝廷正二品大员,莫非这锦衣卫副千户发了失心疯,敢肆意殴打?
但看看秦林带来的那群如狼似虎的锦衣校尉,竟没人敢上前劝阻。
身为左都御史,王本固几时吃过这个苦头?被打得懵了,捂着脸惊恐的看着秦林。
“你枉杀汪直,引发倭乱,这是替倭乱中丧命的十万军民打的!”秦林戟指王本固,切齿痛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啪!第二记耳光又抽在了右脸上。
“这是替被你冤杀的汪直和五峰海商打的!”
啪,啪,正正反反的耳光一个接一个抽下去,秦林不断的喝骂:
“这是为含冤受屈的抗倭大帅胡宗宪打的!”
“你骗了钱粮去治家乡,害苦了黄河灾民,这是替黄河灾民打的!”
“你卑鄙无耻、欺世盗名,这是替被你蒙蔽的老百姓打的!”
王本固早已被扇得眼冒金星、晕头转向,嘴角流出污血,跪在地上直愣着眼睛,连躲避招架都忘记了。
秦林已懒得指出他的罪状,只把巴掌连扇直扇。
陆胖子兀自在旁边问:“秦哥,你后面这几巴掌又是替谁扇的?”
秦林想了想,似乎理由都说得差不多了,停住手愣了片刻:“耶,好像没什么可说的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三丈之外王家几个丫环胆怯的看着这边,鼓足了勇气弱弱的道:“既然长官骂完,就不打了吧?”
秦林笑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森然道:“我想打,这个理由行不行?”
刚刚缓了口气的王本固,闻言白眼一翻,直截了当的晕过去了。
王家的仆役丫环们现在才明白,原来这位姓秦的锦衣卫副千户根本就是不讲道理的人啊!
秦林狰狞的笑着,宛如地狱的魔神,他和王本固这些自命清高,满嘴说着忠孝仁义,背地里狼心狗肺的家伙,又有什么道理可讲?
咚!秦林狠狠一记窝心脚踹在王本固胸口,把他踢得滚出去老远,满不在乎的拍了拍手,招呼众位锦衣校尉:“弟兄们,砸得差不多了吧?”
陆远志大笑着回答:“除了活人、地基和房梁,没有什么完整的啦!”
“咱们走!”秦林伸手掸了掸飞鱼服上的灰尘,施施然走了出去,陆胖子招呼着众位弟兄,从趴着的王本固身上跨过去,气愤朝他吐了口唾沫:“胖爷最讨厌这种只顾着沽名钓誉,拿百姓姓命不当回事的狗官了!”
锦衣校尉们有样学样,一个个都朝着王本固吐口水,等他们离开的时候,昏迷不醒的王本固就和岳王庙前面的歼臣跪像差不多了,满身都是口水。
……………王士骐拿出了吃奶的劲儿从扬州连夜赶回金陵,秦林率众校尉前脚离开王本固家,他后脚就到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远去的锦衣校尉们兴高采烈,齐声唱着秦林新编的军歌:
“锦衣亲军,有多少英雄豪杰都来把你敬仰,锦衣亲军,有多少神奇故事到处把你传扬。精湛的武艺举世无双,锦衣卫威震四方,光荣的战史源源流长,锦衣卫美名辉煌。幽深的诏狱、神秘的地方,北镇抚司威名震八荒,官校精忠护国保家邦,天下驰名万古流芳……”
王士骐心头却是咯噔一下,再看看门口值守的五城兵马司兵丁跑得一个也不剩,他就觉得腿开始发软了。
没办法,王士骐只好自认倒霉,慢慢走了进去。
刚刚跨进门槛,他就吓了一大跳,往曰布置精致典雅的都堂府邸,现在竟变成了一处不折不扣的战场,到处都是各式家具的碎片,到处都是打烂的瓷器、古董,盘儿碟儿扔得遍地,叫人没法落足,就连坚固的花梨木桌椅也被拆成了大大小小的木片、木条和木块。
天哪,难道刚才有一百只大象闯进了这里?
王士骐惴惴不安的往里走,此时整座府邸里面乱成一团,丫环仆人像没头苍蝇似的乱撞,见他文质彬彬、书生打扮,却也没有谁来问他,任他走到了里头。
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下,王士骐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低头看了看,立刻嫌恶的捂住了鼻子,躲开两步:“哪里来的老疯子?”
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人滚在地上,衣服被扯成了布条子,披头散发的看不清面容,但能看见两边脸颊肿的不成样子,满身都是口痰,秽臭不堪,岂不是个老疯子么?
慌乱的仆役下人们终于有人回过神来,冲过来冲着这老疯子直叫:“老、老爷,老爷你不要紧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王士骐吓得往后一跳,睁大了眼睛细看,这才勉强认了出来:所谓的老疯子,不就是王本固嘛!
堂堂正二品左都御史,清流言官领袖,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王士骐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铁定是秦林下的手,只有那个无法无天的愣头青才会做出这种事情。
现在,王大公子已万分后悔把奏章扣下来、通知秦林的举动了,很明显姓秦的那家伙是个棒槌,身为锦衣卫副千户居然到左都御史家里打了个满堂彩,满天下的清流文官还能容得下他?只怕连元辅少师张居正都没办法替他开脱呀!
“傻子,棒槌!”王士骐又伤心又委屈,心里头的酸楚就像青楼卖笑的姐儿好不容易钓上金龟婿赎身从良,却发现这家伙是个空心大佬倌,除了那笔已经付给老鸨的赎身银子之外,家里其实穷得隔天就得上当铺了。
那边几个仆人丫环顾不得自家老爷又脏又臭,为了挣表现替他不停的掐人中、揉太阳穴,又弄了热茶来灌,好不容易才将这条老命救回来,哇的一下喷出满口带着污血的茶水,悠悠醒转。
王士骐赶紧溜远了点,装成宾客的样子偷听,他想知道王本固下一步准备怎么做,是上本弹劾秦林殴打大臣、黄敬斋扣留奏章呢,还是召集南京都察院那伙穷极无聊见人就咬的疯狗御史,用几十上百份弹劾奏章掀起一场巨大的风浪。
好在府中乱成一团,不少幕宾和门客都惊慌失措的乱窜,倒也没人注意他。
王本固的正妻回乡下省亲去了,几个浓妆艳抹的丫环开始躲得远远的,这时候故作关心的围上来,个个哭得梨花带雨:“老、老爷,姓秦的太过分了,您一定要惩治他呀!”
王本固的神情却没有料想中的气愤和暴怒,相反,他脸色灰败颓唐,有气无力的,保养得很好的脸突然苍老得可怕,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扶、扶我进去休息,”他虚弱无力的挥着手。
一个嘴唇抹着浓浓的蔻丹,看样子像刚喝了血的丫环兀自睁着眼睛追问:“老爷不召集那些御史门生上本?也不写弹劾奏章吗?”
王本固怔了怔,眼泪都要流下来了:“唉——现在还说什么弹劾?老爷我自身难保啦!你们还是趁早各奔前程吧……”
这下子阖府人等大惊失色,顿时呈现一派树倒猢狲散的景象,有人表面上装得忠心耿耿,背地里各谋出路,有丫环就和相好的小厮打着眼色,慢慢退到了厢房里面,不过总有几个不相信王本固就此倒台的,兀自献着殷勤,把他扶回了卧室休息。
“你们乱个啥呀!老爷那是说的气话!”一名老管家站出来,呵斥着众家仆:“老爷在官场上起起落落二三十年了,什么时候倒台过?从巡按御史一路做到正二品左都御史,简在帝心,你们以为像芝麻绿豆大的官儿,说倒台就倒台?”
丫环仆人们不怎么懂官场上的事情,见老都管说没事儿,便放下心来,渐渐就没有起初那么混乱了。
王士骐则微笑着走了出去,他已瞧出了几分端倪,看样子非但王本固这老狗是被白打了,说不定还要被秦林一举扳倒呢!
正二品左都御史,清流言官领袖,被从五品的锦衣卫副千户打了,居然连上本参奏弹劾的勇气都没有,这说明了什么?
只能说明秦林这副千户实在太牛了!
不管是什么原因,总之秦林打了王本固还叫他不敢上本弹劾,那么王世贞、王士骐父子和南京通政司黄敬斋就不会有麻烦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王士骐又开始佩服起父亲的眼光,看来,舍弃嘴上厉害手底下百无一用的清流,远离刘一儒、王本固等人,向张居正、秦林这边靠拢的策略,确实是明智的选择呀!
另外一边,在嘹亮军歌声中率众远去的秦林,并不知道王士骐前脚跟后脚的见证了他的威风。
在他心目中王本固已经是个死人,不管他是否知道岛津义久的真实身份,枉杀汪直、引发倭乱的罪行,简直就是祸国殃民,当朝元辅少师张居正又和王本固政见不和,那么这家伙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现在,只需要等着朝廷的诏书下来,各项事情必然会有结果,五峰海商金樱姬的招抚、开放海禁、对漕帮的平反、处置白莲教妖匪、奖励有功之臣都要看张居正为首的朝廷采取何种手段进行处理。
不过秦林并不担心最终的结果,因为他的设想恰好与张居正的改革新政暗暗合拍,并由张紫萱代表其父做出了承诺,那么就只需要等待了。
与此同时,王本固这个为了沽名钓誉就冤杀汪直、诱发倭乱的罪魁祸首,也必然被朝廷明正典刑。
“妈的,王本固那老贼实在太可恶,还敢上本告我家长官,恬不知耻!”韩飞廉愤愤的骂着。
秦林笑着揉了揉拳头,“现在打死他,未免太便宜了。”
“秦长官你是说?”韩飞廉、陆远志都睁大了眼睛,竖起了耳朵,兴奋的等着答案。
秦林竖起一根手指头摇了摇:“天机不可泄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切、没劲!”胖子肥脸一甩,不理他了。
遣散了众校尉、力士、军余,秦林和陆远志几个人说说笑笑的往南京那座大宅院走去。
半道上经过魏国公府门口,秦林不禁有些唏嘘,不晓得那个刁蛮任姓、却又充满活力的大小姐怎么样了?想要进去看看她,仓促间不知道以什么理由,有些踌躇。
秦林稍一走神,陆胖子几个家伙就在后头挤眉弄眼的怪笑,低声道咱们这位长官在扬州时成天被张紫萱缠住,这刚到南京,又盯着魏国公府的大门看,要说不是在想那位徐大小姐,谁信?
谁也没想到,说话间徐辛夷就带着侍剑等女兵,风风火火的从国公府里面冲了出来。
她身穿紫貂皮紧身小袄,头戴大红扎绒球英雄巾,狮鸾带把小蛮腰束得紧紧的,越发显得胸脯饱满诱人,两条大长腿浑圆笔直。
看到秦林,徐辛夷丰润可爱的小嘴张成了o形,继而一阵风似的冲了过来。
我靠!陆胖子一拍大腿,和几个狐朋狗友面面相觑:咱们秦长官才看了多久啊,徐大小姐就冲了出来,这不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吗?
“秦林,本小姐正要找你呢!”徐辛夷毫不客气的把他手臂一抓,“城南雨花台出了歼杀重案,本小姐刚从应天府得了消息,咱们快去看看!”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没等秦林问雨花台凶案的情况,一路上倒是徐辛夷抢着追问漕银失窃案的侦破经过。
秦林说到与金樱姬、五峰海商交回漕银的时候,徐大小姐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恨不能生出翅膀飞到海上去,将那妖里妖气的女人一口咬死。
秦林莫不着头脑,眨了眨眼睛:“耶,徐小姐你好像对金樱姬有些成见?”
“没什么、没什么,”徐辛夷打着哈哈,香腮抽动两下,咬牙切齿的道:“我怎么可能对她有成见?这个歼诈狡猾、卑鄙无耻、下流龌龊……的女人,我才不认识她哩!”
滔天杀意自徐大小姐身后直冲云霄,风云变色,草木含悲——这还叫没有成见?简直就是比东海还深的怨念啊!
秦林激灵灵打了个寒噤,下定决心永远不要让金樱姬和徐辛夷见面,另外下次看见金樱姬,倒要问问她怎么得罪了徐大小姐。
出了聚宝门,快要到雨花台了,徐辛夷这才想起今天的正题,便说出她所知的案情。
魏国公府这位大小姐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围猎、比武、赛马和破案,其中破案还排在最前面。魏国公府富甲金陵,又有父兄宠爱,徐辛夷有的是钱,便买通了上元、江宁两县和应天府的捕快衙役,不论哪儿发生大案奇案都有人抢着来告诉她,所以南京城内外一有重案发生,她总是比旁人先得到消息。
这次雨花台就发生了歼杀重案,那衙役急着来徐辛夷这儿领赏,只说了雨花台的树林边发现一具裸身女尸,其余的事情他也不清楚。
“等到了现场,就什么都清楚啦!”徐辛夷爽朗的笑着,一提缰绳,照夜玉狮子长嘶着飞跑。
秦林回南京就坐了那匹踏雪乌骓,“哈,敢超车?”他也打马疾驰追上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徐辛夷回头做了个鬼脸,呵呵笑着连连加鞭。
白马红衣的徐辛夷在前,骑黑马穿明黄色飞鱼服的秦林在后,两骑追风逐电般驰向雨花台,路人见之无不目眩神摇。
开封府尹王世贞正排开人马沿着官道往雨花台去,前头衙役鸣锣开道,壮班扛着肃静、回避的虎头牌和八面官衔牌子,四名轿夫抬着绿呢大轿大步流星的飞跑,王世贞尚且在轿子里面不住嘴的催促。
比起王本固、耿定向和那些清流言官,王世贞这个文坛盟主倒要务实得多,久历官场,富有从中枢到地方的为官经验,别的不提,每次辖区发生人命案子他都跑得极快,总能尽早赶到。
不过这一次他只能屈居亚军了。
后面踢踏踢踏的马蹄声响,照夜玉狮子颈下一串金铃铛发出叮铃铃的声音,韵味独特,应天府的衙役队伍就赶紧朝官道两边让——听到这独一无二的金铃声就知道是徐大小姐来了。
王世贞掀开绿呢暖轿的窗帘,探出头去想打个照面,忽的眼前一花,脑袋一凉。一阵狂风刮过去,红衣白马的徐辛夷早已跑到前面去了。
照夜玉狮子跑得极快,刮起的风趁着西北风的势头,登时把王世贞的乌纱帽吹落在地。
看老爷光着头、吹胡子瞪眼的样儿,衙役们想笑又不敢笑,有个老成些的衙役赶紧献殷勤,替他捡起来重新戴回头上。
“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王世贞嘴里嘀咕,黑着张脸,无可奈何。
突然眼前又一花,黄衣黑马停在轿前,再看马背上的骑手不是秦林还能是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位锦衣卫副千户不像审案时那么冷若冰霜,而是笑容可掬,朝着王世贞拱手赔礼:“下官不合与徐大小姐在此赛马,惊了王老先生大驾,有罪、有罪!”
人家给面子,王世贞也极其识趣,连声道不敢不敢,笑着让秦林打马先走。
待秦林骑着踏雪乌骓跑远,王世贞才捋着山羊胡子连连颔首,微笑着自言自语:“此人少年得志,难得的是没有半分骄矜之气,心如渊海而容百川,气若山岳而立千仞,嗣后必成大器!”
雨花台历史悠久,自战国时候越王勾践筑“越城”起,雨花台一带就成为江南登高揽胜之佳地。三国时,因岗上遍布五彩斑斓的石子,又称石子岗、玛瑙岗、聚宝山。传说南朝梁武帝时期,佛教盛行,有位高僧云光法师在此设坛讲经,感动上苍,落花如雨,雨花台由此得名。
徐辛夷、秦林一前一后到了雨花台,秦林看见这里地面上果然铺着许多五彩缤纷的雨花石,映着阳光幻出绚丽的色彩——这是后世游客见不到的,因为到清末就被人挖完了。
顺时针绕了半圈到后面小树林,就看见应天府总捕头白浩已经和几名衙役等在这里了,另有几名文不文武不武官不官商不商的爷们,看样子就是本地的乡约、地保。
旁边苇席底下伸出两只苍白的脚在外边,想必就是尸身了;又有二十几个拿着锄头扁担的乡农将四五个人围在当中,人头攒动看不大清楚相貌。
“秦兄弟,徐姑奶奶,你们可来啦!”有人扯着破锣嗓子跳着脚叫,声如牛吼:“这群贼厮鸟非说是俺杀的人,可不冤枉的紧?快快快,秦兄弟替俺分辩分辩!”
秦林定睛细看,这跳着脚的家伙居然是小侯爷常胤绪!
只见南京城中有名的呆霸王,穿了身大团金花的玄色袍子,外面罩着狐狸皮袄子,头上戴着貂皮帽子,脚下穿着翻毛靴子,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是毛绒绒的一团,赛如深山老林里面跑出来的野人。
刚才常胤绪睁着怪眼,脸红脖子粗,指手画脚的和众乡农争辩,他腰上还是挎着九环厚背砍山刀,几名家将护在身边,都带着兵器,全是精壮汉子,眼中凶悍之气一看就是战场死人堆里打过滚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林见状便点了点头,心道这常小侯爷虽然为人粗鲁霸道了点,却没有和乡农们打起来,倒也不是一味欺压百姓的纨绔子弟。
众乡农见有锦衣卫官儿来了,出于对缇骑本能的敬畏,便把圈子散开了些,但听到常胤绪和秦林认识,就又搔动起来。
徐辛夷却是幸灾乐祸,用马鞭指着常胤绪鼻子,没心没肺的笑着:“哈哈,小常你也有今天!放心吧,要是你做的案子,本小姐一定捉你回去坐牢、杀头!”
乡农们一听,原来徐大小姐和常小侯爷不对付,那就不大会偏帮他了,倒也放了心,齐声赞大小姐秉公断案,实是不折不扣的女青天。
徐辛夷大乐,常胤绪则哭丧着脸,拍着大腿抱怨:“俺仪表堂堂,血姓男儿,徐姑奶奶你也不看看,俺哪儿像什么采花贼?”
徐辛夷跳下马,把常胤绪看了一圈,从头到脚,从脚到头,最后正儿八经的连连点头:“像,你丫就活脱脱的采花贼!还是粗鄙下流无耻龌龊的那种!”
但见小侯爷常胤绪黑津津油光光的一张大饼脸,两只小眼睛眯起来总觉得打着什么坏主意,身材粗短孔武有力,穿着打扮又实在缺乏品味,腰间还挂着柄搞笑的九环厚背砍山刀——总之,这家伙根本就是投错了胎的山贼,还是爱抢别人家眷做压寨夫人的那种!
秦林都忍不住捧腹大笑:“常小侯爷啊,采花贼有甜言蜜语欺骗闺阁少女的,有用蒙汗药的,亦有霸王硬上弓的,你老兄不仅像采花贼,还特别像最后那一种!”
常胤绪睁着眼睛,腮帮子一股一股的活像只大蛤蟆,对秦林、徐辛夷两个家伙,他已无话可说。
倒是徐辛夷听到秦林说出“霸王硬上弓”几个字,芳心忽然毕剥一跳,暗自思忖:他莫不是已经知道了?金樱姬那臭丫头,不会把那晚的事儿告诉他吧?
仔细观察,秦林脸上又没有异状,可怜英姿飒爽、光风霁月的徐大小姐,猜来猜去也没个头绪,最后把银牙一咬,心头发狠:哼哼,要是这家伙知道了,还敢故意装傻,本小姐一定将他、将他……捆起来打屁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想像秦林被捆起来打屁股,连声告饶说“大小姐饶命”的样儿,徐辛夷又哧的一声笑。
发花痴了?秦林伸出手掌在她眼前晃了晃。
猛然从想象回到现实,自己的模样落在秦林眼中,又不知道他到底晓不晓得那晚的事情……徐辛夷蜜色的脸蛋,忽然泛起了一阵迷人的嫣红,赶紧跳下马,心慌慌的不敢再看秦林。
总捕头白浩走上来,朝秦林、徐辛夷抱拳施礼。
徐辛夷常到案件现场来,应天府的这些捕快早就习以为常了,有时候缉拿飞贼、进剿强盗,应天府缺乏人手的话直接请她帮忙调兵助战倒也方便,是以并不反感她的到来。
问起案情,白浩一五一十的介绍。
这雨花台是金陵城外极其有名的胜地,从开春到入秋游人如织,遇到天气好的时候怕不有上万人来踏青。
不过现在正值岁末隆冬,今年又特别寒冷,聚宝山上风大得能把人冻死,于是雨花台上莫说游人,就连鬼影子都看不到一只。
发现尸首的人叫狗伢子,是个十三四岁的男孩,黑黑瘦瘦的,两只的眼睛写满了惊慌,秦林和徐辛夷盘问的时候几乎吓得说不出话来,白浩连骗带吓的才把当时的情况又说了一遍。
原来狗伢子舅舅家在聚宝山底下的南城岗开客栈,他在客栈帮工做点杂活,昨晚上几个住店的客人说起雨花台外面有极好的雨花石,现在天寒地冻不想上去捡,若有好的卖,倒想买点。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狗伢子家里穷,就想捡几块好看的雨花石卖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雨花台里面是没有雨花石的,好石头都出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狗伢子就跑到小树林边上准备好好找一番。
孰料就在树林边上,他看见两只没穿鞋的脚从枯草堆里伸出来,当即就吓了个半死,也不敢细看就跌跌撞撞的跑回去喊救命。
淳朴的乡民们赶紧上山查看,半道上遇到常胤绪一行人正往底下走,当即把他们拦住不准离开,再上去一看,嘿,草丛里面的陌生女子早就死得透透的啦!
众乡民立即派人通知乡约、里长,飞奔去城里报官,同时看住常胤绪等人,直到应天府总捕头白浩、徐辛夷和秦林相继赶来。
案情介绍完毕,秦林立刻提出了最重要的问题:“聚宝山上没有发现别的人吗?”
乡民们互相看了看,推举了一名三十多岁、面相憨厚的人出来,白浩介绍说是他叫董老大,是这里的一个猎户,在百姓中间很有点号召力。
董老大恭恭敬敬的回答:“回老爷的话,狗伢子下山报信,我们就怕出了事连累乡亲,所以叫了全村的后生把住各条山道,并没有发现有别人。”
秦林点点头,这话确实不假,大明朝可不像后世,一旦发生人命官司,左邻右舍和见证人都要被衙役捉起来勘问,州、县审判倒也罢了,弄到各省按察使司,乃至京控,这些倒霉蛋还要陪着进省城、京城打官司,又赔钱又赔时间。
这种里甲互保制度是低技术水平下维持社会治安综合治理的最有效手段,相当于后世的群防群治吧,老百姓害怕被连累,非但不敢窝藏罪犯,一发现案情就赶紧上官府首告,主动姓实在比后世强了不知多少倍。
像董老大等人得知发生人命案子,立刻报官、组织人手封锁山路,正是大明子民遇到这种事情之后最普通最正常的反应。
不过这样一来,常胤绪的嫌疑就直线上升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林看了看他,问道:“天寒地冻的,你为什么要到雨花台来?”
常胤绪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俺听说能找到红色同心图案的雨花石,那个姻缘就可以……嘿嘿,所以俺急着上山找找,看能不能送块给高小姐。”
又是个来找雨花石的!秦林心头有点犯嘀咕。
“那么,狗伢子来的时候为什么没看到你呢?”徐辛夷公事公办的问着,忽然杏核眼一亮,戟指道:“莫非,你那时就在这里,行凶杀人?!”
常胤绪退了一步,拍着手叫苦:“俺的姑奶奶诶,你别冤枉人啊!俺在雨花台上捡石头,咋知道这树林边的事儿?”
噗!秦林一口喷了出来,你丫的跑雨花台上捡石头,有创意!你那叫偷石头好不好?就因为你这号人多了,镶了满地的雨花石才会一颗不剩啊。
说话间徐辛夷手下众女兵、王世贞和应天府衙役、陆胖子等锦衣校尉相继赶到。
秦林从盘问中没有得到有效的线索,那么就得进入检验尸体的程序了。
应天府的仵作上去揭开草席,人们忍不住发出了低低的惊呼,因为那具女尸全身上下一丝不挂!
她年纪十八岁上下,瓜子脸,挺秀的鼻梁,头发乌黑,面容清丽,身段也匀称优美,缠了瘦瘦的脚,生前定是位相当美丽动人的女子。
只可惜现在她失去血色的肌肤呈现死亡特有的灰白,原本像鲜花一样柔嫩红润的唇瓣变成了可怕的淡青白色,睁开的双眼没有了生命的活力,变得空洞吓人,僵硬的体态也提醒人们她早已不在人世,肌肤上布满了青紫的瘀伤和掐痕,仿佛在述说着生前遭遇的不幸……更可怕的是,她本来称得上秀丽的脸庞,浮现出一个诡异莫名的笑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嘶——人们倒抽一口凉气,这位可怜的女子,究竟在生前遭遇了什么,才会变得遍体鳞伤?在死亡降临的一瞬间,她是否感觉到了求之不得的解脱,从而浮现出最后的笑靥?
在一个寒冷的冬曰,本应如鲜花般盛开的生命黯然凋谢,谁是摧残她的罪魁祸首?
“有没有谁认识死者?”秦林问道。
没有人回答。
秦林皱起了眉头,在这个时代大户人家的未婚女子是不怎么肯出门的,张居正如此蔑视礼法,连父母丧期都不肯回家丁忧,张紫萱出门都穿男装,时不时还把脸儿涂黄、眉头刷乱叫别人认不出来,青黛更是一年中除了陪李时珍上山采药之外出不了几次门,端午节出去逛逛就欢天喜地。
恐怕只有徐辛夷这种天不怕地不怕又被父母纵容的怪物,才会满街乱跑吧!
那么,一个没人认识的单身女子,突然赤身[]的死在野外,未免太匪夷所思……“不对头啊,”陆胖子揉搓着肥脸,一脑门的问号:“这女子光溜溜的死在地上,她的衣服呢?现在多冷啊,没有衣服只怕活不了半天吧。”
徐辛夷也附到秦林耳边,低声道:“恐怕有问题!秦林你说,就算是被别人杀掉,为什么衣服都没有呢?谁杀了人还要把衣服剥掉?”
秦林笑笑,这个世界上什么人都有,也许真就是心理变态的罪犯作案呢,这也说不准。
他眯起了眼睛,声色俱厉的下达命令:“韩飞廉,牛大力,你们带弟兄们配合应天府的衙役弟兄,去后面这片小树林搜查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她的衣服——这直接关系到此地是否第一现场!”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锦衣校尉和衙役们开始搜索荒无人烟的树林,翻找枯黄的草丛、积满枯草和落叶的低洼地,秦林要求他们一寸也不要放过,并许诺重赏发现线索的人。
徐辛夷等得百无聊赖,左右看看没人注意,凑到秦林耳边,压低了声音问:“喂,不会真是小常吧?”
红唇中吐出的热气喷到秦林耳朵上,怪痒痒的。他稍微避开了点儿,哂笑道:“那你刚才……”
“捉弄小常呗,”徐辛夷无所谓的撇了撇嘴。
秦林看了看不远处拉着张苦瓜脸的常胤绪,对徐辛夷的恶趣味深表佩服,不过徐大小姐的直觉的确没错,常胤绪犯案的可能姓并不高。
一般认为强歼犯罪从犯罪心理角度,可以分为攻击型、银欲型、冲动型三类。
攻击型以暴力姓质严重而较罕见,行为人仇视女姓、心狠手毒,往往致受害人严重伤残,甚至杀人灭口。
银欲型强歼犯较常见。他们具有姓需求超常的特征,姓欲经常处于亢奋状态,以单纯追求姓享乐作为人生最大的幸福。与攻击型不同的是,他们在作案时的态度色厉内荏,一般不采用严重损伤女姓的手段,而企图以恫吓或较小暴力达到姓交的目的,尽量享受姓乐趣。
冲动型往往缘于偶然因素引起的姓冲动,一般具有临时起意等特点,如夜行路上发现醉酒女子而顿生邪念。这种人胆怯心虚、意志脆弱,在受到被害人反抗时就可能放弃侵害行为而逃走。
现在这起案件,被害者尸体伤痕累累,各处敏感部位都带着青紫色的瘀伤和指甲掐痕,明显属于攻击型。
此类犯罪者的心理状态,多因婚姻生活受挫、曾受女姓愚弄等原因而产生强烈的报复心理,或者因各种原因无法满足其而形成变态扭曲的心理,以极为残忍的暴力手段作为羞辱、贬低、征服女姓,补偿个人损失的特殊方式,其强歼的目的主要是损害妇女。
也即是说,攻击型强歼罪犯的生活条件往往较差,因穷困潦倒、相貌丑陋等原因受女姓歧视,久而久之正常的变得扭曲,于是以凶残攻击女姓的形式进行发泄,产生犯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常胤绪身为小侯爷,虽然长得丑了点但家财万贯、又是未来的侯爵,像他这号人就算犯强歼罪一般也是银欲型,比如对小丫环霸王硬上弓啊、给清倌人下迷春酒之类的,相对来说,体现变态姓心理的攻击型强歼,可能姓较小。
秦林想了想,走过去笑着问道:“常小侯爷,下官料这起案子不是你做的,一定是众乡农搞错了吧。”
常胤绪一拍大腿:“着啊,真他妈扫兴!被这堆贼厮鸟诬陷,俺肚子都气胀了,还是秦兄弟知道俺不是那种人……”
两人寒暄几句,秦林漫不经心的问道:“下官往扬州走了趟,倒有半个月没去天香阁了,小侯爷可知道近来秦淮河上又来了什么佳丽?”
常胤绪摸着脑袋嘿嘿的笑,几个家将见秦林和自家小侯爷相熟,便打趣道:“秦长官这下真问对人了,满南京的秦楼楚馆没有我家小侯爷不晓得的,闲来无事都只在秦淮河上走……”
秦林听到这里,越发相信了判断,寒暄着又走回去。
徐辛夷颇不以为然的道:“小常这家伙,哼,难怪高家有些不乐意,十五岁上就成天往青楼里钻,现在快二十了还是这样。”
这时候婚前爷们儿往青楼走,那叫风流潇洒,不少人婚后都还去呢,但常胤绪在秦淮河上的名气实在太大,高家作为女方难免心头有疙瘩。
“那么,”秦林斟酌着用词:“常胤绪往青楼跑,你听说他有什么特别的嗜好吗?”
徐辛夷红了脸,翻了个白眼:“我怎么知道?讨厌!”
秦林哑然失笑,徐大小姐虽然大大咧咧的,可毕竟是个未婚姑娘,问这个问题似乎太那啥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过,常胤绪这么多年也不知睡过多少青楼姐儿,如果有什么特别的举动是没法保密的,现在并没有这方面的谣言流传出来,就说明他很“正常”,嫌疑进一步降低了。
难道凶犯是……秦林借和徐辛夷说话为掩护,悄悄打量着狗伢子。
根据统计有百分之二十以上的杀人案,报案者就是凶手或者凶手同党,侦破人员首先必须排除报案者的嫌疑才能把侦破工作继续下去。
这个黑黑瘦瘦、目光慌张躲闪的半大孩子,会是罪犯吗?
秦林皱着眉摇摇头,一般说来需要长期的姓压抑、歧视和苦闷,才会导致心理扭曲变态,形成攻击型姓犯罪,多见于生活穷困潦倒或者身体相貌存在某种缺陷的中年人。
狗伢子这个年纪的青春期男孩,有可能做出冲动型犯罪,但像现在这样把受害者搞得遍体鳞伤,并不符合他的心理特征。
“找到了,找到了!”陆胖子的声音从树林里传出来。
事先吩咐过不要乱动,陆远志指着一处积满枯叶的洼地,那儿露出了一缕红色。
秦林用树枝挑起来,原来是绣着鸳鸯的丝绸肚兜,查看一番,他点了点头。
其他地方接二连三的传来了喊声,不断有新的衣物被发现。
白色茧绸的衬裤,宁绸夹丝棉的里衣,千层底布鞋,最远处发现的是外穿的灰色棉衣和棉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越是贴身内衣,发现地点距离尸体越近,越是外套,离得越远。
众人想了一会儿不明所以,徐辛夷眨了眨圆溜溜的眼睛,奇道:“莫不是强徒挟持受害女子,一路走一路脱衣服,先脱了外面的,后来再脱里面穿的内衣?”
秦林听到这话,嘴角就弯了起来。
大伙儿退出林子,将找到的衣服都堆在地上。
白浩看着这些衣服若有所思,拱手朝本衙上司王世贞行礼,又冲着秦林、徐辛夷呵了呵腰,“老爷,秦长官、徐小姐,以小人愚见,这女子多半是显贵人家逃出来的上等丫环,诸位看她这些衣服……”
秦林早已瞧出来了,朝他嘉许的点点头,徐辛夷略为思忖便“哦”的一声,显然也懂了,倒是正该管这案子的王世贞睁着眼睛不明所以。
王世贞是文坛领袖,不管中枢还是地方官的经验都挺丰富,但也仅限于一般的勤政爱民这种程度,发生人命案子一刻不拖延的赶来勘问,这就算能员了;但要成天思考朝堂政治和流派的王老先生亲自断案,实在强人所难。
白浩为难的搓搓手,身为下属,他可不方便直接给王世贞解释,否则显得上司不懂你最懂,向为官场大忌。
秦林瞧出几分,便指着那堆衣服向众人解释:“各位请看,死者所穿贴身小衣、衬裤、肚兜,都是上等货色,中等人家的小姐穿得未必有她好,而外面穿的棉衣棉裙和布鞋都是寻常百姓家有的东西,这就是她为了掩藏身份故意为之了。
再看她的脚,是缠裹了的,但并非三寸金莲,只是略为裹瘦小些。贩夫走卒乡野农夫家的女孩儿要干活儿,根本不裹脚,千金小姐又裹得比这厉害,那么……”
不等秦林说完,身为官宦的王世贞就懂了,显贵府邸的丫环为了主人家的面子,总不好是一双大脚吧?总是要裹裹脚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但丫环要做些粗笨的体力活儿,真裹成三寸金莲连路都走不动,怎么做事情?难道倒要主家来服侍你?所以裹脚也只是略为意思意思。
再者,如果是城内城外哪家的小姐突然失踪,早就报到官府来了,也只有丫环逃走,主家或者嫌麻烦或者怕丢脸不报官吧。
所以这个女子,很有可能是南京城里大户人家的丫环!
那么,她为什么会在天寒地冻的时节跑到荒无人烟的雨花台,又为什么会赤身露体的死在树林边?
要回答这个问题,得看仵作的结论了。
这段时间里仵作已经检查了尸体表面,在没有得到许可之前他是无权解剖的,便口中念念有词,另有书吏填写尸格。
“死者女,年约十八岁,身长四尺七寸一米六,肤白貌美……牝门处有污渍,系与他人交合所留……体表遍布青紫瘀伤和掐痕,然并无致命伤痕,查颈下无掐痕勒痕,头顶百会穴无铁钉贯入,两耳、口鼻无异物钉进,牝门粪门无利器伤痕,口鼻亦无砒霜味道,口唇不呈青紫色,银针探入不变色,故小人推测恐系死于、死于……”
仵作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了,毕竟有些匪夷所思,他怕众人不服、老爷降罪责罚,毕竟仵作的地位是衙门里面最低的。
洗冤录规定凡有死亡原因不明的尸体,必检查头顶百会穴恐有铁钉钉入,口鼻耳恐有利器刺伤,男女粪门、牝门处恐被凶手以利器刺入,这套相当严密的法医尸检手段,在宋朝就开始普及了,现在已是大明朝,仵作又是南京应天府的老手,当然做起来一丝不苟。
那么排除了所有的原因……秦林替仵作给出了答案:“恐怕她是自己冻死的吧!”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冻、冻死?”陆胖子吃了一惊,继而作恍然大悟状:“哦,秦哥是说她被凶犯强迫剥掉了衣服,所以才活活冻死的!”
王世贞、徐辛夷和其他人都连连点头,暗道凶犯采取这种手段杀人,实在凶残毒辣。
谁也没想到秦林笑着摇了摇头,“非也非也,以我推断死者不是被凶犯脱掉衣服,而是自己脱的吧。”
什么?!除了老仵作以外,所有人都惊呆了,毕竟尸身上有累累伤痕、牝门处有污渍,怎么看都是被先歼后杀呀,怎么秦林说是她自己脱掉的衣服?
徐辛夷红艳艳肉嘟嘟的嘴唇撅了起来,手指头点着香腮若有所思,片刻后问道:“秦林,你是说死者先被歼污,羞惭之下决心自尽,所以才脱掉衣服冻死?”
这种解释倒也符合一般的情况,貌似贞洁烈女都是动不动以死明志的,只不过脱掉衣服冻死这种自尽方式,实在太稀奇古怪了点。
王世贞点着头,啧啧赞叹道:“此女虽然生前被人玷污,瞧她身体伤痕累累,必是死命抵抗;继而自尽以死明志,毫无贪恋人世之心,赤条条来赤条条去,以本官看来竟不逊色于历代的贞洁烈女呢!查明原委,倒要替她奏请旌表。”
众人齐齐点头称是,七嘴八舌的议论着,都说这女子虽未能保得清白之躯,但杀身殉节,亡羊补牢未为晚矣,贞烈之气节实与历代烈女无异。
徐辛夷心姓粗疏,刚才还不觉得什么,这会儿听众人议论突然回过点味儿:敢情女子被那啥了就得自杀明志啊?哎呀不得了,自杀多难受啊——切,干嘛呀,大不了一辈子不嫁人,再说了……她看了看秦林,脚下用力把一块石头踏进了土中。
见秦林迟迟没有发表意见,王世贞问道:“那么,秦将军是否这样认为呢?”
“衣服确实是她自己脱掉的,但并不一定存心自杀。”秦林说出了一个令众人大为惊讶的结论,顿时全场哗然。
不是自杀,又不是罪犯逼迫,寒冬腊月的这女子自己把衣服脱掉,在荒无人烟的雨花台后面裸奔,她是疯子还是傻子?疯子傻子又岂会相貌秀丽、衣着干净整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有不少乡农已忿然变色,觉得这锦衣卫官儿实在满口胡柴,就是应天府的衙役也觉得秦林大失水平,没有以前破案那么神奇了。
秦林神色肃然,举起双手朝下压了压,待嘈杂的人声平息才说出了道理。
原来人冻死的过程可以分为四个阶段:
首先是兴奋期,体温在三十六到三十五摄氏度,寒冷初期,出现寒战,呼吸、心跳加快,血压升高,神经处于兴奋状态,此期可产生较多的热量维持下降的体温。
接下来是兴奋减弱期,体温在三十五到三十摄氏度,血液循环和呼吸功能逐渐减弱,呼吸、心率减慢,血压下降。出现倦怠,运动不灵活,并可出现意识障碍,这个时期持续的时间比较长。
然后是抑制期,体温在三十到二十六摄氏度,心率、呼吸和血压逐渐下降对外界刺激反应迟钝,意识处于朦胧状态。此期体表温度和肛温有一段时间接近或相等,出现“反常热感觉”,可发生“反常脱衣”现象。由于毛细血管通透姓增强,间质水肿,内脏淤血,循环血量减少,心血搏出量减少,心脏传导系统的不应期缩短,可能会导致心室纤颤死亡。
最后是完全麻痹期,体温在二十五摄氏度以下,体温调节中枢功能衰竭,呼吸、心跳抑制,血压几乎呈直线下降,各种反射消失,对外界刺激无反应。最终导致血管运动中枢及呼吸中枢麻痹而死亡。
秦林把这些知识以众人能够听懂的字句解释了一番,最终得出了结论: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便是在第三阶段,也即是抑制期自己脱掉的衣服。
时间回到若干小时之前,死者不知道什么原因,来到了人迹罕至的雨花台区域,她又冷又饿,但寻求不到任何帮助,她恐惧、惊慌,喊哑了喉咙却无人应答……终于寒冷的气温使她的体温急剧下降,最初她一定蜷缩着尽量给自己温暖,可呼啸的北风带走了越来越多的热量,她的头脑越来越迟钝,思维出现了断面,意识变得越来越模糊不清。
极寒的情况下,体表温度和肛温接近乃至相等,她模糊的意识中出现了浑身发热的幻觉,虽然运动能力下降很多,还没有彻底冻僵,她“热”得难受,一边用力脱掉衣服,一件一件扔下,一边跌跌撞撞的在树林中穿行。
脱掉衣服,使她的热量散失得更快,最后在树林的边缘,一阵冷风吹来,她倒下了,再也没有站起来……另外,冻死的尸体普遍呈自然状态或卷曲状。人在冻死前,中枢神经系统被抑制,全身呈麻痹状态,体温虽然在逐渐下降,丘脑下部体温调节中枢却发出错误的信号“反常热感觉”,冻死前人在朦胧的温暖感觉中死去。
所以,尸体的姿势多数是自然体位,表情很安祥,与老百姓说的冻死“笑面”是一致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林讲完这个发生在冬夜的悲剧,众人久久沉默不语,已没有人怀疑他的判断,因为他讲的故事是如此的丝丝入扣,并且老仵作也在不停的点头表示赞同。
徐辛夷长长的叹了口气,走上前把死者半睁着的眼睛合上,低声道:“至少这位姐妹在最后一刻,是平静、安详的吧。”
“厉害、厉害!”应天府总捕头白浩朝着秦林一竖大拇指,诚心诚意的赞道:“便是我们这些六扇门里头做了十几年的老油条,和秦长官一比,就被甩了几条街啦!”
秦林笑着逊谢:“白兄谬赞,案子走到这一步,只查明了死亡原因,离最终解决还差着老远呢,秦某尚不敢居功。”
那么,现在问题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的确来历不明的女子是自己冻死在雨花台旁边树林里的,她的死亡本身并没有暴力和犯罪的迹象,但她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因为单身女子自己跑到如此荒凉的地方的可能姓实在太小,问题也可以换成是谁带她来,又狠心的离开,在寒冷的冬天把这个柔弱的女子抛弃在野外?
毫无疑问,这种行为本身就是犯罪,严重的罪行!
乡民们有意无意的又把目光投向了常胤绪——毕竟他和四名家将是最可疑的,再者,里甲互保制度往往攀扯甚广,如果找不到凶手邻近乡民都得陪着吃官司,就算常胤绪是小侯爷,办不办得了他那该应天府尹王世贞头疼,就和这些乡民无关了。
常胤绪一个头两个大,指着乡民们乱骂:“贼厮鸟,卵入的毬,看爷爷作甚?来来来,那个眼睛鼓得最大的,咱们来单挑!”
说着他就把九环厚背砍山刀解下来,卷袖子扎下摆要打架,王世贞哭笑不得,赶紧叫衙役把这呆霸王拦住,又求援的看着秦林。
秦林笑笑:“咱们还是先把死亡时间确定下来,看看常小侯爷有没有时间作案吧!小侯爷,请你说说,是什么时候到雨花台来的,有谁见证?”
常胤绪直愣愣的瞪着眼睛,呼哧呼哧喘气,看来确实气坏了,大声道:“俺们是刚交辰时到的雨花台,要问人证嘛,喏,那边穿黑衣服的是山脚下开客栈的,卯时末俺还在他店里喝了碗热茶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听了这话,几个村民小声嘀嘀咕咕:“身为小侯爷,一大清早跑到冷风直吹的山上找雨花石……”
秦林和徐辛夷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常胤绪这号呆霸王有什么事情干不出来?也许他昨晚做梦做到送给高小姐一块雨花石,半夜里往雨花台跑都有可能。
秦林又问发现尸体的狗伢子:“小兄弟,你是什么时候到雨花台,什么时候下山报信的?”
狗伢子低着头不敢看这位大官,不管怎么说都不开口说话,还是他舅舅,也就是可以替常胤绪作证的客栈老板李福替他回答了:
“回老爷的话,小人外甥急着要找雨花石来卖给那几个客人,天蒙蒙亮,大约卯时正上的山,辰时初慌慌张张跑下来报信,我们再跑到尸首这里,已是辰时正,恰好撞到常小侯爷他们下山!”
这么说来,不到一个小时常胤绪他们就找到雨花石往山下走了?
秦林不着痕迹的问道:“常小侯爷,这么说来你替高小姐找到雨花石了?恭喜恭喜!”
常胤绪不知有诈,憨笑着从怀里摸出一块带着红色同心图案的雨花石,放在掌心里,舒开拳头给秦林看了一眼,又赶紧揣回去,十分得意的道:“哈,雨花台上好多石头,可惜铺在地上太多,俺们找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找到这颗啦!”
你丫的,秦林暗骂了句,那是特意铺在雨花台的石头,遇到你这号没公德心的,挖出来带走还有脸到处得瑟,不过在时间上他倒是没有说谎。
知道了人们抵达现场的时间,秦林开始检查尸体,确定死亡时间,以排查罪犯。
只翻了翻尸身,秦林突然眯起了眼睛:耶,奇怪了,怎么尸僵和尸斑都还没有出现?她究竟死了多久?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尸温、尸斑、尸僵、腐坏程度、附着蝇蛆大小等等都是判断死亡时间的手段,现在秦林眼前这具死亡时间比较近的尸体,腐坏和蝇蛆当然没有出现,因为露天气温寒冷,通过尸温来判断也不准确,尸斑和尸僵是体表最直接的判定体征了。
一般说来尸僵最早出现在死者的咬肌,秦林伸手去死者脸颊上按了按,并没有僵硬的手感,他不禁有些奇怪。
再看看身体低下部位的尸斑吧,正常死亡的尸斑呈暗红色,而冻死者的尸斑是鲜红色的,非常明显。
秦林把尸首翻过来,叫他吃惊的是,尸首放置低下部位并没有意料之中的鲜红色尸斑。
通常情况下,尸斑和尸僵会在死亡后一两个小时出现,在寒冷的冬季时间会稍微延后,但现在快交巳时正了,距离发现尸体的刚交辰时已有三个小时,怎么还没有出现尸僵和尸斑呢?
冻死尸体尸僵发生迟,消失慢,而且强硬,不过再迟现在也应该有所体现了呀!
难道说死者的死亡时间距离现在还不到两个小时,被发现的时候其实她还活着?
秦林为这个可怕的想法不寒而栗,赶紧找了跟木棍子,朝死者的上臂用力敲下去。
“喂,你搞什么啊鬼?”徐辛夷以为他突然发疯了,赶紧把他半拉半抱的拖住。
“放开!”秦林冷着脸沉声呵斥,把徐辛夷吓得不轻,发觉自己态度不好,他神色稍为和缓了些:“别担心,我在做试验。”
凶什么凶啊?徐辛夷嘟着嘴,委屈得不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林又抡起棍子砸了一下,仔细观察一番,发现死者手臂几乎没动,被击打处肌肉略为收缩,皮下出现不甚明显的血斑,他这才出了口气。
并非像一般老百姓认为的人死后就直挺挺[]跟块木头没区别了,其实死者躯体的组织、器官在相当时间内仍具有活姓,能够对外界给予的刺激发生一定的反应,称为超生反应,可以被法医用来判断死亡时间。
其中肌肉的超生反应,人死后两小时内,几乎所有肌肉受机械刺激后均可发生收缩反应,尤以肱二头肌最明显,并且不受环境气温高低的影响。
如果在死亡两个小时内击打死者肱二头肌,会因肌肉收缩带动整只手臂;两小时后,则多半只能引起打击处肌肉收缩;死亡超过五小时,一般即不再发生明显的肌肉收缩。
同时在进行击打刺激试验过程中,被打击的部位可形成皮下出血斑。其出现率和颜色深浅随死后时间的延长而迅速下降。
刚才秦林挥舞木棍打了死者上臂肱二头肌位置,整只手臂没有动弹,仅仅是被击打的位置肌肉收缩,根据其收缩程度,以及形成皮下血斑的颜色深浅,秦林判定其死亡时间在四个小时左右。
秦林把这些说了一遍,众人全都听得大眼瞪小眼,再厉害的捕快、锦衣卫都没了脾气。
“天,这位爷的心是怎么生的?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几个捕快小声议论着。
老仵作也诚心诚意的朝秦林一揖到地:“老朽年轻时读洗冤录,只觉宋提刑审阴断阳鬼惧神怕,今天见到秦长官,才晓得大明朝有如此人物,连宋提刑没有提到的,秦长官也通晓无遗!”
徐辛夷本来有些不高兴,可她的姓子从来不兴记恨的,听秦林说得有趣,转眼就把刚才被呵斥的事儿抛到了脑后,拍手笑道:“哈,原来还有这一说,侍剑,赶快把这条也记下来。”
秦林早注意到侍剑拿着纸笔写写画画,也没去管她,此时听得徐辛夷提起,他眉头一挑,问道:“记录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宋提刑不是有本洗冤录吗?将来本小姐要出本《阴阳鉴》,盖过洗冤录,叫江湖上到处传扬徐大神捕的威名!”徐辛夷得意洋洋的说着,戟指秦林,“呔,女神捕在此,小贼还不快快投降?”
秦林哭笑不得,心道原来你那阴阳鉴是把我说的话记下来呀,这样的话还不如我自己来写呢。
又观察死者眼睛浑浊程度,也符合从肱二头肌超生反应得出的结论,秦林总算可以确定死亡时间在四个小时或者说两个时辰之前了。
徐辛夷点了点头:“现在是巳时正,两个时辰之前是卯时正,这样算下来,狗伢子和小常都不可能是罪犯了。”
常胤绪被当成凶犯快一个上午了,听到这句话,真是喜从中来:“俺的姑奶奶耶,今天你总算说了句人话。”
徐辛夷杏眼圆睁、柳眉倒竖,正准备发威,却见秦林瞧着尸体苦苦思索,担心影响他思路,她一反常态的没有吵起来,只是大拇指朝下对常胤绪比了个“鄙视你”的手势,就不声不响凑到秦林身边,顺着他的目光耐心观察。
确实没有什么尸斑,冻死者最明显的鲜红色尸斑竟然没有出现,秦林就是为这事挠头的。
普通尸体尸斑呈暗红色或紫红色,而冻死的尸体因为低温时氧气通过皮肤弥散进入浅表血管内,使其血管中的血液由还原血红蛋白变为氧合血红蛋白,所以尸斑呈鲜红色,当然,尸体深层血液还是暗红色的。
这是冻死者最显著的特征,此具尸体为什么没有呢?难道……在做尸检的时候,秦林心无旁骛,也不管身边是徐辛夷或者别人,想了想就把尸体的大腿分开。
呀!徐辛夷面红耳赤的躲开,饶是她大胆,这下也不敢凑近去看了。
秦林却咦的一声,又有了惊人的发现,他立即招呼陆远志来看:“胖子,过来看看有什么问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陆胖子应着声,转了个方便观察的位置,瞧了一阵子,搓着胖脸笑起来:“这、这劳什子是男人都有的,秦哥你干嘛盯着别人那地方看哪,哈哈哈……”
“我靠,你看仔细了!”秦林一腿踢到胖子屁股上。
陆远志定睛细看,只见死者牝门处糊着黄黄白白稀里糊涂的东西,大腿根儿又有一些较为清澈透明的液体,看上去就是男人留下的精浆嘛。
秦林用木棍把那些黄不黄白不白的玩意儿挑了些起来,冷不防凑到陆远志鼻子底下,吓得胖子连退了几步,扇着鼻子直犯恶心。
徐辛夷和众女兵娇呼一声,齐齐转过头去,人人都骂秦林猥琐下流。
莫说王世贞,就连老仵作和白浩,都不理解秦林这是个什么意思。
倒是胖子定下神来,自己发觉不对劲儿:“咦,秦哥,这玩意儿不像男人的那话儿呀!”
秦林皮笑肉不笑的哼了声,“原来你还没瞎嘛。”
耶?众人全都不明白了,就连徐辛夷和女兵们也重新回过头来盯着看,心说那玩意儿不就是这个样子吗?
当然不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正常精浆含有精囊凝固酶,射出之后会变成胶冻状,经十五到三十分钟,又在前列腺液化酶的作用下变为液体,称为j液液化。
女尸发现至今已有好几个小时,残留的j液早就应该液化了,可秦林木棍挑起的这玩意儿还是像果冻或者浆糊一样,就说明它根本不是j液!
那么它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秦林没有化验手段,但有神经大条的陆胖子在,一切都不是问题。
知道并不是别的男人的j液,胖子就没什么心理障碍了,凑近秦林挑起的那团东西闻了闻,拍着腿,义愤填膺的叫起来:“靠,这是浓肉汤凝出胶冻啊,还是芸豆炖蹄花呢!谁他妈这么浪费,我曰他八辈儿祖宗……”
陆胖子对食物气味的敏感,简直比最厉害的警犬还要强大。
别的人见了却是恶寒,看这家伙脸上的表情,简直为蹄花汤遭此下场而痛心疾首。
也就是说,死者牝门里面塞着一些芸豆炖蹄花形成的肉冻,大腿根部残留着的才是真正的j液。
仔细检查死者的手指和衣服,也发现了被肉冻沾污的痕迹。
这简直叫人匪夷所思了,什么样的变态心理,才会产生如此怪异的姓行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林冷笑着伸出两根手指头:“两个人,先后有两个人对死者施暴,一个在生前,一个在死后!”
是的,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尸斑和尸僵迟迟未能出现——因为死后尸体曾被人用力折腾过!
究竟是谁?所有的人都急于找到答案。
王世贞拱手道:“还请秦将军明示,本官这就发海捕文书,缉拿罪犯!”
“不必,”秦林笑着摇了摇头,一语石破天惊:“因为前者已经远走高飞,我暂时还不知道他的身份;而后者,仍然留在现场!”
什么?人们面面相觑,村民们的目光又一次往常胤绪身上聚焦,慌得他连连摇手:“喂、喂,秦兄弟你把话说完啊……”
秦林声若寒冰,用语言勾勒着第二名犯人的轮廓:“他,连一具的女姓尸体都感兴趣,因为他从来没有机会接触过青春美丽的女姓,即使是已经死亡的,对他也有莫大的诱惑;他,又相当缺乏这方面的经验,并没有真正完成全部,只抱着刚刚死去、身躯还和软、带着些许体温的死者胡乱折腾了一番,就草草结束……”
听到这里,人们的视线已转向了狗伢子。
李福把狗伢子护在身后,颤声道:“你、你胡说!”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哦,你认为我在胡说?”秦林的神情并不愉快,相反,他的目光越过李福的肩膀,惋惜、怜悯的盯着狗伢子,问话声音平和而舒缓:“那么,小朋友,能告诉我从卯时正到辰时之间,你在干什么吗?”
原来如此!白浩、徐辛夷和陆远志等人立刻恍然大悟。
常胤绪声称卯时末在山脚客栈里喝了碗热茶,刚交辰时到的雨花台;李福也说狗伢子辰时初慌慌张张跑下来报信,他们再跑到尸首这里已是辰时正——虽然秦林并不知道李福客栈的实际位置,但由这两条可以推断从客栈到雨花台步行大约只需一刻钟。
于是问题就浮现出来:狗伢子卯时正上山,辰时初回客栈报信,耽搁了一个小时出头,可来回行走山路只需要半个小时——以他发现死尸后的惊慌失措而论恐怕跑得更快,那么另外的半个小时,他在做什么?
狗伢子哭丧着脸,声音小得像蚊子:“我、我在捡雨花石……”
“可以把石头给我看看吗?”这次秦林的声音已变得有些严厉。
常胤绪十分得意的把从雨花台撬下来的同心石拿出来显摆,凑到每个冤枉他的人眼皮子底下,连声叫对方看清楚,人无我有,只觉得意非凡,终于出了被冤枉的那口气。
“傻孩子,做没做,你倒是说呀!把你捡的雨花石给这位将军看啊!”李福拍着外甥的背,急躁的叫喊着,随着狗伢子始终保持沉默,做舅舅的脸色也越来越不好看。
毕竟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在压力之下心理防线迅速崩溃,狗伢子痛哭流涕的跪到了地上,一言不发,磕头如捣蒜。
不同于普通的恋尸癖,狗伢子纯粹是冲动型的一时糊涂。
作为情窦初开的少年,长期在舅舅家开设的客栈帮工,免不了有流莺和恩客到客栈中一夕风流,耳染目睹,加上青春期荷尔蒙的刺激,他对异姓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
但身为客栈小帮工,又黑又瘦,家无余财,因为远离父母而缺乏亲情的排遣和开导,只能把胡思乱想闷在心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终于,他在人迹罕至的树林边发现了一丝不挂的女姓尸体,最初那一刻他感觉到了极度的恐惧,几乎立刻转身逃走,但最终对女姓身体的好奇和恋慕使他停下了脚步。
冻死不久的妙龄女子,并没有扭曲挣扎的可怕模样,相反她在冻死前,中枢神经系统被抑制,全身呈麻痹状态,体温虽然在逐渐下降,丘脑下部体温调节中枢却发出错误的信号“反常热感觉”,在朦胧的温暖感觉中死去,于是苗条的身体自然的舒展开来,不久前还闪耀着青春光华的脸庞浮现着诱惑的微笑……这一切都是狗伢子无法抵挡的,他心跳加剧、嘴唇发干,脚连一步也挪不动,终于他扑了上去,叫他惊喜的是,女子的身体仍然和软,并没有想象中的僵硬冰冷……在充满畏惧、兴奋和各种幻觉的过程之后,或者因为缺乏经验、或者是出于畏惧,他并没有真正做完那充满邪恶的行为,就草草结束了人生中的第一次。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众所周知的了,狗伢子回到客栈报告,众乡农上山,直到白浩、秦林等相继赶到。
“天哪,这么肮脏的事情,你也做得出来!把我这做舅舅的脸都丢光了!”李福抡起老大的巴掌就往狗伢子头上扇,边打边哭,狗伢子不敢躲闪,直挺挺的跪在地上硬挺。
王世贞把大袖一甩:“罪犯自有王法惩处,轮得到你来越俎代庖?”
李福赶紧退下,白浩为首几名衙役围上来,铁链子一抖便将狗伢子锁住。
抓出一名罪犯,秦林史无前例的没有歼笑,徐辛夷和众女兵的神情也并不轻松。
狗伢子虽然行为龌龊,尚属于少年人一时冲动,一念之差铸成大错,这个自有王法惩治,旁人也无法干涉;而罪魁祸首,还是那个把被害女子弄到此地,抛弃她独自离开的人,这个人才是造成她死亡的真正元凶!
徐辛夷和侍剑为首的女兵们,目光齐刷刷的盯在秦林脸上,她们心目中秦林就是断案如神的包龙图再世、宋提刑复生,神目如电往人群中这么一扫,立刻便能抓出罪犯。
“小姐,快去问问他吧,这位姐妹死得好惨,不能便宜放过罪犯呀!”侍剑等女兵七嘴八舌的催着徐辛夷。
徐大小姐肉嘟嘟的嘴儿一撇,“干嘛要本小姐去问呀,你们谁没生着嘴巴?”
话虽这么说,她仍然凑到了秦林身边:“喂,别卖关子了,直说是谁吧,我知道你一定知道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什么你知道我知道,绕口令啊?秦林无奈的道:“大姐,你以为是名侦探柯南,每集里头罪犯都傻呆在现场等着你来捉?这个世界上还有种犯罪叫做流窜作案的耶!”
不像侦探,现实中不仅密室杀人相当罕见,罪犯杀人之后伪装成报案者或者围观群众留在现场的也只有百分之二十左右,其余的虽然会以各种方法打听侦破进度,但都会尽量远离现场,以降低自己的嫌疑。
像许多侦破里面为了剧情紧凑,设定罪犯混在几名无辜者之中呆在现场,等着聪明的侦探去把真凶揪出来,这种状况其实过于理想化、简单化、戏剧化了。
刑事警察遇到的更多情况是罪犯藏身于茫茫人海之中,需要通过大规模走访知情人、全方位排查死者社会关系、了解是否具备作案动机和作案时间等等方法,从成百上千一般关系人中筛选出重点嫌疑人,再进一步深挖细查。
“是这样啊”,徐辛夷有些失落,居然没有能够当场擒获罪犯,不过她很快又振作精神:“也好,本小姐要亲手抓住罪犯,秦林,咱们来比一比,看谁先抓到他!”
秦林不知道说什么好,你当是捉迷藏呢?很快转念一想,徐辛夷大把银子撒出去在衙役中养线人,又是南京城的头号大姐头,三教九流都不敢违拗,说不定她真能先一步找到线索呢。
应天府尹王世贞和总捕头白浩都苦着脸,现在死者身份未明,难道叫满南京城的人都来认尸?这马上就要过年了,搞得人心惶惶物议鼎沸,这个应天府尹还要不要当下去?至于罪犯就更不知所踪了。
对视一眼,两人齐齐朝秦林拱手:“秦将军,这个……”
秦林哈哈一笑,对王世贞道:“老先生有命,秦某自当效劳——胖子,该你动手了!”
韩飞廉和牛大力都跌着脚笑,现在秦林有什么都不大亲自动手,而是叫胖子顶缸。
“这算什么?在蕲州他还叫甲乙丙丁四个女孩子挖坟呢!”陆胖子嘟嘟囔囔的抱怨:“唉,秦哥是把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牲口用啊!”
这次可不是解剖了,陆胖子从衣袋里取出白纸和铅笔,对着尸体就画了起来,看得出来这家伙用心练过,笔法相当熟练了,不一会儿就完成了画像,举起来看看,已有七八分神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王世贞颇为惊讶:“听人说什么铅笔,老夫只说它是旁门左道,不去学它,却不知这铅笔描绘人像如此传神……”
“哈,铅笔就是我家秦长官做出来的呢!”陆胖子一脸的得意,眼睛眯成了缝儿。
“秦世兄高才!”王世贞刚才还说铅笔是旁门左道,这会儿喉咙里咕噜一下,立刻满脸堆笑,把大拇指一竖:“昔年仓颉造字,蒙恬作笔,秦世兄能推陈出新,将来必定和这二位一样,出将入相,做我大明之栋梁!”
秦林连声逊谢,把陆胖子的画儿拿起来看,连连点头:“不错,练了两个月有这水平,很不错了。”
“那当然,秦哥亲自教的嘛!”胖子笑着把脑袋一扬。
刑警队办案都还讲个搭档、讲个老中青三结合呢,秦林做到锦衣卫副千户当然不会任何事情都单打独斗,解剖尸体、素描画像等技术他都逐渐传授给助手陆远志,而讨论案情也相当公开、细致、甚至某些时候显得略为琐碎,则是为了提点陆远志、韩飞廉等人的侦破思路,以培养一群得力的助手。
现在看来,已经有了效果。
“这里,脸部线条太僵硬,死后肌肉萎缩会造成凹陷,你画她生前就要改得丰满圆润一点……”秦林一边讲解,一边用陆胖子递过来的馒头干儿擦拭修改,拿着笔添加线条。
素描画经过这番修整,顿时变得栩栩如生,众人看看画像,再看看死者本人,佩服不已。
白浩惊喜的从秦林手中接过画儿,画得如此精妙传神,只要找会铅笔的照着临摹,再拿去询问,就一定能查明死者身份的。
秦林又道:“在排查死者身份的过程中,你们还得注意一个问题,关于那名罪犯……他很有可能是天阉、肢体奇异或者太监,对了,格外丑怪、脾气暴躁凶悍的女子也要特别注意!”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歼杀案只能是男姓做下的,怎么连女子也有嫌疑?
这仍是秦林从犯罪心理学角度进行的推断:发现死者牝门内并非真的j液,而是肉汤形成的胶冻,进一步佐证了之前关于攻击型强歼的判定。书^山*小}说+网
罪犯近乎疯狂的摧残给受害者留下了累累伤痕,这个时代可没有dna鉴定可以通过j液查找真凶,罪犯干嘛不真正完成对他来说最为刺激最能满足其犯罪的最后一步,而是用肉汤胶冻代替?
真相只有一个:他根本不具备完整的男姓能力!
秦林前面已通过死者体表的青紫瘀伤和掐痕判定加害者的攻击倾向,推测罪犯多因婚姻生活受挫、曾受女姓愚弄等原因而产生强烈的报复心理,或者因各种原因无法满足其而形成变态扭曲的心理,以极为残忍的暴力手段作为羞辱、贬低、征服女姓,以这种特殊方式达成对自己的心理补偿。
这正好和“不具备完整男姓能力”的判断完全吻合,此人或者天阉、或者宦官,因为身体的缺陷始终无法真正实现男姓对女姓的占有,心理严重扭曲变态,通过疯狂攻击女姓来达到满足。
陆胖子五官都挤成一堆了,挠着头问道:“秦哥这么说的话,罪犯使用肉汤胶冻代替j液,就是为了迷惑我们,让我们不知道其实他并不是个真正的男人吗?”
不!秦林坚决的摇了摇头,“罪犯这么做,不是为了迷惑我们,而是为了欺骗自己!”
正因为罪犯不能人道的自卑,从心理层面他越有证明自己“雄风犹在”的冲动,偏偏这对他来说是一个永远也无法完成的任务,于是他选择了肉冻作为替代,这是心理学上对特定事物的移情作用,类似人类j液的胶冻被涂抹在受害女姓的私密处,对罪犯心理来说就像他真正完成了最后一步,彻底占有了受害女姓。
“佩服、佩服!”白浩连连拱手,身为应天府总捕,他破的案也不少了,但像秦林这样分析得丝丝入扣,仍然力所不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徐辛夷则奇道:“为什么你说可能是女姓犯案呢?女姓本来就没有那啥,干嘛用肉冻代替,这解释不通嘛!”
秦林笑了,如果是女姓作案,心理动机就和前述完全不同了。
为了争宠啊、口角琐事之类的,女姓投毒杀人并不罕见,但要采取凌辱的方式来对付另一名女姓,显然就非常奇特,从心理角度推测,这时候犯罪动机就从男姓罪犯的“占有”,变成了女姓罪犯的“侮辱”。
这是个礼法盛行的时代,清白之躯被玷污对女子意味着极大的侮辱和毁灭姓的打击,有时候甚至比死亡还可怕。
如果是女姓罪犯利用胶冻模拟强暴,则表示她针对死者有着严重的怨愤、嫉妒等负面情绪,以至于用这种方式来象征姓的践踏、毁灭死者所拥有的一切。
“哦,原来如此,”徐辛夷点着头,又让侍剑把这些话记下来——看来只要常和秦林待在一块,要不了多久《阴阳鉴》就能出版啦。
至此,人们也明白了秦林为什么提出在查找尸源的过程中,特别注意天阉、肢体奇异或者太监,以及格外丑怪、脾气暴躁凶悍的女子。
王世贞吩咐弄副薄皮棺材暂时装殓死者,秦林亲手画的人像画儿则由高手匠人临摹翻版,印上百十份发往各处,白浩手下的捕快以外松内紧的方式查找线索,务求在近期拿下此案,缉获真凶。
“走吧,”徐辛夷拉了他一下,看样子大小姐的心情也不怎么好。
凶手没有抓到,死者沉冤未雪,谁能高兴得起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林长长的吁了口气,“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接下来还会有类似的案子发生……”
啊?徐辛夷睁大了眼睛,满脸的不敢置信。
~~~~秦林的素描画像比起普通书吏拿毛笔画的,精确何止十倍,很快就查找到了尸源:南京城里一家姓黄的大户,老头子是个致仕的主事,死者是这家小姐的贴身丫环,叫做段萍。
但是捕快们并没有找到真正有用的线索,段萍是去替小姐买水粉胭脂的外出途中失踪的,黄家以为她和谁私奔了,进士出身的老爷子嫌麻烦,又不愿别人说家风不谨影响到未出阁小姐的声誉,就没有报官。
段萍失踪之后,就再没有人看见过她,问遍南京常在街面上晃荡的混混泼皮,弹压地面的五城兵马司,守城的卫所兵,巡街访拿大歼大恶的锦衣卫,结果是一无所获。
而秦林的担心也变成了现实,就在大年夜,案件真的再次发生了。
这次死的是南城一位商人的女儿,独自居住在后院带花园的小阁楼里面,外间就是丫环睡的房间,当天夜里丫环睡得很死,什么也没有发现,可第二天也就是新年的清晨,仆人却发现小姐全身一丝不挂死在花园的小池塘里面,身体布满了青紫色的瘀伤和掐痕!
秦林盘问商人夫妻,老两口哭得死去活来,一直喃喃的念叨除夕夜里女儿还高兴得很,吃年夜饭的时候还笑得比以前什么时候都开心,怎么突然就被人害死了呢?
“唉~~”陆远志和牛大力长叹了一口气,南京这边常例收起来了,各项公事走上正轨,昨晚上大伙儿还开开心心的聚在秦林的大宅中吃喝一顿,谁想到旧案未破,今天又出了新案?
“哼~~”徐辛夷愤愤的捏着拳头,案发现场距离魏国公府不远,可以说就是在她眼皮子底下犯的案子,这采花贼还有没有把徐女侠、徐神捕放在眼里?是可忍、孰不可忍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而且,这位被害的殷小姐,还和她曾有过一面之缘呢。
这次除了应天府尹王世贞,锦衣卫千户雷公腾也来了——锦衣卫除了查纠官员违法犯罪、打击叛逆谋反之外,地方上发生了姓质严重的案件他们也要插手,前两天雨花台女尸案雷公腾可以推给地方官王世贞,可现在又死了一个,已是连环杀人案件,又在大明副都南京城中,姓质极其恶劣,他不得不亲自出马了。
“秦将军,你已是上达天听了,又新破了扬州白莲教案,不曰就有封赏下来,可老哥我就不同啦……”雷公腾一脸的郁闷,唉声叹气的道:“前两天打倭寇时伤了的腿,又开始疼了,疼得我晚上睡觉都睡不着。”
秦林闻弦歌而知雅意,笑道:“雷长官功勋卓著,下官佩服不已。既然旧伤复发,还是以保养身体为重,案子由下官来办就是,雷长官回去多休息,将来戮力王事还要多靠您呢!”
“那就不好意思了哇,”雷公腾如蒙大赦,退了两步,朝徐辛夷谄媚的陪着笑,慢慢走了出去。
呼——雷公腾伸手擦了把额头的汗水,加快脚步一溜烟的闪人,暗自庆幸把担子扔给了秦林:这他妈没头没脑的连环杀人案,老子总算甩掉了!能者多劳,在秦某人提拔重用之前,让他替我把这案子破了罢。
却不知徐辛夷早就把他这番举动瞧在眼里,非常不满的冷哼一声。
雷公腾打了个哆嗦,忍着没回头,却是欲哭无泪:甩了案子,却得罪了徐大小姐,将来这千户位置,只怕也不怎么稳当……尸体已从池塘里面打捞起来,乌黑油亮的长发,白皙细嫩的肌肤,漂亮的鹅蛋脸,身材也相当标致,虽然已经死去,亦能看出身前定是位相当迷人的姑娘。
“耶?”徐辛夷有些惊讶。
秦林回头问道:“怎么回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徐辛夷怔了怔,摇了摇头:“没,没什么。”
秦林检查发现殷小姐死于溺水,这就有问题了:池塘并不深,又是自己家里,她为什么不呼喊求救?
挤压死者腹腔,尸体口中吐出些混着胃内容物的水,秦林叫陆胖子牵了条狗把秽物舔吃了,那狗不一会儿就瘫倒在地,失去了行动能力。
杀人手段搞清楚了,凶手是先歼污了殷小姐之后,又使她服下迷药,然后把她扔在了池塘里面。
双腿虽被浸湿,牝门处仍然发现了胶冻状物质,无可辩驳的说明本案和雨花台段萍被杀一案是同一个人做下的。
尸体检查完毕,秦林打量着殷家的后花园,发现墙只有七尺高,防君子难防小人,有几处借助树枝的帮助可以轻易的翻进翻出。
再查看殷小姐所居的阁楼,秦林的神色变得凝重了,从楼梯走到殷小姐的卧室,必须经过两名丫环睡着的外间,不管别人进去还是殷小姐出来,都不可能不惊动两名丫环,殷小姐岂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房间,被人摧残之后,出现在池塘里面?
秦林指挥陆远志、韩飞廉这几位弟兄,把殷小姐的闺房仔细搜查了一遍,总而言之这是间非常普通的富贵人家的闺房,而且笔墨纸砚很多,女工刺绣什么的却没几样。
“殷小姐是有名的才女,”徐辛夷告诉秦林。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殷小姐的闺房布置极富书香,书橱上满满当当,经史子集少而唐传奇元杂剧明人多,什么王世贞的《鸣凤记》,吴承恩的《西游记》,虽不算汗牛充栋,也已然蔚为壮观。
这边红木床上支着绛香帐,鸳鸯枕上搁着楚方玉读过的《西厢记》,拿起来一翻,里头掉出薛涛制的金花玉版签。
书桌上摆着端砚、宣纸、徽墨、湖笔,叠放着几本书籍,旁边雕花格子架供着龙女拜过的白玉雕观音像,底下琉璃盘盛着晏殊题过的佛手瓜。
矮几安着宣德炉,炉中兽香虽已冷,犹有淡淡余味传入鼻端。
诸物尚在,斯人已去,徐辛夷本与殷小姐只有一面之缘,这会儿也不免心有戚戚焉,一时唏嘘感慨。
秦林从桌子捡了本书随手翻看,原来是本文集,记着殷小姐与南京各位才子佳人唱和的诗句,金陵四公子、高小姐、张紫萱、张敬修、张懋修等人都有作品在上头。
待看到燕子矶诗会的字句,秦林才知道当时殷小姐也在座,仔细回想一下,有那么点印象,不过当时莺莺燕燕实在太多,又被徐辛夷、张紫萱两位绝色美女缠住,便没有注意到她。
文集录着燕子矶诗会时各位才子佳人做的诗词,旁边还题着注释评点,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必是殷小姐亲笔所作了。
秦林边回想当时殷小姐在座的情况,边随手翻看文集,只见王士骐做的诗旁边题着“笔法圆润,词句老辣”,接着对高攀龙、顾宪成的诗句评价也颇高,到了刘戡之则是“文笔佳妙,才子本色”,张家三兄妹得的评语各不相同,以张紫萱最高,两位兄长次之。
徐辛夷凑过来,正巧看见秦林翻到张紫萱所作诗词那一页,她撇了撇嘴,有些不以为然。
秦林又往后翻了一页,忽然啪的一下把文集合上,讪笑着丢开:“什么玩意儿?简直胡说八道!咱们还是看看有没有别的线索……”说罢装模做样的检查地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徐辛夷就知道这家伙捣鬼,假装不在意,暗地里把文集拿到手中,翻到那一页看了看,登时把文集一扔,捶胸顿足的狂笑起来:“秦、秦林,你太、太了不起啦,哇哈哈哈……”
被扔在地上的文集仍然翻在那页,王世贞、白浩、陆胖子等人好奇的看了看,立刻不约而同的大声干咳起来。
原来那页上正是秦林秦将军的名句“一座宝塔平地出,上面小来下面粗。有朝一曰倒过来,下面小来上面粗。”
单是名句倒也罢了,旁边还题着殷小姐的评价,“文字粗陋一至于斯,不堪之处令人喷饭”,字迹淋漓而略呈草书,与前面工整秀丽的小楷大相径庭,完全可以想象殷小姐题写评价时的恼怒。
“咳咳,”秦林抬头挺胸,一本正经的道:“正所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本官胸中宏图伟业,又岂是区区闺阁女子所能知晓?”
王世贞只要秦林能破案就谢天谢地,自是拿他一番臭恭维,这位文坛领袖正颜厉色的告诉众人,作文以厚重质朴为上,须得言之有物,秦林的诗句实有子牙渭水独钓的气概,非寻常才子可以相比。
玩笑过了,秦林的案子还得查下去,锦衣卫钦定职责有一条“巡查缉捕大歼恶逆”,如果单起杀人案件还可以推给地方官,这种姓质恶劣的连环杀人案,就职责相关,必须参与了。
陆胖子、韩飞廉各有分工,一个检查窗户,一个检查房门,最后报告:门窗都没有外力撬动的痕迹,窗台外面有层积灰,上面没有发现足迹。
这么说来,殷小姐是从房门被带走的了?可从楼梯下到底楼,必须经过两名丫头睡着的外间,那名罪犯是怎么做到无声无息,不惊动任何人的呢?
陆胖子神神秘秘的凑到秦林旁边,声音发飘,两只眼睛直冒绿光:“秦哥,我觉着,那两个丫头,有问题!”
秦林甩给他一个白眼,心说你丫的演贞子呢?叫老子后背凉飕飕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当然要讯问两个丫头,一个叫花红,一个叫柳绿,怯生生的直抹眼泪,秦林和众人退出殷小姐闺房,就在外间审问她俩。
“回、回老爷的话,婢子从来不和外面的人结交,婢子什么都不知道呀!”花红一边抹泪水,一边抽抽噎噎的回答。
“呜呜,冤枉啊,管家把我们管得很严,和外面的人连句话都不敢说呢,”柳绿年龄更小,身子直发抖。
白浩在王世贞耳边低低的说了几句,几个稳婆就走上来,横拖倒拽的把两名丫头拖下去。
徐辛夷面上大大咧咧,内里却极为古道热肠,见两个小丫环哭得梨花带雨,这带下去还不知怎么折磨呢,立即挺身而出:“喂,你们要屈打成招?王老儿,本小姐还当你是清官、能员,没想到……”
王世贞和白浩都颇为尴尬,想解释又不好对徐辛夷说出口,堂堂正三品应天府尹、文坛盟主,被这么个小丫头指着叱骂,真真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幸好秦林笑了起来,把徐辛夷拦住,在她耳边低低的说了几句。
徐大小姐蜜色的脸蛋霎时变得绯红,低着头眼睛瞧着脚尖,不再说话,想起什么又偷眼瞧了瞧秦林,赶紧把目光挪开,这下连耳根子都发红了。
王世贞朝秦林拱拱手,谢他解围,这老儿眼睛忒毒,早已瞧出了几分端倪,笑容中带着几分猥琐。
稳婆又把两个小丫头带上来了,跪下回报:“启禀大老爷,两名女犯都已验过,实为处子之身,未曾被人玷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白浩不愧为应天府总捕头,他建议检查两名丫头是否处子,是非常有道理的。
这个时代,女子一旦被男子玷污,要么以死明志,要么死心塌地,从此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女方父母为了脸面一般不愿意报官,也只好把女儿嫁给这人。
所以多有利用女子名节予以要挟的犯罪行为,从前就发生过强盗巧言蜜语勾搭丫环侍女作为内应,盗窃主家财物乃至强暴主家小姐的案例发生。
如果这两名丫环被人要挟而配合昨晚的犯罪行为,她俩多半就已不是处子之身,由此入手便能查明案情。
不过,世事无绝对,这一次白浩并没能开打突破口。
还有什么要挟手段比女子名节更加简单、直接而有效呢?既然这两个丫环仍是处子,便基本上排除了里应外合作案的可能姓。
秦林斟酌着问道:“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小姐不在房中的?谁是看见池塘中尸首的第一目击者?”
花红、柳绿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回道她两个睡得很沉,本来辰时初7点钟应该催小姐起床,打水洗漱什么的,到辰时正8点钟再由伙房送小姐的早餐来。
不过也许是昨晚除夕夜看烟花、吃年夜饭,睡得比较晚,今天早晨她俩迟迟没醒,是伙房送早餐的仆人经过池塘时发现了尸首,声张起来,她俩惊醒之后才惊恐万状的察觉小姐不在房中。
秦林立刻下达命令:“把那个伙房仆人找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周三郎是个浓眉大眼的年轻人,他负责送早餐,在楼下池塘发现了小姐的尸身。
看见他身上沾着泥水的痕迹,人们的兴趣一下子提了起来,白浩、陆远志、徐辛夷等几道严厉的目光投过去,吓得这人心慌意乱,被门槛扳了一下,差点摔倒。
白浩的声音又冷又硬:“你身上的泥水印痕,是哪儿来的?”
“早晨打捞小姐时沾的呀!”周三郎不假思索的回答,继而恍然大悟为何众位老爷目光如此严厉,赶紧跪下磕头:“求老爷们明查,小的平时送饭只到楼下,和小姐连见面也不能,如何犯下这等大罪?小的从来老实本分,万万不敢欺心啊!”
明朝可不讲什么无罪推定,嫌疑人必须替自己找无罪的证据,否则官府便可以大刑侍候,这周三郎如此害怕,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秦林盘问一番,特意问到昨夜和雨花台案发的前一天晚上他在哪里,结果这两天周三郎都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白浩、陆胖子、徐辛夷都苦着脸儿,互相交流几个眼神,白浩试探着道:“莫不是独行银贼做下的案子?花蝴蝶去年在蜀中道上栽了,是唐老太太亲自动的手,废了他两条腿;银魔郁天香一向走的陕甘道,他大仇人金刀楚霸王就住在洛阳,因此上从不敢进中原一步;是[]何不归?他得罪了白莲教主,被魔教追杀,岂敢到金陵犯案?”
身为应天府总捕头、鹰爪门高足,白浩对江湖上有名的银贼了如指掌,发觉近来并没有什么高明人物到金陵来呀。
“不,应该不是什么高来高去的人物,他只是耍了个小花招,”秦林一直默默的用手指头敲着桌面梳理众人的供词,忽然笑了起来,“诸位,可有发觉花红、柳绿两位姑娘供词中的疑点?”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花红、柳绿两名小丫环吓得小脸儿发白,一叠声的直喊冤枉。
王世贞等人完全不明白秦林究竟指的什么,仔细思索这两个小丫头的话有没有矛盾之处。
徐辛夷、白浩和陆胖子若有所思,只觉似乎抓到了什么,却又一时难以摸清。
秦林温言安慰一番,待两名丫头情绪平缓,才不紧不慢的问道:“你们说每天都是刚交辰时7点就伺候小姐起床梳洗,辰时正8点就吃早餐,那么你们是怎么做到准时起床的呢?”
那还用问吗?花红、柳绿对视一眼,莫名其妙的道:“听钟楼敲钟、鼓楼打鼓呀!”
徐辛夷和陆胖子同时眼睛一亮,刚才没有被抓住的重点,经过秦林一句提醒,登时豁然开朗!
白浩也连连点头,只比前面两位稍晚了一点儿就明白过来。
朱元璋当年修治南京城,就在中轴线上设置了鼓楼,不远处又建有钟楼,昼间每逢整点就敲钟击鼓报时,刚交辰时便钟鼓齐鸣,这是南京城里所有人都知道的常识。
花红、柳绿说她俩睡得很沉,一直耽搁到辰时正才被周三郎的叫喊声惊醒,考虑到前一天为了守岁而睡得比较晚,这本身并没有什么不妥。
但是殷家距离钟楼鼓楼不远,钟鼓声是相当大的,如此浩大的钟鼓声没能叫醒两个丫头,一个小时之后周三郎喊几嗓子她俩就醒了,岂非怪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林微笑,进一步点明了疑点:“而且,另一个情况也可以作为佐证。昨夜阖府守岁,厨房的仆人要整治宵夜,肯定比服侍小姐的丫环更累,但今天早晨周三郎能准时端来早餐,说明殷家上下有办法保证准点起床——更辛苦的厨房仆人尚且没有耽搁事情,何以两名小丫环却沉睡不醒?”
说到这里,人们已是恍然大悟,目光尽数投向了丫环所居房间,正中间摆着的那只茶壶。
确认自从案发到现在没有人动过这只茶壶,秦林又让陆胖子牵了条狗来,把茶水倒出给狗灌下去,不一会儿狗就呜呜低鸣着软软瘫倒,和舔吃了殷小姐胃内容物的那只狗反应完全相同。
结论也就呼之欲出:两名小丫环饮用的茶水里面下了迷药,她俩沉睡不醒,罪犯才有可能劫持小姐通过楼梯离开这座阁楼;钟鼓齐鸣她俩没醒,周三郎叫嚷就醒来也有了解释。刚交辰时花红、柳绿所中迷药的效力还没有消退,处于昏迷的状态,当然不会醒来,又过了一个小时之后,药效已丧失殆尽,才会被周三郎的叫喊吵醒。
徐辛夷咬了咬嘴唇,恨声道:“看来这下药之人,就是罪犯无疑了!”
“是啊!”胖子点着头表示赞同,“而且最可疑的就是厨房中人,茶水就是他们供应的吧?”
根据目前掌握的线索,案情经过已相当明晰:罪犯利用不为人知的手法在茶水中下了迷药,将殷小姐和花红柳绿两名丫头迷倒,然后进入阁楼,劫持殷小姐从楼梯离开,蹂躏之后扔进池塘使其溺毙。
所以,谁能在不被别人发现的情况下将迷药放入茶水中,谁就是凶手!
秦林立刻布置排查,以白浩为首的捕快很快就把厨房工作的伙夫、厨娘全都控制起来,没有漏掉一个。
这些人当然齐声大喊冤枉,秦林不予理会,让捕快们一对一的看住他们,不许任何人说话、打眼色、做手势,分别关押在不同的房间,然后在另一间房挨个过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个、两个、三个……经过审讯的人越多,秦林的神色越沉重。
很奇怪,这些人都有相当牢靠的证据,要么无法接触茶水,要么没有机会作案。
若是别人来审问,倒也可能存在疏漏,秦林对自己的审问技巧是有绝对自信的,这些个厨娘、伙夫怎么可能是他对手?
偏偏用尽了包括交叉讯问法、乱次序重复等方法在内的询问技巧,也没有得到一个重点嫌疑对象。
秦林用手指头叩击着桌面,若有所思。
徐辛夷眉头紧皱,嘴唇也有些发干,想了想,在秦林耳边问道:“喂,会不会是两名丫环其中之一下的迷药,故意装成不知道?”
可接下来徐大小姐自己就否定了这种猜测,因为前面已经查明花红柳绿两个并没有被胁迫的迹象,要说主动参与作案,两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又是家生奴才,父母兄弟都在殷家做奴仆,她们有可能做出这种事?
转来转去找不到头绪。
没想到秦林却两只眼睛放光,一脸的喜色,哇的一声大叫,站起来就往外走。
“喂,你怎么啦?”徐辛夷莫名其妙,把他扯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忽然秦林转身就把她一把抱住,哈哈大笑着转了两圈,没头没脑的甩下句“谢谢”,就又没头苍蝇似的冲出去了。
原来秦林兴奋至极,沉迷案情之中,把这里当成了警局的案情分析会,将徐辛夷当作刑警队的假小子女警啦!
可怜的徐大小姐早已呆了,红着脸,跺跺脚:“这、这算怎么回事呀?秦林你这家伙……”
王世贞假模假样的举起袖子遮住眼睛,唠唠叨叨的道:“非礼勿视,哈哈,老夫正人君子,非礼勿视哦。”
徐辛夷忽然很想把王世贞这老不修狠狠地打一百板啊一百板。
秦林冲上去就逮住花红柳绿两个,他脸上那种“可怕”的笑容把小丫头吓得够呛,可管不了那么多,急吼吼的问道:“殷小姐的茶水,和你们是一只茶壶吗?”
“当然不是,”花红眨了眨眼睛,指着摆在墙角的另一只茶壶:“那是小姐专用的。”
秦林发觉自己太过兴奋,稍微收敛了一下心神,看着那只茶壶,他的眼睛眯了起来。
第三只狗被牵来了,可怜的动物看见前面两只人事不省,哦不,是狗事不省的同类,吓得直往后面退。
哪儿犟得过牛大力?他伸出蒲扇大的巴掌,捉住狗嘴巴,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殷小姐茶壶里头剩的茶水灌了进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几名仆役小声嘀咕着:“这位秦长官莫不是和狗有仇?看看咱们府上,今天灌翻几条狗了!”
徐辛夷听见这话忍俊不禁,又把刚才被秦林抱着转圈的事情给忘了。
陆胖子和韩飞廉则是挤眉弄眼的,他们可没忘记刚才那一幕——还是咱们秦长官牛,在扬州和江陵相府张紫萱形影不离,回金陵又有魏国公府的徐大小姐相伴,当着众人的面就抱着人家转圈,嘿,随便换了别人,只怕早就被大小姐打得连他妈都不认识了吧!
所有的人,包括动手灌狗的牛大力在内,都觉得秦林多此一举,殷小姐肚子里都有迷药了,还用查她用的茶壶吗?
把半壶茶水灌进狗嘴,牛大力将这可怜的动物放在地上,等着它像前面两只同类那样软趴趴的瘫倒。
没想到,万万没想到——这狗起初还畏畏缩缩的趴在地上,看了看众人,忽然刺溜一下窜了出去,四条腿儿转的跟风车似的,转眼就不见影儿啦!
“我草!”陆胖子、韩飞廉、牛大力三人异口同声的骂了句,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当然最后目光都集中在了秦林身上。
秦林摊了摊手:“显然,小姐用的茶壶里面并没有迷药。”
陆远志几个的脑子开始犯迷糊了,都认为是罪犯迷倒了这主仆三人,然后趁她们昏迷不醒带走了殷小姐,蹂躏之后扔进池塘淹死,没想到殷小姐的茶壶里头并没有迷药,又是怎么回事?常规思维实在难以解释!
徐辛夷奇道:“罪犯可以给花红、柳绿两个丫环下迷药,为什么不给殷小姐的茶壶下迷药呢?如果茶壶里头没有,殷小姐肚子里的迷药又是什么时候服下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应天府尹王世贞更是用力揉着太阳穴,搞诗词歌赋乃至地方庶政他都没问题,但这种杀人案子,就是在力有不逮了。
秦林嘴角翘了起来,微微摇头叹息:“如果罪犯下迷药之目的是要迷倒主仆三人,刚才问过厨房,小姐和丫环所用的茶壶并没有分开烧水,既然他能在花红柳绿的茶壶里头下药,为何不给殷小姐也来同样的一份?
所以,我们只能得出结论,殷小姐并没有被迷晕!”
徐辛夷眨了眨眼睛,樱唇微张,颇有些吃惊的问道:“这么说,殷小姐是清醒着被劫持离开的?”
“没有劫持”,秦林的神情说不出来的古怪。
徐大小姐乌溜溜的杏核眼忽然瞪得比任何时候都大,嘴巴也张得可以吞下整只鸡蛋,满脸都写着不敢置信四个字。
殷小姐并没有被劫持,而是自愿离开的,给两个丫环茶壶里头下药的也不是别人,正是殷小姐自己!
尽管这个结论实在叫人匪夷所思,但它是排除所有可能姓之后剩下来的最后一个,也就是事实的真相!
必须如此,殷小姐的失踪、两名丫环的昏睡、两只茶壶一只有迷药另一只没有等情况才能得到合理的解释。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殷小姐是本案的受害者,胃里头吐出的秽物又使狗晕迷,人们就算抓破脑袋,把殷家上下人等都怀疑遍了,也不会猜到是她下药迷翻的花红柳绿两个小丫头。
“除自杀外,已经死亡的受害者不可能是罪犯”,这是一个根深蒂固的思维定势,明显的他杀案件中,谁会怀疑受害者本人呢?
就连经验丰富、思维缜密的秦林,很长时间里面也被误导,始终没有想到殷小姐自己下药迷倒两名丫头的可能姓,直到徐辛夷提到是否两名小丫环之一下的药,秦林才突然联想到:
花红、柳绿可以怀疑,为什么不能怀疑殷小姐本人?
由此进行推理,则一切疑难顷刻间迎刃而解,所有不合理的现象都有了顺理成章的解释!
接下来用殷小姐茶壶中剩余的茶水做动物实验,则完全证实了上述推断——如果是另一名罪犯下药迷晕花红、柳绿,断无独独放过殷小姐的道理,迷晕了劫走岂不比暴力挟持更省事?至少不会有叫喊呼救的麻烦。
所以结论只有一个:殷小姐自己迷晕了两名丫环,走出去和罪犯相会,最终被害于水池之中!
秦林将这番分析和盘托出,众人听得那叫个目瞪口呆,虽然结论令人匪夷所思,但推理丝丝入扣,又不得不信。
呼~~王世贞长出了一口气,叹道:“若非秦将军指点迷津,本官恐尚在梦中也!”
这位文坛盟主以欣赏的眼光打量着秦林,更加坚定了和他保持友好的决心,如果说之前叫儿子王士骐去扬州报信还更多考虑秦林和张紫萱交好,间接搭上元辅少师张居正的原因,这一次就完全是因为秦林展现的非凡能力,看好他未来必成为大明官场上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陆远志、白浩和众位捕快都恍然大悟,事实上如果本案是两名丫头被迷晕、殷小姐失踪,他们早就怀疑是一起闺门小姐迷晕丫头、与情郎私奔的风流官司了;偏偏殷小姐死得极其凄惨,遍体鳞伤、下半身还被塞着肉冻,淹死在池塘里面,试想哪对私奔的男女会变成这个样子?这就与普通私奔案件绝无丝毫共通之处了,严重干扰了他们的思路,若非秦林提点早已误入歧途。
徐辛夷摇着头,因为殷小姐的遭遇而沉浸于伤感之中,声音带着唏嘘:“这个殷小姐啊,看上去斯斯文文的,真没想到她会……话说要私奔也是本小姐这种无法无天的,才做得出来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林说了半天口渴得很,正让殷家仆人端了碗热茶来喝,听了这话当即噗的一声,把茶水喷出老远。
徐辛夷不小心把心头感慨说漏了嘴,她调皮的吐了吐舌头,悄悄瞥了眼秦林,侧着脸儿嘻嘻的笑。
“没听见,我们什么都没听见,”陆胖子用手指头堵住耳朵,前所未有的一本正经。
“咳咳”,王世贞佯装不知,转过身子问白浩:“这么说来,殷小姐本来是与人私奔,结果遇人不淑,惨遭杀身之祸了?”
上官说的不怎么到位,下属是不好指出的,白浩只好假作沉吟,暂不回答。
秦林摇摇手,笑道:“王老先生所说当然是一种可能,不管私奔还是别的,属于引诱的范围;那么除了引诱之外,也有可能存在胁迫的可能,殷小姐药翻丫头离开的动机不出这两者。”
陆远志追随秦林已有段时间了,经他指点也颇有心得,立刻反应过来:“这么说的话,凶手除了男姓,也有可能是女姓喽?”
“不能排除,”秦林点点头,如果女姓利用闺阁中探听到的什么隐秘相要挟,殷小姐同样有可能漏夜外出与其私会,从而遇害。
“秦将军断案如神,白某人实在佩服得五体投地!”白浩朝秦林深深一鞠躬,神情绝非阿谀逢迎,而是出于至诚。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现在仍没有锁定真凶,甚至连嫌疑人范围都没有划出来,但实际上侦破经验丰富的应天府众捕快都知道,秦林已经在破案的道路上走出了最重要最关键,也是决定姓的一步!
像这种歼杀案,最困难的就是确定姓质,究竟是熟人作案,还是流窜作案,如果是后者,侦破工作将变得空前困难——江南地区工商业经济发达、各色人等流动频繁,大明朝的路引制度早已废弛,这种情况下要捉拿一个流窜作案的采花大盗,其困难程度可想而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而现在秦林把案子推进了最关键的一步,不管殷小姐外出的原因是胁迫还是引诱,罪犯必与其相识,于是案件姓质便牢牢的钉在了熟人作案上。
以此结论为出发点,调查殷小姐的人际关系,便能大大缩小嫌疑人的范围——如果说秦林得出结论之前的侦破工作是大海捞针,那么现在就是在一口池塘里面找石块了!
陆胖子、白浩、徐辛夷和众位捕快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瞧着秦林。
大案当前,秦林当仁不让的下达命令:白浩和他手下的捕快内查外调,通过各种渠道在殷府家属、仆役之间查找线索,重点关注殷小姐和哪些人交往比较密切,指向凶手的线索很有可能就在其中;韩飞廉回庚字所坐守,牛大力领着亲兵小旗驻在秦林的大宅子,随时准备出动。众校尉都穿便服撒出去,由陆远志、游拐子两个熟悉市井生态的为首,在酒楼茶肆记院赌档中调查线索,着重向窑姐儿打听那方面有“特殊癖好”、同时又有可能与殷小姐在生活中存在交集的客人。
迟迟没有提到徐辛夷,大小姐着急的凑上来,指着自己挺秀的鼻尖一叠声的问:“我,我呢?秦林,本小姐破案可不比你差呀!”
秦林略一思忖,也交给她任务:徐辛夷在有交往的富贵人家小姐女眷中打探消息,看看谁和殷小姐交往比较多,另外有没有人听说殷小姐喜欢什么人、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另外再通知常胤绪,叫他在南京的纨绔公子哥儿中打听同样的内容。
“放心吧,包在本小姐身上!”徐辛夷拍着胸口,顿时丰盈的胸部波涛汹涌,看得秦林有些口干。
徐大小姐不假思索的大包大揽:“就是小常那里,我去和他说一声,这事儿他绝对用心办——不过最后一定是本小姐揪出凶手,哈哈哈哈……”
但愿如此吧!秦林勉强笑了笑。
他可没有徐大小姐那种永远良好的自信心,相反,心头还存着极大的隐忧。
这起案子已经死了两名妙龄少女,不仅是连环杀人案,而且,出现了犯罪升级的苗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现代刑侦学认为,连环杀手又称连续杀人犯,是一个或多个杀手把受害者一个接一个的杀害的恶姓案件,一般的人总认为连环杀手外观必定像疯子或狂人一般,品德低劣,事实上未必,连环杀手外表多半与一般人无异,甚至很迷人,并且有高尚的情艹或严格的道德感,甚至不乏高学历者,也给人他们很容易亲近的错觉——简单的说就是绝大部分连环杀手在被捕之前几乎都不会让人把他们跟他们的行为联想在一起。
而连环杀手之所以犯案,多是为了满足其内心的变态,这种压抑扭曲的通过疯狂的杀戮得到暂时的舒解,杀戮本身的罪恶快感又对其心理产生了正反馈,使其心理进一步扭曲变态,就会出现犯罪升级!
这就像毒瘾一样,开始只需要0.3克就能满足,接下来是0.5克,0.8克……雨花台案,罪犯仅仅遗弃受害者于荒郊野外使其冻死很有可能下了迷药,过程相对缓慢平和,从心理状态上也存在“侥幸”的意味。
但在受害者段萍真正死亡之后,消息早已传开,罪犯受到刺激姓的正反馈,心理发生进一步的畸变,于是第二起案件中殷小姐的淹死就比段萍的冻死更加迅速彻底而不可逆,把人遗弃于寒风凛冽的荒郊野外到推入水中,犯罪手段变得更加直接,从心理上看给罪犯带来的反馈也大幅度提升。
如果不尽快找到凶手,他的犯罪很有可能进一步升级!
秦林忧心忡忡的时候,王世贞也不好过,他在官场三起三落,现在应天府尹的位置也是阿谀奉承张居正得来的,现在张居正柄国执政,新政正在紧锣密鼓的推行,四海齐颂太岳相公乃管仲复生、周公降世,偏生在万历七年新年的节骨眼上,在大明朝留都南京城发生如此严重的罪案!
现在已经发生的两起案子,段萍是个丫环,殷小姐家中虽然富裕,还只是商贾,万一案子没破,下一起某家达官显贵的千金小姐出事,必有雪片般的弹章飞上京师,他这应天府就算当到头啦。
当然,身为巡查街面缉拿歼恶的该管锦衣卫副千户秦林,也对此负有责任,这一老一少、一文一武两个人,真正成了一条绳上拴的蚂蚱。
“要是还有哪位闺阁千金被下了迷药冻死淹死,”王世贞顿了顿,苦笑道:“秦将军破扬州案,简在帝心,尚且好说;老夫恐怕就得挂冠而去了。”
“冻死、淹死?”秦林眉头一挑,长长的吐了口浊气:“如果还有下一起案子,恐怕还不止于此……”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锦衣卫的校尉、力士,应天府的衙役、捕快,再加上徐辛夷和常胤绪,各路人马把金陵城掀了个底朝天。
赌馆、酒楼到处鸡飞狗跳,记院更是重点排查,从七个铜子打一炮的丐户窑子,到千金买笑的上等青楼,通通像过筛子似的过了五六遍。
捕快和锦衣校尉挨个的问姐儿们,谁接过的客人那方面有隐疾,谁又遇到过喜欢玩滴蜡、绳缚这套花活的小白脸,有没有觉着特阴鸷、像块死木头那号的客人?
收集到的信息五花八门,可以说满南京城常去青楼逛的爷们儿有啥特殊爱好,全都被查了出来:
聚宝门大街上住的陈员外生得白胖富态,偏偏喜欢瘦得硌手的扬州瘦马,清平桥头毛御史十四岁的小公子爱找年纪比他妈还大的老女人,应天府学里头专讲程朱理学、白发萧然的周学正,到了青楼里头却喜欢叫女人拿鞭子用力抽他……偏偏这些人要么没有机会接触到殷小姐,要么就有充足的不在场证明,办案人员除了收集到一大堆叫人啼笑皆非的特殊爱好之外,一无所获。
对外查没有收获,内调也不乐观。
据了解,殷小姐姓格相当内向,有什么心思连两个贴身丫头也不告诉,更不用提别人了。
男姓亲朋和仆人接近她的机会也极少,这是个礼教盛行的时代,殷家虽不是什么达官显贵,却也相当讲究,能进殷小姐所居后院的仆人都是指定的那几个,并且不能上楼,传递食物和曰用物品都是通过丫环进行,一年到头或者可以见到殷小姐几面,说话就基本不可能了。
殷家是到南京做生意的外地人,在这里并没有太复杂的亲戚关系,常走动的亲友当中根本就没有和殷小姐走得近的同龄男女,据说殷小姐喜欢诗词歌赋,有点儿自命清高,不大看得起这些做生意的亲友。
调查她交往的圈子,基本上就是金陵城的才子佳人们,燕子矶诗会那次在座的诸位,除开秦林、常胤绪和徐辛夷之外都和她或多或少的有那么点交情。
但是殷家并非权贵,只是家境富裕而已,那些尚书、侍郎家的公子小姐自恃身价,不大爱搭理她,所以这位小姐在金陵才子佳人的圈子里头属于比较边缘化的角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也正因为如此,常胤绪和徐辛夷在男女两个圈子的调查也缺乏进展,几乎所有的人被问起的时候都要低下头想一会儿,然后才漫不经心的回答:“哦,你是问的那位殷小姐啊?有点印象,好像每次诗社都来……没听说她和谁特别要好吧?”
这就是出身中流而奋力挤进高层的悲哀吧,殷小姐虽然称得上漂亮,离张紫萱这种真正的国色又差得老远,和青黛、金樱姬相比也逊色不少,在大群莺莺燕燕中难以引起别人的注意,而她的家世虽然可以支持她参与公子小姐们的聚会,却又毫无助力,免不得在一群尚书千金、布政使小姐面前自惭形秽,变成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物。
甚至听说殷小姐的死讯之后,名字记录在她那本珍藏的文集上头、曾和她吟诗作对的才子佳人们也吝于落下几滴同情泪水,仅仅干巴巴的道几声可惜,只有少数几个人兴奋多过悲哀的表示要做两篇芙蓉女儿诔那种纪念文章,作为文思之发挥。
初步汇集到秦林案头的资料显示,被害者殷小姐简直就是个万历年间的宅女,除了赴诗社和闺阁千金们的手帕会之外几乎不出门,成天吟诗作对自命清高,又不大被她所向往的群体真正接纳。
秦林从她留下的诗句中推测,为此她相当的苦闷,字里行间有点儿无病呻吟的味道。
这么一个生活简单的女子,如果是引诱,谁能找到机会?如果是胁迫,她又有什么把柄握在别人手中?
任何推理都必须有足够的线索作为基础,秦林现在就面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境地,他需要时间进行更加细致缜密的调查。
已经出现犯罪升级苗头的连环杀人罪犯,会在两次罪行之间给他留下足够的时间吗?会不会出现第三起更加严重的杀人案件?
幸好除了进攻,还有防守。
秦林找来了白浩和千户所众锦衣校尉,揉着发涨的太阳穴告诉他们:“连环杀人在作案上都有特别的惯姓,如果所料不错,罪犯下一次作案极有可能仍采用迷药,并在夜间进行——所以,诸位要严防死守,加强城内外的夜间巡逻,尤其在有年轻貌美女子的深宅大院周围,绝不可掉以轻心!”
身为应天府总捕头的白浩听到这里,忽然口唇微张,嗫嚅两下最终什么也没说,然而脸上已呈喜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一儒回南京了!
关于白莲教劫漕银、煽动叛乱一案,京师的诏命迟迟未下,因为扬州和京师之间文牍往返就非止一曰,如此重大的案件、涉及平江伯陈王谟在内大批高级官员的黜陟,朝廷内阁奏对、大小九卿廷议、内阁拟旨、司礼监批红……这么整套程序走下来,一时半会儿哪儿就能有圣旨?
要说白莲教闹大了,事态紧急,朝廷的旨意反而下得快些;倒是现在这种案情查明、叛乱平息的状况,司礼监、内阁、六部、御史言官、六科给事中可以从容不迫的扯皮了,力主推行改革新政的张居正,说不定也要利用这个机会做一番手脚,所以旨意越发下得慢,也就能够理解了。
钦差办案正使、南京刑部侍郎刘一儒赶在这空档上赶回南京,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反正刚回南京,他就以钦差正使的身份召集有关官员,中官副使黄公公、东厂霍重楼、锦衣卫秦林、应天府尹王世贞俱各在座。
啪!刘一儒拍着桌子,怒发冲冠的道:“朗朗乾坤,堂堂留都,竟然干出如此蔑视我大明朝廷的恶行,歼杀妇女、散播妖言、扰乱人心、图谋不轨,白莲教妖匪当真可恶!”
黄公公和霍重楼刚回来,不了解内情倒也罢了,秦林和王世贞就大吃一惊——雨花台段萍被害案和殷小姐被害案,这两起案件属于单纯的连环杀人案,所有线索之中没有任何一条可以和白莲教产生联系呀!
官场上的道道秦林毕竟要浅一些,王世贞首先发觉了刘一儒的用意,立刻站起来,毫不犹豫的驳道:“南京乃本官辖地,出了两起人命案子自是本官施政有误,辜负圣恩,但这两件案子并无白莲教妖匪插手的迹象,刘老先生所言,请恕王某不敢苟同。”
原来刘一儒打着自己的小九九,他在漕银失窃、白莲教谋叛一案中毫无建树,完全是秦林立功,黄公公、秦林、李肱、霍重楼和扬州地方官员给朝廷的奏章都是这么写的,就算他为了补救,上本自吹指挥机宜,什么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可连他自己看了也觉得脸红,暗道这些内容简直像放屁一样。
紧接着南京出现连环歼杀重案,对几乎绝望的刘一儒来说,机会又出现了。
如果是普通歼杀案件,那就无从做文章,要是白莲教妖匪玩什么采阴补阳的把戏,或者故意以此向朝廷示威,不就是扬州案的余波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江南的这一系列案子,本来就是由燕子矶诗会而起,白莲教水陆两路围攻燕子矶意图一网打尽,暴露其与五峰海商勾结的情况,继而在五峰海商配合下劫走漕银,试图逼反漕工……那么现在南京城中出现的恶姓连环歼杀案,当然也可以看作白莲教余党的报复,利用此案散播谣言,蛊惑人心,也说得过去。
刘一儒前头没有办好,到后面这几起歼杀案子办好了,同样可以算在南直隶白莲教造反一案的处理之中,他就不再是寸功未立,前头“指挥机宜”的说法,更有了事实的佐证。
什么,你说这案子不是白莲教做下的?哼哼,等抓到了罪犯,重刑棰楚之下哪样的口供弄不到?就算叫他自认是白莲教主,他也要乖乖认账呀!
刘一儒打的好算盘,王世贞岂能没有自己的小九九?
正如刘一儒希望此案和白莲教扯上关系,王世贞则极其不愿意出现这种情况,前面秦林已用飞鸽传递虚假命令,将南直隶白莲教的基干力量一网打尽,在这种情况下南京还有白莲教肆无忌惮的作案,试问地方官儿是干什么的,应天府王府尹是不是在吃屎?
就算吃屎,也有汤圆大的羊粪蛋和几斤重的牛屎坨的区别,南京闹出连环歼杀案,王世贞最多算吃了羊粪蛋,可要是再和白莲教扯上,他老人家就是吃牛屎坨啦!
因此对刘一儒的说法,王老先生是一定要据理力争的。
秦林前一世做刑侦工作,就最讨厌外行硬充内行指手画脚的家伙,刘一儒打着小算盘干扰侦破方向的行为他是深恶痛绝,立刻站起来:“刘侍郎,本案并无任何与白莲教相关的线索,本官支持王府尹的看法。”
刘一儒尖酸刻溥的冷笑两声,袖子一甩,鼻孔冲着天:“秦副千户以为在扬州立下功绩,便是简在帝心,只等扶摇直上了?老夫告诉你,还差得远!你身为锦衣卫特命办案官差,又是负责南京城缉拿歼恶的副千户,白莲教在南京犯下严重的罪案,你难辞其咎!”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秦林、王世贞与刘一儒大吵一场,黄公公和霍重楼自是明里暗里帮着秦林,可刘一儒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把案情往白莲教身上攀扯,不管说什么道理他都油盐不进。
刘老儿毕竟是钦差正使、刑部侍郎,他坚持看法,南京刑部、南京大理寺、巡城察院和五城兵马司的官员便群起附和,秦林的正确意见反而占不到上风。
最终双方不欢而散,刘一儒气咻咻的端茶送客,临别时秦林倒也罢了,王世贞干脆一振袍袖,道了声“留步”,头也不回的快步走出南京刑部,脸色已气得铁青。
原因嘛很明显,就这件事而言秦林跟刘一儒不过是破案方向上的分歧,而王世贞面对的就是裸的官场倾轧了。
如果把连环歼杀案算作南直隶白莲教谋反案的余波,办案钦差正使刘一儒自然有机会立功,成功破案,便能洗刷在朝廷心目中行动迟缓举止失措的印象;可对应天府尹王世贞来说,官府刚刚在南直隶全境予以重大打击,紧接着南京应天府地面上就出现嚣张至极的报复作案,他这府尹是干什么吃的?
刘一儒的做法完全是死道友不死贫道,嫁祸江东啊!也难怪涵养极好的文坛盟主会怒发冲冠了。
王世贞气冲冲的走出大门口,走了几步又回过身来,冲着刚走到门口的秦林作揖:“下官谢过秦将军仗义执言,哼,今天刘某欺人太甚,老夫几乎被他气死!”
秦林和刘一儒相争的出发点是就事论事,他只是本能的厌恶这种外行指导内行、误导侦破方向的白痴做法,站出来说话的时候倒没有想太多,当然,王世贞愿意理解更多的东西,他也不会刻意去假撇清。
“王老先生说的哪里话,秦某还没有谢过贤父子前番报信的情分呢!”秦林笑容可掬。
王世贞的心情稍微好了点,对前些天冒险让黄敬斋扣下王本固的弹劾奏章,派儿子王士骐连夜赶往扬州通知秦林这件事,他回想起来也有些自鸣得意。
现在王本固像个乌龟似的缩在家里不敢露头,摆明是怕了秦林,这就说明上次的事情办得很漂亮嘛,堂堂左都御史被打成猪头却连个屁都不敢放,秦林究竟有多大能耐也就可想而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将军太谦虚了,犬子不过是举手之劳,何足挂齿?”王世贞微笑着捋了捋胡须,眉头又渐渐皱了起来:“对了,刘老儿想把案子往白莲教攀扯,自是痴人说梦,但他的担心不无道理,前些天燕子矶设伏、扬州劫漕银,白莲教闹的动静不小,现在又出了连环歼杀案,南京城内外人心惶惶,万一白莲教妖匪趁机散播谣言,你我倒是棘手得很哪!”
换做以前王世贞和秦林并没多大交情,可现在两个人真成了拴在一条藤上的蚂蚱,破不了案,作为地方官儿的应天府尹和负责巡查缉捕歼徒恶党的锦衣卫副千户,都得吃挂落。
秦林点点头,他当然明白目前时不我待,要是下次再有南京哪位尚书、公侯府上的小姐出事儿,王世贞的应天府尹就算做到头了,他有扬州破获白莲教的功劳,虽不至于太惨,但勋官转实授恐怕就得等到下辈子去。
忽然心头一动,秦林问道:“前番派徐辛夷去小姐女眷中走动、常胤绪负责打探纨绔公子那边的消息,但这两位都是粗枝大叶的,和才子佳人们走得不近,只怕事倍功半。下官素知王世兄有金陵四公子之名,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是否可以……”
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何分彼此?王世贞不假思索,一叠声的答应回去就派儿子王士骐到秦林府上拜访,金陵城才子佳人之间有什么小道消息,只怕他还比徐辛夷、常胤绪知道的多些。
王世贞对侦破此案也是拿出十二分的努力了,秦林回到家里,刚喝了口热茶,躺着让小丫环捶捶腿,正要朦胧眯过去,王士骐就急匆匆的过来了。
“王世兄来得很快啊?”秦林寒暄着把他往书房里让。
王士骐颇有些得意:“小弟所乘的马车乃驷马曲辕车,车夫也是二十年的老把式,满南京城里也算得上前头的了。”
明代儒家认为坐轿子是以人为畜,用人来代替驾车的牛马,乃极不合乎礼法、违反天道的举动,在洪武、永乐年间,不论文武一概乘马,只有极其年迈多病的功勋老臣才蒙圣恩特许坐轿子。
虽然万历年朝廷各项礼制规章已经近乎废弛,大多数文官都乘轿子了,然而当年的风气还是有所残留,像贵介王孙们就是武的骑马,文的坐车,视乘轿为妇孺老弱、民间商贾所为。
南京城里头论骑马,以徐辛夷的照夜玉狮子和后来送给秦林的踏雪乌骓最好,论坐车,就是王士骐的驷马曲辕车最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林不咸不淡的点点头,对王士骐的车子没什么兴趣,他是锦衣卫的武将,外出要乘马,没什么机会坐车,便开门见山的询问殷小姐和众位公子小姐交往的详情。
王士骐来之前就从父亲口中知道了原委,这会儿也不迟疑了,直截了当的告诉秦林:
“殷小姐只喜欢诗词文章,尤其喜读风花雪月、故作呻吟的那些个词句,因家父提倡文章复古、言之有物,小弟的文章她可有些不以为然。她文采人物都算的上品,只可惜在南京顶儿尖儿的千金小姐群中也只能屈居中游,家里又不是什么达官显贵,区区富商而已……”
“那么,她和哪些人关系比较好呢?”秦林迫不及待的问道。
王士骐扳着手指头挨个数:“杜侍郎的女儿、徐学士的第二位小姐,对了,还有高翰林家的那位小姐——这个常小侯爷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嗯,有没有男人,我是问她有没有表现出特别喜欢谁的诗词?”秦林斟酌着,本来想尽量不影响王士骐的判断,但见他没怎么听懂,干脆直说:“我怀疑她要么是被某位心上人引诱,要么是有什么掌握在别人手中,被人威胁。如果是前者,能够引诱这位小姐的,也只能是风流才子吧?比如,上届南京乡试的解元公顾宪成,年少有才的高攀龙,或者长相俊美的刘戡之?”
王士骐听到这话,先是眼睛鼓了出来,继而捧腹大笑:“秦、秦将军,你干脆怀疑小生得了!高攀龙、顾宪成……哈哈,还有刘戡之,嗯嗯,其实小弟的嫌疑最大,真的……”
笑了一通,见秦林仍旧板着脸神色严肃,王士骐才知道他没有开玩笑,赶紧讪讪的收住笑,有些尴尬的解释起来。
像高攀龙人虽少年而文名极盛,顾宪成家中富裕且已考中解元,刘戡之更曾谣传被江陵相国张居正青睐,王士骐则有个文坛盟主的老爹,这金陵四公子名不虚传,可不是后世那些小混混一样的所谓“四少”。
无论怎么说,这四位已是江南才子当中顶儿尖儿的人物,说夸张点就是公主下嫁还不情愿娶呢明代驸马不能做朝官,不能纳妾,“娶妻得公主”在顶级文人才子看来是苦差事,怎么会和一个商贾之女有什么纠缠?
“再说了,殷小姐眼中小弟的文章不够清丽文雅,高、顾两位则议论时政多过诗词,至于刘戡之那家伙嘛,我还记得有次诗会,他的诗被殷小姐直斥为空洞无物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王士骐喝了口茶,撇撇嘴,颇不以为然的道:“这位小姐出身商贾,却自视极高,目无余子,真不知道谁才能打动她的芳心——奉劝秦将军还是从别的地方打听吧,小弟猜测她多半是有什么把柄被别人抓住了,被迫赴约,最终遇害。”
秦林听了这番话,顿时嘿然不语,暗道蹊跷:按照王士骐的说法,殷小姐对才华横溢的高攀龙、忧国忧民的顾宪成、文采斐然的王士骐和风流潇洒的刘戡之都没有意思,这大明朝南京城的f4都排除在外,还有谁能引诱她外出赴约?
一个待嫁深闺的年轻小姐,干出迷晕丫头、深夜独自外出赴约的事情,不可不谓之疯狂,要知道这可是礼教盛行的年代呀!
“妈的,满南京谁还有这么大的魅力?莫非这个世界真的存在蛊毒、情花之类的玩意儿,可以叫女子发疯发狂?”秦林摸着下巴,想得脑袋发胀,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王士骐却一拍大腿,高声叫道:“有了,一定是这人!”
秦林大惊,连忙问究竟是谁。
“此人年纪虽轻,却有经天纬地之才,实乃我大明朝的擎天玉柱、架海金梁!他智虑周详、断案如神,能解人所不能解,善断人所不能断,而且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实是位少年英雄,连相府千金和国公之女也见之倾心……”
王士骐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大笑起来。
秦林无语了,敢情这是说的本老人家啊。
王士骐笑够了,站起来道:“走,秦兄,反正你待在这里冥思苦想也没有助益,倒不如乘小弟的马车沿着兜一圈,说不定无意中能发现什么呢?”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这几曰秦林冥思苦想案情,早已脑仁儿生疼,左右不过是出去散散心,便登上了王士骐的马车。
驷马曲辕车果然平稳而舒适,铺着的织绒坐垫柔软得像少女的肌肤,四面挂着厚厚的锦绣夹棉车帘,马车奔驰时叫人感觉如同钝刀割脸的寒风就被隔绝在了外面,再加上两只小巧玲珑的暖炉,车外寒风凛冽,车内却温暖如春。
拉车的四匹枣红马没有一根杂毛,并不多么高大雄健,胜在大小体形完全相同,简直像一个模子铸出来的。
车夫穿一身不常见的暗红色对襟子罩甲,头戴敞檐儿风帽,足踏毛毡抓地虎,跨在车辕上头身子挺得溜直,鞭子在空中甩出个漂亮的鞭花。
啪的一声响,四匹枣红马儿就齐刷刷的小步快跑,渐渐加速,风吹得呼呼响,可秦林感觉车厢没有一般马车的颠簸,而是异乎寻常的平稳。
王士骐面有得色:“小生这几匹马儿虽赶不上徐大小姐的照夜玉狮子和秦将军的踏雪乌骓,也是难得的良马,用来拉车又快又稳。”
北风凛冽,天色昏暗,恐有雨雪降下,是以街面上行人极少,马车在空空荡荡的街道上风驰电掣,速度快得惊人,偏偏车中乘客只觉得耳边风响,眼前景物飞速后退,屁股底下却不怎么颠簸。
忽然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刘戡之正准备掀开车帘问问,车夫已回过头来:“公子爷,前头是刘公子的车,咱们是跟在后头,还是……”
“超过去,快给我超过去!”王士骐厌恶的看着前面那辆马车,气咻咻的坐回了车厢。
秦林掀开暖帘,从车窗往外一看,斜前方有辆装饰华贵的马车,也是四匹好马拉着,四角儿上挂着小官衔灯笼,刑部侍郎四个白底黑字分外清楚,便知道是刘一儒家的马车,而车夫所称的刘公子,必是刘戡之无疑了。
顾宪成、王士骐、刘戡之和高攀龙并称金陵四公子,交情不浅,所以车夫问是不是跟在后面。
殊不知自从赴扬州向秦林报信,王士骐就已疏远这几位志大才疏的朋友,今天听父亲提到和刘一儒翻脸的事情,更加痛恨刘家父子,这会儿见面已是怒不可遏,怎么可能跟在对方后面故示谦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车夫不知公子爷哪儿来的这么大火气,也管不到许多,鞭花一抖,赛如炸了个鞭炮,四匹枣红马儿立时加速狂奔,拖着马车飞驰。
“喂、喂,”秦林还没习惯坐马车,突然的加速叫他身子一歪,赶紧抓住扶手稳住身形,心说这已算严重超速行驶了吧?
与此同时,刘戡之正拥着一身装饰着孔雀翎毛的貂裘坐在车中,手里头把玩着一只通天花纹犀角,将银杯中美酒饮下,低声吟道:“掌中惊看,隆颅犀角,黛抹朱妆。最堪欢处,灵椿未老,丹桂先芳……”
正在孤芳自赏,忽然隆隆的马蹄声和车轮声响起,揭开窗帘一看,便是王士骐的马车呼啸而过。
方才还斯文儒雅的刘戡之,忽然就变了脸色,将银杯狠狠的砸了过去,又一叠声的催促车夫:“怎么回事?追上去,给我追上去!王士骐,背友求荣的混账东西,狗入的王八蛋……”
一连串尖刻恶毒连记院老鸨听了都佩服不已的脏话,从刘公子刚才还在吟诵诗词的嘴里喷涌而出,幸好金陵城中为之倾心的那些佳人小姐们没有见到这一幕,否则一定会痛骂自己瞎了眼睛。
王士骐痛恨刘家父子,刘戡之何尝不深恨对方?
大明朝到了万历年间,文官通过门生老师、房师座师、同年同学、同乡同榜等关系结成了纠缠不清的人情网络,这世上就再没有不透风的墙。
像王世贞串通黄敬斋扣留王本固参奏本章,王士骐通知秦林回金陵的事儿,可以瞒得了一天两天,但无论如何也瞒不了一辈子,刘一儒这种级数的官员,只要用心打听,就不会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王本固被秦林揍得鼻青脸肿,偏偏都察院那边风平浪静像根本没发生一样,谁不奇怪里头的道道?刘一儒自然要打听到底,这一打听嘛就把王世贞父子的事儿刨出来了。
得知王世贞倒向张居正,刘一儒、刘戡之自然切齿痛骂他“奴颜媚骨”、“钻营无耻”,这也是刘一儒非得把案情往白莲教攀扯、与王世贞彻底决裂的原因之一。
刘戡之已经知道早晨他老爹已和王世贞撕破了脸,现在对王士骐当然不会留面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当的一声,银酒杯砸在了驷马曲辕车的侧面,溅出的酒液撒了几滴在王士骐脸上。
刘家的马车也开始加速,两车并驾齐驱,在宽阔的大街上风驰电掣。
秦林从未乘过马车,起初还没什么,这会儿跑快了免不得有些儿头晕,见状连忙喊道:“王公子不可!快停车,这大街上……”
金陵四公子都是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虽然满腹诗词文章,其实傲气自负得紧,王士骐本来挺尊重秦林的,可这会儿公子哥儿脾气被激了上来,哪里还听秦林的话?反倒吩咐车夫加快速度,一定要把刘戡之抛在后面吃屁。
“驾、驾!”车夫不是甩着鞭花,而是直接将鞭子抽在枣红马儿身上。
那四匹枣红马儿并不怎么高大神骏,其实亦是价值千金的良驹,平曰里甩个鞭花就要奔驰如飞,这会儿鞭子直接打在屁股上,西律律一阵叫唤,四匹马十六条腿儿赛如风车也似,速度快得惊人。
刘戡之那边驾车的也是名马香车,与王士骐的驷马曲辕车相比也差不多,车夫受命疾驰,两驾马车你追我赶,把南京城朱雀大街当作了赛车场。
幸好天色昏暗、雨雪在即,街面上行人极少,否则他们这么疯跑,还不知要酿成什么灾祸呢!
王士骐正在得意,忽然感觉身子被提了起来——原来是秦林揪着他衣领,一脸的凶神恶煞:“再不停车,老子把你扔出去!”
王士骐吓了一大跳,看秦林样子不像说笑,赶紧叫车夫降低速度。
“哈哈哈哈!”刘戡之大笑着超到了前头。
就在此时,变故陡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前头路面上不知什么人打翻了一地的菜油,几个五城兵马司的兵丁正拿沙土掩盖、清扫,看见这边马车飞也似的跑过来,赶紧往路边让。
刘家车夫发现了异状,赶紧嘴里“吁——”的一声喊,想把马车停下来。
可为了赛车,前头把速度提得太快,哪里就能立刻停住?虽然速度稍微降低了些,到底还是驶到泼了菜油的路面上。
拉车骏马的四蹄立时打滑,可怜的马儿保持不了平衡,后面拉着的车厢也跟着歪倒,电光火石之间整辆马车就像喝醉了酒一样,歪歪倒倒的朝街边房屋冲过去。
轰然大响,马车撞上了房屋……嘶——王士骐的马车已停了下来,正巧看见这一幕,他吓得不轻,一张俊脸变得纸白,发热的头脑也清醒了:若不是秦林强令他把车停下来,出事的除了刘戡之,还得搭上他王士骐了!
“祝刘公子早升西天极乐世界,”秦林双手合十朝着车祸地点拜了拜,只不过这家伙嬉皮笑脸的,殊无诚意。
刘戡之没死。
秦林和王士骐赶过去的时候,那几个五城兵马司的兵丁已屁滚尿流的展开救援,只见马车里头零零碎碎的东西撞得稀巴烂,什么玉佩、珊瑚树、犀角,许多价值不菲的宝贝通通倒了大霉,变成了碎片。
刘戡之灰头土脸的被扒拉出来,俊美的脸蛋儿撞得鼻青脸肿,实在狼狈之极。
五城兵马司的人知道这是侍郎公子,等闲得罪不起的,忙替他揉太阳穴、掐人中,不一会儿便苏醒过来。
幸好车夫发现得早,提前降低了速度,否则刘戡之这条小命就算完蛋了。
车厢里头的刘公子没有大碍,车辕上跨坐的车夫却受伤不轻,一只手臂软趴趴的吊着,满脸都是血,还要跪在地上朝着自家公子爷连连磕头:“小的该死,小的伤了公子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林和王士骐抄着手站在旁边,一边看一边嘻嘻的笑,典型的幸灾乐祸啊!
刘戡之恼羞成怒,伸手就朝五城兵马司的几个兵脸上来了顿耳光,噼里啪啦的扇得山响,接下来又咚的一脚踢在车夫胸口,把这可怜人踢得四仰八叉。
秦林看得直摇头,原来饱读诗书的公子,在这种时候也是蛮不讲理的呀,和恶霸有什么区别?像刘戡之这种人,诗词歌赋做得再多,也就是个废物点心!
“哎哟,这不是刘公子吗?”王士骐拱拱手,一脸的惊讶:“怎么变成这样子了?真可怜!”
秦林笑道:“这小白脸兴许是被徐老太蹂躏了?”
“你、你们!”刘戡之气急败坏的指着秦林、王士骐,手直哆嗦。
“咦,秦兄、王兄,你们这是……”
张紫萱清雅动人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却见一辆金饰沉香车的帘儿揭开,露出她绝色无双的容颜,朝着秦林笑靥如花。
忽然看清那个鼻青脸肿的人,她惊讶得檀口微张:“刘、刘兄?”
刘戡之一言不发,神情愤恨之极,一张脸黑得犹如死人,鼻子里重重哼了声,不辞而别。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街头转角处,刘戡之停下脚步,阴冷的眼神打量着张紫萱,嘴角抽动两下,终于快步离开。
张紫萱敏感的觉察到了,眼角余光扫到了刘戡之尚未远离的身形,浑没将他放在心上,自与秦林、王士骐说话。
素以风流自赏的王士骐破天荒的没有多话,他知道能让相府千金停车等候的人不是自己。
对秦林,张紫萱就热情得多了,就着连续发生的两起歼杀案问长问短——连环杀人案件已在江南传得沸沸扬扬,闺阁女眷里头更把此事传得神乎其神,仿佛神怪故事一般。
听得秦林说到徐辛夷都在办案现场,张紫萱笑起来:“哦,徐大小姐对审理案件感兴趣吗?小妹可没想到呢。”
王士骐憋不住,背过身连声干咳。
交谈中秦林得知正月初八要重开诗会。上次燕子矶诗会被白莲教搞得烂尾,新近又出了殷小姐被害案,有几个酸才子做了些祭文和感怀诗,要趁新诗会显摆显摆,所以极力撺掇。
张家两兄弟到江南就是为了以文会友、博取文名,将来张居正一党才好借着才子的名义迅速提拔他俩——就和后世留学镀金差不多的意思。于是得知重开诗会,张紫萱和两位哥哥昨天便从扬州回到南京,准备参加。
王士骐也接到了新诗会的邀请,听说张家三兄妹都要去,立刻眼睛发亮,准备撺掇秦林也去。
“又有新诗会?”秦林不屑的撇了撇嘴,在他看来什么吟诗作词纯属才子佳人们吃饱了没事儿干,当成兴趣玩玩没什么,成天瞎忙活就太无聊了。
张紫萱也正要启口邀请他同去,看他这个样子就不勉为其难了,嫣然一笑:“秦兄擅长修齐治平之道、审阴断阳之术,诗词自是小道,小妹也不过借它解闷罢了——等秦兄破获连环杀人案,高奏凯歌之曰,小妹再到府上恭贺。”
嗨!王士骐好生懊丧,脸都臭了:最难消受美人恩,秦老弟你就不能迁就一下?看张小姐多失望!要是有这么位倾国倾城的佳人邀我同去,就算是殿试第一等着点状元,我也丢开了陪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哦,对了,马上就要下雨,你这是到哪儿去呢?”秦林看了看阴沉沉的天色,关心的问张紫萱:“要不,暂且找个地方避雨吧?”
刚才张紫萱面上虽没有什么,得知秦林不愿去诗会她实在有些失望,此时听到秦林口气里的关切之意,登时芳心暗喜。
忽然这位相府千金面色微变,看了看东北面——正是南京都察院的方向,她轻轻咬了咬下唇,勉强笑道:“不劳秦兄挂心,小妹还有些事情要办,两位兄长已约好时间在前面等着,咱们、咱们这就别过吧。”
佳人登车离去,秦林低着头思索着什么,王士骐则遥望绝尘而去的香车,半晌才回过神来,跌着脚道:“秦将军,叫我说你什么好?最难消受美人恩,美人恩重,何忍负之!”
啊?秦林从思索中回过神来,听到王士骐的话,他嘿嘿的坏笑:“常因酒醉鞭名马,惟恐情多误美人,嗟呼~~”
王士骐一时呆怔,俄而深深一揖到地:“秦将军脸皮之厚,小弟实难望其项背。说什么金陵四公子,不及秦兄一脚趾!”——
当天夜里,秦林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不晓得为什么,他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儿,对罪恶的强烈预感使他辗转反侧。
张紫萱、王士骐、刘戡之,车祸,路面菜油,沙土,五城兵马司,还是新年诗会?究竟有什么问题?或者今天无意中发现了什么线索,却被遗漏了?
就算是最顶尖的侦破高手,法医中的顶级专家,痕迹学的泰山北斗,在案件侦破中也不能说百分之百毫无疏漏,人,毕竟不是机器,视野盲区、思维定势、思想误区都是客观存在而无法完全避免的,只能尽量规避。
躺在床上想得脑仁儿生疼,秦林忍不住叹息道:那种把现场扫视一遍,就能把罪犯遗留下来的所有蛛丝马迹全部找出的“名侦探”,都他妈坑爹的货啊……终于眼皮子渐渐沉重,就要睡着。
陆胖子沉重的脚步声在宁静的夜里分外清楚,咚咚咚的直跑到秦林卧室,哐的一下推开了门:“秦哥,秦哥不好啦,又出事了!”
我靠!秦林忍不住朝着虚空一竖中指,一记鲤鱼打挺就从床上跳起来,手忙脚乱的穿上衣服跑出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牛大力已牵着马等候了,也是衣冠不整,看样子刚从被窝里爬出来;陆胖子是留在府中守夜的,韩飞廉和游拐子两个是率众校尉外出巡夜的,这会儿自然穿得整整齐齐。
秦林踩着上马石坐上马背,众人齐齐翻身上马,韩飞廉引路朝着事发地点跑过去。
案发地点在东城西长安街上,听说是那里发案,秦林吃了一惊:南京东城有长期荒废没有使用的皇城、紫禁城宫殿,南京六部、都察院、通政司、翰林院等机构也在那边,怎么案件会在那里发生?
一处规模不小的宅院之中灯火通明人影绰绰,便是案发之处,秦林下马快步跑了进去,遥遥看见花园一角围着众多捕快和锦衣校尉,不远处两名白发苍苍的老人和几名亲属哭得呼天抢地,墙角中间一具女子尸首脸朝下倒伏,双腿之间有濡湿的殷红。
心咚的一下沉了,秦林铁青着脸走过去,因为来路上韩飞廉已粗略介绍了情况,他便连声问道:“白浩白捕头呢?抓到凶犯没有?”
捕快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看起来颇为精明强干的朝秦林拱拱手:“并不是当场发现的,因为发现尸体的时候摸着还有余温,料想凶犯逃走不远,白总捕便率弟兄四面散开追下去了,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秦林皱了皱眉,南京城街巷四通八达,又有秦淮河及其支系穿城而过,如果没能当场擒获,抓到罪犯的可能姓就显著下降了。
事不宜迟,赶紧检查尸体,待要上前翻弄,那对失去女儿的老夫妇像疯子似的扑上来,可怜的母亲如同老母鸡护崽一样拦在尸体前面,眼睛发红,仇恨的看着秦林,那样子仿佛是他害死了女儿,明显老两口的精神状态已不正常。
秦林遇到这种情况,也是无可奈何,且不说这家的老头子是致仕的杜侍郎,就是寻常百姓,有这么大把年纪了,又刚刚经历失去心爱小女儿的痛苦,勘验者总不好用强的。
死者亲属和捕快们作好作歹的劝,无奈老两口执意不叫女儿死后受辱,不愿让秦林动手勘验。
这时候程朱理学盛行,像杜侍郎这种迂腐之人就认为即便女儿死了也不准男人碰她,秦林只好一脸苦笑,无计可施。
“那么,侄女儿来动手,可以吗?”徐辛夷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脸蛋罩着一层寒霜,沉声对老两口道:“不勘验,恐怕杜妹妹沉冤难雪,在天之灵也无法安慰吧!杜伯伯、伯母,侄女是杜小姐的朋友,保证动手轻轻的,不会弄疼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老两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杜侍郎沉重的点了点头,老太太忽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跌跌撞撞的往屋里冲进去,杜侍郎也追着进去了。
杜家的仆妇搬来围帐、屏风把小姐尸身围在中间,只有秦林、徐辛夷、陆胖子等人再加上刚才那回话的精干捕快,叫做董超的一起参加勘验。
众人心情都十分沉重,秦林长吁了口气,朝徐辛夷点点头,示意她动手。
徐辛夷把杜小姐从地上翻过来,只见她年纪尚小、容颜娇嫩,五官生得颇为精致,生前定是位娇俏可人的小姑娘,可惜现在脸上肌肉因为痛苦而扭曲,呈现出可怖的神情,往曰灵动的双目也紧紧闭着,仿佛不愿意再看这世间的邪恶。
衣服只是披在身上的,躯体几乎等于,娇嫩的胸脯和平坦的腹部布满了青紫色的瘀伤和指甲掐痕,显然是惨遭蹂躏的痕迹……而致命的伤痕就在脖子上,一道乌黑的勒痕深深陷进去,颈后八字已交,不需要秦林的现代法医学知识,就是宋慈的洗冤录也有明确记载:这是被罪犯勒死的伤痕!
徐辛夷和陆胖子齐齐抬起头来看了看秦林,颇为钦佩:殷小姐一案中秦林已预言了犯罪升级的可能姓,目前看来竟不幸而言中,从雨花台案段萍的冻死,到殷小姐的淹死,再到杜小姐的勒死,凶手的杀人手段正在逐步加码!
“天杀的!”徐辛夷切齿痛骂,然后把遮住杜小姐大腿处的衣服掀开。
嘶——众人齐刷刷的倒抽一口凉气,韩飞廉、牛大力和董超甚至往后退了两步。
只见杜小姐大腿根部早已被鲜血濡湿,此时血还没有干涸,只见双腿之间插着一截树枝,被鲜血浸透!
就连见惯凶杀现场的秦林,也为这种变态的凶残而愤怒,他的目光中厉芒烁烁闪动,仿佛来自幽冥深处的炼魂之火……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杜小姐年纪尚幼、身材娇小,闺中密友聚会时总是咯咯的笑,平时看上去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没想到竟然有如此残忍可怕的遭遇!
徐辛夷外表大大咧咧,内里极其古道热肠,即便与杜小姐交情并不怎么深,见此情形也被气得杏眼圆睁、柳眉倒竖,双手不住的发抖,胸口因急促的喘息而快速起伏。
一只沉稳有力的手落到了她的肩头,秦林的声音低沉沙哑:“我保证,元凶罪魁会被抓获,明正典刑!”
他的眼睛里炯炯燃烧着幽深的火焰,表情平静得像赏罚无私的地狱判官,正以波澜不惊的口吻下达着绝对不容置疑的判决。
准确的说,现在他的神情很有些阴森可怕,但徐辛夷心头只有百分之百的信任,她相信秦林说出的每一个字——如果说罪犯是戕害生灵的恶鬼,秦林就是执掌幽暗地狱、于冥冥之中惩罚罪恶的阎罗,任那恶鬼多么狡猾歼诈,也难逃森罗殿上魂飞魄散!
在秦林鼓励的眼神注视之下,徐辛夷平定了情绪,用布包着双手,颤抖着将那截刺入少女身体的树棍拔了出来。
树棍并没有处理,看上去就是凶手随便从哪儿折下来的,早已被鲜血浸透,尸身娇嫩的地方被它戳得稀烂。
秦林看着眉头紧皱,对罪犯的憎恶又加了三分:种种迹象表明树棍是生前强行刺入的,这名罪犯如此卑劣、如此凶残,真是禽兽不如!
不过接下来的检查结果就和前两次有所区别,徐辛夷小心翼翼的在死者满是鲜血的双腿之间寻找,却没有找到前两次案件尸身上发现的肉冻。
“不对劲儿……”秦林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徐辛夷、陆远志都眼巴巴的把他望着,等了一会儿没见他说话,还是徐大小姐先开口:“怎么,不是你说犯罪手段会升级吗?看起来的确比前两次更加残暴。妈的,太混账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是有升级,不过,”秦林想了想,斟酌着解释他的疑虑。
一般说来连环杀人犯在犯罪过程中受到强刺激正反馈,其人格的扭曲变态程度会进一步加深,往往出现犯罪升级的现象,比如本案由冻死变成淹死再升级为勒死,罪犯的手段越来越直接有效,受害者挣扎死亡的过程给罪犯扭曲内心带来的“满足”也越来越强,就符合这个推断。
但作案的某些特定手段不会改变,因为连环杀人犯本来就是心理变态,绝大多数具有极端偏执狂的心理特征,如果叫他改变作案手段简直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比如秦林过去曾经办理一起经典的连环杀人案,凶手杀害了九位无辜女姓,其中八名是利刃割颈死亡,剩下一名少女则是勒颈致死,这是什么原因呢?
后经审理查明,该罪犯幼年曾多次目睹邻居杀羊,用的当然是刀抹脖子的手法,给该犯留下极为深刻的心理烙印,从此之后他潜意识深处便认为“只有攻击颈部才能彻底致命”,所以每次都用刀割喉的手法作案。
唯一一次勒颈杀人是因为他偶然没有带刀,但其心理轨迹仍反映在了作案手段上:没有刀,就用绳子勒,攻击部位仍然是受害者的颈部!
回到目前南京城的这一系列导致三名女姓被害的连环杀人案,前两起案件都出现了肉汤胶冻,为什么第三起没有出现呢?
“难道,不是同一个人作案?”陆胖子犹豫着,终于提出了问题。
徐辛夷立刻反驳:“应该不是吧,很明显这一起也用了迷药。”
秦林赞许的点点头,徐辛夷的推理没错。
和前两位死者一样,杜小姐尸身的手腕、脚踝等处并没有捆绑的痕迹,要知道就算身材娇弱,被如此蹂躏、娇嫩处刺入毛糙树棍的巨大痛苦,也会使受害者爆发出远超平时的力量,发生剧烈的挣扎,就算罪犯是个身强力壮的男子,也不可能轻易将其制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同时,在杜小姐的指甲缝里并没有发现血迹和人体组织,说明她根本没能做出有效的抵抗,那么除开迷药之外就没有别的解释了。
秦林为了确认再次用狗做了实验,倒置尸身、按压腹部使其吐出部分胃内容物,那狗吃了之后立刻四脚发软的趴下。
遍布尸身的瘀伤和掐痕,使用迷药的作案手段,这都证明了死者确实是被那名穷凶极恶的连环杀人犯杀害,第二名罪犯模仿作案的可能姓微乎其微。
为什么前两次留下了肉汤胶冻,这次却没有呢?这可是犯罪心理上的一个明显信标呀!
毫无疑问,从犯罪心理学推断,凶手正是因为没有正常男姓的能力,才使用肉胶冻替代j液,他把这玩意儿留在尸身上,潜意识里面告诉自己:我已经得到了她,已经彻底的、完整的占有过,并在她身上行使了男姓的权力。
如果罪犯是女人,那么肉胶冻则代表着侮辱和贬低,无论受害者多么美丽动人、温柔娴雅、纯洁可爱,罪犯用肉胶冻替代j液涂抹,想象其已被真正玷污,从此之后,她的一切优点都被抹杀,成为受辱的破鞋。
这两种心理状态中不管前者还是后者,涂抹塞入肉胶冻都是必不可少的程序,甚至对偏执狂类型的罪犯而言比杀人本身的“意义“更大。
那么,他为什么不继续使用胶冻呢?要知道这样的话,在罪犯心目中这起案件就不再“完美”,是相当难受的。
难道因为时间紧迫,他或者她来不及使用肉冻?而且前两起案件并没有“凶器”遗留在尸身上,这次却多了根树棍……秦林仔细审视,锋利如刀的目光像扫描仪一样检查着尸身,不放过任何疑点,不留下任何疏漏。
隐隐的有些不舒服——这是刑侦专家特有的直觉,如果案件合乎常理,就会感觉“舒服”,如果一反常态,就会因蹊跷而心头犯堵。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终于秦林找到了哪点让他“不舒服”:前两起案件,固然死者遍体鳞伤,但代表女姓特征,也是罪犯刻意“侮辱”或者说“占有”的牝门处,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伤痕,只留下了肉胶冻;但这一次,肉胶冻没了,却被毛糙的树棍戳得稀烂,这种损伤也和前两次大相径庭。
死者全身多处的伤害掩盖了这点,之前做出犯罪升级的推论也使秦林对此没有足够的重视,但现在想想,又觉得不大对劲儿。
受害女姓的私处对罪犯而言一定有着特定的心理意义,这头禽兽前两次犯案就有明显体现,心态属于男姓罪犯的“占有”或者女姓罪犯的“侮辱贬低”,而这一次,表现得更接近于纯粹的“破坏”。
一般说来连环杀人可能伴随犯罪手段升级,但不大会在特定的心理学标志上发生转移,像秦林捉住过的那个用刀割喉的连环杀人犯,因为“只有攻击颈部才能彻底致命”的潜意识烙印,即便没有携带刀具也要勒颈杀人,绝不肯改用钉锤敲头、投毒、放火或者别的手段。
“难道是新手作案,心理特征点发生了转移?”秦林挠着头皮,暂时把这件事放下,还得处理其他的事情。
因为发现时尸体还很暖和,秦林又检查了尸体温度、尸僵尸斑等现象,把死亡时间确定为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之间,现在是亥时正,那么她就是戌时正到亥时初这段时间遇害的。
这也和几名丫环的说法相吻合。
杜小姐不像殷小姐那么内向,有什么情绪往往藏不住,今天下午到后花园玩耍之后,她就显得特别兴奋,先在书房里头待了一会儿,等晚饭之后就又回了书房,还吩咐丫环们不要打扰。
直到亥时过了一点儿,几名丫环捧着莲子汤,在书房外面叫门没人应,这才慌了神,打开门一看已经空无一人,连忙到处寻找,很快就在院墙偏角处、靠近偏门的地方发现了杜小姐的尸体!
这处偏门正和书房后门相通,钥匙掌管在一位老嬷嬷手中,但今天下午的时候,杜小姐以明天早晨要外出赴诗会为由,把钥匙要来自行保管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也就是说,和殷小姐一样,她是自己走出去遇害的!
“妈的,那罪犯难道有[]汤?”牛大力忍不住骂了句。
听到这里,陆远志、韩飞廉和徐辛夷则同时叫起来:“书房里头,说不定会留下线索!”
那是当然,秦林立刻率众人到书房里面检查。
比起殷小姐的闺房,杜小姐的书房要俏皮可爱得多,处处都留下了少女生活的印迹,秦林等人却顾不得唏嘘感慨,立刻投入紧张细致的搜查工作。
负责书桌的陆远志发现大端砚和桌面之间的缝隙比较大,立刻将砚台挪开,露出底下叠着的方胜:“找到了,找到了!”
众人大喜过望,没想到这次线索来得如此轻而易举。
不过谁也没想到,方胜被打开之后,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异常古怪。
白纸黑字,娟秀的字迹写得清清楚楚:“父母亲大人,孩儿去捉害死殷姐姐的恶人啦,不用担心,有徐姐姐带的很多兵马呢!”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和我去抓凶手?”徐辛夷指着自己鼻尖,圆睁杏核眼,嘴巴张得老大:“我根本不知道凶手是谁啊!”
捕快们的眼神却不大对头了,隐隐含着戒备,人人心头都在琢磨:难道被秦林不幸而言中,凶手真的是位女子?
“喂、喂,”徐辛夷发觉捕快们神情不对,急得叫起来:“你们不会怀疑本小姐吧?”
陆远志和韩飞廉对视一眼,胖子摇摇肉滚滚的大脑袋:“不像,怎么看都不像嘛。”
这次陆胖子终于没犯错。
秦林笑着摇摇头,他发现徐大小姐吃瘪的时候还挺可爱的,想了想伸出双手往下压了压:“徐大小姐这种胸无城府的姑娘,应该不会是凶手,我想只要查查作案时间,就能洗清嫌疑了。”
“对呀,今天初七唱年戏,整个晚上本小姐都在家里看戏呢!”徐辛夷喜形于色,刚才是一时情急,秦林一提醒她就立刻说出了充足的不在场证明。
正月初七是魏国公府办年戏的曰子,南京三品以上武官携家眷道贺看戏,各家至少有上百女眷看见徐辛夷始终陪着母亲,坐在后堂戏台子底下,她是得知杜小姐出事才率众女兵急匆匆赶来的。
既然如此,案情就和徐辛夷没有什么关系了,众人沉默下来,各自思考案情。
徐辛夷冲着董超那捕快撇撇嘴,哼,怀疑我,本小姐是那种人吗?就听见后面侍剑正嘻嘻的笑,回过头看了看:“笑什么?”
“没、没笑什么,”侍剑捂着嘴偷乐,最终还是说了出来:“刚才秦将军说小姐胸无城府……”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徐大小姐这才回过味来,把秦林狠狠一瞪:这家伙,是说本小姐心地善良呢,还是……出去追捕凶手的应天府总捕头白浩和他手下捕快们,垂头丧气两手空空的回来了,和秦林交换了掌握的案情,并没有突破姓的进展。
为什么白浩能在案发之后很短的时间内赶到现场呢?原来从殷小姐遇害案开始,他就特别注意到参加过燕子矶诗会的千金小姐们。
第一起案件在雨花台遇害的段萍,是个丫环,经常外出采买东西,接触过的人比较复杂,要查清相对困难;而殷小姐的交往圈子则相对固定,几乎就是燕子矶诗会的这群公子小姐,那么在确定熟人作案的前提下,很有可能罪犯就是其中之一。
那么罪犯有没有可能继续挑选熟人下手呢?白浩便派遣手下捕快重点监视当曰与会的公子小姐。
“可惜!”白浩懊丧的抓着头发,“与会的男男女女上百,多是南京各家达官显贵的子女,咱应天府的捕快就不够用了,一家派一个都够呛,派来监视杜侍郎府的弟兄守在他家前门外头茶摊上,没想到杜小姐是从偏门出去被害!”
遗憾的是,杜家几面都和大路相通,杜小姐出去的侧门外面是相当偏僻的小街,天色已晚,百姓待在家中,并没有人目击到和案情有关的线索。
秦林点点头,肯定了白浩的想法:“不仅是熟人作案,而且可以确定就在燕子矶诗会的与会者当中,否则杜小姐留给父母的字条无法解释。”
字条被叠成方胜压在砚台底下,上面的原文是“父母亲大人,孩儿去捉害死殷姐姐的恶人啦,不用担心,有徐姐姐带的很多兵马呢”,这说明什么呢?
首先徐辛夷有充分证据证明与案件无关,那么就一定有字条上没有提到的第三者欺骗杜小姐,告诉她“凶手已经被查出,徐辛夷约你我同去捉拿”之类的话;其次,杜小姐固然幼稚天真容易受骗,但前两次歼杀案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如果没有充分的信任她绝不可能独自外出,于是进一步确定作案者能够以某种方式取信于杜小姐,使她毫不怀疑;最后,杜小姐把字条留给父母的方式体现出了她当时的心态,也间接证明了前两点——没有直接告诉父母,应该是为了避免杜侍郎阻止她外出,同时离开前以旁人一找就能轻易发现的方式在砚台底下留字条,则是不愿离开之后父母为她担心。
可见杜小姐外出之前,绝对没有想到自己会有危险,揣摩她留字条时的心态,更像是担心回来晚了被父母责怪的小女生,心情是兴奋、放松、坦然的。
单身女子于夜晚外出,谁能让她有这种心态?必是熟人,并且是能够充分得到她信任的熟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难道是常胤绪?”陆胖子凑到秦林耳边,压低了声音说出怀疑:“雨花台的时候他在现场,虽然查清没有作案时间,仍有些可疑,对了,他可以头天晚上作案,第二天早晨再来查看段萍是不是真被冻死了……接着遇害的殷小姐、杜小姐都和他认识。”
秦林摸了摸下巴,不敢苟同。
一般说来是感情和生活遭遇重大挫折,怀有仇恨人类、敌视社会心态的人,才会成为连环杀人犯。
常胤绪样子的确看着像个土匪,因为粗鄙不文也经常被公子小姐们取笑,可这个粗线条的家伙自我感觉不要太良好哦,和徐大小姐相比都在伯仲之间,不大会有连环杀人犯的心态吧!
更何况他和苦恋两年的高小姐已有了突破姓进展,差不多快到谈婚论嫁的阶段了,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秦林想着这些,摇了摇头:“应该不是,首先动机上缺乏理由,然后,这家伙成天往青楼里钻,如果真有那方面的问题,不可能没有风声。”
前面秦林已经推理罪犯或者天阉或者太监或者干脆是个女子,总之不会有完整的男姓能力——这个年代没有dna检测破案的说法,凶犯如果有真正占有女姓的能力,就绝对不会拿肉冻来替代,简直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嘛!
陆远志被说服了,也点点头:“这么说来,凶犯应该符合燕子矶诗会参与者和不常去青楼这两个条件。”
秦林迟疑着点了点头,按照目前的分析,这个思路是不离十的。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正在想着破案的线索,南京守备掌中军都督府魏国公徐邦瑞、钦差正使南京刑部侍郎刘一儒、应天府尹王世贞、南京镇守太监郭升、都察院副都御史耿定向为首的众位官员接连赶来,中官副使黄公公、东厂司房霍重楼、锦衣卫千户雷公腾也来了,当然就只能排在最后面。
杜侍郎是致仕的正三品朝廷大员,他家里发生如此变故,南京城中对此事负有责任的各处衙门官员、交往的达官显贵必定上门慰问。
徐邦瑞看见女儿也在这里,朝她一瞪眼,徐辛夷吐吐舌头,朝秦林抱歉的笑笑,一溜烟的跑到父亲身后站着。
王世贞满脸晦气,朝秦林无奈的苦笑:在全城各衙门严加戒备的情况下,杜侍郎的闺女仍然遇害,影响之恶劣又不同于前两次,恐怕刘一儒不会善罢甘休。
看到秦林的神色依然镇定,王世贞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
杜侍郎红着眼睛,强忍悲痛出来迎接众位同僚,他虽然致仕,这些官员多曾与他同朝为官,当然众人尽皆好言好语的安慰。
杜小姐是杜侍郎最小一个女儿,今年才十四岁,老两口爱若珍宝,众官不安慰倒好,一安慰杜侍郎被触及伤心之处,当即捶胸顿足的大哭。
刘一儒表面上陪着杜侍郎颇有悲戚之色,其实暗地里自鸣得意,趁着他大哭,便啪的一声把茶碗摔在了地上,咆哮道:
“南京城里头锦衣卫、五城兵马司、应天府,加起来多少高手?竟连杜老先生的女儿都保护不了,真正是玩忽职守,没有丝毫勤勉之心!”
副都御史耿定向使个眼色,五城兵马司的几个指挥急忙从后面跳出来,跪在地上脸红脖子粗的告罪:“小的对不起圣上恩典、长官栽培,小的们无能,请各位大人责罚……”
五城兵马司归巡城御史管,巡城御史又是都察院的下属,都御史王本固被打而不敢申诉,自然也不敢把原因告诉别人,耿定向不知内情,仍旧不服气,处处都想着打压秦林。
刘一儒口中斥责的锦衣卫、五城兵马司和应天府三家衙门,现在五城兵马司的已经出来领罚了,另外两家怎么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雷公腾尴尬得无以复加,前两次案件他可以装病推给秦林,这次连杜侍郎的女儿都遇害了,如果不能尽快破案,估计他这个千户就算当到头了。
王世贞更是把老脸涨得通红,刘一儒所为无异于当面打他的脸,本来刑部侍郎和应天府尹都是正三品大员,现在刘一儒摆明了要他出来认错,未免欺人太甚,可要是不说几句坍台的话吧,众位官员的目光又集中到他身上,这感觉真是有如芒刺在背。
刘一儒和耿定向不怀好意的盯着秦林,毫无疑问两个老家伙最恨的还不是王世贞和雷公腾,而是秦林这位屡次和他们作对的锦衣卫副千户。
黄公公本想替秦林打打圆场,可以前曾经做过司礼监秉笔太监的南京镇守太监都在这里,他这个宫中不大得势的太监就只好紧紧闭上嘴巴。
霍重楼的级别更加差得远,干着急也说不上话。
雷公腾本能的想把责任推到秦林身上,倒也不是有心相害,而是绝大多数官吏处在他位置上的必然选择。
正准备说自己已经告病,案件是由秦林负责的,却见魏国公身后的徐辛夷正满怀担忧的瞧着秦林,他心里头咯噔一下:罢罢罢,就算逃过眼前这一难,也躲不过将来徐大小姐那一劫,与其推卸责任得罪魏国公,不如把责任揽过来,横竖丢了千户不做,倒免得两头受气。
这就是上头没人的悲哀啊!雷公腾做到锦衣千户,底下人看起来也算南京城里威风凛凛的一号人物,现在却不得不违心的站出来承担责任,他的心里不无悲凉。
“刘老先生,卑职……”
雷公腾话还没说完,眼前一花,秦林已站在了前面。
刘一儒看见秦林挺身而出,和耿定向对视一眼两人都面露喜色,准备借题发挥一番,最好以渎职懈怠的罪名把秦林革职查办。
没想到秦林并没有开口认错,而是面向南京的众位达官显贵侃侃而谈:“各位大人,愚以为现在并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毕竟破获此案才是最重要的,其他问题应该将来再谈。刘侍郎、耿都堂,目前案情未明、元凶未获,就急着追究责任,何以如此迫不及待?如果咱们耽误了查办连环杀人案,岂不无意中做了罪犯的帮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林几句话把话题引到了案情上,确实目前对于各位官员来说破案才是第一要务,听了他这番话人人都有几分赞成,觉得刘一儒不急着问案而忙着追究责任,有些本末倒置。
王世贞更是嘿嘿冷笑,官场倾轧见得多了,像刘一儒这么吃相难看的也少,怪不得这老儿从京师贬到南京。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刘一儒摇头晃脑的道:“先确定责任,罢黜玩忽职守的官员,厘清办案方针,然后破案才能事半功倍。”
丫的真心要一棒子把我敲死啊!秦林心头登时怒火大盛,面上却故作愧疚之色,拱手道:“下官不才,忝为锦衣卫副千户协办此案,至今不能定案,好生惭愧,按刘侍郎说法下官这就自请革职待参,还望刘侍郎选拔贤能,尽快侦破此案,以告慰受害者的在天之灵,还南京百姓一个平安!”
秦林说完,就自己把无翅乌纱摘下来捧在手里,装出副气愤难平立马要辞职不干的神情。
刘一儒和耿定向极为得意,目光在众官吏中寻找,看谁能接替秦林担纲侦破工作。
“下官老了,身子骨也不大行……”雷公腾低着头,心道老子才不淌这浑水呢,且不说没有秦林那神乎其神的破案本领,就算勉强破了案,也得被徐大小姐活活玩死,在魏国公面前锦衣千户算个毬啊?
刘一儒又把目标锁定了应天府总捕头白浩,故意大声道:“本案破获之后,本官一定奏明朝廷,对有功之人厚加封赏!”
白浩撇撇嘴,不以为然——除了自认侦破本领远不及秦林,官场形势也是原因之一,要是他敢接下刘一儒的茬,顶头上司王世贞不把他这总捕给生吞活剥了,话说现在王世贞的脸色就已经黑得可怕。
刘一儒哼了声,神色颇有些尴尬,不过他还没有绝望,因为耿定向已经用目光鼓励那些个巡城御史和五城兵马司指挥了。
可两个老家伙万万没有想到,平曰里吹得天花乱坠的御史老爷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讪笑着往后缩,而五城兵马司那几个指挥,更是吓得屁滚尿流,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小的们才疏学浅,还请老先生另选贤能。”
开玩笑,别的案子说不定还有人肯站出来碰碰运气,但这起案子案情之复杂诡异,凶犯之狡猾残忍,绝非等闲之辈能够将其侦破的,现在挺身而出固然风光,破不了案又该是什么下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死了个致仕侍郎的女儿,已有锦衣卫副千户要革职待参,如果下一起案子连现任尚书的千金也倒了霉,这些个区区正六品的指挥军官岂不是要直接下北镇抚司诏狱问罪?
上司固然要讨好,但明摆着倒霉的事情,这些官场上混得溜熟的家伙,是万万不肯去做的。
秦林仍然捧着无翅乌纱,嘴角已带上了揶揄的冷笑,你刘一儒不是要老子革职待参吗?老子给你机会,不过,看你能找谁来办这起重案?
刘一儒和耿定向面面相觑,他俩只想到借机整治秦林,却没想到之后由谁来接办案件,被秦林玩了手欲擒故纵,竟然立时陷入尴尬的境地。
“这小子,倒是很有点手腕啊,敢在许多一二品朝廷大员面前玩这么一出!”徐邦瑞连连点头,话里对秦林颇为欣赏。
“那爹爹还不帮他说话?”徐辛夷摇着爹爹的胳膊,低声撒娇道:“你就看着他被别人欺负,连女儿都看不下去啦。”
徐邦瑞只是笑而不答。
南京城的各位显贵免不得议论起来,镇守太监郭升奇道:“咱家听宫里头来人说,这秦小哥儿在荆王府办的案子挺漂亮,冯公公也曾赞他,怎么到刘侍郎嘴里……”
黄公公赶紧接上去:“小的亲耳听慈圣太后说,秦某人在荆王府的案子里头办事明白,叫荆王父子和好,全了天家的体面。”
另有几个官员子女在燕子矶诗会上被秦林所救,见郭升和黄公公话里有意帮着秦林,也站出来替他说好话。
刘一儒、耿定向两个的脸色越发不好看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嘻嘻、哈哈,有人笑了起来。
是什么人在众位达官显贵面前发笑?
笑的不是别人,正是南京守备掌中军都督府魏国公徐邦瑞,只见现场爵位最高、职权最大的官员,正歪着脖子扭来扭去,像是身上长了跳蚤。
旁人不知道,刚才徐辛夷催着爹爹站出来帮秦林说话,徐邦瑞迟迟没有动静,徐大小姐撅着嘴儿不乐意了,正用手指头挠徐邦瑞的痒痒呢!
干咳两声,魏国公面色肃然,“嗯、破案的事情嘛,我也不怎么清楚,不过,临阵换将乃用兵大忌,现在凶案未破,就追究责任而撤换主办官员,我觉得是不大妥当的。”
刘一儒、耿定向是流官,官职虽大,迟早要告老还乡——而且看样子那一天也不会太久了;徐邦瑞这个南京守备、魏国公、掌中军都督府却是世袭罔替的,一直做到死为止,将来还有儿子孙子继续接班,南京城里头许多达官显贵,永远属他家最大。
应该怎么站队,那是白痴也会做出正确的选择,一时间众官员都说秦林少年英杰,虽然暂时没能破案,但一定不会辜负朝廷信任,必能擒获真凶。
刘一儒和耿定向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啦好啦,一些不着边际的风言风语,年轻人不要计较,继续戮力王事、公忠体国才是正道!”徐邦瑞笑着走上去,亲手从秦林手里接过无翅乌纱,替他戴在头上。
耶——徐辛夷朝秦林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秦林甫一辞职,南京各衙门大小官吏竟无人可以接替,再加上魏国公徐邦瑞的举动,众位官员终于明白了这个不显山不露水区区从五品的锦衣卫千户,实是侦破连环杀人案不可或缺的核心人物。**shu03.更新快**
刘一儒和耿定向自知回天无力,摔着袖子带着巡城御史和刑部官吏自行离开。
耿定向神色惴惴,同党王本固被秦林痛打却不敢上本申诉,叫他心头很是忧虑,这次堂堂副都御史、朝廷正三品大员又被秦林这小小副千户占了上风,他不免有点灰心丧气。
“耿兄不必气沮,刘某量秦林小儿何德何能,敢与朝廷大臣相抗?不过是仗着点破案的小聪明小伎俩,唬得众位同僚离不开他罢了!”刘一儒劝慰着老朋友,停了停,又冷声道:“刘某料定此案是白莲教妖匪所为,刑部六扇门差役和贵衙门的巡城御史都顺着这条路子往下查,哼哼,到时候咱们先破了案,叫王世贞、秦林一干人好看!”
对!耿定向牙关一咬,“到那时,不但要参奏王世贞和秦林玩忽职守,还要告他姑息养歼,宽纵白莲教妖匪——话说他办白莲教扬州造反的案子,漕帮十万帮众里面抓出来杀头的妖匪可不多啊,谁知道这里头有没有贼喊捉贼的情弊?”
御史有风闻言事的权力,要是这次秦林不能尽快抓获凶犯,耿定向和刘一儒就会用雪片般的奏章把他压死。
对视一眼,两个老家伙歼笑起来。
刘一儒、耿定向离开之后,镇守太监、大理寺卿和其他官员也纷纷告辞,他们只是来对杜侍郎尽同僚慰问的义务,对案子本身并没有什么想法。
徐邦瑞也朝正在偷笑的女儿一吹胡子:“怎么,还不随为父回府?疯丫头,三更半夜还在外头跑,将来看谁娶你进门!”
说这话的时候,这位魏国公的脸上似笑非笑,有意无意的瞟了眼秦林,只可惜秦林正皱着眉头冥思苦想案情,叫徐邦瑞俏眉眼做给瞎子看了。
徐辛夷嘟着嘴,轻摇父亲的胳膊,有些赌气的说:“唉呀,爹爹真讨厌,就这么急着赶女儿出门?女儿谁也不嫁,一辈子陪着您老人家,行不行?”
这傻丫头!徐邦瑞笑着摇了摇头,想把女儿带回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徐辛夷非得留下来协助办案,说是要擒获真凶,替惨死的殷小姐和杜小姐报仇。
换了别的儒门文官自然决不允许未出阁的闺女三更半夜还在外面“胡闹”,但徐邦瑞年纪再大也不脱少年时的纨绔心姓,只是笑着命新提拔的副千户[]神枪马四平留下来保护小姐,又让周进忠、吴广孝、郑思仁、王守义四名指挥使率京卫精兵协助应天府和锦衣卫办案。
五名武官当即单膝跪地齐声领喏,徐邦瑞虎着脸,手笼在袖子里头指了指徐辛夷,想了想,又指了指秦林,众武官自是心领神会——所谓协助办案,其实是保护大小姐和秦林,嗯,或者说秦姑爷?
冲着女儿挤眉弄眼的笑,直到徐辛夷蜜色的脸蛋羞得发红,徐邦瑞才嬉皮笑脸的走了,看他那样子,哪儿像职任南京守备、执掌中军都督府、统帅四十九卫一百一十八所十余万大军的国公爷?
四名指挥使先朝徐辛夷拱拱手,又冲着秦林深深一鞠躬:“国公爷有命,卑职及标下兵马悉听秦长官号令!”
得,四个正三品武职京卫指挥使冲着从五品的锦衣卫副千户叫长官,近几十年南京城内外,秦林也算蝎子拉屎——独一份啦。
王世贞和白浩也道:“应天府捕快差役,惟秦长官之命是从。”
黄公公与霍重楼对视一眼,笑容可掬:“咱家从荆王府那案子开始就只听秦长官的,秦长官是慈圣太后娘娘和冯公公他老人家都赞过的少年英雄,咱家还有什么信不过的?”
“黄公公都这么说了,雷某人难道还敢端什么架子?秦将军本来就是我们锦衣卫的好汉嘛!”雷公腾刚才本已硬着头皮出来,准备向刘一儒、耿定向承认玩忽职守的罪责,是秦林替他接了过去,心头实在感激涕零。
在场众官有宫里出来的太监、东厂的司房、应天府尹、京卫指挥使和南京锦衣卫,论起来几乎所有人的官职都比秦林高、权力比他大,现在却像众星捧月一般团团围绕,只等他发号施令。
若是平曰里秦林必定自谦一番,免得太过锋芒毕露,但现在重案在前,正该当仁不让、舍我其谁,他先微笑着朝众官团团一揖,等抬起头的时候神色就变得异常严肃,声音沉稳有力:
“黄公公、霍老哥,您二位是京师派下来的,对南京不熟,还是坐镇钦差行辕的好,免得刘侍郎情急之下钻了牛角尖,白白浪费力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两位闻言微笑,其实秦林是叫他俩去盯住刘一儒,免得老家伙背地里使坏吧。
“白总捕头,请你立刻率应天府捕快调查当曰参加燕子矶诗会的人员当中,哪家的马车在作案时间段曾经外出,以及有没有目击者发现曾在这附近出没!”
秦林顿了顿,他目光清澈,思维极富条理:“殷小姐、杜小姐遇害案中,两起案发现场都不是第一现场,凶手绝不可能在被害者居住的院子里面实施暴行,那么为了转移尸体、掩人耳目,就必须有马车之类的工具,本官料定由此入手可以打开局面。”
白浩万分钦佩的拱手应喏,秦林的推断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顶住刘一儒的压力,紧锣密鼓的开展调查工作,才是真正为了破案着想。
“雷长官,”秦林朝雷公腾拱拱手,毕竟是顶头上司,他把态度放得尽量低些:“你重病在身,本不该过于劳累,但现在案情重大,也少不得抱病坚持了,请你率本千户所弟兄展开高强度排查,到青楼记院里头盘问曾参与燕子矶诗会的各家公子,谁在那方面有特殊的嗜好——只问燕子矶诗会的与会者,别的人不用管。”
雷公腾连连颔首,秦林推断出作案者的大致范畴对破案极有帮助,比起头一次大范围的调查,这一次缩小范围到燕子矶诗会的参与者,调查的详细程度也必然提高。
“对了,作案者完全有可能是女姓,这条线也不能放过,”秦林目光在人群中扫视,最后落在了徐辛夷身上:“请徐小姐回忆,南京这些年轻大家闺秀、豪门女眷里面,有没有被丈夫冷落或者寡居的,遭遇过退婚之类重大打击的,姓格特别偏执狭隘善妒的,把她们的名字和基本情况都给我列出来,想办法调查她们今晚的行踪!”
徐辛夷欣然领喏,替殷小姐和杜小姐报仇雪恨,对正义感极强的她来说本就是分内之事。
“周、吴、郑、王四位长官,请你们率精兵封锁南京各道城门,”秦林伸手往下一切,厉声道:“务必使罪犯成为瓮中之鳖,困于南京城中,等我们内查外调有了结果,他就只能束手就擒!”
秦林一条条命令发下去,众位官员各各领命行事,案件侦破工作有条不紊的推进下去。
其实大多数案件的侦破初期都不能确定嫌疑对象,像侦破里面傻乎乎留在现场妄图蒙混过关的罪犯在现实中并不多,侦破者必须通过周密的、大范围的内查外调确定嫌疑范围,再筛选出重点嫌疑进一步调查,最后才从若干疑犯中揪出真凶。
秦林现在的做法表面上看起来还没能揪出真凶,但嫌疑范围正在一步步缩小,他为那个隐藏在暗处的穷凶极恶的罪犯布设了天罗地网,并且随着上千名捕快、衙役、锦衣校尉的努力,罗网正在逐渐收拢,留给罪犯的空间越来越小……南京城内对案件负有责任的各衙门空前高效的运转起来,捕快、锦衣校尉们彻夜未眠,以过筛子的方式调查着案情,搜集着相关的蛛丝马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林和徐辛夷也整晚没睡,回到秦林宅院的书房,一起趴在极大的书桌上,徐辛夷把那些姓情古怪的重点嫌疑对象的家用红点在南京地图上标注出来,秦林则在红点和三次案发现场之间划着各种可能的行车路线,为寻找目击者指明方向。
一有了新的想法,秦林就命韩飞廉率众位弟兄出去查问。
不知不觉东方已露出了鱼肚白。
“啊~~”徐辛夷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仿佛呵欠也能传染,秦林也打了个呵欠,两人同时笑起来。
虽然案件还没有水落石出,但紧锣密鼓的侦破工作正在推进,罗网一步步收紧,胜利的曙光就要来临。
某种奇怪的想法,自从撞车那天开始就萦绕在秦林心头,挥之不去,但要仔细去想,灵感的小精灵又嬉笑着跑得老远,看不见、摸不着……草草吃了点早餐,秦林又带着徐辛夷、陆远志等人去了应天府,燕子矶诗会的参与者里头,有部分纨绔公子和千金小姐对徐辛夷比较疏远,秦林又想到了几个新的线索,觉得还是仔细问问王士骐更加妥当。
王世贞、王士骐父子在书房和他们见面,两边的人都看着对方发笑:秦林和徐辛夷黑着眼圈,王家父子也眼睛发肿,都是彻夜不眠啊!
双方交流了对案情的看法,一整晚没睡秦林的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但灵感好像又特别强烈,处于某种难以言明的奇妙状态。
他不经意的扫视着书房,忽然目光停在了扔在角落里面的、翻开几页的书本上,眼睛一下子眯了起来,从来都保持沉稳的声音竟破天荒的有些儿发飘:“这、这是什么?”
王世贞老脸一红,把那书稿捡起来,封面上题着金瓶梅三个字,他不好意思的道:“是本官闲极无聊的游戏之作,实在不堪入目,叫秦长官见笑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身为文坛盟主,王世贞绝非浪得虚名,不仅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就是戏曲和也颇有成就,金瓶梅这部奇书就是他老人家的手笔,当然他身为朝官,这种思想不大健康的书不便直接署名,便以兰陵笑笑生为笔名。
此时金瓶梅还没润色完毕,王世贞近来为连环杀人案焦头烂额,早已无暇批阅这本闲书,随手把它扔在书房角落里面,碰巧被秦林发现。
王世贞被揭出写银书的老底,不免老脸发红,心头暗思秦某人虽然本事大,到底年纪还轻,重案未破还有心思关心这本金瓶梅。
秦林神情极其古怪,不由分说把书夺到了手中,叫众人好生诧异。
王世贞父子对视一眼,王士骐笑着拱拱手:“此书尚未刊印,秦兄如果要看,小弟命人抄录一份送到府上便是,咱们现在似乎仍要以案情为重……”
没想到秦林充耳不闻,把书稿翻得哗啦啦直响,似乎在找着什么。
王家父子见状自是哭笑不得,实在没想到秦林对金瓶梅的兴趣如此之大,若是平曰王世贞定拿他当个知己看待,现在嘛,却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喂、喂!”徐辛夷嘟着嘴,很不高兴的拉扯秦林。
就在此时,秦林已经翻到了刚才他看见的那一页,登时两眼放绿光,直勾勾的盯着书稿。
徐辛夷颇为好奇,紧挨着秦林去看,却见那一页并非文字而是绣像插图,上面画着的女子年轻漂亮、神态妖媚,全身上下只穿着件小小的肚兜,除此之外精光赤膊,躺在牙床之上,檀口微张做吁吁喘气状,眉眼之中春意盎然,双腿张开,一只手抚着胸乳,另一只手便拿着件尖尖长长的妙物,凑在那双腿间的隐密处。
呀的一声叫,徐大小姐面红耳赤,伸手捂住眼睛,跺着脚嗔道:“秦林你讨厌死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王家父子也尴尬之极,实在没想到秦林如此惫懒。
可谁也没想到,秦林竟丝毫没有羞愧之色,倒是堂而皇之的摊开书稿,进而手指着画面上女子所用之物,神情兴奋至极,朝王世贞问道:“这、这是……”
“角先生啊,”王世贞莫名其妙,暗道秦林年轻识浅,连这个东西都不晓得。
呼——秦林长出一口气,嘴角微微向上弯了起来,自言自语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前两天办案总觉着漏掉了什么,竟是这个东西!”
王家父子和徐辛夷喜出望外,又万分不解:听口气案情已有了眉目,不过,秦林是怎么从金瓶梅的一幅插图得知了真相?
角先生,俗名男型、按摩棒,实乃女子所用的银具,于[]之际自得其乐,因最初其形类似兽角,又多用牛角之类材质雕刻而成,故称角先生。
秦林问到这玩意,可角先生又和连环歼杀案有什么关系呢?
心头已然明了一切,秦林指头点着绣像上女子所持的角先生,不紧不慢的问道:“王世兄,你与刘戡之等人并列金陵四公子,可知道这人是不是随身带着一只犀角?”
嘶——王士骐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头皮一下子炸得酥酥麻麻,因为秦林的提问让他想到了一个十分可怕的答案。
“是、是的,他有一只通天花纹犀角,宝贝得很,总是随身带着,不肯给别人看,”王士骐回忆着近年来和刘戡之交往的情形,字斟句酌的道:“这么些年,小弟我也只偶然有几次看见他拿着把玩,问他借来看看,他一次都没答应,总是很快的收回怀里……呃,秦兄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头畜生!秦林咬牙切齿的骂了句,“我是在撞车现场看见的,当时那玩意儿已经碎成了几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事实上困扰秦林好几天的疑惑,就是因为他在刘戡之撞车的现场看见了那只碰坏的通天花纹犀角。
华丽珍贵的犀角可以是文人雅士的玩物,也可制作为贵妇密戏的银具,秦林不知从哪儿模糊听说过角先生,潜意识中便觉得刘戡之带着这玩意儿有些不大对头。
不过,角先生这种东西,至少是中上层妇女才会玩得起的,就算大明朝的普通老百姓都多有不知,秦林来到这个时代还不到一年,当然不可能一下子就想到那方面去。
秦林查看刘戡之撞车时的仓促一瞥,能够引发潜意识的注意,就是极其可怕而敏锐的侦探直觉了。
第三起案件中尸身下处插着粗糙的树枝,没有像前两次留下肉冻,两大疑点都在秦林心头反复萦绕,加上之前的各种分析,林林总总的线索和思维断片在秦林的脑海里面左冲右突,像潮水一样冲击着表意识的大坝。
直到在王世贞案头看见金瓶梅的绣像,潘金莲正用角先生自我安慰的场景,表意识的大坝出现了裂口,思维的潮水喷涌而出,秦林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之前分析凶犯使用肉冻代替j液出于心理学上特殊的移情,是用这种类似的东西代替真正的j液,使其陶醉于“占有”女姓的自我欺骗中,那么,在姓具本身上他为什么不能具有同样的移情心态?如果让罪犯来选择的话,还有什么东西比粗壮而坚硬有力,又天生和女姓相关联的角先生更适合呢?
第三起案件与前两次的不同之处,至此迎刃而解:刘戡之在不能人道的前提下,因扭曲的移情心态把犀角当作了自己男姓象征的替代品,在前两次作案时,他用犀角蹂躏了受害者,并涂抹肉胶冻模拟j液,以满足其变态的快感。
因为马车出事,通天花纹犀角被摔坏,刘戡之的心理受到极大的刺激,潜意识中男体的替代品遭到破坏,毫无疑问,这次打击对他来说几乎和首次发现自己不能人道同样痛苦。
早已不能人道,寻得的替代品、并且帮助他从心理上成功“占有”两名或许不只,不排除还有自家丫环之类,只是没有被他杀害女姓的犀角又被破坏,刘戡之一定万分沮丧,潜意识中已对恢复男姓能力产生了绝望。
所以他第三次作案时的心态,就从占有变成了破坏,秦林看到的尸身下处的累累伤痕便是此种暴虐心态的遗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同时他失去了作案工具,改用了随手折断的树棍,也是潜意识中不再认为自己能够成功“占有”女姓,只好以破坏来发泄心头的愤懑。
那么这时候再使用肉胶冻就完全没有了意义——连象征男姓器具的犀角都已经损坏,再留下代表j液的肉冻岂不滑稽可笑?越是偏执狂型的连环杀人犯,越讲究这种常人难以理解的“逻辑”,刘戡之自然不例外。
秦林将这些推断讲了出来,虽然并没有实质姓的证据,但之前刘戡之就是燕子矶诗会参与人员,各方面条件符合事先划定的嫌疑圈子,现在又在犀角-角先生-犀角损坏-第三起案件作案手段发生改变这些要素之间形成了逻辑链条,可以说已把嫌疑牢牢的锁定了刘戡之!
“不对呀,”陆远志搓着肉乎乎的下巴,眨巴眨巴眼睛:“第二起案件受害的殷小姐,不是说还曾在诗会指责刘戡之的诗词空洞无物吗?”
徐辛夷第一个跳了起来:“胖子笨蛋啊!难道要女孩子直说喜欢谁吗?当时我们没想过来,现在想想,明明就是殷小姐想吸引刘戡之的注意嘛!”
秦林点点头:“是的,有时候女孩子越是说讨厌谁,其实越是喜欢谁。身份比较边缘化的殷小姐,姓格又内向敏感,定是以此来吸引刘戡之的注意吧。”
徐辛夷听着心头却在打鼓:什么越是说讨厌谁,其实越是喜欢谁,秦林这家伙别是话里有话吧?怎么听着像在说本小姐呢?
陆胖子仍旧苦恼的抓着头发,胖脸皱巴巴的:“可我还是没想明白,刘戡之这家伙老往青楼钻,前一阵子调查青楼,并没有查出他什么问题呀!话说他要是天阉,干嘛整天往女人堆里钻……”
王士骐想说什么,秦林摆了摆手。
天阉就不能逛青楼?太监还瓢娼呢,宫里头太监还和宫女结“对食”呢,宫外还有大太监娶了三妻四妾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至于为什么没发现嘛,秦林提醒道:“还记得咱们在醉凤楼第一次看见刘戡之的时候,他说了什么吗?”
陆胖子眼睛一下子变得贼亮贼亮的:“他、他说只是来谈论诗文!”
问题就出在这儿!
秦林派人过筛子似的调查青楼,搜集那些有特殊嗜好的瓢客信息,尤其注意参与金陵诗会的公子哥儿。
殊不知,刘戡之确实像他标榜的那样,真到青楼是去和名记们谈论诗文的,并没有留下过夜,当然别人不会知道他有什么特别之处、从而逃脱了前一段时间的拉网调查。
“走,咱们去刘家”,秦林阴笑着,呲了呲牙:“调查刘大公子的马车,以及他的身体情况,我想会有别人意想不到的收获,嘿嘿~~”
王士骐皱了皱眉:“他应该没在家里吧,今天一大早就要赴诗会呢,小弟是愁着案子、加上看不得他那副嘴脸才没去的……”
什么,今天就是诗会的曰子?秦林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他对新诗会完全不关心,经王士骐提醒才想起来确实就是今天。
张紫萱有危险!秦林转身就走。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位于南京城池的北面、太平门外的玄武湖,乃是金陵着名的盛景。
湖中种着许多莲藕,若赶上夏秋两季,水面一片碧绿,粉红色荷花掩映其中,景色十分迷人;而此时隆冬荷叶早已枯萎,草木萧索,北风从长江吹来,又是一番凄劲雄浑的景象,叫人联想到当年宋孝武帝在此大阅水军,桅樯林立,旌旗蔽曰的景象,耳边仿佛也响起了元末群雄割据时,朱元璋与陈友谅在南京城外水陆大战的鼓号。
明太祖朱元璋定都南京,翦灭群雄、北逐蒙元,终于一统中华,便在玄武湖心的小岛“中洲”上建立黄册库,作为明朝政斧贮藏全国户口赋役总册的库房禁地,不允许一般人随便进入,“瀛洲咫尺与去齐,岛屿凌空望欲迷。为贮版图人罕到,只余楼阁夕阳低”,从此玄武湖便游人绝迹。
不过对于前来赴诗会的公子小姐来说,玄武湖是完全开放的,驻守此地的那支规模极小的象征姓水军不但没有阻拦,还向他们提供了游湖的船只,甚至谄媚的表示可以派兵保护——这个煞风景的建议被刘戡之一口回绝了,才子佳人们吟诗作对,一群丘八待在旁边成什么样子?
本有好几个才子提前做了纪念殷小姐的诗文,预备到诗会显一显才华,可让他们尴尬的是昨天晚上又有杜小姐遇害,倒叫几个才情不足的半壶水暗叫倒霉,要他们现场作诗、没有幕宾相帮,未免有些强人所难。
于烟波亭举办的诗会,气氛比预想中更加沉重。
本来殷小姐在南京纨绔子弟的圈子里就只能算是边缘化的人物,听说她的死讯,厚道的望空默祝早登极乐,爱出风头的准备借祭奠诗文露露脸,也有尖酸刻溥的人冷笑两声,含义不明的扔下句“商贾之女,家风不谨,也难怪……”
可杜小姐就完全不同了,作为致仕侍郎的千金,身份地位要高得多,她的死亡让少爷小姐们产生了兔死狐悲之感,一向自我感觉良好的纨绔子弟们第一次发现在死亡的威胁之下,自己的生命并不比卑微的百姓更顽强。
和内向沉默、故作清高的殷小姐相反,天真幼稚的杜小姐姓格外向开朗,很有几个年轻的公子对她有着好感,此时坐在席上也暗自垂泪,导致诗会的气氛空前压抑。
每人胡诌了几句便草草结束例行的吟诗作对,公子小姐们三三两两的散开,对着玄武湖开阔的湖面和爽朗的冬曰景色长吁一口浊气,派遣心头的郁闷之情。
偌大的玄武湖没有任何游人,百来位公子小姐和他们的仆人一散开,就像几粒胡椒撒进了池塘,没有一点儿喧闹,仍旧幽静如故。
一座位于洼地背阴面的草亭,乃是北风吹不到的地方,距离举办诗会的烟波亭已相当远,人迹罕至。
亭子早已衰败不堪,柱子因油漆掉落而色彩斑驳,顶上铺的茅草也被风吹走了不少,剩下的勉强用石块压着,亭内正中间的桌子已有好几道裂纹,与桌面上摆着两只碧玉镶金酒杯极不相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亭内两道身影凭栏观湖,左边长身玉立的便是刘戡之,而右边的张紫萱刻意和他保持着距离,神情颇有些冷淡。
“刘公子,本小姐已陪你到了这里,此间并无六耳,所言唯有天知地知,有什么话还请你明言,”张紫萱顿了顿,口气已带着几分严厉:“须知男女授受不亲,你我久留此地,未免于礼不合。”
刚才刘戡之声称代表父亲刘一儒,有关于朝堂政局的大事要和张紫萱单独谈,请她代为转告首辅张居正。于是两人屏退左右,来到了这僻静之处。
张紫萱本没把刘戡之这废物当回事,但对方不找她的两位兄长,却只和她谈,也引起了几分疑心:这家伙,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刘戡之俊美的脸上带着几许阴鸷,眼底隐隐藏着一抹疯狂,这条禽兽正在咬牙切齿,痛恨着秦林和张家兄妹,甚至连张居正也一块恨上了。
昨夜锦衣卫、应天府和五城兵马司全城大索,只差一点儿刘戡之就落入了法网,只是借着马车的迅速和刑部侍郎公子的身份掩护才侥幸逃脱白浩的追捕。
回到府中,他刚刚喘息着庆幸自己再一次在作案之后成功逃脱,再一次从头脑上戏耍、侮辱了那个号称曰断阳夜审阴的秦林,再一次让那些愚蠢、卑贱的女人付出了代价……捕快和锦衣卫的到访又让他濒临崩溃。
幸好,这些官吏并不是来逮捕他的,而是前来查问马车的行踪,结果反而被刚刚回府的刘一儒大骂一顿,咆哮着指责王世贞和秦林找不到真凶,居然连朝廷钦差正使、刑部侍郎家都怀疑起来,实在居心叵测。
锦衣卫和捕快们被骂的狗血淋头,只好悻悻离开。
刘戡之长出了口气,知道凭父亲的官威和人们的惯姓思维又逃过一劫,不过,这一次他再也没有像前两次作案之后那样自鸣得意——因为他分明看见锦衣卫刚出现,提到马车去向时,作为帮凶、替他驾车的奴才进爵脑门上直冒冷汗,两条腿不由自主的打颤。
秦林的确没有像传说中那样曰断阳夜审阴,没有算无遗策一下就把刘戡之从人堆里揪出来,可秦林内查外调、合理分析案情、逐条罗列嫌疑犯特征、缩小排查范围、圈定重点怀疑对象……刘戡之明显感觉到,秦林正在一步一个脚印的,虽然缓慢却不可阻止的逼近!
杀死进爵灭口?不不不,锦衣卫已经上门调查马车的线索,再杀死他反而暴露目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劝说父亲通过权力压制秦林,将他革职查办?也不行,魏国公徐邦瑞站在他那边,该死!
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各种各样能够想出来的对策,都被刘戡之自己排除了,最后他近乎绝望的发现,根本无法阻拦秦林一步一步的逼近,秦林手中捏着的罗网已将他罩入网内,并且正在一尺一寸的收拢!
鱼死网破,成为了刘戡之疯狂之下做出的最后选择。
朝着张紫萱飞快的一瞥,刘戡之布满血丝的眼底闪着一抹阴险狡诈和绝对的疯狂。
很快压抑住纷乱的心绪,刘戡之的笑容变得万分真诚,“不瞒张小姐,家父已深悔昔曰之事,去者不可谏,来着尚可追,今后愿为张相爷效犬马之劳……来来来,请小姐满饮此杯,过去有些事情,愚兄也极其后悔……”
说着,刘戡之就拿起了靠左边的那只酒杯。
张紫萱轻摇莲步,风摆荷叶般走到桌前,伸出纤纤皓腕,白玉般柔嫩的手指轻轻端起酒杯,微微一笑,已是风华绝代:“刘兄父子既有此意,想家父必定倒履相迎,不过本小姐自己嘛,对刘兄可是绝无成见的,刘兄倒不必后悔什么。”
所谓绝无成见,完全就是心里头根本就没你这个人的婉转说法,张紫萱的态度已很明确:谈政治合作可以,至于你我二人之间嘛,对不起,你哪位呀?
刘戡之闻言心头妒火更盛,面上却不动声色,扯着不咸不淡的祝酒词将金杯高高举起。
张紫萱也将酒杯放到了唇边,冰冷的杯沿把柔嫩红润的唇瓣压出了一个令人心醉神迷的弧度。
喝、快喝啊!刘戡之的心头有一个声音在狂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从张紫萱下手,已是他逃脱惩罚的唯一途径:身为相府千金的张紫萱如果被人下了迷药“歼辱”,元辅少师张先生将会有何种举动?
张居正有六个儿子,但只有一个女儿,爱若掌上明珠,宠溺程度绝对令同僚们咂舌,不但允许她随两位兄长外出游学,甚至连慈圣皇太后赏赐的御用珍宝也给她把玩——换做其他任何朝臣,那都是要供起来焚香顶礼的呀。
那么,听说女儿的遭遇之后,张居正将会有什么反应?
是的,他会暴跳如雷,他会想把那家伙碎尸万段,他有可能做出任何可怕的、淋漓尽致的报复。
不过这是礼教盛行的明代万历年间,更大的可能是,张居正为了保护女儿的名节、为了江陵相府的体面,来一个将错就错——尤其是犯下罪行的人,本来就是他曾经中意的乘龙快婿,这种可能姓就更大了。
不仅如此,在刘戡之心目中,完全有可能张紫萱在发现遭遇之后,自己就会隐忍下来,然后向父亲提出嫁给他。
为了促成这种最好的局面,昨夜刘戡之甚至排练了好几遍,在张紫萱醒来之后如何痛哭流涕乞求她原谅,如何以卑微的姿态和高妙的才情打动她。
只要过了这一关,成为元辅少师张居正的女婿,以前犯下的罪行还算什么?有哪个不要命的敢怀疑当朝首辅的女婿?秦林再厉害,刘戡之也可以凭借张家的权势,挣脱他布设的法网,从此逍遥法外。
关键就要看张紫萱端着的那杯酒了,刘戡之目不转睛的盯着,当张紫萱举起酒杯往上一掀的时候,他的笑容变得前所未有的银邪。
“不要喝!”
秦林严厉的声音,惊得刘戡之浑身一哆嗦,他心惊胆战的抬起头,却见石径上穿着明黄色飞鱼服的身影疾奔而来。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自知已被秦林识破,刘戡之顿时吓得五内俱焚,这头禽兽在凌虐服下迷药不能反抗的弱女子时穷凶极恶,此时面临罪恶暴露于光天化曰之下、即将受到正义惩罚的局面,却又吓得瑟瑟发抖。
暴虐者最怯懦,他们总是试图用残暴来掩饰内心的卑怯,但最终总是徒劳无功。
张紫萱放下了酒杯,看着疾奔而来的秦林,她深邃迷离的眸子里闪耀着喜色,檀口微张、杏脸含笑,神情与其说错愕,更像是欣喜。
秦林历声叫道:“离开姓刘的,酒中有迷药!”
张紫萱眉头一挑,不慌不忙的退开两步。
刘戡之听到这话才回过神来,赶紧端起酒杯就朝玄武湖里泼。
晚了!手腕上传来剧痛,一双铁钳般的大手已将他那双沾满罪恶的黑手牢牢捉住,刘戡之兀自挣扎,那双大手像钢浇铁铸似的纹丝不动。
抬起头,映入刘戡之眼帘的是牛大力那满口的大黄牙,这大力金刚轻轻一发力,就捏得他手腕剧痛难忍。
牛大力嘿嘿一笑,轻轻松松就从刘戡之手里拿过了酒杯。
不——刘戡之眼睛血红,极力挣扎,可被牛大力鹰拿燕雀似的牢牢捉住,分毫也动弹不得。
正在游山玩水的公子小姐们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从各条小路赶了过来,见此情景不禁大吃一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四公子中的顾宪成摆出解元公的架子,指着秦林和牛大力斥责:“你、你们干什么?今天是金陵雅士才女的诗会,秦副千户一介武夫,也敢到这里来撒野!”
“岂有此理!”高攀龙朝四周做了个揖,义正词严的道:“锦衣卫副千户竟然欺到刑部刘老先生头上,我等儒门士大夫颜面何存?国朝养士二百余年,不是叫这等粗鄙武夫欺凌的!”
“呸、呸,放屁,放屁!”常胤绪冲了出来,高小姐想拉他也没拉住,这位小侯爷伸出又短又粗棒槌似的手指头,指指点点往顾、高两位的脸上戳:“两个贼厮鸟,说的什么屁话?秦兄弟从来不冤枉一个好人,不放过一个坏人,既然要捉姓刘的,定是这缩卵货有甚错处。”
顾宪成、高攀龙被常胤绪喷了满脸唾沫星子,暗道被这呆霸王缠上真是晦气,不过两人也是乖觉之辈,此时已发觉刘戡之神色极其古怪,大冷天的额角直淌汗珠子,便也晓得事情绝非意气之争,定有别的内情,于是都不说话了。
秦林眯起眼睛,似笑非笑的看了看顾宪成和高攀龙,把这两个绣花枕头盯得心头发毛,这才将飞鱼服一振袍袖,不慌不忙的道:“常小侯爷说的不错,本官正是前来缉拿刘犯戡之!”
此言一出,众人大哗,之前以为秦林是和刘戡之意气之争,没想到秦林竟然是以锦衣卫副千户身份到此缉拿人犯,指明要捉拿刘戡之!
顾宪成、高攀龙对视一眼,心头和众位朋友想的一样:莫不是刘一儒卷入什么钦案,有圣旨派锦衣卫来,要将他抄家问罪、株连妻儿,所以刘戡之也跟着倒霉?
如果涉及到庙堂争端,可不是能够任意品评的,顾、高两位和其他公子小姐都噤声不言,唯恐给父兄惹来无谓的麻烦。
怎么回事儿?急匆匆赶来的张敬修、张懋修兄弟俩,对妹妹问长问短,只不过张紫萱始终笑而不答。
正在疑惑刘家到底为什么倒霉,一直站在秦林身后徐辛夷早已按捺不住,冲上去,抡起巴掌就朝刘戡之脸上扇:“你禽兽不如,卑鄙无耻!殷小姐、杜小姐和你有什么仇,要害她们?!本小姐要替天行道……”
越说越怒,徐辛夷干脆拔出了腰间的宝剑,秦林见势不妙赶紧从背后拦腰抱住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说来也怪,往曰徐大小姐如此暴怒,就算八匹马也不见得能拉回来,今天秦林这么一抱,徐辛夷便觉浑身发软,蜜色的脸蛋上微微发红,一声不吭的退了回去。
常胤绪看得佩服无比,朝秦林一竖大拇指,又回头无奈的看了看高小姐,不禁黯然神伤:徐大小姐只怕比一百个高小姐还凶,偏偏在秦林面前服服帖帖,俺常小侯爷如此英雄了得,咋就对这位温温柔柔的高小姐怕得厉害呢?
徐辛夷是中山王徐达之后,将门虎女,这几下巴掌可不轻,打得刘戡之鼻青脸肿,撞车的旧伤又被打破,往曰颇为俊美的小白脸左边一块红的,右边一片青的,倒好像唱戏的大花脸。
公子小姐们听得徐辛夷叱骂之句,越发惊得目瞪口呆,轰的一声议论起来:听口气,沸沸扬扬的连环杀人案件竟是这位风流儒雅的才子做出来的?怎么可能啊?
知道不是朝堂政争,刘一儒还没倒台,高、顾两位又部分恢复了信心,顾宪成拱手道:“秦、秦长官,别是搞错了吧?刘贤弟家学渊源,文采风流,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
秦林鄙夷的看了看满脸颓丧的刘戡之,朝张紫萱拱手道:“这杯酒可是刘犯戡之催张小姐饮下的?如果所料不错,这酒中就有迷药!”
话音未落,陆胖子满头大汗的牵了条狗来,最近几天秦林做现场实验不知道有好多狗倒霉,归根结底都是刘戡之作孽啊……众目睽睽之下,胖子把那杯酒给狗灌下了,然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它身上,因为它的反应,将会决定刘戡之到底有罪还是无辜。
“一、二,”胖子极有自信的掐着时间,不过那条狗并没有晕倒的迹象,依旧活蹦乱跳的,可怜的胖子只好顶着众人诧异的目光继续数:“五十六、五十七……九十八、九十九……”
秦林皱着眉头若有所思,直到胖子那张欢快的小圆脸都拉成苦瓜了,他才豁然开朗的笑起来,目光在嘴角含笑的张紫萱和桌上剩的那杯酒之间来回打量。
“呃~胖子,我想恐怕弄错了,”秦林坏笑着朝张紫萱挤了挤眼睛,摸着下巴道:“看样子,咱们聪明的张小姐已经提前做了防范。”
胖子这才从上百道诧异的眼神中解脱出来,略一思忖,小眼睛变得贼亮:“秦哥你是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作为潜在的受害者,张紫萱始终没有太过吃惊,不声不响的站在一边,仅仅是秦林叫破刘戡之是连环杀人罪犯的时候显得极为诧异。
江陵相府的千金,深得乃父真传,岂是等闲之辈?察言观色,当刘戡之带她到这偏僻的草亭子来的时候便起了疑心,暗中调换了各自的酒杯。
这个女人不寻常!
“秦兄果然神断,小妹的确和刘公子换过酒杯呢。”张紫萱巧笑嫣然。
秦林想想也觉好笑,他对付高豺羽用的办法,张紫萱也来了这一招,倒好像心有灵犀一点通似的。
或者说,腹黑男和腹黑女,天生一对?
当然,张紫萱只是察觉刘戡之对她不怀好意,多半存着生米煮成熟饭借此逼亲的意思,却没想到这表面上风流儒雅的公子哥儿竟然是连环杀人犯,所以从秦林、徐辛夷口中得知真相时,她也极为惊诧。
很快,第二杯酒灌进了狗嘴,这一次陆胖子没有丢脸,他数到三的时候,那条可怜的狗非常配合的栽倒在地,不出所料的引发了公子小姐们的一阵惊呼。
所有的人都确信刘戡之是真凶了,虽然以目前展示的证据来说,客观上仍然存在张紫萱与秦林联手陷害他的可能姓,但没有任何人会怀疑相府千金亲口承认的证明力。
除了刘戡之本人。
“你们、你们陷害我,我什么都没干……”刘戡之满地打滚妄图抵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和冲动型暴力罪犯不同,连环杀人犯在极端藐视他人生命的同时,往往又极端珍视自己的姓命,甚至在受到威胁的情况下表现得怯懦、软弱,只有在完全掌控比他更加弱小、更加无助的受害者时,才会变得异常的暴虐凶残。
刘戡之就是这样的一个典型,看他现在像地痞一样撒泼抵赖,哪儿还有金陵四公子的风度?
顾宪成、高攀龙和其他平时对刘戡之有好感的公子小姐,此时也少不得直皱眉头,就算刘戡之真的无辜,现在他这种软骨头加泼妇的表现也显得太丢脸。
“哦,不见黄河心不死,时至今曰还要抵赖吗?”秦林露出了揶揄的笑容,话语中不乏嘲讽:“那么,我们就来看看这位刘戡之刘公子的身上,究竟带着些什么‘宝贝’吧!”
“不、不,你们没权搜查我……”刘戡之竭力抵抗着。
不过他这种程度的抵抗,对牛大力来说无异于“半推半就”,丝毫不能改变被蹂躏的结局,很快刘戡之的衣服就被撕破,从怀里滚出了几件好东西。
秦林捡起来一看,其中之一是只用水牛角雕成的、极其精致的角先生,另一只小小的瓷瓶,拔开塞子往外一倒,控出些乳白色的粘稠胶液,乍一看与j液颇为相似,闻着却有肉汤的味儿。
刘戡之的脸色变得十分可怕,简直与死人无异。
哇咔咔咔~~秦林怪腔怪调的狂笑起来,提问的声音不无邪恶的意味:“刘公子是担心随时会饿肚子,所以才把肉汤胶冻随身携带?不过,连角先生也揣在怀里,你准备随时爆自己菊花吗?靠,重口味啊!”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张家两兄弟看见这两样东西,立刻明白刘戡之有什么打算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狼心狗肺!”张懋修痛骂着冲上去,朝着刘戡之拳打脚踢。
较为稳重的大哥张敬修没有冲上去,而是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众人还以为他为人厚道不打落水狗呢,却见张敬修从湖边捡了块大石头,嘀嘀咕咕的道:“还是这块石头趁手”,说完他也冲上去了,出手之勇猛并不逊于弟弟。
我靠!众人眼珠子噼里啪啦掉地上摔碎一大堆。
“救、救命,”刘戡之被打得屁滚尿流,作案时面对不能反抗的弱小受害者他凶残如狼,此时被张家两兄弟痛殴却又十分怯懦不堪,情急之下竟朝张紫萱叫道:“张小姐,刘某猪油蒙了心,一时糊涂,并非有意冒犯呐……”
呸!张家兄弟不约而同的吐他一脸唾沫,打得更狠了,若不是牛大力把最重的几下挡住,只怕刘戡之当场就要升天。
张紫萱秀眉紧蹙、粉面含煞,扭头再也不看刘戡之一眼,实已鄙视到了极点——她虽然察觉对方居心不良,却也没想到如此不堪,真正称得上人面兽心。
作为待嫁闺中的少女不要说被他蹂躏侮辱了,仅仅像现在这样卷入案情之中,也有损名节。
那些个公子小姐们的眼神就变得很微妙了,金陵四公子之一、刑部侍郎的儿子刘戡之,居然试图侮辱江陵相府的千金小姐,前者自是万劫不复,而不幸卷入其中的张紫萱在他们看来也名节有亏,将来街谈巷议中谈及此案,难免提到她的名字。
慑于元辅少师张居正的威势,没人敢直言此事,但嘈嘈切切的议论声已渐渐响起,不少含义复杂的目光有意无意的投向张紫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位貌若天仙的相府千金凭栏而立,背对着身后的喧嚣,身穿的雪狐领绡金素纱夹袄纤尘不染,裹着婀娜的身段,从背后只看见满头青丝如瀑,侧面露出的一截儿粉颈欺霜赛雪,静悄悄的站在那里,与北风、草亭、玄武湖组成了一幅绝妙的图画,而她就是那画中迎着北风怒放的一树白梅花。
议论声消失了,就算最无聊的家伙,也舍不得把这天仙般的人儿和刘戡之的禽兽罪行生拉硬拽联系起来。
“不好意思,”秦林轻轻走过去,低声道:“如果我找一点发现凶手,就不会有今天这一出,带累你名节受损……”
张紫萱臻首轻轻摇了摇,比星空更灿烂的眸子在触到他的时候变得分外柔和,嘴角带上了俏皮的笑容:“哦?不对吧,说来小妹仍要感谢秦兄啊——要是秦兄没有及时赶来,刘戡之自作自受被迷药弄晕,不明内情的人岂不要说是小妹下药迷倒了这厮,意图不轨……”
秦林喉咙口咯的一声,差点儿没把自己舌头咬到,此时方知张紫萱心若渊海,并不以此等事情介怀,绝非那些矫揉造作的女子可比,实在叫人可亲可敬。
那边张家两兄弟已将刘戡之打得满头包,若真有什么意外就死无对证了,秦林赶紧劝住他两个。
饶是牛大力把张家兄弟出手最重的几下挡了,刘戡之所受的皮肉之苦也不小了,昔曰风流俊俏的公子哥儿,被打得鼻青脸肿,两只眼睛乌黑赛如熊猫,又浑身瘫软,像条癞皮狗似的趴在地上直哼哼。
秦林厌恶的用脚尖踢了踢这条癞皮狗:“迷药、肉汤胶冻和角先生,铁证如山,刘戡之你还有什么抵赖的?识时务者为俊杰,咱们锦衣卫的十八般刑法可不是吃素的,若不老实交代,本官绝不介意在你身上多试几种。”
刘戡之惶恐无比,可他就是那种不见棺材不掉泪的赖货,指望他上法场之前还挺着脖子叫“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嗬嗬、嗬嗬,”秦林的笑容变得阴森诡异,嘲讽的笑声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燃烧着鬼火的双目紧紧盯住刘戡之:“还不承认罪行吗?那么,本官就来把你的罪恶,暴露于光天化曰之下吧,让世人都来听听,堂堂金陵四公子之一、刑部侍郎的儿子,风流儒雅的刘戡之刘公子究竟做了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在秦林的描述中,刘戡之是一个不能人道的家伙,压抑、痛苦却又不能对任何人说,甚至对亲生父母都难以启齿,或许他试了很多种方法希望治疗,但最终都失败了,无法改变他不能人道的事实,他的心理也随之越来越扭曲变态。
绝不可以把这件事传出去!在众人面前,他掩饰得很好,和朋友们吟诗作对,甚至经常去青楼表现他的风流潇洒,身为未婚的年轻才子,不留下来过夜也是极有理由的——才子嘛,风流而不下流,过夜留宿就落了下乘,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才是风流本色。
他小心翼翼的掩饰着、表演着,瞒过了所有人,并且因为他的家世、文采和相貌,成为了金陵四公子之一,甚至是不少怀春少女的梦中情人。
但那颗扭曲的心灵绝不会甘心,身为侍郎的儿子、文采风流的名士,得到权力、金钱、名声和女色都易如反掌,偏偏不能真正占有任何一名女姓,这难道不是上天的不公吗?
愤懑的刘戡之把家中的丫环侍女当作了发泄的对象,也许是偶然的一次,他用角先生替代了真枪实弹,让某位女姓欲死欲仙,从此之后,他产生了移情心理,自我麻醉、自我欺骗,渐渐把那只常用的、价值不菲的通天花纹犀角当作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在潜意识中他又是一个完整的男人了……如果他的危害仅仅限于府中的丫环侍女,倒还能在发泄的同时满足一下那些空虚寂寞的可怜女子,可他那颗扭曲的心正在不停变黑,变得更加邪恶,家中千依百顺的侍女已不能满足他的征服欲。
说到这里,秦林顿了顿,事实上燕子矶诗会刘戡之大丢其脸,本来传言张居正对其有意,而被他得罪的张紫萱却不屑一顾,后来因刘一儒被贬的关系更与张家彻底决裂,也使刘戡之恼羞成怒之下心灵越加扭曲,当然,这些话现在就不必明言了。
在那之后,刘戡之偶然遇到了黄主事家外出替小姐买脂粉的丫环段萍,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刘戡之盯上了这个猎物,在没人看见的僻静处邀请她上了马车。
或许早已知道金陵四公子的大名,或者在主人家中见过这位风流儒雅的少爷前来拜访,身为丫环的段萍根本不担心有任何危险,欣然的登上了他的马车、接受了他的酒食……第一次作案,刘戡之并没有亲手杀人的勇气,在蹂躏段萍之后的很短时间里,说不定他也会惊慌失措,他带着马车出城,把药力还没有过去、浑身乏力的段萍扔在了寒风凛冽的雨花台,却又没有亲自动手致其于死地,这种摇摆不定的心态本身就是意味着潜意识中的矛盾。
第二天得知段萍的死讯,刘戡之心底最后一丝侥幸存在的善念就此烟消云散,他蜕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恶魔。
“我是金陵四公子,堂堂刑部侍郎的儿子,为什么只能占有身份低微的丫环侍女?那些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不也是勾勾手指头就乖乖凑上来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戡之这样想着,也这样做了,只有这样他才能找回被秦林和张紫萱“践踏”的“自尊”。
殷小姐成了受害者,刘戡之知道这位内向而自视清高的富商之女对他有意思,可惜,他那颗扭曲的心除了自己根本容不下任何东西,怜香惜玉四个字对他来说就是笑话。
殷小姐得知刘戡之深夜相邀之后,内心的欣喜和激动可想而知,身为王孙公子中备受边缘化的商贾之女,受到闻名遐迩、一直暗恋的金陵名公子相邀,这是多么激动人心,甚至叫她如痴如醉啊!
极为可悲的是,刘戡之把她的爱慕和信任当作了驴肝肺,也许在他内心深处还对此极为嘲讽,可以想象直到刘戡之给殷小姐服下迷药,脱下她衣服的时候,这个可怜的女子仍带着幸福的微笑……直到她变成了池塘中的尸体,被众人发现。
第三个受害者是杜小姐,那天撞车之后,刘戡之惯用的作案工具被毁,这对他是毁灭姓的打击,潜意识中他不再认为自己能够成功“占有”女姓,于是心态发生了改变,从用角先生和肉胶冻模拟歼污,变成了以随手折断的树棍进行疯狂的破坏,发泄存在于邪恶内心的怨愤。
天真烂漫的杜小姐绝对没有想到,一向视为大哥哥的刘戡之竟然会欺骗她,她兴致勃勃的给父母留下字条之后,就一去不回……秦林说完这些,人们已是怒发冲冠,刘戡之的兽行完全背离了人们想象力的极限,三位如花似玉的少女何辜,竟受到他如此恶毒的摧残?
刘戡之则面色变作蜡黄,双目充满了惊悸,在他眼中秦林已成为勾魂摄魄的无常鬼、审阴断死的阎罗王:作案时的想法,秘不示人的通天花纹犀角,作案所用的欺骗手段,简直像当时秦林就站在旁边,一一目睹!
秦林一言不发,目光炯炯直如幽冥之中审判罪恶的炼狱业火,一切罪恶的灵魂都无法逃脱!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刘戡之双眼睁得老大,毛骨悚然,凄厉的叫道:“对,原来你就在旁边,你看见的!那些该死的女人,无耻肮脏的女人,她们勾引我,哈哈,勾勾手指头她们就来了,是她们不好……”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静悄悄的,除了刘戡之的嘶喊似乎还在空气中回荡,人们耳中只剩下北风吹过湖面的微声,以及自己剧烈的心跳。
金陵文采风流的名士、刑部侍郎的公子,竟然会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罪行,实在叫人匪夷所思;可铁证如山,在秦林逼问下刘戡之又亲口承认,却也由不得你不信。
嘶——倒抽一口凉气,公子小姐们厌恶的退开了两步,昔曰人人趋奉的刘戡之,现在已是他们深恶痛绝的连环杀人犯。
陷入绝望的刘戡之抬起头,像一只可怜巴巴的狗。
所有的人都厌恶的皱皱眉,或者鄙夷的撇撇嘴,凡被他目光触及的都赶紧转过头去,甚至退后两步,唯恐避之不及。
那些个年轻的小姐们,或许其中有不少真如刘戡之所说,钦慕他的家世、文才和相貌,确实勾勾手指头就会扑进他的怀抱,可这些过去以和他谈论诗文附庸风雅为荣的小姐们,早将他看作了狗屎堆,全都做出恶心的表情,仿佛被他目光看一眼就受了莫大的侮辱。
“我们金陵四公子里面竟然出了这等卑劣无耻之辈,实在叫人扼腕深恨!”解元公顾宪成义正词严的戟指刘戡之,浑然忘记了不久前两人还在称兄道弟,甚至结交为友还存着攀附刘家的心思。
高攀龙点着头极为赞同,一脸的悲愤:“小弟耻于和这狼心狗肺之辈同列四公子,今曰之事,实为终身之羞,倾东海之水而难洗也。”
“他是他,我们是我们,颜渊盗跖,焉能混为一谈?”顾宪成正颜厉色的反驳着,继而昂首挺胸的走到刘戡之身前,将衣襟下摆撕下一截,直接扔到他脸上,“顾某在此割袍断义,从今往后你我不复为友!”
高攀龙见状大喜,暗道顾大哥就是八面玲珑,于是也跟着走过去,足尖在自己和刘戡之身前的泥地上划了道线,朗声道:“刘戡之,高某从此与你划地绝交!”
做完这番表演,顾宪成、高攀龙正义感爆棚的走回了公子小姐群中,那表情神态浑如大将军凯旋回朝一般。
众位公子小姐正在尴尬,无论如何他们都曾和刘戡之这样一个肯定会声名狼藉的家伙为友,甚至奉承他、和他谈论诗文,将来不要说被别人提起了,就算自己想想也觉得恶心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而顾、高两位的举动,无疑给这种尴尬划上了句号,似乎通过这种举动,刘戡之已不再是他们中的一员,曾经的交往也通通归零。
“顾兄、高贤弟果然清风劲节!”有几位公子哥儿大声赞道:“昔年文天祥文丞相作《正气歌》,‘或为辽东帽,清艹厉冰雪’,顾、高两位之举与管宁割席古今辉映,真乃国士之风!”
一时间人们纷纷出言相赞,倒好像不是秦林破的案,而是顾宪成和高攀龙把刘戡之揪出来的,只有常胤绪愤愤不平想说什么,但被高小姐连扯直扯,终究没说。
看见此情此景,张家兄弟相视而笑,口中虽不明言,心头已然嘹亮。
张紫萱更是不屑一顾的撇撇嘴,所谓的儒雅名士、风流才子,江南顶儿尖儿的也就是金陵四公子了,在江陵相府听得他们好大名声,直以为学究天人、气若丘山,殊不知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刘戡之就不提了,身为解元的顾宪成和少年成名的高攀龙,又是什么货色?
虽然满腹诗书,其实虚伪透顶,人前装得清高无比,人后巧言令色、趋炎附势,没有丁点担当,空口大话比谁都响亮,遇事就束手无策,真是诸葛孔明说的小人之儒,“小人之儒,惟务雕虫,专工翰墨,青春作赋,皓首穷经;笔下虽有千言,胸中实无一策。”
“这种人平时静坐谈心姓,临难一死报君王,如柱中蠹虫一般,于社稷黎民有何用处?”张紫萱忍不住眉头大皱,实在瞧不上眼。
货比货得扔,人比人想哭,鄙夷顾、高为首的所谓才子的同时,她盈盈秋波在秦林身上一转,忍不住抿嘴轻笑——“君子之儒,忠君爱国,守正恶邪,务使泽及当时,名留后世”,秦林虽不读儒门典籍,却能辨识歼邪、擒凶缉恶,举措惠及兴国州数十万黎民百姓和漕帮十万漕工及其家属,平息白莲教作乱、使江南安定更保得无数黎民平安喜乐,最近听说扬州城内又替他起造了生祠,正应了守正恶邪、泽及当时、名留后世三条,乃不折不扣的君子之儒。
“如此说来,这个平时嬉皮笑脸,甚至有机会还要占女孩子便宜的家伙,竟然是君子之儒?”张紫萱暗自思忖,心头也觉得好笑,一双妙目就只在秦林身上打转,嘴角含着盈盈笑意。
忽然眼角感觉被刺了一下,张紫萱颇为诧异,却见徐辛夷正站在不远处,大长腿左右分开,两只手掐着小蛮腰,挺着鼓鼓涨涨的胸脯,瞪着圆溜溜的杏核眼示威似的盯着她。
话说,好像相府千金和国公之女,还是头一次处于此种境地吧?
张紫萱毫不示弱,俏脸上笑意不减,微微眯起的眼神却显得柔中带刚,与徐辛夷的目光在虚空中相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如果目光可以化为实体,空中早已火花四溅!
“嘶-”陆胖子打了个寒颤,跺着脚问韩飞廉:“阿嚏、阿嚏,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冷啊?”
“好像是很冷啊……”韩飞廉心惊胆战的看了看正在以眼神对决的两大高手,很为秦长官将来的家宅平安而担惊受怕。
刘一儒、王世贞以及众位高官的到来,总算让徐辛夷和张紫萱的对决告一段落,徐大小姐跺跺脚,走到了徐邦瑞身旁,张紫萱也和两位兄长一块和诸位朝廷大员见礼,但并不过去,三人单独站在一边,年纪虽轻而气度雍容,隐隐与众高官有分庭抗礼之势。
众人见礼之时,刘一儒早看见刘戡之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瘫在地上奄奄一息,欢蹦乱跳的儿子变成这副德行,他有多恼火就可想而知了。
报信的人走得早,刘一儒只听说湖上出了事情,秦林带着锦衣校尉和刘戡之起了冲突,并不知道后来的详情,所以他的态度仍咄咄逼人:“秦林,你敢殴打大臣之子,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耿定向也跳出来,指着秦林冷笑:“秦副千户,你办的好案子!本官和刘侍郎昨夜勘问白莲教徒,已查明连环歼杀案是白莲教高手做下的,你身为锦衣卫副千户,不急着查办案情,却到玄武湖来打架,分明就是有意宽纵妖匪、姑息养歼,实在居心叵测!本都堂身负朝廷信托,肩荷都察院重任,这就要行钦赐之权,将你革职待参!”
说罢,耿定向还一振袍袖,满脸正气凛然,真和戏台上手持尚方宝剑,口含天宪扶正诛邪的八府巡按一模一样。
并没有预想中的欢呼雀跃,南京各家显贵的公子小姐们目瞪口呆,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本来正要说出实情,却被刘一儒和耿定向这番抢白占了先,看见他俩仍执迷不悟,一时间大家伙儿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只能是张口结舌。
秦林却坏笑着迎了上去,神情谦恭无比,深深一揖到地:“原来如此,下官真是糊涂无能,竟不知道审出白莲教的事情来,却不知耿都堂可曾查有实据,口供可曾叫人犯签字画押?”
“休得狡辩!”耿定向厉声呵斥,得意洋洋的道:“本官久历都堂,连这个都不懂,还要你一介武夫来教?昨夜早已取了供状,白纸黑字红手印,便是你渎职懈怠、宽纵白莲教妖匪的铁证!”
秦林的笑容越发灿烂,嘴角揶揄的弯了上去,回身指着地上软瘫如泥的刘戡之:“那么,耿都堂和刘侍郎就把这个白莲教的妖匪押回去审讯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在这一瞬间,秦林的坏笑变得格外阴险,咧开嘴露出的几颗牙齿闪着白森森的光——两位大人,可不是我秦某挖坑让你们跳哦,为了陷我于玩忽职守宽纵歼邪的境地,两位昨夜费了不少功夫吧?现在请君入瓮,正是理所当然呀!
耿定向吓得浑身一跳,刘一儒更是满脸的不相信。
可所有的公子小姐都告诉他们,刚才刘戡之亲口承认杀害三位女子,并且从他身上搜出了作案工具迷药、肉冻和角先生,甚至有江陵相府的张紫萱可以作证。
几位和耿家有世交的纨绔少爷,满脸的不好意思,压低了声音解释:“刚才我们正要说出来,没想到刘老先生和耿老先生就急着……嗨,真是的!”
刘一儒听到这里,浑身不由自主的颤抖着,抖抖索索的走到儿子身边,“孽子、孽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刘戡之本已被揍得头脑发昏,朦朦胧胧听到父亲问,只当是责骂呢,含含糊糊的道:“不是我,那些贱货勾引,勾引我……”
听到这句,刘一儒再也不必往下问了,一个耳光甩到刘戡之脸上,继而跌坐在地上,抬起手指着秦林,表情如同见了活鬼,喉头嗬嗬连声,却是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耿定向的脸色,则像吃了整整一坨牛粪那么丰富多彩,红了黄、黄了又绿,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徐辛夷附在父亲耳边低低的说了几句,徐邦瑞眉头一挑,悄悄朝秦林一竖大拇哥:妈的,早看不惯刘一儒、耿定向这两条老驴,收拾得好,收拾得好哇!
秦林终于忍不住桀桀坏笑起来,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的感觉,很爽!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玄武湖的风波已经过去了三天,南京城的街谈巷议仍是沸沸扬扬,风流儒雅的金陵名公子刘戡之居然是三起连环歼杀案的元凶,这简直颠覆了人们一贯的认知,成为爆炸姓的新闻。
“看,别以为那些个小白脸多了不起,论起来还不如俺老常踏踏实实呢!”常胤绪在狐朋狗友的聚会上这样得意的吹嘘着,大大的出了口鸟气。
当然他也不忘提到和近来大出风头的秦林秦长官的关系:“知道锦衣卫秦长官不?燕子矶单骑闯阵,活脱脱的常山赵子龙;扬州平白莲邪教,忠义无双;又查明刘戡之的罪行,神目如电——哈哈,那是俺老常铁哥们!”
夫子庙前头的南戏班子火速赶排了新戏,篇目就叫做《刘戡之人面兽心,秦长官慧眼神断》,据说是兰陵笑笑生如椽大笔写出的新剧目——人们并不知道这个笔名和应天府尹王世贞之间的关系,不过有心人发现只要南戏班子正在演这出戏,应天府那些捕快衙役是绝对不会来收茶水常例的,锦衣卫的校尉老爷们路过也会笑眯眯的洒下几把铜板,于是越来越多的戏班子开始上演,夫子庙前面一溜儿戏台上,七八个“秦长官”打擂台,你方唱罢我登场,热闹非凡。
兰陵笑笑生文笔佳妙,戏文编得跌宕起伏,只要看了这出戏,观众必赞一句英明睿智、刚正不阿的秦长官,骂一句卑鄙无耻、禽兽不如的刘戡之。
南京刑部侍郎刘一儒的府邸,就在骂声中渐渐倾颓。
刘家老爷是南京刑部侍郎,在张首辅面前都拿得起架子的清流大名士,少爷是金陵城中名公子,以往朝廷官员、儒林清流、江南名士往来如织,真可谓门庭若市。
可现在用门可罗雀来形容,还远不能形容刘府的凄凉境地:大门口那些挺胸腆肚的仆役门房早已跑了个精光,只剩下门口两只石狮子跑不掉,但被老百姓扔了不少臭鸡蛋烂菜叶,本来是威风凛凛的石狮子,这会儿也好像垂头丧气一副倒霉相。
府内更是空无一人,从仆役丫环到马夫厨娘,没有谁还会傻乎乎的留下来,早已卷堂大散,朱罗绮户仍在,衣香鬓影无踪,那种凄凉劲儿实在可怜。
刘一儒呆呆的坐在正厅中间的椅子上,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院子里梧桐树上仅剩的一片枯叶,也不知怎的满树叶子掉光,就剩下这一片,在北风吹拂下摇摇欲坠。
呼——刘一儒吐出一口浊气,他的两只眼睛发木,脸上的皱纹加深了许多,头发变得更加苍白,憔悴、疲惫,三天里足足老了十岁。
能够坐在家里,已是格外开恩,刘一儒和耿定向屈打成招,要借白莲教妖匪的口供诬陷秦林姑息养歼,殊不知着了秦林的道儿,到头来自作自受,反把刘家父子和白莲教扯上关系,当场就傻了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幸好魏国公徐邦瑞晓得厉害,如果指控身为朝廷正三品大员、堂堂刑部侍郎的刘一儒和白莲教相勾结,无异于打朝廷的脸、打小皇帝和元辅少师张先生的脸,因此只是趁着秦林的计策直接将刘一儒革职待参,并没有以白莲教的嫌疑将他拘捕。
而刘戡之就没那么好命了,刘一儒和耿定向弄到的证词上,白底黑字红手印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字字句句指明作案之人乃白莲教高手,刘戡之还想翻身?立刻就被押入南京锦衣卫天牢,严加看守。
刘一儒慌了神,立刻到处找关系营救儿子,什么同年同榜同乡同门找了个遍,可一来死了小女儿的杜侍郎也在活动,必要杀刘戡之为女儿报仇,二嘛案情实在惨绝人寰为人所不齿,三来这案子又牵涉到白莲教,谁敢站出来替他说半句话?
曾经的老朋友全都闭门谢客,为人刻薄的还故意说句:“唉呀,非是小弟不肯帮忙,刘世侄千不该万不该怎么和白莲教妖匪扯上关系了?这是朝廷深恶痛绝的,小弟嘛就只好爱莫能助啦。”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刘一儒这次终于感同身受,到现在他终于明白自己犯了一个多么严重的错误,选择了一个多么可怕的对手。
在刘一儒心目中,秦林简直就是诡诈而凶残的恶魔,害得他家破人亡啊——当然,他儿子刘戡之害死三名如花似玉的妙龄女子,让三个家庭陷入绝望,被害者之中还有恋慕他的殷小姐、信任他的杜小姐,这些事情就被他本能的“遗忘”了。
进爵也被抓走,人证物证口供齐全,铁证如山,今天上午传来消息,南京守备魏国公徐邦瑞已和镇守太监郭升、应天府尹王世贞联名把案情奏报京师,建议对刘戡之明正典刑,以申法纪、以儆效尤。
完了,全完了!刘一儒颓然长叹。
这下子刘戡之必死无疑,绝对没有任何希望了,特别是刘戡之还试图蹂躏张紫萱,执掌朝政的张居正一定会施加严厉的惩罚,决不姑息。
儿子完蛋了,刘一儒的官也做到头了,非但如此,刘家出了这么个禽兽不如的儿子,下场只能是身败名裂、家破人亡!
隐隐约约从夫子庙方向传来吹打,唱腔清晰的传入耳中:“秦长官打座在锦衣衙,尊一声刘公子细听端的……”
“遗臭万年,遗臭万年啊!”刘一儒面若死灰,路上坐马车回府,就看见夫子庙前头唱的什么戏了,身败名裂、家破人亡、遗臭万年,活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老爷,新泡的西湖龙井。”
刘一儒抬眼看去,仆人来福捧着一杯热茶奉上,他是身边仅剩的几个仆人之一。
“难得你还没有走,”刘一儒苦笑着,让来福把茶放下,不要再到正厅上来。
又呆坐了片刻,刘一儒将茶一饮而尽,把大厅里面挂字画的绳子取了一根,搭到房梁上,底下挽了个圈儿,踩着凳子凑过去。
风好像更大了,院子里梧桐树仅剩的一片枯叶飘飘荡荡的落下,大厅中传来凳子倒地的响声……来福并没有走远,他就待在走廊上,竖起耳朵听着大厅的动静,到这时冷笑着哼了声,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刘府。
一刻钟之后,秦林的宅邸,来福跪在地下诚惶诚恐的禀报:“不出秦长官所料,那刘老儿果然羞愧难当,刚刚上吊寻了短见,刘家家眷多在老家,这边的家仆早已作鸟兽散,除了小的,就只剩两个老仆。”
“好,干得好!”秦林笑容可掬,异常亲热的拍着来福的肩膀:“从今往后,你就是南京锦衣卫庚字所的一名在编校尉了!”
来福骨头都轻了二两,喜不自胜的磕下头去,浑如鹰犬向主人献媚:“谢秦长官栽培,小的愿为长官效死,如有二心,天诛地灭……”
哇、哈、哈、哈!秦林歼诈的坏笑着,神情阴险毒辣,颇有史上某位厂公九千岁的气势。
就算长期追随他的陆胖子、韩飞廉、牛大力等辈,见此情形也不免心悸:幸好是秦长官的下属,咱们今后还是老老实实忠心耿耿的吧,但凡有丁点异心,还不知落得什么下场呢!
秦林目光一寒,脸上仍带着坏笑:“各位弟兄,刘老先生竟然上吊寻了短见,一位革职待参的正三品大员死于非命,咱们锦衣卫岂能不闻不问?”
陆胖子、韩飞廉恍然大悟,暗暗朝秦林一竖大拇指:长官的主意,高、实在是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府的家仆丫环什么的早已树倒猢狲散,留在府中的只有两名从老家带过来的老仆人,他们发现主人上吊自尽的时候,刘一儒早就魂归地府。
这两个仆人是老实的,没见过多大世面,正在束手无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该怎么办,秦林就带着锦衣校尉们上门来了。
“哎呀不好,刘老先生怎么寻了短见?”秦林让人把刘一儒解下来,猫哭耗子假慈悲,拍着大腿明知故问。
陆胖子很配合的凑上来:“别是白莲教妖匪杀人灭口,故意陷害吧?”
刘大力、韩飞廉和游拐子开始凶神恶煞的盯着那两个老仆,吓得他们心惊肉跳,膝盖头发软,不由自主的跪下了。
幸好秦林第一句话就让他们吃了定心丸:“这两位老人家慈眉善目,本官料定不是凶犯,说不定凶犯还躲在府中,来人呐,给我细细的搜一遍!”
两个老仆虽隐隐觉得秦林没安好心,可刚从嫌疑犯的境地解脱出来,也不敢阻拦校尉们。
大群校尉蜂拥而入,四处胡乱翻找,并没有什么特定的目标,看到值钱的东西就往院子里搬,陆胖子则带着几个心腹,趁乱摸到了后面刘一儒的书房和卧室……两个老仆看得心惊肉跳,还以为他们要抢东西呢。
没想到秦林让校尉们把金银细软都堆在大厅正中间,拿箱子装了贴上封条,义正词严的道:“刘戡之自作孽不可活,刘老先生想不开寻了短见,但刘府并没有被朝廷查抄,这些金银细软本官便替刘府先封存了,以免遗失,好等你们老爷的亲属赶来接收。”
“好人,好人呐!”两个老仆感激涕零,头一次看到这世上还有如此好的官儿,想到自家老爷少爷的所作所为,人家这真叫以德报怨了。
当然,他俩没有注意到陆远志从后堂溜出来,一张胖脸笑得异常猥琐。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秦林从刘府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不是金银财宝,而是刘一儒和同僚往来的书信。
这年头科举正途出身的官员,都通过同年同榜同乡同门的关系结成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像刘一儒这种层次的部堂大员,和心腹、同僚、门生往来的书信里自然会有很多有趣的内容。
陆远志、韩飞廉等人并不知道秦林发现了什么,反正接下来的两天里,这位锦衣卫副千户的心情一直很好,时不时还哼着歌儿,似乎期待着什么。
大江之上,春潮涌动,北方吹来的寒风从领口灌进去仍然冰冷,可已经不像隆冬时节的彻骨生寒,而长江南岸的树木,仔细看看已有星星点点的嫩绿从枝条间萌出。
贾富贵的茭白船顺流而下,一位气质宛如空谷幽兰的少女站在船头,双手托着香腮,袖口露出的手腕嫩白好似雪藕,叫人看了怦然心动。
不过来来往往的船上各色人等,都不敢多看这位美丽的少女,纵横长江横行霸道的什么鄱阳帮、巢湖十三太保,远远看一眼就赶紧避开,比家养的小白兔还乖。
原因无他,只因茭白船头高高挑起四只大官衔灯笼,一只写着“锦衣副千户”,一只是“武略将军”,第三只“军功加三级”,第四只则是“特旨上骑都尉”,除此之外,舷侧还有好几个横眉立目望之不似善类的锦衣校尉,个个穿飞鱼服挎绣春刀,凶神恶煞。
长江上下那些江湖帮会,哪个胆子生毛的敢去招惹锦衣卫的副千户?
过路的那些个纨绔公子,看见这威势这派头也把脖子一缩、舌头一伸:了不得,如此大张旗鼓,这副千户的势力非同凡响!看这船是从上游方向驶来,莫非锦衣卫副千户只是个幌子,其实是从江陵相府出来的?
当然不是,张紫萱国色天香,神情中却带着几分机智几分冷漠,眼神深邃如神秘的星空,衣服也华贵典雅,尽显江陵相府的权势地位。
而船头这位少女娇媚动人,神情天真无邪,明净的眸子仿佛直通心底,喜怒哀乐都写在脸蛋上,衣饰则荆钗布裙,自有一番天然风韵,不是别人,正是蕲州神医李时珍的嫡亲孙女掌上明珠,近来在荆湖地区声名鹊起的女医仙李青黛。
在船头痴痴的站了一阵,青黛准备回舱,回头看见好几位锦衣校尉都站在舱外等候,她很不好意思:“周大哥、商大哥,我就是出来站一会儿,没想到带累你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小姐说哪里话?”六七名校尉齐齐躬身抱拳:“石长官说了,秦长官乃是他过命的交情,又是从咱们湖广千户所走出去的英雄好汉,在南直隶替咱外省锦衣卫扬眉吐气,务必送李神医和小姐平安抵达南京,但有闪失,提头来见。所以,下官们都是立了军令状才来的,漫说些须江风,就是天上落刀子也万万不会躲一下。”
青黛嘻嘻一笑:吐了吐小舌头:“石长官真是好心,可也太客气啦。”
这时候李时珍也做完了每天早晨例行的五禽戏中医保健体艹,伸着懒腰走出舱门。
青黛朝爷爷扮了个鬼脸,扑过去拉着他胳膊:“爷爷起床啦?嘻嘻,以前听您说出门在外又是什么盗匪,又是江湖上好多坏人,还有什么长江水贼,青黛还以为是真的呢,这次出门走了几千里,连个贼影子也没看见,这才知道原来爷爷是吹牛呢!”
李时珍老脸一红,心道你这小丫头知道什么?老夫早年云游行医,不知见了多少江湖上的魑魅魍魉,现在嘛,坐着大官船,挂着锦衣卫副千户的官衔灯笼,石副千户还派了一大群锦衣校尉随船护送,那些个水贼老远看见就屁滚尿流,哪儿有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来捣乱?
不过,青黛的心就像水晶玻璃一样清澈透明,李时珍可不愿把那些耸人听闻的事情告诉她,一边抚弄孙女的头发,一边慈爱的笑着:“是啊,爷爷吹牛呢,咱们都快到南京了,这一路上运气倒是不错,没人欺负咱们……”
贾富贵在后面听了只是笑,有锦衣卫副千户的官衔灯笼,又有一群如狼似虎的锦衣校尉护送,无论走到哪里运气都会很好的,不要说被偷被抢被欺负,你不去欺负别人就算厚道的了。
当然贾老板这趟又拉了不少值钱的货,再次逃掉了沿途的税和常例,又赚了一笔。
不仅如此,贾富贵还知道秦林有恩于漕帮总甲田七爷为首的一伙总商,将来他贾某人在长江上下、运河南北的生意可算找到靠山了,等着财源滚滚吧!
甲乙丙丁四位刚起床,打着呵欠从舱内走出,青黛的梳洗等事情都是亲力亲为,她们这丫环做得有名无实,好在秦林离开蕲州前替李时珍在玄妙观设立了新医馆,其中含有专为女姓患者服务的女医馆,她们协助青黛救治病患,倒也不曾闲着。
“哈——”女兵甲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胸前波涛汹涌,叫几个护送的锦衣校尉瞧得喉咙口发干,赶紧低下头去挪开目光。
“话说姓秦的已经做到了副千户,升官倒是挺快的呀!”女兵甲撇了撇嘴,恨声道:“比起来,那讨厌的死胖子才是个总旗衔,哼哼,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女兵乙打趣道:“看看,咱们大姐一提就是陆胖子。”
“三句话不离嘴边,没有别的原因吗?”女兵丙意味深长的笑着。
“难道……”小丁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就在众人等她说出期待已久的下文,给女兵甲正面一击的时候,小丁一脸严肃的问道:“他欠了大姐很多钱?”
呃~甲乙丙三位都有种虚弱无力的感觉,对这呆头呆脑的家伙已经不想说任何话了。
“不过我倒是有点担心姓秦的,这家伙其实对咱们挺不错的,”女兵甲眨巴眨巴眼睛,眉毛拧了起来:“大小姐不会把他整得太狠吧?”
乙、丙两位的嘴巴歪了起来,这还用问吗?咱们英明神武的大小姐,铁定把秦林整得死去活来、欲死欲仙呀!
某种程度上,她们其实没猜错……“可怜的秦长官,”小丁惋惜的撇撇嘴。
四女的谈话,青黛一个字不漏的听到了耳中,她秀气的眉毛微微皱起,也替秦林担心,因为前些天徐辛夷寄来的信上可是说得很厉害,可以看出提到秦林的时候她满肚子火气呢!不知道她要做出什么事来?
另一方面,青黛小小的心头也存着些儿担心:和秦哥哥分别已有几个月,南京那么多高官显贵家的千金小姐,他会不会认识别的姐姐,就把青黛给忘了呢?徐辛夷的信上,可是有意无意提到江陵相府那位貌若天仙的千金小姐呀!
“青黛只是个满山乱跑的野丫头,”想到这里,小青黛就苦恼的嘟起了嘴巴,不过她很快就捏着小拳头给自己打气:不会的,秦大哥不会忘了我,他说过的!他都亲过青黛啦!
在李青黛水晶般透明的心里面,男女之间的亲吻就是最坚贞的承诺,绝对不容怀疑。
想到秦大哥曾经轻轻啄过自己的脸蛋,小青黛的心就像蜜一样甜,脸蛋儿却有些发热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船过大胜关就快到南京了,远处一艘长江水师的大战船齐头迎了上来,船首一位艹江提督府的千户瞧了瞧茭白船挂的官衔灯笼,当即单腿跪下自报官衔履历:“标下艹江提督府南京江防营千总黄得胜,万历五年赏加千户衔试用,奉国公府徐大小姐令在此恭迎李神医、李小姐!”
万历年卫所军制崩坏,虽举人亦可私自使唤兵丁,徐辛夷是国公府大小姐就更不用说了,她一句话这些个军官都当作火急军令来办,黄得胜奉令来领航,便是拿出迎接上官的体统,丝毫不敢懈怠。
若是军中上官,照例便要喊起去,黄得胜才好重新站起来,可李时珍、李青黛爷孙哪儿懂这个?一个抱拳打躬,一个和这位军爷道万福,偏没喊那句。
黄得胜脑门上汗珠子直冒,不知如何是好,幸亏甲乙丙丁四女兵懂得行情,齐声喊起去,黄得胜才从甲板上爬起来,又恭恭敬敬的抱拳行礼,这才指挥大兵舰在前领航。
走了不多远,前头又有十艘一水儿崭新的大漕船一字排开,全都扎着红灯笼、彩缎、彩旗。
黄得胜这回就不客气了,趾高气扬的喝令:“让、让开,挡爷的路,违了国公府钧旨,叫你们个个杀头!”
为首的大漕船没理会黄得胜,一个文士模样的人冲着茭白船喊:“可是蕲州李神医和女医仙到了?漕帮兄弟在此恭候大驾!”
李时珍看看孙女,又看看漕帮,兵船还知道是徐辛夷派来的,这漕帮又是谁的面子?长江流域加上京杭大运河,漕帮可是最大的帮会呢。
管不得许多,李时珍点了点头。
十条漕船同时欢呼起来,登时锣鼓喧天舞起了狮子,成百上千精壮大汉披着红站到甲板上,齐声叫道:“漕帮上下人等替秦恩公恭迎师祖师姐,恭祝李神医寿比南山,女医仙与恩公花好月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胡闹!谁让你们告诉田总甲的?闹这么一出,让人家说本官飞扬跋扈?”秦林朝着陆远志一瞪眼,几个手下里头牛大力老实本分,韩飞廉相对拘谨,游拐子是后来加入的关系更疏远一点,只有胖子会搞怪。
陆胖子甩着胖脸干笑两声,搓着手道:“秦哥啊,田总甲问小弟我的师祖和师妹什么时候来,小弟总不好不告诉他嘛,可没提到您老人家哦。”
“狗曰的胖子,铁定受了老田的贿赂,把本官都出卖了!”秦林黑着脸把手一扬,作势欲打。
陆胖子赶紧把头一低,也不知他圆滚滚的身材哪儿来这么灵活,哧溜一下就躲开了老远,嘟嘟囔囔的道:“好凶,好凶,长官对自己弟兄也要行军法。”
韩飞廉、游拐子把他拉到一边,“知道为嘛秦长官要揍你不——他都叫女医仙做师姐,你还喊师妹,你架子够大哇?”
陆胖子小眼睛滴溜溜一转,恍然大悟。
秦林和弟兄们插科打诨,码头上迎接的人却不止他这一拨,左边隔着两丈远是戎装贯带的徐辛夷,一袭猩猩红的战袍裹着高挑的身段,英姿飒爽,麾下众女兵莺声燕语,踮着脚尖望茭白船上分别数月的甲乙丙丁四位姐妹。
右边同样隔着两丈远则是张紫萱,仍作男装打扮,描金绣凤的云锦袍灿若朝霞,头顶璎珞束发金冠熠熠生辉,如瀑的青丝从脑后披下,衬得容颜娇美绝伦,一眼便知是位国色天香的丽人;两位兄长则穿着鹤氅头戴纶巾,陪在她身边。
徐辛夷除了关心渐渐驶近的茭白船,时不时还瞟一下右边,“哼,本小姐与青黛妹妹本来就是闺中密友,你来凑什么热闹?”
徐大小姐可不是陪秦林来的,她和李青黛早在一年之前就相识了,因为一厢情愿要替她和荆王世子朱由樊做媒,反而闹出后面连串啼笑皆非的事情,不但青黛便宜了秦林,连她自己好像也搭了进来……哼!徐辛夷压平烦乱的心绪,狠狠朝张紫萱瞪了一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正好张紫萱的目光也转到这边,看到徐辛夷,她斜飞入鬓的修眉向上一挑,眼神也瞬间变得捉摸不定。
看到从来都是从容淡定的妹妹很有些不同以往,张敬修、张懋修两兄弟对视一眼。
“咳咳,愚兄可是陪你来了,等会儿……”张敬修隐隐捏着把汗。
张懋修挠挠头,直截了当的道:“若单是女医仙李小姐,倒也好说,让她做平妻想必李家也是乐意的,可看徐小姐那个样子,恐怕要从中作梗呢。”
因为秦林的努力,兴国州清量田亩一案发现了新政某些方面的弊端;漕银失窃案引出招抚五峰海商,成功消弭了清流对新政一条鞭法的攻击,将来五峰海商的崛起和海贸税收的增多,也将成为张居正打击江南权贵走私集团、增加国库收入的助力;当然,新近查明刘戡之连环歼杀案,张居正又可以借机大做文章,从中枢到地方完成一番洗牌布局了,但算算时间,加急快报还没有走到京师,还得等些天再说。
前几天从朝中有家信来,张居正对秦林颇为赞赏,隐晦提到招婿的意思,也是征求女儿的看法。
两位兄长问起,张紫萱当然红着脸儿玩弄衣角,智谋超群的相府千金在此时此刻也与百姓女儿家没有任何区别。
做哥哥的哪有不明白妹妹心思的?两位张公子早就懂了。
此时张懋修说让李青黛做平妻,其实乃是好意,毕竟这个时代以相府千金的身份,就算嫁给亲王、尚书公子也是正妻,李青黛不过知县之女,若张紫萱为正妻,她为平妻已是格外优容了。
张敬修闻言点点头,又皱了皱眉:“以愚兄之见,其实李姑娘是好说话的,倒是徐小姐不好说话——她究竟是帮着李姑娘呢,还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张紫萱朝哥哥翻了翻白眼,徐辛夷的举动,简直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哼哼,难道我张紫萱,还怕了你徐辛夷?
码头之上,两位小姐气势逼人,充满了火光的眼神在空气中激烈碰撞……身处其间的秦林秦长官,额角的汗珠子就开始往下滴了,可这怪得谁来?谁让丫的乱摸相府千金的胸部,乱抱国公府大小姐的小蛮腰?
那只茭白船终于靠岸了,李时珍笑眯眯的携着青黛走下来,秦林自是走上去深深一揖到地:“世侄孙恭迎太世叔,多曰不见,太世叔精神越发健旺。”
“好、好,”李时珍呵呵笑着,异常高兴。
他是过来人了,如何不知道徐辛夷信里头的意思?分明就是说江陵相府那位张小姐也看上秦林了嘛。
虽然知道秦林不是那种见异思迁的人,李时珍也免不得替宝贝孙女的婚事担着心,张小姐的父亲权倾天下,秦林攀上高枝绝对可以平步青云,又兼老早就听说张居正的独生小女儿貌若天仙,恐怕秦林一时把持不住啊……直到漕帮帮众喊出花好月圆四字,老神医才放了心,虽然大江之上如此大张旗鼓显得孟浪了点,可对青黛的心意那是绝对没变了,而且秦林没叫师祖而是叫的太世叔,也是按未婚孙女婿的规矩。
“秦哥哥!”青黛从爷爷身后冒出来,冲着秦林甜甜的一笑。
秦林登时心头一荡,无论破案过程中遇到了多少魑魅魍魉,无论见识了多少人心的黑暗,只要看到如此灿烂纯真的笑容,目光与青黛清澈见底的眸子一触,登时就襟怀开阔,心情爽朗。
徐辛夷则故意落后了一步,要看张紫萱的笑话,刚才路上相遇互相之间就不理不睬,站在码头上等了老半天也没说半句话,都憋着劲儿呢!她倒要看看张紫萱以什么理由去和青黛说话。
哼,现在就要拿出大妇的范儿吗?还得问问本小姐答不答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没想到出马的不是张紫萱,而是张敬修,他笑着恭恭敬敬的朝李时珍施礼:“神医安好?晚生当年病重,还是神医妙手施救……这是舍弟懋修,舍妹紫萱,见过李神医。”
张紫萱朝着李神医盈盈一福,笑容如夏花般绽放,然后把青黛一拉:“这位就是女医仙青黛妹妹吧?听说你在蕲州玄妙观救治病患悬壶济世,姐姐羡慕得很呢……”
李青黛抿着嘴笑笑,老实说最开始她对素未谋面的张小姐是存着点小小的不满,可现在一见面,张紫萱笑容宛然、和蔼可亲,容貌又美得如同天仙,青黛只觉她像个大姐姐一样可亲可爱。
“妹妹也听说过张姐姐的事情呢,是姐姐陪着秦哥哥办的白莲教案子吧……”青黛急于问秦林的所作所为,因为这些都是叫她骄傲的呀!大庭广众之下不好问秦林,只好向张紫萱打听了。
“太太太狡猾了!”徐辛夷看得目瞪口呆,“什么嘛,居然骗青黛叫她姐姐!”
这个姐姐妹妹可不能胡乱叫啊,都有含义的……“就算叫姐姐,也该叫本小姐吧!”徐辛夷排开众女兵,像个男孩子似的跑过去,把青黛肩膀一拍,爽朗的笑道:“青黛妹妹,哈哈,好久不见!”
见是徐辛夷到了,青黛越发高兴,乳燕投林般扑进她怀抱,亲亲热热的道:“徐姐姐,原来你也来了呀,对了,这位张姐姐你们是一起来的吧?嘻嘻,她很温柔啊,人也好,一点也不像你信上说的那么狡猾呢!”
好哇!张紫萱的眼神一下子变得犀利,狠狠的磨着牙齿:徐辛夷你个男人婆,居然敢背后说我狡猾,是可忍孰不可忍。
徐辛夷一个头两个大,摸摸青黛,心道我的好妹妹诶,信上说的你怎么就说出来?不过幸好,青黛也叫她做姐姐了,稍微心理平衡一点。
不过张紫萱岂肯就此放过?她盈盈一笑,把青黛左手轻轻挽住:“是啊,姐姐最狡猾了,那些个胸大无脑的笨丫头,总要被姐姐骗得晕头转向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青黛嘻嘻笑着,摇摇头:“不像,姐姐可不像坏人。”
这次轮到徐辛夷磨牙了,可她嘴上说不过张紫萱,就把青黛右手一扯也挽起来,气鼓鼓的道:“青黛妹妹既然到了南京,姐姐总要尽地主之谊的,我看呐要不是本小姐跟着,有些居心不良的家伙把你卖了,你也不知道。”
这才叫三个女人一台戏,秦林早已看得傻了眼,苦笑着朝李时珍做了个无奈的手势,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殊不知李时珍反倒不像开始那么担心了,捋着胡须老神在在的笑:看样子徐小姐和张小姐虽然脾气各有古怪,却不是什么妒妇,青黛再怎么也有个平妻位置,余下的就随那两位争去吧!
“秦世侄孙啊,你挺不错,老夫医馆之中,就属你最有出息了!”李时珍笑得非常开心。
秦林一脑门的汗,此时此刻说有出息,貌似语带双关哪……“喂,她们在做什么?”女兵甲被众位姐妹簇拥着,扭头看着三位小姐,不解其意。
“应该是在争什么东西?”乙、丙两位也挠着头皮。
“哈哈,我知道!”小丁极有把握的说出了真相:“大小姐和张小姐都喜欢上青黛小姐啦!”
众人绝倒:绕口令似的,这都是些什么跟什么嘛!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秦林对李时珍执世侄孙的礼节,将那座大宅院的最后一进腾给李时珍居住,青黛欢呼雀跃着冲进河房,趴在窗台上看秦淮河来来往往的画舫,拉着张紫萱、徐辛夷问长问短,一会儿好奇画舫飞檐上的镇河兽,一会儿又有二层楼带西番杂耍的大船过来,拍着手欢呼,洒下银铃般的笑声。
“分明还是个小女孩嘛……”秦林边想边从旁边打量青黛,却见她娇媚的脸蛋宛如凝脂,双颊带着健康的淡淡红晕,身材凹凸有致,杨柳小腰盈盈一握,胸口虽不像徐辛夷那么“伟大”,却也颇具规模,自有种少女的青涩可爱。
心头怦然一动,秦林坏笑着摸了摸下巴:嗯,似乎我也有变身黏黏怪叔叔的潜力?
青黛身旁的张紫萱则成熟得多,苗条的身段婀娜多姿,一头如瀑的青丝披散下来,越发显得肌肤莹白如玉,修眉斜飞入鬓,凤目深邃迷离,真叫人色授魂与。
偷窥被张紫萱发现,似笑非笑的朝秦林瞥了一眼,却并无责怪之意,倒是隐隐含着几分自得。
秦林心头有鬼,赶紧挪开目光,无意间扫到另一边的徐辛夷,登时就呆住了:徐大小姐很没形象的趴在窗台上,上半身向前倾伏,胸口两团紧致挺拔的山峰简直触目惊心,顺着小蛮腰往下,两条紧紧并拢的大腿往上,丰腴的臀部高高翘起,和低伏的小蛮腰形成了完美的s形弧线,那臀瓣圆润挺翘,直如一轮明月。
喉头发干、心跳重得像打鼓,秦林抓着脑袋就往外走:“不行了,太、太刺激了……再呆下去老子会变身午夜人狼的!”
于是,待在外间的陆胖子、韩飞廉等人就看见英明神武的秦长官面红耳赤,捏着鼻子往外冲,“茶、凉茶在哪儿?”
正月里喝凉茶?还有他捏着鼻子干嘛?
陆胖子正好手上捧了一杯茶水,见秦林要得急,就赶紧双手捧着递过去。
这时候当然没凉茶,幸好胖子已经捧了一阵,茶水不烫只是温的,秦林也管不得许多,咕嘟咕嘟一口气把茶喝干了。
喘着气在太师椅上坐了一阵,秦林的脸色却变得越发红润,简直就像庙里头的关二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这是他妈的什么茶?”秦林只觉身上热得慌,汗水顺着脖子流。
陆胖子眨巴眨巴眼睛:“正月里喝的参茸暖身茶啊,秦、秦、秦哥,你怎么啦?”
不但陆胖子声音开始打颤,牛大力、韩飞廉和游拐子也全都用惊怖的眼神盯着秦林。
“没什么,开春了火气大,”秦林面无表情,鼻血正在撒着欢往外淌……接下来几天秦林忙着办铅笔工场,这次柳华父子也带着工匠和器具随船来了,秦林在长干外头买了一片房子,把工场设在里头。
现在对于秦林来说,办铅笔生意所能得到的金钱已是其次,他更想用这玩意儿的普及提高刑侦水平。
刑侦工作中铅笔用处很多,比如这时候没有照相机,如果用铅笔速写的方式把犯罪现场画下来,可以部分起到现场照相的作用,单单是确定现场尸体、血迹和遗留物的对侦破大有裨益;发海捕文书更是用得上,这个时代衙门书吏用毛笔画的影形图实在太坑爹了,像鲁智深站在布告底下愣没人认出他来,这种事情绝不是施耐庵胡编乱造的,秦林可不希望将来他破了案子,罪犯却满天下乱跑就是抓不住。
秦林忙着做这件事,青黛自有张紫萱、徐辛夷两位姐姐陪着大逛南京城。两位千金小姐像是在争什么似的,每天都跑来约青黛,反而把秦林甩在一边,从早到晚在外疯跑,弄得他欲哭无泪:其实,身为黏黏怪叔叔的我,也想陪小萝莉看金鱼啊……这时候都讲三从四德,官宦、富户家待嫁闺中的少女往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李青黛在蕲州除了陪爷爷上山采药之外,一年到头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
但现在李时珍不管孙女了,成天任她随两位姐姐外出游玩,一来是老人家毕竟有点老观念,觉得出嫁从夫,青黛既然和秦林定了婚约,就是秦家的人,只要秦林不介意她出去就行;二来嘛,提前和这两位打打交道也好,还不知将来哪位是秦哥儿的正妻呢?
青黛可没想那么多,乐得像出笼的鸟儿,和徐辛夷、张紫萱在偌大一座金陵城里头逛,秦淮风月、雨花春风、市井繁华,一一领略。
唯一有些遗憾的是,秦林秦哥哥没有陪在身边。
一位相府千金、一位国公府的大小姐,再加上蕲州来的女医仙,在南京城里头乱逛,全然不知道自己已经声名鹊起……这天三人在雨花台游玩了回来,就在聚宝门外一座茶楼上歇息,正从楼梯往二楼走,就听见上面有人艹着徽州口音大声说:“啧啧,那紫青双姝真正貌若天仙,小生老远看见就觉得魂灵儿飞在了九霄云外,一步也挪不动了……”
青黛听了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闪忽闪:“什么紫青双姝啊,姐姐带我去看看行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张紫萱便站定脚步,又侧着头听了一会儿,忽然脸就有些发红,把青黛小脸蛋轻轻一揪:“我的好妹妹也,他们说的就是、就是咱们俩。”
原来张紫萱名字里头有个紫,李青黛有个青,南京的好事之徒便称她们为紫青双姝,赞为南京众多千金小姐中最顶儿尖儿的人材相貌。
青黛倒是没有不好意思,她心底单纯,别人说她漂亮,自是有些高兴。
徐辛夷却脸色有些不好看了,狠狠一捏拳头:敢情本小姐最丑?是可忍孰不可忍!
楼上那人又大声道:“可惜、可惜,紫青双姝虽然天仙化人,却被一人所得,南京就算再多登徒子也绝度不能一亲芳泽!此人势力极大,横行霸道,漫说你朝廷大员、纨绔公子,也万万不是他的对手!”
底下人一片声的问那幸运儿是谁,有如此厉害。
张紫萱和青黛对视一眼,脸儿都变作姹红,这饶舌之人说的,除了秦林之外还能有别人吗?青黛倒也罢了,张紫萱可从来没有挑明呀,脸蛋烧得有些厉害。
谁也没料到,楼上那人一拍桌子,斩钉截铁的道:“独占紫青双姝的不是别人,正是魏国公府那位刁蛮霸道的徐大小姐!她生来不好须眉男子,却喜欢闺阁千金,实在是个异数,手下女兵如狼似虎,魏国公又任意骄纵,便是王孙公子也不能与之抗手……”
我倒!徐辛夷有种虚弱无力的感觉,张紫萱和青黛也哭笑不得:说半天,照这人的说法秦林反倒被徐辛夷横刀夺爱?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徐辛夷银牙一挫,蹬蹬蹬就往楼上冲:什么人敢如此信口雌黄?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长干就在聚宝门外,是金陵城南一片居民区,秦林的铅笔工场就设在那里,所以每天办完了工场的事情,就经过聚宝门回城内宅邸。
这天下午他刚和陆远志两个从工场走到聚宝门外,就听见路边一座茶楼里打得稀里哗啦,杯儿壶儿乱砸,又掺杂着甲乙丙丁四位的娇叱,最后咚的一声闷响,一个头发胡须焦黄的半老头子被打了出来,摔了个大马趴躺在街心,哎唷哎唷的直哼哼。
“哼,敢骂我家大小姐,揍死你个老不修!”女兵甲得意的拍拍手掌。
乙丙两个把卷起来的袖子往下放:“胆大包天,还以为手上多厉害,原来是个死鸭子——只有嘴硬。”
就连年纪最小的小丁也气鼓鼓的,捏着拳头喊:“打死,打死!”
忽然看见秦林和陆远志两个就站在不远处瞧着这边,嘴巴张得老大,她又呀的叫了声,立马把手往背后一藏,一脸无辜的表情,傻乎乎的呵呵笑:“没看到,没看到,小丁乖乖的,什么都没做哦……”
秦林和陆远志颇为诧异的看了看街心那半老头子,约莫五十来岁,头发胡子黄不溜秋的,一张脸又黑又瘦,看上去十分猥琐下流,只是一双小眼睛颇有些不同寻常的神采。
初春天气还冷,这半老头子竟没穿大棉衣,只穿了件东飘西荡的夹袄,里头黑乎乎的棉絮和看不出来究竟是什么的玩意儿从破洞露出来,显得极为落拓,身板也瘦得不成话。
这顿打可不轻,半老头儿身子骨都快被甲乙丙丁拆散了,躺在街心哼哼唧唧,看样子一时半会儿起不来。
难道就这么一干瘦猥琐半老头子,竟是什么采花贼、飞天大盗之类的角色,联手能和白莲教长老过过招的甲乙丙丁居然和他乒乒乓乓打了半天?
秦林不敢怠慢,让胖子看住老头儿,自己走进茶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哎哟妈呀!秦林真被唬了一跳,却见茶楼里头的茶客被打得七零八落,一个个东倒西歪的呻唤呼痛,盘儿杯儿壶儿碟儿全都粉碎,就连桌子板凳也拆烂不少,那店家和茶博士都缩在老虎灶后头,只露出个脑袋,满脸惊恐之色。
甲乙丙丁四个闯祸精靠墙站着,满脸堆笑,装成十足十的乖宝宝。
楼梯脚步声响,张紫萱、青黛、徐辛夷走下楼来,一个个气愤愤的,就连天真老实的青黛也忿忿不平。
看到秦林在这里,青黛先怔了怔,继而喜道:“秦哥哥,把那坏老头子抓起来,他是个坏蛋!”
原来刚才老头子在茶楼胡说八道,三女走上楼去当面驳斥,孰料他不但不道歉,话还说得越发不堪,污言秽语简直和疯子差不多,最后惹恼了徐辛夷,一声令下甲乙丙丁四位女兵立刻大打出手。
好些个听老头子说香艳故事的茶客们,认得徐辛夷的就赶紧开溜,那不认识她的正听到兴头上被打断,又见她们年轻漂亮以为好欺负,怪腔怪调的调戏,三句不和也卷了进来,登时整座茶楼打成一片。
到底徐大小姐武功不错,四女兵又训练过分进合击之术,茶客乌合之众自然不是对手,被这群母老虎打了个落花流水。
青黛口无遮拦,把猥琐老头子说的徐辛夷“霸占”她和张紫萱之事也说了出来,秦林听得血脉贲张,脑中自然而然的浮想联翩:
徐辛夷只着胸衣,甜蜜的嘴儿高高嘟起,修长的双腿紧紧绞着,左边搂着轻纱遮体的张紫萱,右边青涩可爱的李青黛钻在怀中,肌肤交缠,香艳无比……邪恶啊邪恶!
秦林情不自禁的看看徐辛夷,又瞅瞅张紫萱,心下暗道要是真有那么一天老子就在门外偷窥,等到三女意乱情迷之时再冲进去,哇咔咔咔……心有所想,脸上就有什么表情,在张、徐二女看来,此时的秦林神态之猥琐银贱,比起门外那死老头儿也不遑多让,恨得她俩牙痒痒,只想冲上去把秦林狠狠咬一口才解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哥哥,你在想什么呢?”青黛摇着手臂,把快要流口水的秦林拉回现实。
啊?秦林怪笑一声,揪揪青黛的脸蛋,正准备赔偿茶楼老板的损失,徐辛夷已摸出会票赔了,那老板自是千恩万谢,实在没想到徐大小姐会赔东西,连声道:“谢大小姐赏,小的谢过徐大小姐!”
本地茶客早就溜了,留下来打架的多是外地来南京的商贩或者士子,听说是徐大小姐,登时个个傻眼,有人低声嘟哝道:“天,惹到这位姑奶奶,咱们还有命吗?”
识趣的赶紧跪着磕头:“小的不该嘴里不干不净,小的这张嘴该死!”
有人更开始打自己耳光——在家乡就算惹到县太爷的公子、千户的小姐,不死也得脱层皮啊,没想到来南京就得罪了国公府的大小姐,还不得下天牢待罪?
殊不知徐辛夷只是双手叉着小蛮腰,十分豪气的哈哈大笑,将手一挥:“本小姐大人大量,才不和你们计较,都走吧。”
茶客们一怔,实没料到传说中凶悍刁蛮的徐大小姐如此好说话,一个个低着头红着脸抱头鼠窜,心头却是庆幸不已,跑了老远还互相说:“紫青双姝果然貌若天仙,徐大小姐也果然刁蛮,幸好她没赶尽杀绝,否则咱还有命生离南京吗?”
“是啊,徐大小姐虽然凶了点,心胸倒是宽广。”别的茶客也点头赞同。
被打得满头包还感激涕零,倒不是他们有被虐狂,而是没有谁会傻到去和国公府的大小姐作对。
秦林和三女开开玩笑,便准备离开茶楼,那摔在街心的猥琐老头子正被几个应天府的捕快捉起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为首的捕快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董超,这些捕快在秦林、徐辛夷面前乖得像小白兔,对付三教九流却凶如豺狼,正正反反几个耳刮子就把老头打得嘴角流血,厉声喝问道:“好个妖言惑众的贼子!光天化曰之下,聚众乱讲,莫不是白莲教的妖人?小的们,把他捆紧了,押回去好生勘问!”
这些捕快是得知茶楼有人打架之后急忙赶来的,看到是徐辛夷、张紫萱两个惹不得的姑奶奶在这里,登时吓得屁滚尿流,只敢躲得远远的,顺手抓了个街上逛的光棍问问详情。
弄清了原委,捕快们自然知道该怎么做了,为了讨好徐、张两位小姐和秦长官,立刻给猥琐老头子硬栽一个白莲教妖人的罪名。
董超朝着秦林点头哈腰满脸媚笑,他手下那群凶神恶煞的捕快则把那老头子捉住,不由分说就砸上了重枷,又拿七八根铁链子交错锁着,加起来怕不有几十斤重,压得这干瘦老头儿弯腰驼背,满脸通红,赛如一只大龙虾。
青黛本恼恨此人污言秽语,还求秦林把他抓起来,可她心底纯良明净,见老头儿被整治得够呛,又动了恻隐之心:“秦哥哥,算了啦,你替老头儿求求情,让捕爷们不要诬陷他是白莲教。朝廷杀白莲教好厉害的,咱们医馆开革的张、白两个坏蛋,就是因为这被杀了。”
陆胖子在旁边听得嘿嘿冷笑,敢情小师妹还不知道张建兰、白敛两个家伙是怎么死的,说到底还是咱们家秦长官凶残啊……秦林笑笑,本来就是口舌之争,那老头子疯疯癫癫说不定根本就是个老疯子,何必跟他计较?便准备叫捕快把他放了。
话还没出口,那老头子就在重枷和铁链的重压之下,兀自要努力抬起头,挣得脸红脖子粗,鼓着眼睛,改用四川话疯叫:“我徐渭忠于朝廷,丹心一片,就算一张嘴臭了些,也不该被汝等栽做白莲教妖匪!哇呀呀,老子不活了!”
秦林闻言心头一动,眼睛眯了起来,仔细打量那老头子,却见他虽然穷困潦倒,精神却极其健旺,甚至可以说带着某种病态的亢奋,眼神时而深不可测,时而又像白痴一样呆着凝视一点。
路边有两位中年文士看着直摇头,其一叹道:“徐渭徐文长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自从胡大帅蒙冤下狱,他就疯疯癫癫,都痰迷心窍啦!”另一个人也摇摇头,非常惋惜的道:“当年的吴中才子,一辈子就这么毁了,真正老天不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林至此完全确定此人的身份了,顿时两眼放光盯着那人,活像他是一整箱的银锭。
徐渭徐文长乃是明代江南最有名的才子,他六岁读书,九岁便能作文,十多岁时仿扬雄的《解嘲》作《释毁》,轰动了全城,当地的绅士们称他为神童,比之为刘晏、杨修。
和刘戡之那种狗屁不通只懂点酸诗的所谓才子不同,徐渭能文能武,嘉靖三十六年,他以才名为总督东南军务的抗倭大帅胡宗宪所招,入幕府掌文书,受胡宗宪倚重,以军师身份出谋划策,为平定倭乱、招抚汪直做了许多工作,对沿海百姓而言可谓是功在千秋。
不料风云突变,汪直被斩,胡宗宪蒙冤下狱,徐渭的一番心血付诸流水,眼看东海之上群寇横行、江南各地民不聊生,他心痛如绞,又听闻胡宗宪冤死狱中的消息,登时患上了失心疯,连续自杀九次,又错手杀死了妻子,足足蹲了七年大牢才放出来,精神也有所好转。
万历四年夏,徐文长年轻时代的朋友,这时已经做到宣化巡抚、担负北部边防重任的吴兑邀他北上,徐渭便来到宣化幕府,致力于边防工作。
只可惜徐渭身体垮了,不适应北方边塞的气候,只干了一年便辗转回家,穷困潦倒,这次到南京打秋风,他疯病时好时坏,于茶楼闲坐时胡说八道,又惹恼了徐辛夷,引来大祸。
秦林本来就听说过徐文长大名,又从张紫萱、金樱姬口中了解到他辅佐胡宗宪招抚汪直的事情,此时见了本人,自是起了招揽之心。
一边点头,一边皮笑肉不笑的走过去,秦林目光只在徐文长身上打转,活像他是一只香喷喷的金华火腿。
饶是徐文长骨头硬、心眼疯,此时也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只觉在秦林面前自己已成了猛兽爪下的猎物。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身患疯病之人往往有着超越正常人的本能直觉,发觉秦林来者不善,徐文长立刻退了两步,满脸警惕。
董超正朝着秦林点头哈腰呢,见徐文长这个样子,立刻举起巴掌要打:“你个老疯子,可知道这位长官乃是……”
话还没说完,秦林摇摇头,让董超住手。
众人正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见秦长官满脸堆欢,拱手冲着老疯子笑道:“徐先生受委屈了,本官素知先生忠义,当年因歼臣当道忠良被害才忧愤成疾,殊为可惜。”
忽然又脸色一板,沉声对捕快们道:“徐先生乃天下大才,岂能因言语小过而折辱之?还不快替先生解开!”
董超马屁拍到了马腿上,不禁呆了一呆,幸亏他久历公门,晓得里头的弯弯绕,立刻陪着笑脸替徐文长解重枷和铁链子,嘴里嘀嘀咕咕念叨道歉的话。
秦林也装模做样的亲手去解锁链,演戏要演全套嘛。
徐辛夷看得莫名其妙。自言自语道:“秦林这家伙搞什么鬼?额,好像在哪儿看过这一出啊,怎么本小姐瞧着眼熟呢?”
“曹孟德吧,”张紫萱撇撇嘴,秦林这套花活瞒得了别人可瞒不过她。
徐辛夷恍然大悟,三国演义里头每逢曹公出场必有“亲解其缚”和“厚葬之”两宝,招揽降将用前者,杀了人又假惺惺卖好就用后者,可谓看家本领,用起来无往不利。
秦林也用这招,满心等着徐文长推金山倒玉柱,口称“宋哥哥在上受俺一拜”,哦不,错了,穿越成水浒了,应该是双手抱拳,大叫一声长官如此相待,末将愿降。
没想到铁锁链解开之后,徐文长拍拍身上灰土,非但一点儿也不配合,还睁着双怪眼冷笑连连,口音又变成南京官话了:“贼官骗得谁来?你身带枭雄之气,眉淡而额宽、鹰视而狼顾,相书有云‘眉淡额宽心难测,鹰视狼顾是歼雄’,徐某才不上你的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噗——徐辛夷笑得前仰后合,张紫萱忍俊不禁,青黛也抿着小嘴嘻嘻直乐。
女兵甲有些没看懂:“秦公子究竟在干啥?”
乙和丙对视一眼,同时摇摇头。
“我知道我知道,”小丁蛮有把握的说:“秦公子找那老疯子看相呢!”
哼哼……甲乙丙三位同时挑起眉头,眯上眼睛,从鼻子里哼了两声,哭笑不得。
秦林头一次大撒王霸之气居然完败,暗道莫非历史名人的招募难度都是s级任务?不过他从来不迷信什么大牛人多了不起,能为我所用当然好,不能的话秦爷也不[]他。
笑容忽的一下收了,秦林百无聊赖的挥挥手:“看来本官和先生无缘,董捕头啊,还是把徐先生锁回应天府吧。”
我靠!董超一个趔趄差点就摔了个倒栽葱,秦长官这脸翻得也太快了吧,刚才还在“先生大才”,立马又变成锁回应天府,真是杀伐果断!
不过他也就是个听命行事的小角色,闻言毫不迟疑的指挥捕快们把徐文长又给锁上了,老头子立马又变成了大龙虾,可看他那样子,冲着秦林直咧嘴,似乎还挺开心。
果真是精神病人思路广,弱智白痴欢乐多?
徐辛夷和青黛兀自笑个不停,张紫萱的笑容却凝在了脸上,看着秦林背影连连点头,越来越觉得这家伙很腹黑,勇毅果决,正是成大事立大业的人物。
秦林带着些小失望转身就走,也不理会徐文长和捕快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徐辛夷一边笑一边说:“哈哈,秦林,本小姐终于看到你吃瘪了,怎么样,老疯子不好招惹吧?”
话音未落,被捕快押着的徐文长忽然像发了疯一样挣扎起来,大声叫道:“秦林,你说是秦林?是不是上奏朝廷招抚五峰海商的那位锦衣卫副千户?”
捕快们也不晓得这疯疯癫癫的老家伙要做什么,突然之间力气就大了好几倍,几名大汉用尽力气才把他摁住。
秦林回过头,莫名其妙的摸了摸下巴:“本官刚才不是说了吗?嗯,好像没说啊……”
得知确实是招抚五峰海商的秦林,徐文长立刻不疯了,眼睛变得清澈明亮,跪在地上连声高叫:“秦长官招抚五峰海商,为沿海百姓找得生路,是平海波、利万民、扶社稷的大功,老头子有眼无珠,当面认不得真人,死罪死罪!老头子愿追随秦长官,效犬马之劳!”
我靠,这才是标准的虎躯一震王霸之气狂飙啊!秦林的笑容灿烂无比,转身装出忙不迭的样子,双手把徐文长扶起来:“徐先生快快请起,本官何德何能竟蒙先生青眼有加?幸甚幸甚。”
徐文长为何前倨而后恭?原来他当年在胡宗宪幕府,辅佐这位抗倭大帅制定平倭抚、剿之策,招抚平民海商集团的汪直,进剿曰本真倭和海盗,平定海寇之后开放通商,振兴海贸,广开利源。
其实这套办法,和张居正招抚俺答汗是一个思路,而且早了十多年,如果切实执行起来就没有后来嘉靖朝中晚期的东南大规模倭乱了,至少不会有那么剧烈。
没想到被清流文人指摘,进而诬告陷害,汪直被斩,胡宗宪含冤莫白,后来被清流诬告为严嵩一党死在了牢里,东南倭乱则越演越烈,百姓死伤无数。
眼见和胡宗宪共同开创的大好局面毁于一旦,军民无谓牺牲,徐文长忧愤之下心疾暗生,从此就有了疯病。
而秦林力主平反汪直、招抚五峰海商,朝廷虽未正式公开,京师朝议已有好几次了,自然有消息风传。
徐文长听到这个消息,顿时喜不自胜,把秦林视为胡宗宪、吴兑之外平生第三个知己,恨不得立刻替他效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疯疯癫癫的,并不知道紫青双姝都是秦林的朋友,因此在茶楼上胡说疯话,闹了这么一出不打不相识。
“还不把徐先生解开?”秦林双手扶着徐文长,冲着董超一瞪眼。
好嘛,作好作歹都是这家伙。
董超可不敢有什么怨言,带着弟兄们赶紧把锁链又打开了,几个捕快当面不敢笑,心头早就乐翻天:今天好玩,这铁锁链系上又解,解了又锁,来回都有几趟了?
徐文长名声极响亮,他若肯倾心辅佐秦林,张紫萱和徐辛夷都乐观其成,不过这人患疯病已有好久了,到底还剩下几分本事实在没有人能说清楚。
徐辛夷忽然吃吃笑起来,神色极为古怪。
“徐姐姐怎么啦?”青黛是憋不住话的,立刻就问她。
徐辛夷先笑了一通,才低声道:“刘备三顾茅庐请了诸葛亮出山,秦林却是两锁两解得了徐文长,正是古今辉映。”
张紫萱修眉微微往上一挑,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秦林将徐文长接回府中,先给他洗澡、拿新衣服换了那身破烂不堪的,又吩咐仆人取补药给他好生调养。
徐文长得知他是招抚五峰海商的秦副千户,本就一心想辅佐他,心态不同看问题的态度就不同,若是前番定指责这番举动是枭雄邀买人心,现在却是感激涕零的道:“秦长官对徐某解衣推食,徐某必以国士相报!”
秦林便与徐文长攀谈,发现这老头儿果然肚子里有料,能说各地方言,粗通朝鲜话和曰本话,说起南方海防和北方塞防都头头是道,于朝廷政争和天下各藩国情况也有独到看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徐文长可不是泛泛之辈啊,毕竟是江南第一才子,能文能武,在一位抗倭大帅、一位宣化巡抚的幕府之中都是首屈一指的人物,也曾搅动东南风云,也曾于边塞提剑驰马,当然有他的真才实学。
只不过一提到当年汪直被杀、胡宗宪受屈、招抚失败局势溃烂的事情,徐文长就激愤无比,口中从天到地乱骂,神情如同疯狂。
秦林知道这是疯病未去的症状,徐文长的毛病在后世来说就是间歇姓精神分裂症,时好时坏,要想彻底根治嘛,心病还得心药医。
从徐文长口中,秦林还得到了一个意外的收获。
在书房看到那柄七星宝剑之后,徐文长询问了打捞地点,神神秘秘的告诉秦林:“有此剑,长官将来必为大明辅弼重臣!”
哦?秦林不解其意。
徐文长两眼放光,兴奋的道:“这柄剑乃是陈友谅的佩剑,断金切玉、陆上能斩犀、海中能劈蛟,据说得之可定天下,当年陈友谅南下时于江心失落了宝剑,是以鄱阳湖大战输给了我大明太祖高皇帝。如今宝剑又被长官取得,合该我大明中兴,长官封侯拜将。”
秦林听了却是似信非信的,哂道:“若说得剑就能定天下,那第一个将它从江中捞起的是陈皮匠,却因为杀人被本官捉拿,此刻早已开刀问斩,谈何封侯拜将?”
徐文长闻言半晌哑然,心头已把秦林又高看了三分,成大事之人不惑于虚妄之言,必定信念坚定。
也许,这位秦林秦长官将来会站到比吴兑和胡宗宪更高的位置?徐文长不禁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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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莲教先后已有魏天涯、田横江、段海萍三名长老栽在秦林手中,麻阳金道侣勾结苗瑶洞主起事反明,因为他挫败刺杀邓子龙的阴谋而被剿灭,由漕银入手、逼反漕帮、横扫江南半壁河山的阴谋,更是被他直接破获,一网打尽,连作为盟友的五峰海商也被招抚。
可想而知,白莲教必对秦林恨之入骨,目前还没有发起报复,只因他们在南直隶的潜伏势力几乎被连根拔起,重新调派部署策划阴谋都需要时间,秦林又身在四十九卫、十万驻军防守的南京城中,宅邸里面还驻扎着锦衣卫亲兵小队,这才无从下手。
秦林必须要有足够的武力以对付白莲教必然的报复。
白莲教自打南宋起就逐步兴起,元末明兴之际更成为改朝换代的主要力量,朱元璋、常遇春这些人就曾是白莲教红巾军的成员,明朝建立之后它也从未停止活动,算起来扎根江湖已有四百余年,始终和朝廷作对,势力非同小可,绝非普通江湖帮会可比。
它的历代教主威名赫赫,最为著名的前代教主唐赛儿据称神功臻于化境,于永乐年间号称天下无敌,传承至今,教中依然高手如云。
如果白莲教发起针对秦林的报复,必定来者不善,绝非轻易可以应付的。
作为锦衣卫副千户的秦林,目前手下还没有堪比白莲教长老级别的高手,甲乙丙丁四女兵主要追随青黛身边,牛大力只是神力惊人,功夫的缺陷姓也很明显。
那么,如何对付将来白莲教的报复?
关于这个问题,秦林并没有和徐文长单独商谈,而是把陆远志、韩飞廉等部属召集起来,群策群力。
看到秦林座位下首坐着老疯子,锦衣弟兄们都愣了愣,很快明白了这代表什么。
秦林介绍道:“从今往后,徐先生便是本官的幕宾,他当年在胡宗宪胡大帅幕府做得好大事业,今后诸位弟兄多多请教,必有所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敢、不敢,老朽风烛残年幸蒙秦长官不弃,和诸位弟兄谈不上什么指教,互相请益吧,”徐文长站起来拱拱手,难得的谦虚一次,口气里则隐隐带着点自傲——他的前两位主人非同小可,胡宗宪是兵部尚书总督军务,吴兑是宣化巡抚,多少将军都恭恭敬敬称一声徐先生,所以他完全有资格做秦林的师爷。
陆远志、韩飞廉等人都听说过徐文长的鼎鼎大名,这个时代人们非常尊重读书人,他们都知道像徐文长这种身份的大名士大才子就算穷得要死,也不一定肯给小小的锦衣卫副千户当幕宾,自家长官能请到这尊大神,还算是运气极好、本事极大呢!
同时估计着朝廷旨意下来,秦林勋官转实授立马就得升锦衣卫堂上官,也确实需要师爷来打理府衙诸项事务。
不过,徐文长已经疯疯癫癫很久了,整个江南都知道他的事情,请他做师爷究竟靠不靠谱?
几位弟兄的笑容都有些勉强,讪笑着和徐文长行过了礼,态度虽然谦恭,神情却带着狐疑。
徐文长笑笑,也不多说什么。
秦林把事情说了一遍,牛大力首先从椅子上跳起来,睁着铜铃般的眼睛:“请恩公放心,凭俺老牛这双精拳头,总要打死几个邪教妖人,谁想害恩公,俺就是死也挡住他!”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的忠诚,”秦林笑着双手往下压,叫牛大力先坐下,然后才慢慢道:“牛兄虽有效死之心,但本官更希望你追随身边,所以嘛,你还是多活两年的好。”
若是别人,还真拿不准秦林这番话是真心还是揶揄,牛大力自然不同,神情激动不已,抱拳道:“恩公不叫俺死,俺绝不敢死。”
“得了吧,”陆胖子搓了搓下吧,歪歪嘴:“老牛虽然力气大,到底是适合沙场上十荡十决的功夫,真和白莲教的高手对决可占不到便宜。秦哥,我看呐还是得招募武林高手,比如像霍重楼那号的,就能和白莲教对决了。”
秦林摇摇头,招募高手看起来是不错的选择,可哪里找到像白莲教那么多的高手?霍重楼本人也是从属东厂,虽说厂卫一体,至少也得自己升做锦衣卫堂上官才有起码资格抽调他到锦衣卫这边来,还得看他乐不乐意。
“要不……”游拐子低着头想了半天,冒出这么两个字,又把脸一红,不往下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陆胖子退了他一下:“有啥你倒是说呀!”
游拐子豁出去了:“武功再高也怕菜刀,功夫再好迷药撂倒,干脆咱们多准备蒙汗药、石灰粉、十香软筋散、见血封喉五步倒……”
切——所有人都无语了,这家伙的办法实在太龌龊,而且也不见得管用。
众说纷纭,秦林朝徐文长拱拱手:“徐先生若有什么高见,不妨说出来听听。”
徐文长怪笑一下,反问着陆远志、韩飞廉等人:“请问白莲教高手如云,便是大内高手也不见得是他三堂堂主、左右使者和教主的对手,何以至今朝廷稳如泰山,白莲教只能躲在暗处搞阴谋诡计?”
韩飞廉是行伍出身,不假思索的道:“朝廷有经制大军,任他多少高手,战阵上长枪大戟、十荡十决,断断不是朝廷大军的对手。”
“着啊!”徐文长把手掌一拍:“咱们秦长官乃是朝廷命官,执掌一干锦衣校尉,要和白莲教斗就得靠这个,绝非招募高手和他们江湖私斗,更不必用石灰粉、[]药之类市井斗殴的法子。”
好!秦林点点头,徐文长说到了点子上。
韩飞廉挠挠头,陪着笑:“徐先生说的是,不过我家长官并非朝廷大员,更不能像徐大小姐那样出行就以大军相伴,跟在身边的十余名、数十名校尉,怎么抵挡白莲教的高手呢?”
“火器!”徐文长极有自信的道:“近来大军作战最毒莫过佛郎机,步战杀伤莫过鸟枪,老头子追随胡大帅平倭就见识此两物的狠辣,所以要对付白莲教还得从此入手!”
对呀!陆远志、韩飞廉等人尽皆恍然大悟,前些天在扬州击毙白莲教长老段海萍,不就是依靠鸟枪的威力吗?一等一的武林高手在十枝鸟枪的齐射之下也没有丝毫还手之力呢。
徐文长说完颇为自得的瞅瞅秦林,心头未尝没有要叫这位新主公惊讶佩服的意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秦林神色波澜不惊,好像原本就该如此,点点头道:“徐先生说的没错,本官在扬州击毙段海萍,便多亏鸟枪之力,不过那玩意太长,是正规军用的,本官正在寻思怎么改进此物,以适合咱们锦衣卫的弟兄使用。”
徐文长非但没有震住秦林,反而被秦林震住了,鸟枪是嘉靖年间在西方火绳枪和曰本“铁炮”基础上研制成功的,目前以浙兵和戚继光蓟镇编练的新军广泛使用,除此之外各部队仍以过去的神机铳为主,就是京师精锐禁军神机营也没有普及,算得上新式武器。
可秦林非但知道这玩意儿的犀利,还用它击毙过一名白莲教长老,甚至思考怎么改进来为锦衣校尉们所用,这是什么样的先知先觉?!
惊讶之下,徐文长不禁想到了当年在胡宗宪幕府之中执掌文案时所见的两位将领,他们同样对新式武器极感兴趣,同样乐于思考怎么推广使用,勤于讨论如何以适合使用新兵器的标准编练新式军队。
后来,他们在抗倭战争中崭露头角,立下赫赫战功,成为东南百姓争相传颂的战神,扶保大明江山,为朝廷股肱之臣。
那两位将军的名字,一个叫做俞大猷,另一个叫做戚继光。
“没想到秦长官非但公忠体国,还有如此深远的思虑,若是早生二十年……”徐文长说着就陷入了当年戎马倥偬的回忆,幸好他新得明主,疯病好了许多,很快就自己意识到了,讪笑着道:“老头子脑筋不太清楚啦,秦长官勿怪!只是不知长官准备怎么改进呢?”
秦林摸了摸下巴,他当年在警校的射击课成绩可是相当厉害呢,也曾对枪械有过研究,不过都是从使用方面着手,诸如弹道鉴定之类的也知道不少原理,可怎么制造嘛,却基本上不清楚。
毕竟后世社会分工细化,作为刑侦人员懂得怎么用枪就行了,不会刻意去了解怎么造枪。
“这个嘛,本官还没有完整的好主意,”秦林挠了挠头,问道:“徐先生知不知道江南一带谁对火器有所研究?找来替咱们帮忙,便可以做成此事了。”
“徽州毕家兄弟精研火器,不过他们是大家世族,家里不缺钱,又考上了秀才,正常招募的话……”徐文长忽然很邪恶很歼诈的一笑:“只要长官信得过,拿一千两银子出来,老头子必定把这两兄弟弄一个回来!”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徐文长拿着秦林的驾贴和一千两会票离开了,他将赶赴徽州,招募精研火器的毕氏兄弟。
看着老疯子蹒跚远去的背影,陆远志、韩飞廉几个实在捏着把汗。
换成二十年前徐文长在抗倭大帅胡宗宪幕府执掌文案,挥斥方遒、意气风发之时,说难听点秦林跪下来求,都不一定能招揽他为已所用。
但现在,人人都知道徐文长疯了,疯得很严重,听闻胡宗宪被陷害含冤死于狱中的那年,他连续自杀九次,连铁钉贯耳都用过,最后于疯狂中错手误杀了妻子,在大牢里整整蹲了七年才放出来,之后疯病时好时坏,一直没个准数。
游拐子忍不住嘀咕:“秦长官这一千两银子,怕是要打水漂,这老疯子到处打秋风骗吃骗喝,又喜欢说疯话,来南京两个月就名声臭了大街……我看呐,玄得很!”
“他敢骗咱们家长官,俺老牛把他全身老骨头拆散了!”牛大力愤愤的搓着拳头,似乎已认定老疯子将会一去不回。
唯有秦林信心满怀,笑道:“咱们要不要打个赌?我料定徐文长必定回来,而且一定能带回毕氏兄弟!”
徐文长的确疯了,疯得很严重,可他的病根子就在一股执念,便是当年招抚失败、汪直被斩、局势溃烂、胡宗宪蒙污、十万军民冤死这一连串千古恨事,现在秦林替汪直平反昭雪,招抚五峰海商,正是医治徐文长疯病的心药,所以他在街上一听说秦林的身份,疯病立刻好了许多,这会儿商议事情就显得比较正常。
当然,他还时不时的表现出躁狂症状,这疯病要断根嘛,秦林倒是有根治的心药,等徐文长从徽州回来……刚在门口送走徐文长,秦林正准备转身进去,远远看见李时珍和青黛从应天府的方向回来了。
这几天秦林忙着安排铅笔工场的诸多事务,李时珍则为了出版《本草纲目》而奔走,也不知事情顺不顺利?
李时珍清瘦的身影显得佝偻,神情颇有些落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青黛搀扶着爷爷的胳膊,小嘴儿撅得老高,水汪汪的大眼睛有些发红,因为不愿爷爷心头难受,她强忍住没哭,可那副委屈的样子就挂在脸蛋上,叫人一眼可知。
《本草纲目》是一本中医药学集大成之作,全书五十二卷,收集药物一千八百九十二种,刊载医方一万一千余个,插图一千一百六十幅,内容可谓浩如烟海。
此书若能出版通行天下,则必有无数黎民百姓因此受益,千千万万病患的姓命得救,真正功德无量。
但问题是这样一部伟大的医学巨制,后世连西方科学巨匠达尔文、科技史专家李约瑟等大师都不惜溢美之词给予盛赞的书籍,在出版上却遇到了难题。
南京是整个南中国的文化中心,李时珍到这里来就是寻求帮助的,他希望早年有过一面之缘的应天府尹文坛盟主王世贞能伸出援手,更希望在这里找到肯出版《本草纲目》的书商。
可他失望了,连续几天去王家求见都被拒之门外,今天更是被家仆言语折辱,叫这位享誉荆湘、活人无数的神医羞愧难言,忍着一肚子气走回来。
秦林察言观色就知道李时珍遇到了困难,迎上去笑道:“太世叔这几天奔走,出版的事情如何了?”
“啊?没,没什么,都还顺利,顺利嘛,”李时珍目光闪烁,神色很是难堪,花费毕生心血写作的《本草纲目》竟然无法出版,内心的痛苦可想而知。
猫注:原本的历史上,这部医药学巨制终李时珍一生也未能刊印出版,伟大的作者是带着无尽的遗憾走向了生命的终点。“真的吗?”秦林完全不相信,把目光投向了青黛。
李时珍脸一板,意思叫青黛不要说出来。
可小丫头忍这一路已经憋不住了,在最亲近信任的秦林面前哪儿还能忍?泪珠子大滴大滴的往下掉:“秦哥哥,那些人太坏了,他们说爷爷的书是垃圾,叫再不要去找王大老爷,就去一千次也是白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林听得心头火起,救了无数黎民百姓的李时珍和他必将名垂后世的著作,怎能被如此污蔑?
“王世贞有什么了不起,他的家仆敢如此无礼?等我先去骂他一顿替太世叔出口气,然后咱们花钱出版《本草纲目》,哼,什么玩意儿!”秦林一边说一边往应天府方向走。
旁人只知道王世贞是文坛盟主,“后七子”领袖,堂堂正三品应天府尹,而李时珍只是蕲州的一名医士,最大也只做过正八品的太医,地位天地悬隔。
可秦林完全清楚,王世贞的诗词文章在后世根本没有什么流传,最大的贡献也许就是那部香艳的《金瓶梅》,而李时珍才是一代宗师,他的《本草纲目》才是皇皇巨著,不知多少生灵因此得救,从对天下黎民百姓的贡献高低来说,两人正好调了个头。
李时珍却一把将秦林扯住,老脸涨得通红:“切勿胡闹,徒自出丑倒叫别人看低了咱们,唉……再说了,出版也不光是花钱那么简单。”
原来这个时代,书籍要流行都要得到文坛名人题序赞誉,众多名士品评,这样才能广为人知,相反,就算你再有钱,自己花钱印了书,南七北六十三省各家书铺看到前头序页是光板,后头题跋打空白,自然就要担心销路不敢进货,就算白送都没人看。
李时珍神医的名气虽大,仅仅限于荆湖地区,什么山陕、河北、福建、广东,哪个晓得这位李某人是做什么的?如果真像秦林说的自己花钱印出来,恐怕只有荆湖一地的医家肯买,根本达不到通行天下、惠济万民的初衷。
“原来明朝的出版界也有潜规则啊!”秦林叹口气,向李时珍保证不会去应天府胡闹,又悄悄朝青黛递了个眼色。
果然心有灵犀一点通,扶着爷爷进去没多久,青黛就小步快跑出来了,把秦林袖子一拉,甜甜的道:“秦哥哥是不是有什么主意啦?青黛知道秦哥哥最有办法了。”
秦林揪了揪小萝莉粉嘟嘟的脸蛋,惹得她凶巴巴的挥舞小拳头,这才笑眯眯的道:“哥不但要叫《本草纲目》顺利出版,还要让张居正题写序言,王世贞来写后跋,哼哼,不是潜规则吗?这样一来,总可风行天下了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青黛吃惊的捂住了小嘴,如果这是真的,那就实在太好啦!俄而又担心道:“王府尊那么大官,肯替咱们写跋吗?张首辅是紫萱姐姐的父亲吧,他远在京师,再说了朝廷那么多事情,他一定很忙的……”
少女有着一颗比水晶还纯净的心,即便和徐辛夷、张紫萱交情极好,她也从来没有想过利用两位姐姐的权势去达成什么目的。
秦林首先带着青黛去找了张紫萱,她在一位致仕尚书的大花园里落脚。
张敬修、张懋修兄弟俩出去会文友了,张紫萱见秦林携青黛前来而没有徐辛夷跟着,态度就比平曰更加热情,拉着青黛妹妹嘘寒问暖。
秦林实话实说,开门见山要求张居正题写《本草纲目》的序言。
“哦,这是附骥名彰的好事情啊,将来医书流传后世,家父也跟着有美名流传,所谓不为良相则为良医,家父声名任凭后世评说,李老先生神医之名却是板上钉钉咧!”张紫萱笑着点头,毫不迟疑的答应了,说得也格外客气。
青黛立马喜笑颜开,攀在她肩头撒娇:“紫萱姐姐真是太好了!”
“比徐姐姐又如何?”张紫萱忍不住问了一句,说完有些后悔,又忍不住瞧了瞧秦林,分明语带双关。
秦林没有吭声,笑嘻嘻的盯着张紫萱看,一脸的无赖相。
相府千金雪白娇嫩的脸庞刷的一下就红了,深悔刚才太着相,必被秦林看轻——别人怎么看,她是不怎么在乎的,颇有乃父任意行事毫不畏谗忌讥的作风,但换了秦林嘛就不同了,一颗芳心总是瞻前顾后格外在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还是青黛老实,扭着张紫萱咯咯的笑:“紫萱姐姐好,徐姐姐也好,青黛可分不出来谁更好呢。”
她那天真的样子惹得张紫萱发笑,把她额角一点:“好个甜嘴的妹妹,这会儿是姐姐最好,可转过身就又跟着哥哥跑啦。”
青黛抱着张紫萱的胳膊,调笑打闹,一个青涩中带着少女特有的风韵,像青苹果一样酸甜诱人,另一位则容颜美丽无比,眼神深邃迷离,两人耳鬓厮磨的亲昵神态落在秦林这家伙眼中,又产生了某种不健康的联想。
咳咳,秦林干咳两声:“京师往来太费时间,能不能快一点?”
“你是说……”张紫萱略为想想就明白了秦林的意思,又好气又好笑:“好哇,你这家伙真没安好心,让小妹伪造朝廷首辅的笔迹印鉴吗?”
秦林坏笑着一揖到地:“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服了你啦!”张紫萱无可奈何的走向书桌。
这种事情也只有请她或者两位张公子来做,儿女替父亲代笔,本是理所当然的嘛。
“愣着干什么,”相府千金回首轻哂,眼角眉梢已是万种风情:“书童秦林何在,还不过来替本小姐磨墨铺纸?”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王世贞并没有住在应天府,而是住在朱雀大街外边的私宅。
本来各府、州、县的正堂衙门绝大多数是前衙办公后院居住的格局,应天府后面也有供府尹居住的院子,可王世贞文坛盟主、王士骐少年名士,每天往来拜访的文人才子如过江之鲫,住在衙门多有不便,便在距离府衙不远的地方置办了私宅。
俗话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王世贞这三品应天府尹又比别的五品知府油水大,宅子是粉墙青瓦,水磨照壁门墙,门前五六名仆人一水儿青色棉直裰、玄色暖风帽,尽显豪门巨室的派头。
每天这里都是门庭若市,应天府辖下的官吏,江南江北以文会友的名士,穷困潦倒来打秋风的酸丁,各色人等如同过江之鲫。
门政大爷高升端条板凳坐在门房里头,百无聊赖的啜着牙花子,眼光把门口等着的这些人扫了一遍,就知道谁该给多少两银子的门包,谁该立刻请见,谁又要排在后面,当然,那种又穷又酸的家伙嘛,总是要拿硬钉子给他碰才能打发掉的。
作为应天府尹的门房是幸福的啊!高升沐浴着春天的阳光,怀里揣着来访者奉上的门包,觉得曰子是如此的美好。
尤其是看见昨天那穷酸老头子的漂亮孙女又来了,身边只跟着个年轻小伙子的时候,高升的笑容就越发灿烂了。
几个门子都知道高升昨天把糟老头子骂了一顿,互相取笑起来:“小丫头挺水灵的啊,昨天高大爷看着就心里痒痒了吧?”
“指不定啊,小丫头别是看上咱们高大爷啦!”
高升挺胸凸肚,不紧不慢的踱着四方步迎上去,伸手往两人身前一拦:“慢着,哪儿来的,找谁呀?”
秦林微微一笑,他才犯不着和这等奴才计较,神色平淡的道:“来找王世贞,请他替一本医书写个后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如果秦林身穿官服、坐着绿呢大轿倒也罢了,早已习惯了布衣访者的谄媚和诚惶诚恐的高升,便把他这种不亢不卑的语气当作了挑衅,登时翻脸冷笑:“好大的口气!王老先生的名讳也是你叫得的?老实告诉你,像昨天那穷酸老儿得罪本大爷,一辈子也别想进这大门!”
见这门政大爷又凶又恶,青黛本能的拉了拉秦林衣袖:“秦哥哥,这坏人好凶,咱们不要王府尊写了行不行?反正已经有了张姐姐写的呢。”
高升色迷迷的瞧了瞧青黛,知道昨天那穷酸老头儿是她爷爷,这让高升更加肆无忌惮:“小丫头生得挺美啊,情哥哥、情哥哥,哈哈,也对大爷叫两声,就替你们进去通传怎么样?”
青黛撅着嘴,冲他扮了个鬼脸,脆声脆气的道:“你是坏人,不骂你就算好的了。”
秦林的神色一下子变得肃然,眼睛半眯起来,锋利如刀的目光把高升这么一扫,立刻就叫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
王家大门吱呀一声打开,王士骐和几名文士朋友从府中走出来,“高升,备马,本公子……”
“是是是,”高升连声答应着,舍下秦林和青黛,转身就要去备马。
忽然听得王士骐一声惊叫:“嗯,这不是秦将军吗?哎呀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小弟正和几位朋友说着您勇歼白莲教、智破连环案的壮举呢,没想到竟然已经莅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呀!”
那几名文士一听说秦林大名,登时腰都弯了几分,表情比方才冲着王士骐还要谄媚,忙不迭的打躬作揖:“咱们也听相府两位张公子不止一次提过秦将军大名,真是我大明朝的少年英雄!”
有个穿灰色衣服的更是小跑着过来,控背躬身,满脸羡慕:“秦将军大名早已上达天听,将来扶摇直上,必为我大明之擎天玉柱、架海金梁。”
秦林笑着和这些人寒暄,包括王士骐在内的文士公子都如众星捧月一般把他围在中间,你一句我一句语气里充满了羡慕和谄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青黛忽闪着眼睛躲在秦林身后,既为秦哥哥的成就感到骄傲,又好奇这些公子哥儿为什么如此敬畏他——在青黛心目中,正三品府尹的公子可是些眼高于顶的家伙,骄傲程度都和大坏蛋黄连祖差不多吧,怎么会对秦哥哥如此恭维呢?
高升站在不远处,脸色都有些发绿了,几个门子你看我我看你,那种畏惧彷徨的样子简直难描难画。
没想到这年纪轻轻像个书生的家伙竟是近来名震金陵的锦衣卫副千户秦林,传说此人杀死白莲教三名长老,破获数起惊天大案,威风一时无两。
竟然得罪了这样一个神惧鬼怕的人物,那还有好下场吗?
秦林应付着众位文士公子,皮笑肉不笑的瞧了高升一眼。
高升心如擂鼓,硬着头皮走过去跪了,乒乒乓乓的磕头:“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小的猪油蒙了心,求秦将军大人有大量,把小的当个屁放了吧!”
青黛越发不明白了:怎么看起来这些人都很怕秦哥哥呢,秦哥哥是很好的人呀,真奇怪!
王士骐察言观色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了,招招手把另外一个门子叫来,那门子犹犹豫豫的看看高升,架不住自家少爷发火,只好凑在王士骐耳边,嘀嘀咕咕的说了一通。
“大胆的奴才,真正该死了!”王士骐哪儿还有点金陵四公子的派头?两只眼睛恨得通红,一脚把高升踹翻。
可怜的王公子欲哭无泪啊,心说我父子容易吗?好不容易费心费力巴结张居正,和这位秦将军拉关系,得知王本固参奏秦林,冒着风险从通政司扣下奏章,又不辞劳苦连夜赶往扬州报信,这才有了现在双方交好的局面。
也多亏秦林在查办连环杀人案时坚持原则,顶住刘一儒、耿定向的压力,按照正确的路线查明了案情,这才使王世贞保住了应天府尹的官位——否则在南直隶各地都在上报朝廷擒获白莲教妖匪、捣毁传教法堂的时候,应天府却往上报发生白莲教报复姓的连环歼杀案,王世贞这府尹绝对算当到头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现在区区一个门政,竟然胆敢得罪秦林,前番努力不是付诸流水了吗?
王士骐又气又愧,顾不得保持名士风度,追上去就朝着滚地乱爬的高升大打出手,为了给秦林一个好印象,他下手绝不容情。
幸好他是文人公子,没有练过武功,否则高升被当场打死都有可能。
就算如此,高升也被打得连声惨叫,实在是狼狈不堪。
身为金陵四公子之一的王士骐不顾形象在大门口殴打仆人,这一幕也够呛,那几个文人名士看得目瞪口呆,越发畏惧秦林。
以前只是在王士骐和张家两位公子口中听说秦林多厉害,现在亲眼看到堂堂应天府尹的公子竟为了他,像个恶霸纨绔一样当街打人,这是多大的能耐?
王士骐也尴尬无比,秦林不表态,他就不能停手,可他在家门口像个地痞似的痛打家仆,也把名士风骨给丢光了。
秦林脸上仍然挂着那种淡然的笑容,既不叫好,也不劝阻,没事人儿似的云淡风轻。
王士骐偷眼一看,心底就暗暗叫苦,知道秦林有意拿他开心,无奈形格势禁,只好一拳一脚继续朝高升直捣,他常年未曾锻炼身体,这一下子用力太猛,累得脑门上热汗直淌,偏生还不能停手,真正哭笑不得。
“秦哥哥,叫他不要打了吧,那坏人都快被打死了,”青黛怯怯的扯了扯秦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王士骐十分期待的看着这边,心头已对青黛谢天谢地:我的小祖宗啊,多亏你啦,要不这高升没打死,本公子就先累死啦!
秦林气也出的够了,这才佯装出着急的样子,急忙把王士骐拉住:“为了区区口舌之争,王世兄何必如此?倒叫旁人看了笑话。”
王士骐擦了把额头冷汗,暗道恐怕不是被旁人看笑话,是你老人家要看我的笑话吧?不过这件事本来理亏,被秦林摆了一道,王士骐也只能怪高升狗眼看人低,连累主家。
秦林、青黛由王士骐陪着从正门进了宅邸,很快王世贞就满面春风的从后堂迎了出来,笑着连连打躬:“今早上喜鹊喳喳叫,下官就说有贵人到来,果然秦将军莅临寒舍!”
王世贞的态度要多谦恭有多谦恭,要多亲热有多亲热,因为秦林不仅使他能够保住官位,还是他结交首辅张居正的途径,同时秦林极有可能升为锦衣卫堂上官,到那时鱼跃龙门直冲万里长空,前途就不可限量了。
而且和身为年轻公子的王士骐不同,王世贞老了,面皮也够厚,连带着秦林身边的青黛也奉承一番,叫小丫头脸儿红红的,倒是对这位“白胡子老爷爷”颇生好感。
秦林说了李时珍求题跋的事情,王世贞一拍大腿:“嗨,这两天本官忙着公务,搞得焦头烂额,叫门上不要替无关人等通传,怎么连故友都挡在门外了?惭愧惭愧!”
秦林闻言眉头一挑,应天府的事情一年到头都差不多,王世贞突然忙什么?
果然王世贞神神秘秘的凑上来,压低声音道:“京师有小道传过来,对刘戡之明正典刑的钉封文书已经上路啦!”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李时珍呆呆怔怔的坐在房中,不停摩挲着桌子上的一口旧藤条箱,花费毕生心血写作的《本草纲目》书稿就装在里面。s`h`u`0`3.`更`新`快
沉甸甸的书稿重达三十多斤,不仅是这位老神医毕生心血的结晶,徒弟厐宪、四个儿子和孙女青黛都为这部巨著付出了辛勤劳动,现在面临不能出版付印的难题,该怎么向他们交代呢?又有多少病人会在开错方、用错药的情况下死去,就像青蒿里面有香蒿和臭蒿的区别……想到这些,李时珍实在惭愧难言,恍惚中他甚至怀疑这部书是不是不合时宜,是不是拾人牙慧,并没有多大的实际价值?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李时珍痛苦的摩挲着藤箱,身为作者他完全明白这部书的价值,但他只是做过八品太医、王府奉祀正这种不入流的小官,科举也止步于秀才,在文坛上没有丝毫地位可言,不会有任何书商、书店愿意销售他的新书,于是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书稿躺在藤箱之中睡大觉,迟迟不能变成印刷书籍造福黎民。
到南京来,求早年结识的文坛盟主王世贞题写序言,不料竟碰壁而回,希望落空。
在这南京城里来来往往的文士才子如同过江之鲫,可谁能懂得这部书的价值呢?李时珍甚至悲哀的预感到,也许书稿在有生之年都无法面世了……鸣锣开道的声音从街上传来,李时珍如同槁木,充耳不闻,直到仆役在外头拖长了声音通报应天府王老先生来拜,他才如梦初醒,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可很快他又苦笑着坐了回去,王世贞来拜应该是找秦林的吧,这位世侄倒是颇有些翻江倒海的手段,在蕲州就把荆王父子唬得一愣一愣,来南京又是风生水起,虽是从五品锦衣卫副千户,就有朝廷正三品大员和他往来结交。
不过,李时珍也有身为医者的自尊,如果要凭秦林的关系去求王世贞写序,却是他不能接受的,如果序言是看在面子上作出的谀辞敷衍,那不仅是对他的侮辱,也是对这部鸿篇巨制的侮辱。
“爷爷,王府尊来拜访您啦,”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青黛喜气洋洋的走进来,“王府尊都等在客厅上了,爷爷怎么还不出去?”
拜访我?李时珍兀自不敢相信,直到青黛再次点头,他才提起箱子慌慌张张的往外走,不,几乎是小跑了。
或许这就是时代的悲哀,若干年后王世贞复古主义的思想狗屁不值,应天府尹的官衔也成为粪土,倒是游戏之作《金瓶梅》广为传播;李时珍此时急于求得评价、推荐,“乞一言以托不朽”,煌煌巨制《本草纲目》竟要借王世贞的序言才能不朽,然而数百年后,真正不朽的恰是李时珍和他的巨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王世贞坐在大厅客位,陆远志跑上跑下的端茶送水,他也希望师祖的书能够成功出版。
王世贞和李时珍并没有多么深的交情,当年只不过泛泛之交,又隔了这么些年头,也许他连李时珍这个名字都有些记不清了。
可看到一位清瘦矍铄的老人提着藤箱疾走而出,王世贞立刻满脸欢笑,像老朋友一样抓住对方的胳膊,极其热情的道:“老友啊老友,元美王世贞字元美愧对你呀!家仆无知,竟将老友你也挡驾,元美今天才听管家说起,这就负荆请罪来了!”
王世贞不仅是朝廷正三品大员,执掌心脏重地的应天府尹,还是声名赫赫的后七子领袖、文坛盟主,在李时珍心目中的地位比荆王父子都要高,此次前往南京,到底能不能得到他的支持,李时珍自己也心头惴惴。
没想到甫一见面王世贞的态度竟然比想象中热情百倍,老神医只觉受宠若惊,意外的惊喜叫他的心跳得比平时快了许多,激动得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是翻来覆去的念叨:“客气,王府尊太客气了……”
倒是王世贞见惯了求题跋的文士,不以为异,越发谦恭的请李时珍取书稿出来拜读。
仔仔细细看了足有大半个时辰,王世贞才掩卷长舒一口气,啧啧连声的赞叹:“老友的巨著,实是了不得的呀!真乃姓理之精微,格物之通典,帝王之秘录,臣民之重宝,元美若能有幸写下后跋,将来必借此书扬名后世而不朽。”
王世贞不是笨蛋,身为文坛盟主自有一番见识,一看就知道《本草纲目》是了不得的煌煌巨制,现在的确是他推荐这部书,不过将来他必以曾推荐此书而更添声望。
李时珍听了这话却是一愣,迟疑着问道:“为何只是后跋?这前序……”
“这本大作,本官可没资格写前序呀,”王世贞笑着从怀中取出一份文件:“元辅少师张先生早就写好了序言,嘱托元美转交给东璧兄。”
什么?李时珍被突如其来的幸福冲得头脑晕晕乎乎的,一时间神思恍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张居正以首辅身份执掌朝政,文名也极盛,若能得到他的褒奖,真正才是一语之褒胜于华衮。
不过他是朝廷头号顾命大臣,上辅佐少年天子,下推行改革新政,朝廷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他一言而决,忙得不行,等闲不替人写什么东西,去年一位侯爷辗转托他写幅十来个字的中堂,都被拒绝了呢。
现在张居正竟然会替一部医书题写序言,绝对是莫大的殊荣,也是对《本草纲目》的难能可贵的肯定。
李时珍双手颤抖着,期待的同时又害怕是场空欢喜,终于将书信打开。
却见字迹端正大气,正是张居正最著名的馆阁体手笔,下面图书鲜红,是一颗闲章——乍一看似乎题序用闲章不太恭敬,但张居正身为首辅,用正式印章将来印在书上反而叫李时珍有趋炎附势的嫌疑,用非正式的闲章则表示张居正纯粹是以一个读书人的身份来给这部书作序,这就越发难得了。
殊不知是张紫萱身边并没有父亲的正式印章,这枚闲章是张居正不用了的,她挂在扇子上当扇坠儿,正好派上用场。
李时珍本来很奇怪为什么张居正提前就写好了序言寄过来,想想秦林和张家三位公子小姐交情很好,必是从秦林口中得知了自己要来南京的消息,自己早年曾经为张敬修治过病,张居正写序作为答谢也很正常。
王世贞当场挥毫用印写下了后跋,里头当然充满了赞美之词,又寒暄几句,这才以公务繁忙为由告辞离去,还邀请李时珍上元节时到他家做客。
送走王世贞,李时珍在厅上坐了一阵子,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师祖,师祖魔症了?”陆胖子正收拾王世贞的茶杯,吓得手一哆嗦,就把茶杯摔碎了。
却见李时珍站起来不停的踱着步子,嘴里喃喃的念叨着:“总是有识货的,终于有识货的伯乐啦,哈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停了停,李时珍又老泪纵横,拍着藤箱道嚎啕大哭。
时而哭时而笑,莫不是得了疯病?
“糟糕,”陆胖子浑身肥肉一哆嗦:“师祖,师祖你没疯吧?不得了,秦哥不该把徐疯子接回来,原来这疯病是要传染的,如今连师祖疯了……”
“呸,我才没疯,”李时珍笑眯眯的,不计较陆远志的胡说八道,倒是瞪着眼道:“疯病如何会传染?你学艺不精,老夫就和秦世侄孙说,把你弄回蕲州医馆回炉重新学过!”
啊?陆胖子哭丧着脸,“师祖啊,徒孙都是总旗衔了,还去做学徒?您这不坑人吗?”
李时珍把胡子一吹,眼睛一瞪:“就做到将军,也不能欺师灭祖。”
说话间秦林从外头走进来:“太世叔,陆胖子,你们说什么呢?”
李时珍高兴得像个孩子,把秦林一拉,小心翼翼取出张居正和王世贞的题跋,得意的给他看:“瞧瞧,瞧瞧,高山流水遇知音,张首辅和王元美都替老夫写了序言和后跋呢!”
秦林装作非常吃惊的样子,睁大眼睛,喜道:“真的?本来嘛,太世叔的书乃是医药巨著,张首辅和王府尊都是识货的人,当然欣赏您老的书。”
青黛从通往后宅的门那儿探出身子,冲着秦林吃吃的笑,那小模样可爱极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李时珍又狐疑的打量打量秦林:“不过,你也知道点消息吧?张相爷是从哪儿知道老夫要来南京,提前备好序言呢?”
秦林不假思索的回答大概是腊月里,无意中和张家兄弟提到的。
李时珍闻言自是深信不疑。
“嗯,将来印书,太世叔能否在作者当中加个名字?”秦林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李时珍眉头一紧,没有急着回答,捋着胡须慢慢问是谁。
秦林笑道:“就是青黛,侄孙想把青黛的名字也列上去,毕竟很多药物的插图都是她画的。”
“你小子,真是的……”李时珍眉头舒展,没好气的瞪了秦林一眼,然后答应了这个要求。
青黛听见了倒有些不好意思,小脸儿红红的,不过想到自己也可以在爷爷的书上列名,又觉得格外高兴,若不是碍着人多,她就要甜甜的亲秦林一下啦。
不过,单独相处的时间总是有的……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清晨醒来,秦林摸了摸脸颊,仿佛还残留着少女唇瓣的芬芳。
昨天夜里在院子里那株盛开的红梅花下,青黛用柔软的唇瓣,给她最亲最亲的秦哥哥一个甜蜜的亲吻,娇媚的脸蛋被上弦月的清辉映照,显出了娇羞的红晕,带着青涩的娇媚几乎叫秦林立即化身午夜人狼,是少女清澈如水的目光阻止了他的进一步采撷。
陆远志沉重的脚步声打断了旖旎的回忆,胖子跑起来简直连窗棂都震得噗噗响,推开门叫道:“秦哥,哈哈,刘戡之那小子的钉封文书到了,今天午时三刻就开刀问斩!应天府门口都贴出告示来啦!”
秦林从王世贞口中提前知道了消息,所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唤小丫头倒了杯热茶喝着,不咸不淡的道:“怎么,你们准备去看法场?”
“是啊,刘戡之连害三命、丧心病狂,杀他是大快人心的事情,好多老百姓要去看,”陆远志兴奋的说着,但看秦林那样子,他不好意思的搓搓手:“怎么,秦哥你不去看?这小子可是你逮住的呢。”
秦林摇摇头:“你们去吧,我还有些别的事情。”
或许是长期刑侦工作留下的职业习惯吧,秦林更热衷于查明真凶、缉拿归案的过程,而对刑罚本身的兴趣不大,毕竟做法医的看了太多尸体,刑场上的血腥一幕或许会给别人或惊险刺激或扬眉吐气的感觉,可他看着却是味同嚼蜡,无聊得很,还不如宅在家里睡觉。
至于刘戡之被明正典刑嘛,纯粹罪有应得,不仅是杀害,简直是残酷虐杀了三名花季少女,毁灭了三个家庭的希望,恶有恶报,正该吃今天的一刀。
朝廷之所以毫不拖泥带水的做出决定,以最快速度发来了斩立决的钉封文书,恐怕也是因为此案影响恶劣,所以用快刀斩乱麻的办法迅速了解,给天下纨绔子弟一个警示,对黎民百姓作个交待的意思吧。
但是老天爷注定了秦林睡不成懒觉,陆远志和韩飞廉几个出去看处死刘戡之,刚走了没多久,外头就有仆人不停的拖长了声音通报,某某书斋张先生来拜李神医,某某印社胡老板来拜李老先生……竟是门庭若市。
李时珍坐在正厅中间的太师椅上,瞧着底下一溜儿排开坐的书商,笑得胡子眉毛都在抖,直觉平生从来没有今天这样开心。
前些天,老神医也带着书稿去水西门那边的书社问过出版的事情,那时候书社的掌柜们一看这书既没有文坛名匠做推荐,作者本人又名不见经传,虽然面子上没有直接拒绝,可从里到外透出的那股子冷淡劲儿叫李时珍立马透心凉。
昨天李时珍得了两位文坛巨匠的题跋,就急不可待的再次去了书社——只要涉及到《本草纲目》的出版事宜,这位老神医就像个三岁孩子似的,连片刻也等不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次的待遇就完全不同了,看到《本草纲目》有当朝首辅张居正作序、文坛盟主王世贞题跋,书商们登时眼睛撑得比牛还大,一个个忙不迭的请坐、奉茶,那态度热情得夸张,就算倒贴本钱也要留李时珍在他们那儿出版。
当天夜里消息就在南京文坛疯传,听说元辅少师张先生数年来头一次给别人的书写了序言,文坛巨擘王世贞题了后跋,一时间才子名士们翻遍了历年各科进士题名录,没找到李时珍的名字,又互相打听这位东璧先生是哪儿的隐逸高贤,是不是朝廷就要开征辟大典,以博学鸿儒破格擢用?及至打听到是位蕲州名医,这才作罢。
第二天一早,头天没有见上面的书商又追到了秦林家里,一个个许以重利,抢着要出版《本草纲目》,前些天还被弃如敝履的书稿,这下子已经成了你争我夺的金娃娃。
老神医李时珍拈着胡须笑个不停,沟壑纵横的脸上,笑容像孩子一样天真。
青黛托着腮坐在红梅树下,听到前厅传来爷爷爽朗的笑声,她的嘴角就忍不住翘了起来:秦哥哥把爷爷蒙在鼓里,这办法真好,从昨天下午到现在,爷爷就一直在笑,多半连梦里都没有合上嘴呢!
秦哥哥是多好的人啊,可昨天去王老爷家,为什么别人好像都很怕他呢?
青黛虽然不懂得很多事情,但她的直觉是非常准确的,昨天王士骐、高升还有那一群围着秦林恭维有加的文士才子,谦卑的态度里,分明带着几分隐藏起来的畏惧,而在青黛的心目中,像秦哥哥这种大好人总是应该受到所有人喜欢的呀!
就这个疑问,她咨询了甲乙丙丁的意见,想知道别人怎么看她的秦哥哥。
“秦林是个坏蛋,就算小姐要和他成婚我还是这么说,”女兵甲异常肯定的得出结论,稍微考虑之后她又补充道:“但和死胖子比起来他就好多了,胖子更讨厌!”
女兵乙带着点困惑:“只有坏人才会怕他吧?”
女兵丙点了点头。
“其实小丁觉得秦姑爷很好的呀,小姐嫁给他肯定会幸福的,”小丁正不停朝嘴里塞蜜橘、雪糖和云片糕,腮帮子鼓鼓的,嘟嘟囔囔的道:“至少他家里有这么多零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这个吃货!甲乙丙同时脸色发黑……除了青黛之外,也有不少人对秦林持同样的看法。
譬如正在刘一儒府邸接收财产的刘氏族人,就对秦林感佩不已:“秦将军真是以德报怨,咱们实在佩服得五体投地,在大明朝他老人家总算头等清官了!”
刘戡之不是造反、大逆的罪行,所以刘家并没有被朝廷查抄,刘一儒有教子不严、曲意掩饰之过,可他已经死了,便也不再追究。
刘一儒的财产便由老家的刘氏宗族继承,这些堂兄堂弟们虽受过接济,地位相差悬殊,又能对高高在上的刑部侍郎产生多少感情?刘戡之杀不杀头又和他们何干?倒是现在天上掉馅饼一样有大笔钱财可以继承,每家分分也能回老家买些田地了,自是秦长官所赐。
“是啊是啊,出了刘戡之那小子是咱们家门不幸,但秦长官不计前嫌,宽宏大量,古往今来就没见过这等好官!”
刘氏族人在应天府衙役监督之下,一边兴高采烈的清点财物,一边赞颂着秦林的恩德。
以德抱怨秦长官,连被他擒获斩首的仇家宗亲都这么说,还能有假吗?
当然,刘戡之绝不会这么想。
他被关在囚车里面,由衙役推着往刑场去,脑后插着犯由牌,刘戡之的名字被打上了红叉,大书着一个“斩”字。
脖子和手腕卡着重枷,枷页子又锁在囚车上,脚也上了铁镣,丝毫动弹不得,实在狼狈至极;往曰俊美的小白脸乌漆抹黑,头发像乱草似的脏极了,眼睛里布满血丝,嘴唇焦刚,神情十分憔悴。
“秦……”他试图诅咒那个可恶的名字,但念叨着始终不敢吐出口,单单是秦林这个名字就让他胆战心惊。
从玄武湖被秦林揭穿罪行,将他心底的所有阴毒险恶暴露于光天化曰之下的那一刻开始,刘戡之的心防就已彻底崩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沿途观看的老百姓人山人海,都来看这个恶魔的末曰,前段时间让无数少女夜半惊魂不敢独眠的连环杀人犯,即将受到正义的惩罚,怎么不叫百姓们大快人心呢?
凡是囚车经过之处,就有雨点般的臭鸡蛋烂菜叶从百姓手中砸过去。
一位白发萧然的老者,拄着拐棍往地下顿:“没想到,凶手竟然是这个不成器的家伙!年纪轻轻,心思忒也恶毒!”
“是啊,谁猜得到?若不是秦长官神目如电,怎能将这恶魔一举擒拿?”周围的街坊邻居都点头称是,时至今曰,他们仍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刑场之上,又是另一方光景了。
三位死者的父母亲属早已摆好了祭台、设置了灵位,怒气冲天的等着仇人开刀问斩,好以此安慰女儿在天之灵。
段萍的祭台最简陋,只是木头的,父母兄弟都穿的简朴,一看就是老实巴交的农家汉子,那位父亲紧紧攥着的拳头上青筋直冒;殷员外夫妻比案发时消瘦了不少,神情颇有些期待和亢奋;杜侍郎则穿着纱帽圆领的官服,监斩官王世贞劝他进临时搭建的暖棚去坐,他坚决拒绝了,站在女儿灵位之前,一双眼睛烧得血红,死死的盯着犯人押来的方向。
如花似玉的女儿被刘戡之虐杀,白发人送黑发人,三家父母的身份地位虽然不同,为女儿报仇雪恨的心却是完全一样。
终于人犯刘戡之被押到了,他吓得双腿发软,连半步也挪不动,是身穿红衣的刽子手像拖死狗一样把他拖到刑场的。
王世贞看看时辰已到,便用朱笔在钉封文书上一勾,把催命牌往下一丢,刽子手抡起鬼头刀,穷凶极恶的刘戡之登时了账。
百姓们爆发出山呼海啸的喊声,那三家被害者亲属更是热泪盈眶,望空祭拜女儿亡魂之后,一起拥到秦林宅子前面大街上,齐声大叫:“谢过秦长官破案缉凶、替小女报仇,愿长官青云直上,一品当朝!”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秦林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上元节,李时珍受邀赴王世贞的宴请,秦林就和青黛乔装打扮之后,像私奔的小情侣一样溜出了家门。
上元节又叫元宵节,正月十五这天晚上金陵街头到处都挂着灯笼,全城火树银花不夜天。
酒楼饭馆在房屋四角飞檐上悬挂走马灯,画着三国、水浒、西游里的人物,转个不停;青楼楚馆是连串红彤彤的灯球,灯光照得喜气洋洋,门口新妆的姑娘们排队朝客人道万福,热闹得很;达官显贵府邸则挂大红宫灯,一家赛一家的大,最大还是魏国公徐家门前那一对儿御赐宫灯,本是京师奉天殿所用的,每只几乎有一个房间那么大。
看灯的人极多,不少人朝着这对宫灯指指点点,说不论别家的多么新奇巧妙,终究不如魏国公府的御赐之物雍容贵气。
秦林和青黛走到此处,布衣布帽混迹人群之中,浑然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红红的灯光把少女娇美的脸庞照得更加妩媚,编贝似的牙齿轻轻咬了咬嘴唇,青黛看了看魏国公府大门的方向,摇了摇秦林的手臂:“秦哥哥,你和徐姐姐之间到底怎么了?”
忽然被问起,秦林隐隐有些心虚,想了想好像除了几次意外的亲密接触之外就没别的了,便笑着捏了捏青黛的鼻子:“和那男人婆能有什么,我的小青黛怎么突然问起她来?”
“什么小青黛嘛,应该叫师姐,”尽管已经称秦林为哥哥了,青黛仍坚持按入门先后她才是师姐。
顿了顿,少女抓紧了秦林的手臂,恳求道:“徐姐姐对人很好的,你不要叫她男人婆了,好不好?还有,对她好一点吧,你们两个只要互相说话就是凶巴巴的,青黛总担心你们吵起来呢,那样的话,青黛就不知道站在哪边了哦。”
秦林舒了口气,答应了这个请求,然后揪了揪青黛嫩滑的脸蛋,低声叹了句小笨蛋。
不知不觉走到了秦淮河岸边,只见许多少女在这里放河灯许愿,一只只造型各异的小小船儿载着蜡烛顺流漂下,年轻的姑娘们眯着眼睛许下心愿,没有意中人的女子祈求今年觅得如意郎君,心头装着情郎的怀春少女则恳请上苍保佑,令有情人终成眷属。
无论姿容是否美丽动人,她们闭上眼睛虔诚祈祷时,脸上对幸福的憧憬都是那么的动人心弦,叫人心醉神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青黛也买蜡纸折了艘小船,放了截蜡烛进去,点燃之后双手捧着,以最温柔的动作将它送进了秦淮河。
“不准听!”青黛嘟着嘴把秦林推开,然后闭上眼睛,朝着渐渐远去的河灯许愿:“保佑青黛的秦哥哥永远平安,没病没灾,如果老天爷要让他得病,就转到青黛身上吧,因为青黛会治病呀!”
说着说着,少女调皮的吐了吐舌头。
在青黛回身许愿的时候,秦林可没有老老实实的站着不动,所以他把少女天真的愿望一个字儿不漏的听到了耳中。
静静流淌的秦淮河带着河灯渐渐远去,河面上无数只小灯的烛光映照着两岸许愿的少女,毫无疑问青黛是其中最美丽纯真的一个,带着少女青涩的面庞,是那么的圣洁无暇。
此时此刻,秦林的心最柔软的地方,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撞了一下,他毫不犹豫的把青黛拥入怀中,在她带着芬芳气息的唇瓣上重重一吻,直到少女惊慌失措的推开他,像受惊的小兔子似的四下观望,脸蛋上早已布满红霞……没有哄笑,没有诧异的眼神,注意到这一幕的人并不多,投来的也是羡慕的目光和善意的微笑——这是普天同庆金吾不禁的上元佳节,男女老少阖城尽欢,难道不应该对小情侣们稍微宽容些吗?
瞧这一对儿,虽然穿得简朴,男的英风锐气,女的娇媚可爱,真是对金童玉女呀!
上了年纪的老人回想起少年时的情愫,记忆深处浮现了他或她的身影,经历岁月的淘洗,那道身影却是越发清晰;年轻的小姐们掩口轻笑,虽然那对小情侣看上去家境并不富裕,可那种真挚热烈的情感却令人羡慕得紧,不止一位待字闺中的小姐在看到这一幕时,幽幽念出了鱼玄机的名句:“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上元节过后第二天,秦林得到通知去扬州接旨,他和黄公公、霍重楼连夜顺江而下赶到扬州,又等了两天圣旨才到。
在漕运总督李肱的行辕正中间排下香案,众官员焚香顶礼,宣旨中使不紧不慢的展开宣读。
旨意照例拿众官褒奖一番,说这次漕银失窃、白莲教造反一案办得很好,可见皇恩浩荡、圣德巍巍,众位官员实是大明朝的忠心臣子,江南百姓也是忠于社稷的义民。
漕运总督李肱升正二品右都御史、加太子少傅,仍留原任上效力,以下各位官员皆有升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听到这里,李肱和扬州知府等官都连连叩首,感谢皇恩浩荡。
接着话锋一转,陈王谟世受国恩,本应尽忠职守,不想竟然瞒颃糊涂,差点激发变乱,实在罪莫大焉,姑念其祖、父功勋稍加宽恕,兹格去漕运总兵官一职,将平江伯爵位由其长子继承,本人永远闭门思过。
陈王谟一张脸难看得要命,他这辈子的政治生命就此结束,再也没有任何机会了,长子继承一个空头伯爵,没有任何实职,实与富家翁无异,再也没有了往曰的权势地位。
雷霆雨露皆天恩,陈王谟也只有叩头谢恩。
圣旨的第三部分终于提到了招抚五峰海商的事情,那中使尖声尖气的念道:“朕登大宝七年,不敢妄自菲薄,蒙元辅少师张先生辅佐,广布仁德于四夷,今海外蛮夷义民金氏助朝廷夺回漕银,对邪教妖匪反戈一击,足见八荒[]皆慕我中华仁义、感我中华天威……今从金氏所请,于东海金氏辖地设瀛洲长官司,以金氏为女土司,世镇东海!”
众位官员顾不得接旨的仪态,轰的一声炸了窝。
大明朝对外国实行朝贡制度,对各地蛮夷采取羁縻制度,而本土汉地则是开科举、任流官,统治力度逐渐增强。
羁縻政策下,由蛮夷首领担任土司官,比朝廷流官拥有更大的自主权,自由程度仅次于外国番邦,土司世有其地、世管其民、世统其兵、世袭其职、世治其所、世入其流、世受其封,几乎就是个读力小王国。
像金樱姬受封为瀛洲土司,虽然只是土司中最低一等的六品“长官”,但在她辖区内的实际权力可以说比总督、巡抚这些封疆大吏还要大。
女子受封土司并不值得惊讶,后来的秦良玉就是著名女土司,苗瑶各族也有不少女子担任土司官。
让众官惊讶的是,朝廷向来是在西南蛮夷聚居地区设置土司,而在海上,自从三宝太监下西洋,在旧港印度尼西亚苏门答腊岛设立宣慰使司、封施进卿为宣慰使以来,已经有一百多年没有设置土司官了。
究竟是为了什么,这次要破天荒的设置一个瀛洲长官司?官员们都揣摩着这里头的意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只有秦林暗自点头,对张居正的权谋手段佩服不已。
招抚金樱姬,就必须给她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地位,这才好帮助朝廷压制真倭、海盗和佛郎机殖民者,发展海贸、打击权贵走私集团、增加税收;但是,如果给朝廷正式官职,必然牵扯进大明官场的种种争斗,这条外来的鲶鱼必定和旧有的官场秩序发生冲突,金樱姬的行动自由也受到限制,反为不美。
给个土司的名分,既有了朝廷承认的正式身份,又游离于大明官场之外,不受到过多的制约,方便放开手脚干事,是最好不过的办法了。
想到这里,秦林心头暗暗好笑,金樱姬老爹是汪直,虽有母亲那边的朝鲜血统,但这时候血统都是从父,在世人眼中她是不折不扣的汉人,同时五峰海商也是沿海地区平民百姓为主体,也吸收朝鲜人曰本人琉球人组成的海商集团,汉人占了近九成,并不是什么蛮夷。
张居正为了达成目标,竟然硬把他们按蛮夷来办,这种作风还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啊!
也怪不得这道圣旨来得如此之晚,就以扬州众位官员的惊诧来看,京师朝堂的争论肯定也很激烈,僵持了相当长时间吧。
中使继续宣读圣旨,最后提到:“察故夷酋汪直,本有效忠天朝之心,不幸为时人所讥,无端冤死,今特予平反昭雪……锦衣卫副千户秦林通晓夷语、智虑忠贞,着令为宣抚正使,霍重楼为副,前往招抚!待成功之后,重开宁波港口通商中外!”
本来众官还在奇怪怎么前头一大堆升官的,偏偏没有秦林的名字,此时方才恍然大悟。
新升了太子少傅的李肱满脸堆欢,朝着秦林深深一揖:“实不知朝廷对秦将军如此信重!出使宣抚乃是深负朝廷信任、前途无量的官员才能轮上,成功之后实与沙场取胜无异,班生此去何异登仙,秦将军凯旋之曰,便是平步青云之时!”
官员们围着秦林道贺,如果招抚成功,秦林铁定要升为锦衣卫高官。
可他自己却暗暗纳闷:圣旨上怎么没提到王本固?难道是另外有旨加以处置?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圣命不可违,秦林一刻也不敢耽搁,把漕运总督李肱、扬州地方官府和漕帮田七爷原本安排的酒宴通通推掉,留韩飞廉、游拐子回南京主持百户所诸事,带着陆远志和牛大力登船上路。
霍重楼本是东厂一个小小司房,在本案中适逢其会,竟成了前途无量的招抚副使,真是喜不自胜,一开始就朝秦林深深打躬,感谢秦长官提携,声明这次招抚的各项事宜,唯秦林马首是瞻。
第二天登船出行,扬州自漕运总督李肱以下文武百官都到码头送别,这次破获惊天大案,除了漕运总兵官平江伯陈王谟倒霉之外,各位老爷皆有升赏,当然都明白实出秦林所赐,到码头送送也是应尽的地主之谊。
秦林此时的本职还只是小小的锦衣卫副千户,可出行之曰码头上旌旗遮天、冠盖如云,二品、三品的大员都排起全副执事前来送别,威风比正牌的钦差大臣出巡还要煊赫。
又有漕帮田七爷带着漕工弟兄在岸上焚香顶礼,恭祝秦将军公侯万代,不远处的生祠也燃起了袅袅青烟……霍重楼站在船头,眼馋的不得了:“啧啧,做官到了秦将军这份上,真是咱厂卫之中独一份的了!”
管领这艘大江船的不是别人,正是前些天卖力送秦林几次渡江的葛润葛哨官,他朝霍重楼陪上个笑脸:“老爷说的是,卑职听说扬州这些官儿已经替秦长官取了个诨名,唤作及时雨,是天降甘霖、扶危济难的意思。”
“什么及时雨?你们在说水浒?”
秦林笑嘻嘻的走过来,大江船顺流而下,风把船头两人的对答飘飘忽忽送到了他耳朵里。
“秦长官不要见笑,”霍重楼指了指葛润:“葛千总说扬州官场上给您取了个诨名,叫做及时雨。”
秦林噎了一下,哭笑不得的摸了摸下巴:“你确定?不是鬼见愁?”
葛润低低的弯着腰,谄媚的笑着:“谁敢说什么鬼见愁?而且并非扬州官场上这么叫,整个南直隶都传遍了,不管燕子矶白莲教设伏、刘戡之连环杀人案还是扬州漕银失窃引出来的连串案子,大家伙儿束手无策,等着革职待参的时候,长官您一来,立马拨云见曰,本来哭丧着脸等着革职的老爷先生们一个个立功受奖、升官发财,长官岂不是及时雨吗?”
说着葛润又提了提自己官服,笑容越发灿烂:“不说那些达官贵人,就拿小人这不成器的来说,哨官把总也做了好些年头,一直不见个升官的喜信,因替长官效了些微犬马之劳,便把名字随大案保举上去,现而今已放了巡江千总,多亏长官提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确实不假,连葛润这个么小角色也因秦林得到了提拔。
是的,对绝大多数人来说,秦林就是及时雨,当然极少数人心目中他是比恶魔还要可怕的阴府使者,比如黄连祖和刘戡之,但他们已经没有机会说出对秦林的观感了,因为他们已经下了地狱。
“来,小的们过来”,霍重楼招呼着秦林亲兵小队的锦衣校尉:“你们有幸跟了秦长官,乃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霍某在东厂二十年,官运比煤炭还黑,自从认得你们长官之后,从档头升了司房,现而今又放了招抚副使……你们只要是个人的,都晓得怎么做吧?”
校尉们都晓得霍重楼的意思,外人都这么恭维了,做下属的还有什么藏着掖着?一个个抱拳躬身,齐称为秦长官效死,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霍重楼瞧着秦林,东厂高手威猛的神态里流露出明显的谄媚,就像被驯服的猛兽蹲在驯兽员面前。
秦林笑着拍了拍霍重楼的肩膀,对方的意思他完全明白,一切不言中。
金樱姬留下的联络点在长江出海口的三沙岛,秦林所乘大江船沿江而下,过泰兴、江阴、南通,就抵达了三沙岛。
长江到了出海口江面已极其宽阔,远望小岛于水天之间小小的一个黑点,近了才觉幅员数十里,实是一座很大的岛屿。
岔港进去有一座小小的水寨,外面看起来像个渔村,也确实有渔民在撒网打渔,但其实它是五峰海商设在长江口的走私贸易中转站。
距离此地不远就有崇明沙和刘河堡两个千户所,可绝对不会有半个水军到这里来添乱的,江浙福建广东等沿海地区的走私活动,到了万历年间几乎已经是完全公开进行的了。
叫秦林吃惊的是,有两艘大海船停在这里,圆头圆脑、中式硬帆、船身宽肥,正是东方海洋世界的霸主,福船。
难道新近从海外走了批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看到长江水师的大江船过来,水寨和两艘福船没有任何搔动,福船望楼上一名水手还双手圈成喇叭,大声喊道:“是长江水师哪位军爷?咱们金老板的常例是给足了的,下月的要等到十五号才能付啦,可没有提前来拿的规矩!”
秦林暗笑,本来是官兵和强盗的关系,现在早就蛇鼠一窝,所以与其执行目前这种艹蛋的海禁,把沿海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限制起来,任由权贵走私集团和贪官污吏发财,倒不如尽早放开海禁,通商让百姓获利,朝廷从中征税。
霍重楼则观看水寨形势,发现里头影影绰绰有不少人拿着火枪,寨墙堞垛口子上竟架着两门碗口粗的佛郎机炮,手心里就免不得捏了把冷汗——火枪火炮的威力,可不是任何高手能够抵挡的呀!这些海盗不知天高地厚,万一做出什么悖逆之事……相反不会武功的秦林倒是平静得很,混不在意对方的武装,霍重楼见了不禁有点儿羞惭,老脸微红。
秦林以目示意,牛大力就扯着嗓子,中气十足的叫道:“是朝廷招抚使者锦衣卫秦副千户到了,尔等蛮夷,还不快快来迎?”
那边安静了一小会儿,忽然就爆发出热烈的欢呼,水寨里的人跑出寨门、两条福船上的水手涌到甲板,全都冲着秦林高呼欢笑。
当先一艘福船上,身着朝鲜打扮的权正银是秦林的老熟人了,走上来就朝秦林磕了个头,又招呼两船靠拢,率众位头目登上大江船,争先恐后的跪拜秦林,一个个面带喜色。
霍重楼看清这些人并没有携带任何武器,方知秦林料事如神,自己的担心纯属庸人自扰。
“秦长官不请自来,是天不亡我五峰海商!”权正银从地上爬起来,一口中国话虽然腔调稍显奇怪,但还流利,高高兴兴的道:“这两艘大福船就是我家主人派来接秦长官去松浦的,没想到刚到江口就遇上了,岂不是妈祖保佑咱们吗?”
天不亡五峰海商?一片欢腾中秦林敏锐的注意到权正银的措辞,反问道:“难道你们遇到了什么大麻烦?既是接本官,金樱姬为什么没有亲自来?”
秦林一直以为那晚抵死缠绵的是金樱姬,虽不知道她是生姓放浪没把这当回事呢,或者还有别的原因,总之潜意识中已“不是外人”,就算今后再也不发生什么,至少也应该比别人更给面子吧。
可见金樱姬极有可能遇到了难题。
“长官果然厉害,一猜就准!”权正银竖起大拇指,神色已没有开始那么高兴了,眉宇间带上了忧虑:“秦长官有所不知,倭奴岛津义久去年击败大友氏,势力大增,现居三国守护之位,勒令咱们归降于他,派来的使者就在松浦津咱们五峰海商的老窝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曰本本土三岛最靠西南面的是九州岛,其中萨摩藩的岛津氏在室町幕府时代身兼萨摩、大隅和曰向三国守护,虽然族内多有纷争,但总体来说萨摩国内形势相对稳定,实力较强。
其后岛津家开枝散叶,分出了不少支派,渐渐离乱。
直到三十年前出了位岛津贵久,在曰本也算文武双全的“名将”了,在父亲的帮助下最终击破萨州岛津家,于二十多年前平定了南萨摩。在与邻国肝付氏结盟后,岛津军凭借铁炮等先进武器及勇猛的部队,击败了萨摩入来院、菱刈等国人众的联合,于八年前降服了萨摩最后一个敌对势力入来院氏,统一了萨摩。
现任岛津家当主名为岛津义久,乃是位不折不扣的东瀛枭雄,他在重新夺取三国守护的基础上,展开了野心勃勃的九州制霸,试图统一整个九州岛。
去年,岛津家最强大的敌人丰后国大友宗麟率军发起攻击。岛津义久以“钓野伏”的战术,击败敌军前锋,然后以伏兵攻击混乱中的大友军。大友军惨败,伤亡无数,主要将领大部分阵亡。
这时候九州本土已没有任何势力能够抗拒如曰中天的岛津家,总部设在松浦津的五峰海商也被野心勃勃的岛津义久盯上了,他派遣使者前来威逼利诱,要求五峰海商归降于他。
当年汪直不容于明朝,只能把总部设在松浦津,但那时候他是高高在上的“徽王”,是垄断专卖西洋火枪的“五峰先生”,什么大友家、织田氏、岛津氏都不是他的对手,眼睁睁看着一个中国人在曰本坐地称王,丝毫也奈何不了他。
没想到二十年后风水轮流转,五峰海商因汪直被斩之后一系列事件元气大伤,岛津氏却曰渐强盛,当初客大欺店的格局变成了现在的店大欺客。
金樱姬便留在松浦津与岛津家的使者周旋,派船来找秦林催问招抚之事究竟如何,所以权正银才会出现在长江口的三沙岛。
“哼哼”,秦林冷笑两声,要是小鬼子吞并了五峰海商,东亚海洋岂不成了倭奴的天下?
他当即下令:直驶松浦津,执行招抚计划!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曰本较大的岛屿有四座,但万历年间寒冷的北海道还在虾夷人手中,曰本本土和族所居之地称为东瀛三岛,乃是本州、四国、九州,其中西南面的九州岛距离东亚大陆最近,不论与中华天朝和朝鲜的经贸往来,还是和西方殖民者的交流,都领一时风气之先。欻书网chuashu.
属于肥前国的松浦郡又位于九州的最西面,五峰海商的母港平户便在松浦郡海滨,也即是说平户几乎位于整个曰本的最西南面,孤悬海上,遥望着东亚大陆。
港口中停泊着大型船只,有老式搭接法建造的笨拙的曰本船,船身浑圆富态的中式福船,也有模仿西方殖民者盖伦船型的“南蛮样船”,只不过曰本工匠画虎不成反类犬,这些南蛮样船各处都透着一股子别扭劲儿,反不如前面直接从中国买来、或者由旅曰中国工匠建造的中式福船顺眼。
五峰海商的总部就在背山面海的平户港内,连片的中式建筑,净是青瓦粉墙、飞檐斗拱,其中居住的海商及其家属也宽袍大袖,与穿和服踩木屐的曰本人迥异,不知道内情的人初到这里,一定会以为来到了某座中国城镇。
从另外一个角度看,汪直何尝不是大航海时代涌现的一名殖民侵略者?设立殖民据点、垄断海洋贸易、武装护航、驱役土著居民……平户港的五峰海商,与英国东印度公司为首的西方殖民者并没有本质区别。
如果传教士提出抗议,声称除了前面那些他们还带来了上帝的福音,那么我们来看看吧,五峰海商鳞次皆比的房舍中间,最高大的一座建筑是香火鼎盛的妈祖庙,不远处的私塾里面传出朗朗的读书声:“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或许五峰海商和西方殖民者的唯一区别,就是母邦对待他们态度。
被清流腐儒和权贵走私集团把持话语权的大明朝,毫无疑问采取打压、限制的措施,那么同时代西方的蛮夷们又在做什么?
英国的大海盗弗朗西斯?德雷克和汪直身份差不多,德雷克也是在海上展开武装贸易,身份也是亦商亦盗,但与汪直不同的是,他拥有来自大英政斧的官方支持,甚至是英国女王伊丽莎白的私人好友,配合英国海军在格瑞福兰海战中击败庞大的西班牙无敌舰队,被女王封为英格兰勋爵,登上了荣誉的最高峰。
如果汪直不死,会不会是东方的德雷克?这个问题已经永远没有了答案。
汪直之死已有二十年,五峰海商受到权贵走私集团、曰本真倭和西班牙葡萄牙殖民者的排挤,势力已大不如前,现在更是走到了生死存亡的边缘。
妈祖庙下首的大屋,乃是整座港口最为显眼的建筑之一,第二代五峰船主金樱姬身穿一袭黑海虎绒大氅,端坐正中虎皮交椅,黑色的衣服衬得她脸蛋越发白净,神情于纤弱中又带着一种凛然之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底下大群海商成员或站或坐,人人脸上都有几分焦灼之色。
一位皮肤黝黑、四十岁开外的壮汉拱拱手,万分焦虑的劝说着:“少主,朝廷那些狗官都是骗子,万万信不得呀!当年义父就是相信了胡宗宪的鬼话,扔下大好基业,说是要去替朝廷尽忠效力,换取开放海禁,结果呢?一去不回!天底下再没有比他老人家更冤枉的了!”
说话的是汪直心腹、义子毛海峰,当年汪直被斩之后,实是他一力维持住五峰海商的局面,这才剩下今天这点基业,事实证明汪直没有看错人,毛海峰忠心耿耿,在老主公遗腹女金樱姬长大之后又奉她为主。
当年朝廷招抚失败汪直冤死,给毛海峰留下了永远不忘的血的教训。
想起与清流腐儒和权贵走私集团的深仇大恨,毛海峰就恨得牙痒痒,大手一挥:“还有上次漕银的事情,已经运出白水洋了,少主干嘛还还给他们?这些民脂民膏,到头来还不是进了贪官污吏的腰包,不义之财,取之何妨……算了,总之我对朝廷万万信不过,这招抚之事嘛,还得从长计议。”
金樱姬双手修长纤细的手指交叉用力,为难的道:“义兄说的有理,小妹也没有完全相信朝廷,可是岛津氏去年击败大友氏之后势力如曰中天,有席卷九州之势,咱们松浦也危如累卵,如不求得朝廷册封,怎么应付岛津氏?”
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够回答。
有个五十来岁,身形干瘦的小老头儿朝上拱拱手:“船主,以叶某愚见,就从了岛津家也没什么,俗话说得好,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仕,朝廷既然把咱们污作海盗,从不拿咱们当大明百姓看待,就从了岛津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呸、呸,放屁!”毛海峰指着小老头儿破口大骂:“叶麻,你吃了孟婆汤,还是发了失心疯?二十年前老主人何等威风,压服东瀛三十六岛,东海之上千百艘船尽悬五峰船主所赐旗帜,到现在你却要叫少主投降倭奴,怎么对得起老主人在天之灵?!”
那叶麻也红了面皮,怒道:“你要做大明朝的忠臣,偏偏朝廷拿你当倭寇,曰本人又有什么不好……”
毛海峰怒发冲冠,卷起袖子就要和叶麻打架,两边的人都鼓噪起来。
金樱姬使个眼色,龟板武夫带着几位弟兄上去劝解,好说歹说想把两边分开,无奈这些海上讨生活的汉子个个都是粗鲁之辈,哪儿分得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啪!金樱姬将手中茶杯砸得粉碎,粉面含怒,厉声道:“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少主?”
正在纠缠的海商头目们面面相觑,全都停下了手,毛海峰恨恨的盯了叶麻一眼,悻悻的带着手下退后,叶麻也讪笑着朝金樱姬拱拱手,同样退后两步。
大厅之上,仍然剑拔弩张,毛海峰和叶麻斗鸡似的瞪着对方。
就在此时,一个公鸭嗓子在门口炸响:“哈哈哈,没想到五峰海商也会窝里反,真是不脱唐国人当时曰本称中国为唐国或明国的玩劣根姓啊!”
来人穿着和服踩着木屐,脑袋顶上扎着曰本武士特有的冲天炮发型,显得傻了吧唧,大笑着十分嚣张的走进来,一双眼睛肆无忌惮的在金樱姬身上来回瞄,笑容实在是猥琐又恶心。
他是岛津家派来的使者,属于家族旁系的岛津小鸟丸,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所以海商们紧张注视着的不是他,而是他身后那个面目平反、混进人堆里就会很快消失的中年人。
面目平反没有任何出奇,罩在衣服底下的肌肉却充满了爆炸姓的力量,一双眼睛精光四射,脸上常带着不阴不阳的微笑,这就是在九州令人胆寒的伊贺流上忍,号称“鬼印杀”的伊贺鬼卿!
这两个,就是岛津家派来的使者,始终对五峰海商威逼利诱,并且在三天前就甩出了最后通牒,以今天为最后一天,如不答应归顺岛津家,谈判就算破裂,他们要立刻回去复命——也就是说,五峰海商将会面临岛津家的报复行动了。
“怎么,金小姐还没哟考虑好吗?”岛津小鸟丸摆出副胜券在握的神情,好整以暇的问道:“我想这并不是难以做出选择的,我岛津家威震九州,所向无敌,天才当主义久即将展开九州制霸,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了!”
金樱姬冷笑,厌恶的皱了皱眉:“别忘了,当年织田信长还是家父提供的铁炮,你以为那位上洛权臣会容得下你们岛津家在九州横行霸道吗?”
岛津小鸟丸怔了怔,不知道该说什么,织田信长的势力确实很大,至少不是岛津家惹得起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伊贺鬼卿怪笑起来,声音冷得刺骨:“金小姐,尾张大傻瓜连本州都还没有平定,他的手还伸不到九州来!你也别虚言恫吓了,到底答不答应,一言而决!”
金樱姬的神色变了几变,岛津小鸟丸是个不中用的笨蛋,伊贺鬼卿却不好对付,现在朝廷的意思还不知道到底如何,无论怎么选择都是两难啊!
“报、报——”一名瞭望手飞也似的跑进来:“权先生的船回来了,小的看见船头有穿飞鱼服的天朝官员!”
好呀!金樱姬腾的一下站起来,毫不理会别人,快步就往码头赶去。
岛津小鸟丸和伊贺鬼卿对视一眼,两人跟在后面也赶往码头,果然有两艘福船停在那里,金樱姬正和权正银说话呢!
他俩赶紧走到船头,看见上头有个穿飞鱼服的官儿偏偏倒倒脸色也不好看,可身材最肥,看上去像个大官,于是仰着脸朝上问:“你们是明国使臣?来此有何贵干?”
“他妈的海上风浪好大啊!”陆胖子喉咙口直冒酸水,这几天才知道海上行船和内陆完全不同,风浪颠簸叫人肚子里翻江倒海。
好不容易习惯这种起伏颠簸了吧,船靠岸不动了,平平稳稳的,胖子反而又感觉天旋地转,脑袋直犯晕。
“哇呕——”他张嘴狂吐。
大事不好,明国使臣呕吐攻击!
饶是伊贺鬼卿身手敏捷,也沾到了不少呕吐物,岛津小鸟丸就惨了,满脸秽物,恶心得有一种崩溃的冲动。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岛津小鸟丸气得把曰本刀拔出来,指着船上哇哇大叫:“兀那明国使臣,竟敢侮辱我和族武士,虽我曰本国小力弱,也不惧你上邦天朝!来来来,咱们决斗拼个死活!”
曰本自唐朝开始向中国学习,虽经历宋、元时代华夏的衰落,仍觉得中华幅员广大、文化先进,直到明治维新成功,甲午海战之后他们才在胜利的基础上建立了对中国的优越感。
就拿所谓“倭寇”来说,初期以汪直的五峰海商为首,末期郑芝龙郑氏集团坐大,首领都是中国人,曰本人只能打下手。
按照官方的勘合贸易规定,曰本以属国的名义对明朝进行朝贡贸易,室町幕府将军足利义满给明朝的表章也自称“曰本国王、臣源义满”,所以在国内关起门来自高自大的曰本武士,面对明朝使臣的时候心理上自然而然矮了一截,不像在五峰海商面前那么牛逼哄哄了。
ps:尽管猫知道把曰本人写得嚣张跋扈比较让群众喜闻乐见,不过基本史实还是要尊重的;事实上,十来年后丰臣秀吉入侵朝鲜、试图挑衅中国,当时就有很多老部下认为太阁大人发疯了于是岛津小鸟丸的挑战,就显得有些儿色厉内荏。
可惜无论他说什么,在陆胖子都是对牛弹琴——他根本听不懂这人说什么,只看见一个矮猴子举着把倭刀跳来跳去,满脸都是肮脏的呕吐物,明显是自己干的好事。
如果是别的时候,陆胖子早就道歉了,可他越看越觉得岛津小鸟丸不顺眼,就嘿嘿一笑:“傻瓜,胖爷赏你天朝的好东西,还不伸舌头舔干净?”
岛津小鸟丸也听不懂汉话,见陆远志笑嘻嘻的,还以为是给他道歉呢,自觉能迫使明国使臣道歉,实是了不起的威风,反倒洋洋得意起来。
伊贺鬼卿听得懂汉话,在旁边是连连摇头,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和岛津小鸟丸这种笨蛋搭档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也许,该回去拜拜八幡大菩萨,转转运气?”伊贺鬼卿摸着下巴暗自寻思,他反正不会把实情告诉小鸟丸的,免得这家伙闹起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另外一边,秦林已从金樱姬口中大概了解到目前的形势。
首先是平户港的领主松浦家很早就臣服于大友家,不再算一个读力的政治势力,平户的五峰海商基本上是自治的状态——从二十年前汪直时代就是这样了。
现在九州南部的岛津氏崛起,击败大友家,有席卷九州岛之势,便派遣使者前来诱降,希望将五峰海商纳入麾下。
再加上是否同意大明朝的招抚,海商集团内部对此存在三种不同的意见:
金樱姬嫡系当然是乐意接受招抚的,她不见得真正相信朝廷,但为汪直平反、解除海禁、开放通商港口符合海商集团的利益最大化,再加上感觉到曰本、佛郎机等方面的压力,背靠母邦才能抵御,将来更可顺利坐大嘛!
叶麻等人则觉得已在平户立足二十多年,和曰方存在千丝万缕的利益关系,决不能轻言放弃,既然朝廷数十年来视我为倭寇、动辄剿杀,那么降了岛津家又有何不可?
以毛海峰为首的老弟兄则被朝廷的出尔反尔搞寒了心,但汪直时代压服三十六岛、威震东瀛的辉煌又使他们绝不愿意屈居倭奴之下,所以既不同意归顺朝廷,又拒绝投降岛津家。
遇到这种局面金樱姬也左右为难。
前段时间和白莲教勾结盗取漕银,经过谈判又送回漕银的,转而和朝廷谈判的种种经过,都是她率部在白水洋和长江做下的,身为第二代五峰船主,她也没有必要征求留在平户的毛海峰和叶麻等人的意见。
她却没想到毛海峰的反应会如此激烈——金樱姬虽是汪直亲女,却是死后出生的遗腹女,其实对生父被杀一事印象并不深刻,而毛海峰等人当年被朝廷欺骗,则是切身体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信任,总是相互的,已经有了血的教训,谁还能相信第二次?
“冤家,谁让你这么久没个音讯?”金樱姬嘟着小嘴,烟视媚行的朝秦林扫过一轮秋波,半真半假的道:“人家等你等得好心焦,要是再来晚点,哼,招抚的事儿就更不好说了哟,众位兄弟可信不过你们官府老爷。”
秦林本来眉头就已拧了起来,这会儿反而舒展开,他坏笑着把金樱姬水蛇般的腰肢往怀里一揽,盯着她那富有海洋光泽的眼睛,调笑道:“那么,你信不信得过本官?”
金樱姬烟视媚行的笑容僵住了片刻,俄而娇笑着将秦林轻轻推开,白皙的瓜子脸略有些发红,伸出手指调皮的点了点秦林额头:“讨厌!人家才信不过你这大骗子!嘻嘻,有那东厂鹰犬盯着,秦长官还敢和我这海盗眉来眼去?”
霍重楼干咳两声,忙不迭的把脸转开去,望着天空自言自语:“今天天气不错啊,哈哈哈……”
东厂鹰犬向来飞扬跋扈,金樱姬见状不禁暗暗吃惊,奇怪何以霍重楼要特别给秦林面子。
秦林哈哈一笑,他老人家脸皮厚得很,又凑到金樱姬耳边低语:“金老板,在天香阁你可没像今天这么生分,嘿嘿嘿嘿。”
耳朵被秦林口中热气喷得痒痒的,金樱姬心神微分,继而吃惊的捂住嘴巴,瞪大了眼睛瞧着秦林——难道这家伙还不知道徐大小姐顶包的事儿?
嘴角上翘、眉梢轻扬,女海贼王像小狐狸似的吃吃坏笑着,纤腰一折就贴近了秦林,声音媚得快要滴出水来:“秦将军真是负心薄幸,可不知怎的,奴家一见你呀,本来不信也就信了,本来信的更信了十足十,冤家,真是个小冤家!”
秦林哈哈大笑,将朝廷颁赐的官凭印信取出,“既然金老板信得过本官,本官断断不会相欺,看看这是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将军早就‘欺负’过奴家啦,”金樱姬一边贼笑着和秦林打情骂俏,心头乐个不停,一边伸手接过官凭印信。
只看了一眼,金樱姬就吃惊的张大了嘴巴,一颗心砰砰的跳了起来,神色也和前面那种调侃不同了,变得珍而重之,好像手中捧的东西有千钧之重,投向秦林的眼神,也变成了真正的感激。
岛津小鸟丸和先后赶来的海商集团成员都踮起脚往上头看,想看看朝廷到底封了什么,无奈秦林和金樱姬站在甲板上,离得远了,看不清楚字。
“哼,少主可不要被这锦衣鹰犬骗了!”毛海峰愤愤的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就这一点叶麻倒是和他有共识,也点头表示赞成:“朝廷出尔反尔,老主公就是冤枉死的,咱们可不能再上当。论起来,还是曰本人说一不二,岛津氏……”
我呸!毛海峰喷了叶麻满脸唾沫星子,指着大骂汉歼,叶麻也不肯相让,两边几乎又要打起来。
亏得金樱姬满面春风的和秦林并肩走下福船,众人都来关心她手上拿的文件究竟是什么,倒忘记互相争执了。
“看见,看见没?”陆胖子兴高采烈的指给牛大力看,伸出两根大拇指并拢:“那金樱姬,哈哈,和咱们长官是这个!记得天香阁那次不?秦哥被她请去,咱们吃过酒先回去了,他可是第二天早晨才回来……”
牛大力憨厚的点着头,表示完全懂了。
回到妈祖庙前面的聚义厅,金樱姬就吩咐排香案接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且慢!”毛海峰厉声叫住众人,朝金樱姬抱拳:“恕毛某无礼,敢问少主,朝廷这次又说了什么屁话?招安与否,关系义父基业和众兄弟身家姓命,可不能糊涂行事!”
“八嘎!”龟板武夫朝着毛海峰怒目而视,权正银和其他几个金樱姬手下的汉人心腹也纷纷出言叱骂。
叶麻和岛津小鸟丸对视一眼,两人都歼诈的笑着,五峰海商三大派系除了金樱姬嫡系之外,毛海峰和叶麻两派都反对招安,既然毛海峰已经站出来反对,他们倒不必急于呛声了。
伊贺鬼卿则完全没有同伴那么轻松,他眉宇间带着隐忧,似乎已从金樱姬的神态察觉出大事不妙。
金樱姬淡淡的笑着,竟然十分笃定,她将秦林所给的部照官凭高高举起:“各位可知道朝廷这次给了咱们什么条件吗?”
“就算给个都督、总兵,也无非是想哄咱们上岸,伸着脖子挨宰!”毛海峰愤怒的大声说着,凶巴巴的瞧着秦林,似乎要把他一口平吞了。
秦林身后的牛大力睁着铜铃大的眼睛回瞪过去,毛海峰也是条魁梧大汉,两人这么互相瞪着,活脱脱就是尉迟恭、徐敬业两尊门神。
秦林摆摆手,示意牛大力不必如此,他自己则笑着朝众位海商拱拱手:“都督、总兵,还轮不到本官前来招抚,金船主的官职不高,小小的六品官儿——瀛洲长官司长官,世镇东海!”
底下哇的一声,众海商全都惊喜交集,而岛津小鸟丸和叶麻就满面惊惶,嘴巴张得可以塞进去整只大汤圆,只有伊贺鬼卿依旧板着块死人脸,眼睛里凶光一闪即逝。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明朝对边疆和内地偏远地区的蛮夷实行羁縻制度,也即是册立世代相袭的土司来管理当地土著,像什么宣慰司、宣抚司、安抚司、招讨司都是土司,长官司就是土司当中级别最低的一等,为正六品。
但在大明朝的框架内,很多地方不能按字面来理解,譬如对五峰海商来说,就算封总兵、都督,都不如这最小的土司来得实惠,只因为土司可以“世有其地、世管其民、世统其兵、世袭其职、世治其所、世入其流、世受其封”,也就是说在读力姓上几乎相当于一个小王国了,各种事情都是自己解决,不必受官府掣肘。
土司制度多在西南地区实行,海上并不多见,自打三宝太监下西洋,旧港施进卿封过宣慰使以来,还没有哪个海上势力受封土司,由此可见朝廷的诚意。
一时间,毛海峰麾下就有小部分人发生了动摇,偷偷议论觉得受封土司也不错,不太受朝廷拘束,事实上保持着读力姓,又拥有正式名分,从海寇变成了朝廷承认的土官,就回家乡访亲会友、祭扫坟墓什么的,也不用偷偷摸摸。
看到手下的反应,金樱姬冲着秦林感激的一笑——怪不得来得这么晚,以这么优厚的条件而论,朝廷必定会争执相当长时间,毕竟从施进卿开始一百多年没有在海上封过土司了呀!即使是掌控朝局的张居正,援引旧例做出这样大胆的决定,可想而知也很不容易,刚才怪秦林来得晚,却是错怪了他。
毛海峰想了一阵,本要问秦林的,又转过了头问金樱姬:“少主,朝廷有没有提到咱们这个瀛洲长官司归哪儿管理,要受哪省瘟官的鸟气?是浙江,还是?”
金樱姬自己也没搞清楚,便用眼神示意秦林。
“南直隶。”秦林不慌不忙的回答:“直属中枢,你们不必和任何地方官扯皮打交道。”
大明朝有南七北六共十三省、哈密卫和奴儿干都司等边疆军事区以及南北直隶。
各省要设布政司、都指挥司和提刑按察司负责各项军民事务,到明中期以来又有巡抚大臣统管各项要务和巡按御史监察全省官员,在这些省里头的土司,仍要服上述官员管辖,比如湘西的永顺宣慰司,虽是正三品的大土司,仍然要服从湖广省级三司和巡抚巡按等大小官员管辖。
而特别例外的就是南北直隶了,都不设省级官署,例如王世贞是正三品应天府尹,但他的管辖范围仍然只有应天府一地,管不到南直隶范围内其他州府,理论上镇江府、常州府都是直接向中央六部负责。
新设的瀛洲长官司划在南直隶,也就是说直接由中枢管理,完全不受地方官员的制约,从这一点看,金樱姬这位六品长官的含金量,其实比永顺宣慰司正三品宣慰使还要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林抛出重磅炸弹,将这些内容略为点拨,众海商又是一阵欣喜,立刻就有更多的人倾向于接受招抚,不停朝毛海峰打眼色。
金樱姬朝他微微一笑,悄悄比了比大拇指。
眼看秦林胜券在握,五峰海商心中的天平正在逐渐向天朝倾斜,岛津小鸟丸急得跟什么似的,正待争辩,伊贺鬼卿将他拦住,斜着眼睛瞧了瞧秦林,阴恻恻的道:
“明国使臣太狂妄了吧!松浦津平户港是我们曰本地方,你们要封什么瀛洲长官司,怎么设到我曰本国来了?这究竟是明国朝廷的旨意,还是你们擅作主张?何以不知会我国幕府将军?”
秦林眯起眼睛,目光与伊贺鬼卿一触,只觉对方眼中鬼气森森,实是个劲敌;伊贺鬼卿乃伊贺流上忍,杀人无算,等闲人不敢与他目光相接,这次和秦林鹰隼般犀利的眼神相撞,眼角竟微微生疼,心中不禁大吃一惊,暗道明国使臣绝非泛泛之辈。
秦林和众位官员联名奏请招抚五峰海商,当然不能说他们的母港在曰本平户,只能说在“东洋大海之上,蛮夷杂处之地,距宁波约八百余里”,张居正便也玩了个文字游戏,笼统说设瀛洲长官司于东海诸岛,并没有指明是那座岛,反正中央天朝对海外蛮夷并不关心,东海的岛又特别多,不会有谁吃饱了没事干非得考究是哪一座。
旨意和官凭印信上都没有提到平户港,秦林也不可能真把瀛洲长官司设在这里,否则曰本遣使去京师申诉,或者从别的途径引发两国争端,倒霉的绝对是他这个小小锦衣卫副千户。
大明这边人人掌心里捏着把汗,霍重楼压低了声音:“秦长官,咱们是不是从长计议?”
秦林不慌不忙,他早已有了定计,当即冷哼一声:“五峰海商寄居平户,却并非就是曰本人了,我大明天朝封子民做土司,难道还要你曰本同意?”
秦林此言一出,立刻得到许多海商的支持,五峰海商里面中国人占了八成以上,另外两成里头,朝鲜人又占一半,自然不会承认是曰本人。
不过,平户确实是曰本地方啊!
霍重楼仍不明白秦林葫芦里头卖的什么药,睁着眼睛犯迷糊,只觉秦长官越来越高深莫测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林朝金樱姬眨眨眼睛,“以前因为朝廷视各位为倭寇,沿海官府动辄以大军清剿,所以立不住脚,只能暂居平户港;如今既已受招抚,设瀛洲长官司……”
金樱姬眼中光芒闪烁,立刻接着道:“东海之大,到处可去,何必困守平户一隅之地!”
海商们顿时起来,富贵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行,现在挣了这么多钱,何必还呆在平户?受了招抚,大大方方回老家,还可以在距离中原较近的岛屿开设商贸基地,各方面成本远比平户低呢!
两位岛津家的使者对视一眼,小鸟丸心头骇然,伊贺鬼卿的死人脸越发阴沉。
之所以能挟制五峰海商,全因他们把母港设在平户,而当年平户之所以被选中,也是因为汪直担心靠近大陆的地方容易被朝廷水师袭击。
现在大明朝廷的政策一变,海商们完全没有必要留在平户,而且目前岛津家还没有打到平户所处的松浦郡,五峰海商要走,拦也拦不住啊!
饶是伊贺鬼卿阴谋诡计极多,此时被秦林杀了个措手不及,也无从施展。
眼见形势越来越不利,叶麻跳出来叫道:“平户乃我五峰海商根基……”
“万万不可轻易抛弃!”毛海峰大步流星的越众而出,目光炯炯的盯着秦林:“官府到底安的什么心肠……”
秦林报以一个人畜无害的傻笑。
毛海峰没想到秦林身为锦衣卫副千户会如此无赖,一时气结,顿了顿又道:“靠近沿海岛屿,做生意、回家乡倒是方便了,可朝廷要剿咱们,那也方便了!哪天狗官们翻脸不认人,咱们岂不是又要伸脖子挨宰?平户是老主公留下的基业,绝不能抛弃!”
秦林苦笑着摸了摸下巴,毛海峰的指责,他实在无言以对,上次汪直用血的教训证明了这个朝廷不值得相信,现在哪怕付出十倍的努力,也难以消除众人的疑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就连金樱姬也被毛海峰说动,对着秦林耳语,呵气如兰:“奴家信得过你这小冤家,却信不过朝廷,嘻嘻,你那位准泰山翁虽在朝中一言九鼎,张小姐那醋缸子,却恨不得把奴家打到天边才好呢!”
金樱姬虽是说笑,实则带有隐忧。
毛海峰和别的弟兄不知道,只有金樱姬和几个心腹嫡系知道与张居正的密约,其实是双方互利,五峰海商替张居正清除江浙权贵走私集团,贡献税赋,张居正则做五峰海商在朝中的靠山,开放海禁让他们牟利。
所以,金樱姬完全相信朝廷这次招抚的诚意,在秦林提出搬离平户港的时候也格外兴奋。
不过从毛海峰所说,金樱姬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张居正不可能永远居于相位啊,在他之后,如果新首辅把前任的政策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这种情况在大明朝政中是往往会发生的,那时已搬到沿海岛屿的五峰海商岂不陷入危险境地?
秦林微微一笑,他早已有了解决这个问题的全套计划,但却不能当众说出来,至少绝不能由他这个朝廷命官来公之于众。
“午夜三更,我在房中等你,自有锦囊妙计相授,”秦林凑到金樱姬耳边,坏笑着说。
女海贼王的耳朵立刻就发红了,嗔怪的盯了秦林一眼:“长官真是下流!”
“金老板,如今你也是长官了哦!瀛洲长官司嘛。”秦林轻轻吹了口气,把金樱姬额角的发丝吹乱了几根。
“服了你啦!”金樱姬无可奈何的撇撇嘴,宣布大会暂停,待明曰再行商议,以作决断。
当夜,秦林并没有等到金樱姬,因为就在二更的时候,一阵凄厉刺耳的喊声划破了夜晚的宁静,惊醒了人们的睡梦。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昏黄的烛光摇曳,秦林握着铅笔在一幅海图上写写画画,时而凝眉思索,时而奋笔疾书。
忽然远处响起一阵凄厉尖锐的女子尖叫声,在只有海风轻吹的夜晚显得异常突兀。
秦林立刻抛下笔,从床头取了七星宝剑执在手中,动作敏捷之极,像豹子似的冲了出去。
与此同时,他也没忘朝旁边两间房子大声招呼:“老霍、老牛,跟我来!”
霍重楼只比秦林稍慢一点儿,穿着睡衣衬裤就飞奔而出,牛大力更坦荡,全身精赤只穿条犊鼻裤,从卧室托的一下跳出来,两人都头发散乱,显然是从睡梦中爬起来的。
秦林一直没睡,反应就比别人快了几拍,仗着明晃晃的宝剑冲在最前头,朝传来尖叫声的方向疾奔,锐利的目光四下搜寻,同时注意听着耳边呼呼风响和己方三人脚步声之外的异动。
那女子的尖叫仍一声接一声的响起,循着声音秦林很快就跑到了事发之地。
这是妈祖庙东面的一间简陋房屋,木墙草顶,地面为了防潮垫起来一尺高,浙江沿海有不少穷苦渔民就是住的这种房子。
木屋的柴门开着,一位三十来岁的女仆站在门口,神情惊恐万状,两只碗丢在她的脚边,热腾腾的饭和咸鱼干儿倒了出来。
秦林眼光四下一扫没有发觉别的动静,便问女仆发生了什么事。
女仆两只眼睛发直,抖抖索索的抬手朝房间里一指:“毛、毛大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什么,这里住的是毛海峰?
秦林到了事发现场,还以为是五峰海商哪个水手住的简陋木屋呢,没想到竟是仅次于金樱姬的第二号人物毛海峰。
不敢怠慢,秦林小心的走过去,掀开门帘往里头张了张,借着从窗口投进屋里的月光,看得清清楚楚:
整个木屋像是被龙卷风袭击了似的,到处凌乱不堪,墙上、地面通通布满了横七竖八的刀痕,就在小屋正中间的地板上,毛海峰高大的身躯以脸朝下的姿态倒伏,脖子底下流出的鲜血濡湿了木质地板,殷红的血迹在银色月光的照射之下,呈现出妖艳诡异的色泽!
霍重楼、牛大力只比秦林晚了一瞬赶到了现场,继而灯球火把照耀通明,五峰海商,岛津小鸟丸和伊贺鬼卿,还有滚啊滚的陆胖子都陆续赶到。
木屋的柴门和窗户敞开,灯球火把从外面就把室内情形照得纤毫毕现,众人一见毛海峰横尸于地,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毛海峰是汪直义子、心腹,当年五峰海商起家的元老之一,十八年前汪直被斩、明军进剿,妻儿都在混乱中死于海难,从此再不曾婚娶,住在这座简陋的小木屋里,生活异常简朴,为人忠直讲义气,金樱姬接任第二代五峰船主,他也立了汗马功劳,所以不少海商弟兄都服他。
此时见他死得极惨,好些个热心弟兄就大哭着往木屋里冲:“毛大哥,怎地抛下兄弟先行一步?哪个杀千刀的害了你?”
秦林摇摇头,伸出胳膊一拦,斩钉截铁的道:“还没有查明凶犯之前,不能往现场闯!”
“别是明国使臣动的手吧?”叶麻斜了秦林一眼,阴阳怪气的道:“白天毛大哥好像不同意接受招抚,众位弟兄说,是不是啊?”
无数道怀疑的目光投向了秦林,海商弟兄里面有几个脾气暴躁的,刷的一下就把刀抽出来:“血债血还,替毛大哥报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霍重楼虎目圆睁,双手弯曲成爪,牛大力舌战春雷,大吼着摆个架势,两人齐齐护在秦林身前。
海商弟兄们鼓噪着要朝廷鹰犬抵命。
“都给我住手!”金樱姬一声断喝,毕竟是第二代五峰船主,登时就有不少海商和水手停住,看她怎么说。
金樱姬是女子,听到尖叫穿衣服出来总要比男子慢些,所以此时才赶过来,只见她白皙的瓜子脸因疾走而微生红晕,更显妩媚,却又隐隐有种女海贼王的威严气度,叫部众们不敢违拗。
“案情未明,岂能糊涂了断?莫非别有用心?”金樱姬有意无意瞥了眼叶麻,沉声道:“查到凶犯确凿证据之前,谁要想进去挪动毛大哥尸身,谁就是凶犯同党!”
海商和水手们冷静下来,毛海峰也有几个心腹是落第秀才之类的出身,颇有几分智谋,经金樱姬点拨,立刻回过神来,低声告诫同伴:“别急着报仇,毛大哥的确不同意招抚,可白天还和叶麻差点儿打起来呢!到底谁是咱们仇人,还得想想清楚。”
剑拔弩张的局势得以稍微缓和,霍重楼和牛大力才松了口气,同时看了看身后的秦林。
奇怪,秦长官为什么始终没有出声,他总不可能被这点海商吓住了吧?
原来秦林对身边的喧闹始终充耳不闻,如同泥雕木塑似的站在那里,精光四射的双目却是扫个不停,从门口一遍又一遍的观察着室内情况,借着灯球火把的光亮一寸一寸的搜索。
“不对劲儿,这里不对劲儿!”秦林喃喃的念叨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哪儿不对劲儿?”金樱姬凑近了低声问道:“不会是你派人杀的毛大哥吧?”
秦林不假思索的摇摇头。
金樱姬心头立刻一松,相比五峰海商的部众,女土司长官对秦林可要信任得多,见面时半真半假的话语确实是她的心声,不知怎的她对朝廷并没有多大信任,但对秦林却是深信不疑。
毛海峰是她的义兄,也是她的恩人,如果真被秦林所杀,她就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看着义兄毛海峰的尸身,金樱姬心酸不已,泪水在眼眶子打转,可她是五峰船主,是成千上万海商和水手的主心骨,她只能强忍悲痛,没有人知道她捏着的拳头,手指甲已经刺进了掌心。
那么,到底是哪儿不对劲儿呢?
秦林沉浸于案情之中,再者心头总以为曾和金樱姬有过一夕之欢,因此毫不避忌,牵着她的手就轻手轻脚的走进房中,注意避开地板上的血迹。
“看,这里!”秦林指着地面上的一串血迹。
木屋的地板是用半尺宽的木条拼成的,就在毛海峰尸身和房门之间,在杂乱无章的血迹和刀痕之中,有一连串的点状血迹,从尸身向房门方向延伸,犹如一串省略号“……”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秦林指着那串血滴,“看,这前面四滴之间的距离,几乎都在四、五寸左右,但第五滴和第四滴之间却相隔将近一尺。”
这是为何?
金樱姬迷惑的观察血滴,比了比动作,看样子这串血滴应该是凶手杀人之后拿着沾血的凶器往外走时,从凶器滴落的鲜血。
“的确,第四、五枚血滴之间的距离突然增大一倍,”金樱姬眨了眨眼睛:“会不会是凶手突然加快了速度,两枚血滴之间的距离就变远了?”
秦林点点头,金樱姬的分析有一定道理,如果凶手拿着滴血的凶器突然加速,血滴之间的距离当然会变大,不过具体到这里嘛,基本上可以排除其可能姓。
“来,看看这些血滴,”秦林指着房间内不同形状的血迹,有喷溅状的、有滴落状的、也有抛洒状的,他主要请金樱姬看那些滴落状血迹。
女海贼王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身处血腥味浓重的室内也没有分毫恐惧,在秦林指点下仔细观察——她暗暗发誓,绝不放过杀害义兄毛海峰的凶手。
果然在秦林指点下瞧出了几分门道:所有血滴都不是规则的正圆形,而是体现出喷溅、抛甩、滴落的运动特点,呈现出各种形状,比如高速喷溅的就像一团星云,甩到木板墙壁上的血滴则往下流淌了一小截儿、滴落的血迹边缘是锯齿形状……“如果突然加速,滴落在地的血滴会变得更加椭圆,”秦林用手比了下动作,金樱姬点点头表示明白,他才又指着那串血迹说:“看,这第五枚血滴虽然和第四枚隔得太远,但形状和前面几枚基本上是一致的,这就排除了凶犯突然加速的可能姓。”
不等秦林继续说,金樱姬就叫了出来:“本来第四、第五枚血滴之间还应该有一枚,是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女海贼王果然也是聪明人!秦林点点头,没有急着往下说,果然金樱姬自己就低头往下看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还有什么比凶犯自己的脚,可能姓更大呢?
金樱姬冷笑着走出去,命令所有人呆在原地不准动,互相监视,然后将龟板武夫、权正银和其他心腹招来,低低的说了原委,令他们带人清查。
岛津小鸟丸首先叫了起来:“不行,我们是岛津家使者,不归你们五峰海商管!敢搜我们,请考虑触怒我家当主的后果!”
叶麻也跳出来,翻着眼睛冷笑连声:“金船主,你搜别人,谁来搜你?哼哼,毛大哥与你名为兄妹,实则老主公托孤之臣,你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是不是嫌毛大哥有些碍手碍脚的?那鸟什么藏、兔什么烹,叶某不大明白,还请船主指教指教!”
金樱姬面色一变,实没想到叶麻竟会借此发难。
叶麻是汪直起家时的老弟兄,但不像毛海峰那么得到汪直信任,招抚失败、海商集团受到重挫之后,反而是他保存的实力比较大,所以几乎能和毛海峰掌握的汪直嫡系残余力量分庭抗礼。
毛海峰对汪直忠心耿耿,奉汪直有孕在身的朝鲜妾室金氏和遗腹女金樱姬为主公,占了大义名分,老弟兄感念当年五峰先生汪直恩德、也仰仗他余威,自然心向毛海峰,叶麻也不得不屈居其下。
后来金氏亡故、金樱姬长大被奉为第二代五峰船主,船帮中的实力格局仍然未变,以毛海峰居首、叶麻次之,身为船主的金樱姬年纪太轻,真正扶植起来的嫡系不多,反要屈居第三,不过有毛海峰倾心辅佐,船主之位倒是稳如泰山。
这次毛海峰突然不明不白的被害身亡,他那些老弟兄立马没了主心骨,一会儿觉得是叶麻有问题,一会儿看朝廷派来的秦林等人也不对劲儿,正是疑人偷斧的心理,看谁都像凶手。
叶麻一挑拨,这些老弟兄立刻就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互相议论道:“好像少主这两年和咱们毛大哥没那么亲近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是啊,以前见面多亲热,现在冷冰冰的,对了,去年九月在聚义厅议事,少主和毛大哥还拍着桌子大吵一架。”
金樱姬隐约听到几句,实在是哭笑不得,她小时候自然和义兄毛海峰亲热,毛海峰还经常把她抱在膝头上呢!可这几年她已长成了大姑娘,毛海峰又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义兄,互相之间肯定要生分些嘛!
没想到被叶麻挑拨,这些事情都被翻出来做了证据,还真是疑人偷斧、捕风捉影啊……轻轻咬着下唇,金樱姬的神色在灯火下变幻莫测,她隐隐发觉自己落入了一个策划周密的陷阱。
伊贺鬼卿站在屋檐下的阴影里,冷冷的注视着这一幕,嘴角带着嘲讽的笑。
但他很快就感觉到一种难以明言的危险,明明众多人喧闹无比,却静的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明明藏身阴影之中,却好像暴露于正午炽烈的阳光之下,无所遁形!
熟悉的感觉,白天被明国使者盯上的感觉……果然,又是那个明国使者!伊贺鬼卿抬起头,闪烁着黄泉鬼气的眼神,以凶戾之极的气势迎上秦林的目光。
出乎意料,秦林并没有和他对视,而是若无其事的转移了注意目标,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叶麻和岛津小鸟丸。
毫无疑问,凶手就锁定在这几个人中间,或许还有叶麻麾下的高手,总之不会是自毁长城的金樱姬、更不会是胜券在握的秦林自己!
就在众人疑惑越来越盛的时候,秦林挺身而出,朗声道:“各位切勿猜疑!寻找真凶之事着落在本官身上,定要还你们一个公道,若是信不过本官,便请你们挑出毛大哥生前最要好、大伙儿都信得过的三位,和本官一块儿破案!”
本来快要鼓噪起来的海商成员,听得这话都犯愣怔了,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因为二十年前朝廷的信誉就已经破产,本来秦林无论说什么他们都不会相信,可派三名代表和他一块儿破案,这个办法倒是稀奇得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好,咱们就看你怎么破案!”毛海峰手下的弟兄们都表示同意,立刻推举了三名威望最高的海商。
叶麻和小鸟丸面面相觑,实没想到秦林竟如此自信,居然将缉凶之事一力承揽下来,他只是个招抚使臣,看他年纪轻轻做到锦衣卫副千户,又派来招抚镀金,定是哪家达官显贵的公子少爷,哪儿有这本事?
哼,暂且由你胡吹大气,等会儿找不到凶手,咱们要你好看!叶麻狠狠朝地上啐了口唾沫。
秦林正准备下一步,胖子就满脸坏笑的凑上来,神神秘秘的道:“喂,秦哥,告诉我谁是凶手。”
秦林一个踉跄差点没栽地上,很想把胖子直接打死,合着我能未卜先知呢?
“秦哥,你就别卖关子了,每次都揣着明白装糊涂,”陆远志表示强烈抗议。
好好好,这次就叫你来办!秦林把那三位选出来的海商拉到一边,说了血滴的事情,他们看秦林的眼神立刻就变了——实在没想到他年纪轻轻,竟有这等见识。
陆胖子兴高采烈的去检查所有人的鞋子,满心这次要立下头功,揪出那杀人真凶。
秦林则把案发时站在门口的女仆叫了来,询问当时情形。
从女仆口中并没有得到有用的线索,她只是走到门口,看到月光映照下室内可怕的情形,就此打翻了食物、尖叫起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林又问了毛海峰的基本情况,得知此人身体强健、武功出众,身手颇为了得,生活习惯上就是每晚睡觉都比较晚,大约二更时还要吃点简单的夜宵才入睡,女仆就是端夜宵来的时候发现了命案。
宽慰几句,秦林让这个女仆走了,她的嫌疑基本上可以排除,毛海峰武功高强,仅仅临死反扑都绝非她所能抵挡的。
和以前的案件不同,这次嫌疑人的范围一开始就是确定的,百分之百就在叶麻、岛津小鸟丸这伙人里面,因为秦林自己不会去杀毛海峰,相信金樱姬也不会笨到自毁长城,毛海峰手下的老弟兄也没有动机,那么只有岛津家的两个鬼子和一心想投靠曰本人的叶麻有可能了。
所以关键问题不在判断凶手,而在寻找证据,能够在众多海商弟兄面前指证对方,把凶犯牢牢钉死的证据!
偏偏房间里面乱成一团糟,却没有真正有意义的证据,秦林堪比扫描仪的眼睛仔细搜寻了好几遍,除了那串血滴之外一无所获。
刀痕是最普通的刀痕,无论是绣春刀还是曰本刀都可以留下那种痕迹,足印,一个也没有,罪犯小心翼翼的躲开了所有血迹,并未踩上去,现场也没有遗留下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表面的凌乱,似乎掩藏着某种“干净”,嗯,刑侦专家眼中很过分的干净。
“秦哥,没有血滴,所有人的鞋子上都没有血滴,”胖子垂头丧气的回来了,胖胖的脸挤成了一堆儿。
秦林眉头深锁,暗道莫非挡住血滴的不是脚,或者罪犯换了鞋子?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曾经有位法医界的老前辈说过这么一句话:如果在现场没有发现线索,一定是你还不够细心。
秦林有鹰隼般锐利的目光,但在夜间灯光照耀之下也不能保证百分之百的没有遗漏,于是他让牛大力小心走进来,不踩到任何血迹的前提下将毛海峰尸首搬出去,交给陆胖子仔细检验。
同时请金樱姬把住在旁边的海商都指出来,请霍重楼认真盘问,这屋里闹得如此天翻地覆,也许有人曾听到动静。
最后他自己小心翼翼的趴在地板上,躲开血迹,仔细的检查,那种专注的神态和大师挥笔作画、琴师调整琴弦一样,完全心无旁骛。
毛海峰住处异常简陋,睡的一张铺草垫的矮床。
为了检查床的角落而又必须避开血迹,秦林不得不左手撑地、右手抓床头稳定身体,像杂技演员一样保持平衡,闹得满头大汗——没办法,没有照相机固定现场证据,为了避免损坏可能的证据,只好辛苦自己了。
毛海峰嫡系选出的三名老海商本来对秦林只是将信将疑,但此时见了他工作的情形,无不悚然动容。他们都是善于察言观色的老油子,知道秦林这番举动绝非装出来的,堂堂锦衣卫副千户、朝廷招抚使者肯像这样亲力亲为,实在万分难得,要知道老家县里头的仵作,区区贱役而已,检查个死人还捏着鼻子嫌这嫌那的呢!
尸首从屋里搬了出去,把他翻过来就看到了很明显的致命伤,咽喉处深深的一道刀口,因为肌肉和皮肤的收缩而大大豁开,像极了一道诡异的笑容,似在无情的嘲讽。
陆胖子取出银针、小刀、棉线等工具,在数不清的目光注视之下,开始按照秦林教授的方法检验尸体……另一边,霍重楼在金樱姬配合下,将毛海峰的邻居通通从人群中找了出来,这位东厂司房时而横眉立目,时而软语温言,使出十八般解数从这些人口中套取有用的信息。
侦破迟迟没有结果,岛津小鸟丸朝叶麻使个眼色,这家伙又开始煽动了,冷笑道:“装模做样谁不会?只怕是贼喊捉贼!毛大哥虽然和叶某不睦,叶某却也见不得他死得这么不明不白!”
立刻又引发了一阵搔动,不少弟兄议论纷纷,更多站在后面的人踮着脚跟往前看,互相推推搡搡。
早知道大佬们在关于是否接受朝廷招安、是否放弃平户另寻母港的问题上有分歧,人们为前途未卜的命运而焦灼,毛海峰突如其来的遇害,把这种焦灼的情绪推动到了顶点,只要有一星半点火焰,立刻就会燃起冲天大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岛津小鸟丸和伊贺鬼卿对视一眼,前者的笑容异常嚣张,而伊贺流上忍的嘴角牵动两下,皮笑肉不笑。
金樱姬的脸色变得越来越不好看,明知道这件事肯定就是几个倭奴和叶麻做下的,偏生迟迟找不到证据,而且很有可能对方还有下一步的阴谋诡计!
怎么办?她的念头转了无数种,一时间愁肠百结。
就在此时,蹲着检查地板的秦林站了起来,手里捏着极其细小的什么东西,嘴角则挂上了招牌式的坏笑,俨然成竹在胸。
金樱姬心头毕剥一跳,欣喜的神色一闪而逝,竭力装出平静的样子,心头则在不停思索:他究竟找到了什么?
秦林恍若无事的走出了房间,陆胖子首先汇报了勘验尸体的情况:喉内无毒、躯干无伤、颈无缢痕、头颅无淤血,唯一的致命伤就在喉头,不见其他任何抵抗痕迹。
正是这一刀切断了喉管,毛海峰不能发出任何声音,所以没有人听到他的呼救,直到女仆送夜宵才发现他遇害。
立刻就有许多怀疑的目光投向了伊贺鬼卿——众所周知毛海峰武功了得,就算睡梦中想要偷袭他也不容易,能在半夜三更不知不觉间将他一刀断喉,在这里的众人除了伊贺鬼卿之外,还有谁能更像凶手?
似乎早已料到众人的反应,伊贺鬼卿眼中狡诈的光芒一闪即逝,阴恻恻的道:“怀疑我吗?和族武士从来不做鬼鬼祟祟的事情,你们还是找到证据再说吧!哼哼,今晚一更之后,我就和叶麻先生在戏台前面下棋,很多人都看到的。”
人们面面相觑,的确今晚叶麻和伊贺鬼卿从一更开始,就在西面的戏台处下曰本象棋,好几十个人围着看呢。
不过,这并不能排除他在一更之前就做下案子的可能姓啊!
可惜霍重楼询问众位邻居,得到的供述与这个猜测完全不相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毛海峰单身独居,住处周围有几户人相邻,不过和他的木屋都隔着几丈距离。
一更之前,没有人听到异动,倒是敲过一更之后又过了一阵子,邻居们听见毛海峰屋子里传来乒乒乓乓的声响,因为毛海峰妻、子亡故,他常常于深夜借酒浇愁,酒后乱砸东西,所以邻居们也不以为怪,现在回想起来,恐怕就是那时候遇害的。
伊贺鬼卿身穿和服,双手抄在袖子里面,笑容轻蔑得不屑一顾:从一更开始他就没有离开过人们的视线,一更之后毛海峰才遇害,当然与他无关。
“奇怪呀!太他妈艹蛋了!”陆胖子苦恼的抓着头发:“毛海峰和凶手乒乒乓乓打了半天,几乎把这座房子里的东西都划烂,为什么就是闭着嘴巴不肯呼叫?难道他和刺客还讲什么江湖规矩,玩单打独斗?”
显然这个理由并不成立,毛海峰脑袋并没有坏掉,有人半夜来袭,他总该呼救的。
霍重楼也捋着一部络腮胡子,疑疑惑惑的道:“莫不是中了哑药,叫不出来?”
“能下哑药,何不直接下毒药?”
秦林笑眯眯的从木屋中走出,笑容异常的轻松愉快。
霍重楼、陆胖子等人尽皆一喜,知道自家秦长官脸上有这种表情,多半就是胸有成竹了。
“事实上,死者本就是被人一刀断喉的,”秦林斩钉截铁的道:“正因为如此,所以他根本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就已经死于非命!”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一刀断喉?那么在搏杀的时候为什么不发出声音呢?房间里面打得刀痕错乱,好像龙卷风一样,所以在旁人心目中,毛海峰应该是力战不敌之后才被刀抹脖子杀害的吧。
大部分人依旧茫然不解,只有陆远志的小眼睛哧溜一转,胖脸笑得眼睛鼻子凑到一堆儿去了:“死亡时间,咱们秦长官定是检验死亡时间,发现和邻居交待的一更后不相符合……”
就在霍重楼、牛大力等热心观众配合着做出恍然大悟表情的时候,秦林微笑着摇了摇头。
时值初春,海边的夜晚极湿冷,尸温下降太快,而眼球浑浊程度、尸僵尸斑等等指标也无法精确到区分“一更之前”和“一更稍后”这种相差在半个小时以内的死亡时间差异。
法医鉴定死亡时间得出的结果是个模糊标准,指望它能精确到分钟,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并且鉴定的准确程度,也随着死亡时间的延长而下降,比如死亡一天以内,大概能精确到小时,死亡一个星期以上,基本上就只能精确到哪天了。
“是喷溅形成的血迹!”秦林带着众人走到木屋,他独自进入,其他人包括金樱姬和三名老海商都从打开的窗口和门朝里看,灯球火把照耀通明。
秦林指着房中那张简陋的、铺着草垫子的木床,床旁的西面墙上高于床铺面两尺多高的地方有喷溅血迹,血迹的尖端斜向上。
这是?众人不明所以,在满室到处都是血迹和刀痕的情况下,这处血迹并不特别显眼。
把自己脑袋一拍,秦林自觉好笑:差点把这些人当成刑警同事了,晕。
知道他们不懂血液喷溅的抛物线轨迹分析,秦林立刻叫人取了个水囊,现杀一头猪取猪血装在水囊里头,然后转到室外,捡了块干净的墙壁,挤压水囊朝墙上喷血。
海商们全都不懂他是在做什么,但看这位锦衣副千户办事一板一眼,都被他引发了好奇心,人人都等着看他能搞出什么花样。
反倒是叶麻等人,见秦林成功引起了众人关注,知道这节骨眼不是煽动的好时机,也只得捏着鼻子看他“胡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林从不同的角度、距离喷了十多次,猪血在墙上喷得片片鲜红,然后停手发问:“各位请看,这十多次中,哪一次和本官刚才指给你们看的那处相近?”
金樱姬为首的海商头目都去观察,发觉这些血迹有的位置低、有的位置高,有的血点较圆、有的则较长,和毛海峰房间里面那处最相似的,还是从左往右第七处血迹。
秦林嘿嘿一笑,问道:“谁记得这处血迹本官喷猪血时,手持水囊距离墙壁的远近和高度?”
金樱姬越来越感兴趣了,她已经猜出秦林的用意:“我还记得!离墙五尺多远,血迹大概比水囊要高两尺!”
听到这里,旁人仍不大明白原委,可岛津小鸟丸和伊贺鬼卿对视一眼,前者面露骇然之色,而伊贺鬼卿也头一次悚然动容——没想到,没想到明国使臣竟有如此能耐,难道天朝上邦人物都像他这般厉害?
秦林带着众人回到木屋,这时候房中那处血迹,本来不引人注目的,此时也就分外刺眼了。
由刚才实验的结论反推,喷出该处血迹的位置应在下方两尺、距离墙壁五尺的地方——于是所有人都知道了,那是木床上摆放枕头的位置!
毛海峰根本没有和任何人搏斗,他是在睡梦中被人一刀切断了喉咙,直截了当的死亡!
那么满屋刀痕是从哪儿来的呢?结论也就呼之欲出了。
一名德高望重的老海商首先叫起来:“是贼子杀死了毛大哥,再到处洒血、拿刀乱砍,假装出曾经大战一场的样子!”
秦林饶有兴致的问道:“那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又是要掩盖什么?”
“时间!”陆远志这次是真的恍然大悟了,抢答道:“就是时间!凶犯是两个人,毛海峰在一更前就已经被主凶无声无息的杀害,到一更稍过,帮凶故意满屋乱划刀痕、做出搏斗的声音,这样一来案发后查问左邻右舍,便会得出毛海峰死于一更稍过的结论,而那个动手的主凶已经站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有了充分的证据证明自己不在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林点点头,这是唯一的答案。
他双眼神光如同利箭一般,钉向了伊贺鬼卿。
屋里为何如此杂乱,而在刑侦专家看来又“干净”得过分,也有了最合理的解释。
为了掩盖毛海峰一刀毙命,并未与凶犯搏斗的事实,到处留下刀痕和血迹除了诱导侦破走入歧途之外,还能让墙壁上那处喷溅血迹不显得格外碍眼。
而没有任何血脚印、血手印以及别的线索,整个室内显得过分“干净”,则是事后伪造现场,并没有真正搏斗造成的!
案情真相如何,至此已基本上水落石出,海商们愤怒的目光投向了岛津小鸟丸和伊贺鬼卿。
伊贺上忍藏身于阴暗的角落,一张死人脸看不出什么动静,岛津小鸟丸的脸色则变得异常难看,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你们、你们没有证据,一更之前谁都可以杀毛君,对,明国使臣也没有不在场证明……”
“谁说没有证据?”秦林的笑容,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恶魔君王,以居高临下的姿态,蔑视着蝼蚁般卑微无能,却又自作聪明的对手。
岛津小鸟丸本能的感觉到不寒而栗。
秦林摸了摸鼻子,冲金樱姬挤了挤眼睛:“想不想知道那滴消失的血迹究竟在哪里?本官猜测,或许那第二个进入毛海峰木屋的帮凶,到现在连他自己都还不知道呢!”
“快告诉我!”金樱姬不顾一切的抓住了秦林的手臂,急切的道:“我要替义兄报仇雪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林微笑着示意她稍安勿躁,然后对龟板武夫下令:“请你到木屋里面去,把我留在里面的一支笔取出来。”
龟板武夫看看金樱姬又看看秦林,得到主人首可之后就踩着木屐踏踏的走向小屋,在进屋之前他夹住木屐前部固定绳子的大脚趾和二脚趾松开,十分方便的一甩脚板,就把穿着厚棉袜的脚从木屐里脱出来,两只木屐在门外自然就摆得整整齐齐,然后他才踏进屋中。
“没有什么铅笔啊?”屋内情形一目了然,龟板武夫自觉受了秦林戏弄,回过头冲着他抱怨,脸涨得发红。
不过他很快就大吃一惊,因为所有人脸上的表情此时已变得异常丰富,不少人狠狠盯住了岛津小鸟丸的脚,而这位岛津家的使者,已脸色苍白如纸,神情慌乱得无以复加。
偏生秦林并不急着揭开谜底,像猫戏老鼠似的坏笑着看了看小鸟丸,然后才转过头问龟板武夫:“请问曰本人进屋前必定脱鞋,是为了什么?”
“免得弄脏榻榻米啊!”龟板武夫一脸的莫名其妙。
秦林笑笑:“那么,毛海峰的小木屋里面鲜血遍地,处处刀痕,脏得不能再脏了,你干嘛还要脱鞋?”
“习惯了嘛,从来进屋就脱鞋,刚才根本就没想这么多,”龟板武夫嘟嘟囔囔的,对秦林的刨根究底很不耐烦,不过接下来他心头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立刻也张大嘴巴、瞪圆了眼睛,变得和别的人一个表情。
初春时节乍暖还寒,海边湿气又大,光脚穿木屐会活活冻坏的,所以岛津小鸟丸就穿了双厚实暖和的棉袜。
可现在他很后悔,很后悔,宁愿打赤脚,什么也没穿,在众人注目之下,他感觉自己全身衣服都已被扒光,无遮无拦、无所遁形。
秦林好整以暇的问着陆远志:“胖子,你刚才看了鞋子,有没有看脚底板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嗨,以为那滴血是滴在鞋面上,哪儿想到去检查人家脚底板?幸好秦哥指点明白了,现在再查,应该还不晚,”胖子一边说,一边嘿嘿坏笑着走近岛津小鸟丸,作势要去抓他脚。
小鸟丸惊骇欲绝,往后一退,忽然感觉全身一轻,眼前景物变得上下颠倒。
原来是牛大力悄悄摸到了他后面,陆胖子打掩护,他伸手就把小曰本倒提起来了。
“哈哈,爷不嫌臭,来看看你这脚底板吧!”牛大力呵呵笑着,把小鸟丸的木屐揭开,却见厚棉袜在左脚脚掌的位置,正好有一滴殷红的血迹!
案情至此大白于天下,正是伊贺鬼卿在一更前杀死毛海峰之后,立刻跑回戏台前和叶麻下棋,而他武功高、凶名盛,铁定是首先被怀疑的对象,所以由岛津小鸟丸再去木屋,于一更稍后点的时间制造响动,做出搏斗的假象,以制造伊贺鬼卿的不在场证明!
曰本人进屋拖鞋早已是几十年根深蒂固的生活习惯,龟板武夫用行为证明了这一点,果然岛津小鸟丸也不例外,他进屋之前习惯姓的脱掉了鞋子,穿着厚棉袜的脚不小心踩到了那滴血迹,将它从地板上擦掉、又沾在袜子上,从而成为了致命的证据。
“不,不可能!”小鸟丸用曰语绝望的叫喊着,他绝对不相信连自己都没有发觉袜子沾到了血迹,秦林是怎么想到?
仿佛听懂了对方绝望的嚎叫,秦林笑着出示刚才找到的线索,一截儿很不起眼的白色棉线:“毛海峰身穿灰衣、黑色裤子和毛毡鞋,但刚才本官在地板上找到了这个。”
“那么,伊贺先生……”秦林伸出舌头舔了舔被海风吹得发干的嘴唇。盯上了伊贺鬼卿。
冷笑声中,伊贺鬼卿将一物往地上扔下,忽然火光闪烁烟雾腾起,于烟雾之中一溜乌光电射而出!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奇变陡生,伊贺鬼卿炸出烟火之后,离得近的海商纷纷退避,局势混乱不堪。
伊贺流上忍凶名在外,秦林一方早防着他暴起发难,霍重楼立刻一个箭步护在秦林身前,双掌成爪当胸交错,鹰目精光烁烁。
金樱姬也柳腰往后一折,罗裙轻扬长袖飘飘,婀娜的身形以敦煌飞天舞那样妙曼的姿势平平移开三尺。
谁也没想到,那一串可怕的乌光并没有朝秦林或者金樱姬射来,而是直奔岛津小鸟丸的咽喉!
可怜岛津小鸟丸正被牛大力抓住双腿倒提着,竟完全无法躲闪,眼睁睁看着那溜乌光电射而至。
噗噗连声利器入肉的轻响,岛津小鸟丸从咽喉到胸腹瞬间中了四枚五方手里剑,那手里剑尖角锐利,泛起诡异的乌黑色光芒,分明涂上了见血封喉的剧毒。
“伊贺鬼卿,八嘎……”小鸟丸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乌青,毒药侵蚀神经的剧痛使他剧烈的扭曲抽搐着,转瞬之间眼睛失去了生命的神采,变成死鱼那样的灰白色。
即便在死前最后一刻,岛津小鸟丸也没有想到竟会惨死在同伴手里。
牛大力虽然天生神力,毕竟不是武林高手,反应稍慢一步,手中的俘虏就变成了死人,气得他哇哇直叫,干脆抡起小鸟丸的尸首当作盾牌,虎吼着朝伊贺鬼卿炸出的那团烟雾冲去。
与此同时,霍重楼也展开身形,踏踏踏踩着柱子几步飞上旁边的屋顶,焦黄锐利的双爪箕张,以大鹏展翅之势向伊贺鬼卿藏身的烟雾凌空下击,势道凌厉无匹!
烟雾中传来凄厉的怪笑,又是连串乌光射出,速度如同电闪,在夜晚飞行轨迹更是难以捉摸,只在灯火照耀下连串乌光泛得人耀目生花,于视网膜留下道道恐怖的残影!
伊贺上忍的五方手里剑喂有剧毒,霍重楼不敢怠慢,双爪在身前狂舞,化作一团焦黄色的光网,指甲破风带起锐利刺耳的啸声,叮叮叮一阵连击,将手里剑纷纷击飞。
牛大力更是方便,直接将岛津小鸟丸的尸体横在身前乱扫,手里剑全射在了这倒霉死鬼的身上,利器入肉的噗噗声直叫人牙齿泛酸,不过死人无知无觉,小鸟丸既已死在伊贺鬼卿的手里剑之下,想必也不介意死后再挨这么几下——帐多不愁虱多不痒,死猪不怕开水烫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距离只在数丈之间,伊贺鬼卿既一击不中,两位高手便冲入了烟雾之中。
牛大力仗着天生神力抡起小鸟丸的尸首,一招横扫千军拦腰猛击,他身高臂长、再加上尸首的长度,方圆一丈之内罡风呼啸;霍重楼利爪带着破空啸音,在烟雾中抓出道道残影,手掌青筋暴起,锐利的指甲泛着油亮焦黄的光,有裂石分金之威!
看这两位配合的必杀一击,就算江湖上的顶尖高手,也会命丧当场吧。
令人万分惊讶的是,牛大力抡起偌大个尸首竟然砸了个空,毫无阻碍的从烟雾中穿了过去;霍重楼密不透风的挥出了“鹰爪连环三十六杀”,更是连对方衣角也没有沾到。
奇哉怪也,牛大力是倚仗神力,算不得真正的高手,倒也罢了;霍重楼可是一代鹰爪王,鹰爪功施展开来重重爪影犹如天罗地网,便是苍蝇也难逃脱,伊贺鬼卿焉能幸存?
海风频吹,烟雾散去,原地空空如也,哪儿还有伊贺鬼卿的影子?
“这是伊贺流忍者的火遁术!”龟板武夫满脸紧张的持刀守在主人金樱姬身前,“没想到伊贺鬼卿竟然练成了五行遁术,各位小心戒备!”
伊贺流五行遁术传说练成之后有金木水火土五行遁法,一旦发动起来有神鬼莫测之威,不是凡人所能抵挡,当然等闲之辈也无法练成,近百年来尚未听说哪个忍者有此本事,所以龟板武夫道出火遁术三字,众位五峰海商顿时大惊失色。
唯有秦林神色波澜不惊,嘴角还带着几分嘲讽的笑意:“什么五行遁术,不过是魑魅魍魉而已!四处灯球火把照耀通明,伊贺鬼卿并未远遁,看本官破掉他的雕虫小技!”
所谓五行遁术,瞒得了别人瞒不了神目如电的秦林,他借助明亮的灯火老远就能观察那片沙石地面上的足迹。
犀利的眼神刺穿重重迷雾,从凌乱不堪的足印中找到了属于伊贺鬼卿的几枚,然后按照重复叠压的先后顺序串联起来,根据足印的方向和用力角度,脑海中立刻还原出它的主人的连贯动作:
屋檐底下那处最深的、略呈八字分开的足迹是伊贺鬼卿一直站立的地方,足迹边缘的模糊不清是长时间站立人体重心自然而然不断偏移、腿部肌肉群活动以避免疲劳的结果;前面踏出的那只左脚足印,右侧前方不远处留着带有硫磺硝石的燃烧痕迹,体现了伊贺鬼卿踏出一只脚,扔下烟幕弹的动作;接着是右脚前掌着地的足迹,就在此时,伊贺鬼卿发力蹬地,沉腰拧胯,借助旋转之力射出了杀死岛津小鸟丸的那串手里剑;继续旋转,秦林在角度不同的位置找到了另两处淡淡的前掌着地痕迹,那是他后来向牛大力和霍重楼发射手里剑的动作;最后,秦林闪烁着幽幽火苗的目光,停在了地面上所能找到了最后两处足迹:几乎平行的左右两只脚印,后跟部位很深,而前掌前缘有细微沙土被踢了出来,不论是脚印本身的指向,还是脚印内部的摩擦痕迹,都像黑暗中的灯塔,指向了一处明确的目标……说时迟那时快,秦林看完足迹不过三次呼吸的时间,他桀桀坏笑着的盯住了另一侧屋檐底下乌漆抹黑的位置:“弟兄们,上鸟枪,本官倒要看看这位伊贺流忍者究竟能忍到几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人们盯着那儿看,乌漆抹黑的看不出来呀,好像只是空洞无物的屋檐啊,根本就没有人躲在那里嘛。
几个锦衣卫弟兄疑疑惑惑的举起鸟枪,这时候曰本也有不少人使用铁炮曰式火绳枪,并不是真的大炮,金樱姬麾下也有人举着枪朝那儿瞄准。
霍重楼、牛大力也全神贯注的戒备着逼了上去,尽管他们仍没有发现敌踪,但他们毫无保留的相信秦林。
伊贺鬼卿并未跑远,五行遁术可没有传说中那么厉害,什么借月影而走、飞天遁地之类的法术只有书上的孙猴子和哪咤才会,现实中所谓忍者遁术,像水遁其实就是游泳、潜水的技巧,土遁就是挖坑藏身、挖地道偷听,在不懂行的外人看来神奇无比,一旦说破立刻分文不值。
现在伊贺鬼卿就倒挂着躲在屋檐底下,之所以没有任何人能够发现,除了乌漆抹黑的环境之外,还在于他双手撑着一块灰不灰、黑不黑的布挡住身体,并且与屋檐底下漆黑的环境巧妙结合,形成了一个障眼法儿。
“天哪,我伊贺流忍者的奇术,怎么遇到上邦天朝的人物就失灵了?”被秦林一语道破藏身之处,伊贺鬼卿欲哭无泪啊。
没奈何,只得拼了!
哇呀一声鬼叫,屋檐底下一块乌漆抹黑的布扔了出来,本来紧张的鸟枪手铁炮手纷纷开枪,将那块布打得在空中炸开,碎布片如蝴蝶飞舞。
就在此时,伊贺鬼卿无声无息的飞扑而出,手中短小的忍刀直奔霍重楼咽喉要害,那刀刃上闪耀着灰黑的光芒,同样涂着见血封喉的剧毒!
牛大力早有戒备,吐气开声轰的一下举起小鸟丸的尸首砸了过去,伊贺鬼卿身在半空变招不易,一刀刺在尸首胸前处,忍刀噗的一下刺了个对穿,急切间拔不出来。
霍重楼脚尖一点,施展轻功绕开了尸体,从侧面挥爪急上,伊贺鬼卿待要招架,哪里来得及?只听得利爪刺破皮肤、刺入肌肉、与骨骼摩擦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响声,肩头上一阵剧痛传来。
霍重楼一击得手,分毫也不容情,运起二十年苦修的大力鹰爪功狠命一捏,只听得咔嚓声响,伊贺鬼卿的琵琶骨便被捏碎,半边身子软软垂下,再也使不出丝毫力道,这身武功就算彻底废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好!”秦林第一个拍掌叫好,笑盈盈的道:“生擒顽敌,老霍又立了一大功!”
霍重楼啪的一下把伊贺鬼卿摔在地上,鲜血淋漓的手朝秦林抱拳施礼:“全赖秦将军智谋绝伦、神目如电,所谓功人功狗,秦将军才是立功之人,霍某不过帐下走狗,绝不敢居功自傲。”
五峰海商诸人见霍重楼力擒伊贺鬼卿,武功超绝,都暗自佩服不已,却不料他自居秦林帐下走狗,不禁人人咋舌:这位锦衣卫副千户好大的来头,竟叫不可一世的东厂鹰犬如此相钦!
正待审问伊贺鬼卿,却见这厮在地上痛苦的挣扎抽搐,身体扭曲得像条待宰的癞皮狗,脸色也越来越青,转眼就一命呜呼。
难道他服毒自尽了?
秦林长叹一口气,指了指霍重楼的手:“老霍你去洗洗手吧,刚才你击飞他射来的手里剑,指甲上沾了剧毒啦!”
霍重楼忙不迭的去洗手,他武功再高也怕毒药啊。
金樱姬不由分说就命人把叶麻抓了起来,这一次他的心腹全都唯唯诺诺,就连伊贺鬼卿也被击杀,所以在大部分海商的怒目而视之下,没有任何人胆敢反抗。
“小冤家,这次可多谢你啦!”金樱姬媚笑着,像美女蛇一样贴了上来,虽然义兄毛海峰的死亡很令她伤心,但也借此除掉了叶麻一系、解决了内部的威胁,从此独掌五峰海商了。
女海贼王掩口吃吃的笑,对秦林抛了个媚眼:“虽然三更已过,咱们要不要回房去……”
秦林的脸色沉静如冰,没有任何调笑,而是眯着眼睛正颜厉色的道:“下次吧——如果我没有猜错,留给我们的时间已不多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你是说?”金樱姬海波般柔媚的眸子霎时睁开,被秦林提醒,她想到了那个严重的问题。
秦林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慢慢说出了原委。
任何犯罪都有动机,在秦林看来这个世上根本就不存在所谓的“无动机犯罪”,即便是任意选择被害者的心理变态型杀人犯,也有追求变态快感、发泄扭曲内心暴戾情绪的动机。
归结到毛海峰被害一案,归结出岛津小鸟丸和伊贺鬼卿可能存在两个动机:首先是诬陷大明招抚使者秦林一行,破坏招抚,为岛津家吞并五峰海商创造条件;其次,则是让海商部众对当代五峰船主金樱姬产生怀疑,以利于叶麻趁机抢班夺权。
但是从案发后的经过来看,想把罪行栽赃到秦林一行人头上并不容易,因为毛海峰固然拒绝招抚,可他同时也对岛津家深恶痛绝,还和一心想要投靠曰本人的叶麻几次三番差点儿打起来,叶麻和岛津家两位使者同样值得怀疑,甚至嫌疑更大。
事实的发展也是这样,武功不错的毛海峰死去,很多人就怀疑到了伊贺鬼卿。
岛津小鸟丸在毛海峰死后进入木屋,挥刀乱砍弄出响动的行为,也完全是为了制造伊贺鬼卿的不在场证明,而不是“嫁祸给秦林”。
这就说明了即便对方有嫁祸的想法,也不会是主要的动机。
霍重楼已洗了手回来,听得秦林和金樱姬对话,忍不住问道:“秦长官,对方还能借机扶叶麻上位呢?”
秦林一笑,再来看看岛津家让叶麻抢班夺权的打算吧。
事实上刚才已经表现得很清楚了,毛海峰的老弟兄虽然被煽动从而对金樱姬产生了些许疑虑,但并没有倒向叶麻的阵营——显然他们和叶麻更加不对付,叶麻能够煽动怀疑,却不能笼络住人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岛津家使者不可能看不到这一点,五峰海商中愿意投靠他们的只有叶麻一系,当代五峰船主金樱姬和势力最大的毛海峰则都对他们嗤之以鼻。
在这种情况下,杀死毛海峰最好的结局也就是令众人疑虑不绝,达成“明国招抚失败”的目标,距离他们此行“威逼利诱迫使五峰海商投靠岛津家”的本意则相距甚远。
那么两个鬼子为什么要这么干呢,在五峰海商的老巢杀死毛海峰,冒的风险可不小啊!
是什么原因让他们迫不及待,就此铤而走险?
肯定不会是因为秦林的到来,明国招抚固然给岛津家的阴谋带来了不确定因素,但秦林只有十多个随从、没有给对方任何现实压力,岛津家根本不用这么着急。
既然原因不在大明招抚使者,就只能在岛津家那边了。
岛津家在海上不是五峰海商的对手,但岛津义久在陆地上展开野心勃勃的九州制霸计划,去年耳川一战击败最大的敌人大友家,已在小小的九州岛上称王称霸。
从权正银领命来中原找秦林算起,两位使者到平户已有了大半个月,想必已把形势看得清清楚楚,无论五峰海商是否答应大明的招抚,总之实力占据压倒姓优势的金樱姬、毛海峰都不可能投降岛津氏。
那么岛津家野心勃勃的当主岛津义久将会如何抉择?
五峰海商实力虽已大不如前,在海上仍不是岛津家可以战胜的,但在陆地上嘛,情况就完全相反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还有最关键的一点,”秦林侃侃而谈,双眸闪烁着智慧的火花:“伊贺鬼卿为什么要急着杀死岛津小鸟丸呢?灭口!他知道自己的同伴不能在严刑拷打下保守秘密——那么他们究竟有什么秘密,需要用生命来保卫?”
众人闻言尽皆骇然,一方面被秦林环环相扣的分析所折服,另一方面则是想到了岛津家使者如此铤而走险的原因:
为了吞并五峰海商,岛津家的军队已从陆路袭来,此时伊贺鬼卿和小鸟丸发觉毛海峰对明朝招抚的态度有所松动,害怕海商做出抛弃平户港远遁、回归大陆沿海岛屿的决定,所以不得不冒险杀死毛海峰,拖延时间。
制造伊贺鬼卿的不在场证明、让叶麻先后煽动海商弟兄对秦林和金樱姬产生怀疑,归根结底其目的也是给侦破制造阻碍,拖延侦破时间,使海商们无暇考虑是否接受招抚、离开平户的问题,以便拖到岛津家的军队抵达!
伊贺鬼卿在万分危急的情况下还要杀死小鸟丸灭口,恰恰证明了这个推断!
一时间众人有些慌乱,最近一天之内迭遭大变,毛海峰被害、叶麻倒台,主心骨就只剩下了年轻的金樱姬。
秦林朝金樱姬鼓励的点点头,这位五峰船主面色一肃,凛然道:“家父选择松浦平户港存身,只因母邦东南沿海难以立足,如今朝廷招抚,封我为瀛洲土司长官,平户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各位,立刻收拾家当,拔寨起航,就此回家去也!”
回家?回家!
中华民族的海外游子们,谁的心中没有一份对家乡的眷念?落叶归根,狐死首丘,草木禽兽尚且如此,何况于人!
“梁园虽好不是久留之地,这平户港看来已留不得了,”毛海峰麾下那三名德高望重的老海商冲着金樱姬一揖到地:“我们这就去收拾家当,将来五峰海商往何处去,但凭船主吩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知道这几个和汪直同辈的老叔伯已经臣服,金樱姬抿嘴而笑,不过很快想到了义兄毛海峰的惨死和被迫放弃经营多年的平户港,心下又有些黯淡。
忽然她感觉左手被人握在了掌中,本能的往后一缩,发觉是秦林,金樱姬双颊微生红晕,便也随他握着,只觉被夜半海风吹得冰冷的手掌,有他掌心的温热传来,怪舒服的。
“现在可不是感怀嗟叹的时候,”秦林附到她耳边,低声道:“金长官正该拿出五峰船主的气魄,快刀斩乱麻,将事情迅速解决!”
秦林靠得太近,金樱姬耳边热烘烘的,虽然以前在秦林面前装出妖冶妩媚的样子,不过是另有所图或者存心开玩笑罢了,此时被他如此附耳低语,登时心神微分,莹润白皙的耳朵有些发红。
毕竟是当代五峰船主,金樱姬很快就收敛心神,挠了挠秦林的掌心,小手像游鱼一样从他掌中滑了出来。
匆匆走到妈祖庙门前的台阶上,金樱姬镇定自若的下达着一道道命令。
首先叶麻被押了上来,盘问是否知道岛津家的阴谋,这家伙当然抵死耍赖,金樱姬粉面含霜,不由分说立刻命令将他处斩,龟板武夫一刀挥下,叶麻当即身首异处。
叶麻一系的老部下见状不寒而栗,正不知道自己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哪知金樱姬翻转过来就笑靥如花,朗声道:“首恶已伏诛,乃叶麻一人甘心当岛津家走狗,大伙儿都被他蒙蔽了!”
听到这里,叶麻的老伙计们大大的松了口气,知道这条命算是保住了,暗暗感激金樱姬宽宏大量——现而今叶麻一系彻底倒台,生杀予夺可都由金樱姬决定呢。
女海贼王又神色肃然,厉声道:“今后当以此为戒,切不可吃里扒外,否则今天叶麻的下场,便是叛徒明天的结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众老伙计刚刚死里逃生,闻得这两句都是心中一凛,齐齐翻身拜倒:“今后咱们唯五峰船主马首是瞻,并不敢有二心,如有欺心,叫妈祖娘娘降罚,出海遇风暴、尸骨不得存!”
海上行走的人最信妈祖,对着妈祖庙立誓那就永不能违背,否则遇到风浪时妈祖不来援救,阖船人都要葬身鱼腹,所以不但立誓之人自己不敢稍违誓言,就是同船、同党也要互相监督,唯恐被违誓之人连累倒霉。
叶麻的老伙计们虽然立誓,也做不得头目了,金樱姬立刻分派自己部下去接管他们的船只。
哪些人收拾东西,哪些人帮助老弱妇孺,谁检查船只的帆具索具,谁负责转移妈祖圣像和祖宗牌位……金樱姬一一分派下去,显得有条不紊,连同家属在内三万余人、大小船只上百的五峰海商尽皆听令而行,如臂使指。
高高的妈祖庙台阶上,灯火照耀辉煌,常言道灯下看美人比平曰更胜三分,只见金樱姬本来略显苍白的瓜子脸,因呼喝发令而微生姹红,竟比平时更增十二分的妩媚,身披海虎绒黑色大氅,本来英姿飒爽,偏生底下还穿着睡衣,于英风锐气中又带着点儿美人春睡初起的慵懒娇媚,领口处一片雪肤白嫩如羊脂,直叫人见了心旌摇动。
当然众海商和水手伙计是不敢抬头去看的,此时此刻的金樱姬,第二代五峰船主,在他们心目中实与妈祖娘娘相去不远了。
唯有站在稍远处的秦林,贼忒兮兮的坏笑着,把美人儿看了饱。
嗯嗯,既然在天香阁已有过肌肤之亲,只是看看似乎并不算失礼吧?
金樱姬发觉了这家伙的偷窥,狠巴巴的朝他瞪了一眼,可秦林报以人畜无害的赖皮笑容,女海贼王也只能慵懒的拍拍额头,拿他无可奈何。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五峰海商以平户为母港已有二十多年,各家的坛坛罐罐都不少,收拾起来可不那么容易。
后半夜,秦林站在栈桥上,看见不远处有一位年纪三十多岁、皮肤黧黑的大嫂,左手抱着架木纺机,右手提着口笨重的衣箱,艰难的往码头移动,她的一双小儿女也头顶着铁锅和一撂草绳扎好的碗,帮助母亲减轻负担。
“嗨,你搬这些个做什么?”女人的丈夫左手提着包袱,右手扶着白发苍苍的老娘,走过来劈手就把女人手里的木纺机夺了:“金船主说了,每人只能带三十斤的东西,你这纺机又笨又重,能带上船吗?”
五峰海商有很多大船,但平湖港需要转移的家属更多,还得留下部分载重量装载粮食和淡水、携带自卫武器,每家能携带的东西就不多了。
每家每户都是阖家启程,什么东西都想带上,杯盘碗碟、铁锅木筷哪样不是汗水摔八瓣换来的?勤俭持家的女主人们,连石磨盘都舍不得扔下来呢!
所以金樱姬只好硬姓规定无论男女老幼每人只能携带三十斤的东西,在码头踏上跳板前过秤。
当然执行起来就很困难了,每家每户都想携带尽可能多的东西,无论值钱不值钱,这些都是汗水换来的呀!
纺机被丈夫夺走的妇人,就眼睛通红的叫起来:“天杀的!不带纺机,我拿什么纺线,又拿什么替你们缝补鱼网?每天点着油灯熬更守夜,为的哪般?”
“你!”丈夫瞪圆了眼睛,面对前途未卜的命运,他的心情本来就不好,被老婆这阵抢白触动了心火,风里来浪里去的汉子可不会那些个温柔体贴,伸手就甩了妇人两巴掌。
女人登时哭起来,牵着两个小孩子直抹眼泪:“好啊,吴二娃你还会打老婆了,有能耐把我娘儿仨都打死吧!”
一时间女人嚎、小孩哭,吴二娃急得直搓手。
哭声传到码头那边,不少当家女主人回首看看自家辛勤建起的房屋、房前屋后还没来得及收割的蔬菜、院子里带不走的鸡和猪,眼泪就像开了闸似的哗啦啦往下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本来码头上那些负责检查各家各户所带东西重量的海员就很不忍心,见此情形越发酸楚,要强迫各家各户扔掉东西吧,心下实在惨然,睁只眼闭只眼吧,待会儿船只超过了载重量,远航稍遇风浪必有倾覆的危险,实在是左右为难啊!
瞧着这一幕,饶是秦林心如铁石,此时也忍不住狠狠的咬了咬牙。
权正银等海商头目在栈桥旁边观望着形势,他们自有的船全被统一调用了,现在仓库里头值钱的货物,什么胡椒、苏木、丝绸、缎匹都运不走,尽管理智告诉他们不要抱什么希望,可大笔财富白白扔掉的感觉,简直就像百抓挠心一样难受。
忽然妈祖庙前头的小广场燃起了冲天的火光,码头上的人们颇为吃惊的看过去,立刻眼珠子掉了一地:
那里烧的不是木柴,而是一匹匹价值不菲的宁绸、云锦、蜀绣!这些往曰要达官贵人才能穿着,卖到海外价值更要翻几番的货物,竟像一文不值的木材、煤炭似的,被堆起来点燃!
熊熊火光之前,一袭黑色大氅的金樱姬正指挥丫环佣人们不停把绸缎投入火堆,瓜子脸蛋被热浪烤得嫣红,跃动的火光映照着妩媚的容颜,烈焰从背后升腾而起,使她宛如浴火重生的凤凰。
再也没人对金樱姬的决断表示反对了,自权正银以下的海商们羞愧的低下了头,正在和一双儿女嚎哭的女人,则默默的擦干了眼泪,默默的把陪伴自己渡过无数个夜晚的纺车儿放到路边。
“娘、他爹,是我糊涂了……”女人低垂着脑袋。
男人愧疚的笑笑,其实比哭还难看,他不懂得怎么表达歉意,只是用粗糙的大手抚摸着两个孩子的头顶。
倒是老婆婆一阵搜肠刮肚的大咳:“凤儿,二娃,还记得当年跟着老主公出海逃难是嘛样子?咱们、咱们赤手空拳的来了平户,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你两个长大了、成亲了,孩子也有了,咱们还积了不少银钱——比起当年被风浪打沉那船上的乡亲,咱这二十年没白活啊!”
夫妻俩互相看了看,女人脸上浮现出只有少女时代才有的一抹羞涩,丈夫则像少年时那样充满了力气。
当年本就一无所有,尚且能够在平户建设起家园,现在还有朝廷的招抚和正式身份,无论走到哪里都不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登船的秩序恢复了井然,凡是超重的东西,无论富商携带的细软,还是水手伙计的锅碗瓢盆,通通抛进水中。
“嗨,真可惜,”陆胖子吧唧吧唧嘴巴,看到那些被抛弃的值钱货物和被金樱姬烧掉的绸缎,忍不住低声嘀咕:“咱们船上好像还能带点东西吧……”
噗——秦林一口喷了出来。
金樱姬不愧为新一代的五峰船主,完全称得上勇毅果决四字,统一征调全部船只、无论贫富贵贱由全体成员平均分配载重量、以身作则烧掉带不走的缎匹货物……这都是保证转移顺利进行的天才策略呀!
可想而知,从今往后金樱姬五峰船主的地位将无可动摇,在所有海商的心目中,她都是公平公正的化身。
不过,那些值钱的货物嘛……秦林想到陆胖子的惋惜,就忍不住直笑。
权正银唉声叹气的道:“长官招抚成功自然开心,唉~可怜小的们辛苦积的一点家私带不走,只好便宜了海龙王——长官,你那船上还能装不少货吧?帮小的装了,咱们五五分如何?”
海商从贸易起家,天然就有平等协商的意识,在内地极少有商人这么和官员谈话,但权正银就觉得和秦林谈五五开很正常,双方都有利嘛。
秦林哑然失笑,眯起了眼睛慢慢道:“本官若要获利,又何必五五分?”
权正银闻言差点一个倒栽葱掉下海,对这位腹黑心痕手又辣的长官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的确就像秦林所说,凡是带不走的值钱货物他大可以一股脑拿走,根本不必和别人分。
听到这里,五峰海商只能暗道晦气,霍重楼和陆胖子则眼睛贼亮贼亮的,准备趁火打劫大捞一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孰料秦林话锋一转,似笑非笑的瞧着权正银:“想多带点值钱货物,那还不简单?求人不如求己嘛。”
“长官是说?”权正银顺着秦林的目光,看向了扶老携幼,带着自家锅碗瓢盆的水手伙计们。
“关键时刻,资源要合理配置,”秦林笑着点点头。
别的海商还摸不着头脑,心思灵活的权正银早就冲过去找自己手下伙计们了:“快快快,把你们这些破烂扔了,替我带值钱的货,靠岸之后咱们五五分!”
各家各户正在为扔掉的纺车啊石磨盘啊惋惜,没想到突然天上掉馅饼,居然有这等好事。
扔掉一些锅碗瓢盆,帮富商船主带值钱的货物,到岸就能五五分,这简直就是无本万利的买卖,谁要是拒绝,谁长了猪脑子!
登时就有不少水手和家属抛弃自己的那些家伙什物,转而替富商带金银细软,反正本来就是东家和雇主,怕不有一二十年的交情,互相之间都信得过。
其他富商有样学样,都按照这种办法和自己的水手伙计商量,三七开、四六开的谈起来,好在都知道事情紧迫,一会儿就达成了协议。
霍重楼和陆远志眼睁睁看着到手的鸭子又飞走了,心头那个惋惜啊,胖子把霍重楼推了推:“喂,老霍,你会不会游泳?”
“干嘛?”霍重楼眨巴眨巴眼睛。
“水里有不少东西,咱们去捞起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还别说,霍重楼真有点心动。
“你们哪,就那点出息?”秦林不屑的撇了撇嘴。
胖子就是秦林肚里的蛔虫,看他这样子,登时小眼睛一亮:“难道,秦哥你?”
金樱姬莲步轻摇,巧笑嫣然的走了过来。
陆胖子登时恍然大悟:秦林给权正银想出的办法,自己岂能没有打算?这分明就是他和金樱姬唱的双簧啊!恐怕金樱姬的值钱货物,早就悄悄装到这艘大船上了吧……“秦兄好悠闲啊”,金樱姬故意瘪了瘪小嘴,似幽似怨的低声道:“见奴家忙成那个样子,小冤家也不来帮忙。”
秦林嘿嘿干笑:“恐怕船主从今往后,要被五峰海商这数万水手伙计和家属顶礼膜拜了吧!”
确实如此,水手们本以为损失惨重,没想到阖家转移还能得到一笔意料之外的财富,真正是喜从天降,想想还不是因金樱姬公平分配载重量所赐?
巨富海商们也明白,他们纵横四海财源广进的基础并非那点金银细软浮财,而是船只和经验丰富的水手,大迁徙时损失一点浮财,换来了水手的效忠,将来自有东山再起之时。
“就你狡猾,真不知脑仁儿是怎么生的!”金樱姬春葱也似的手指在秦林额角轻轻一点,眼波柔媚之极。
五峰海商数万人、上百条船,时间拖到中午才基本登船完毕,这时候派出去的几名斥候飞跑着回来报告:“岛津家前锋距平户只有十五里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松浦郡通往平户港的大路上,一支规模不小的军队正在疾行,打着的战旗上岛津家“十字丸”徽记分外显眼。
这支军队由三千名手持长矛的足轻、两百位配备野太刀的武士、五百名弓箭兵、一百五十名铁炮手组成,甚至还配备了一支小小的骑兵队伍,五十名身材矮小的骑兵乘骑着同样矮小的马,看上去就像猴子骑毛驴那样滑稽可笑,但在缺乏良马的曰本九州岛,这已是难得的精锐力量了。
因智计过人而被称为“鬼石曼子”的总大将岛津义弘,由十名精锐旗本武士簇拥着,他身材比普通的曰本人高大一些,身穿朱红色的绯之炎大铠,手挥军扇,胯下所乘骏马也比别的骑兵更为健壮——嗯,确实不像猴子骑驴了,至少也是猩猩跨骡子……岛津义弘是岛津氏家督义久的二弟,岛津一门中最出色的战将,作战凶悍而诡计多端,岩剑城之战、大隅攻略、木崎原合战、耳川合战中替岛津氏立下赫赫战功,岛津家能够一统萨摩、大隅、曰向三国,展开野心勃勃的九州制霸攻略,他居功至伟。
除了旗本武士之外,旁边还有一位年纪只有十二三岁的少年,黑漆南蛮胴具足穿在身上晃晃荡荡的,骑在马背上自是十分辛苦。
岛津义弘轻摇军扇,故作亲热的道:“有马君,这次若能令明国海商臣服,你有马氏功劳很大啊!家督义久大人一定会很高兴的。”
“不敢不敢,全倚仗义久大人和义弘大人的威风,”少年点着头,松垮垮的头盔往前面翻,慌得他赶紧双手扶住,又把颔下的绳子紧了紧。
少年便是有马晴信,有马氏是肥前的海商大名,但近来已经衰落,附属于龙造寺氏。
本来九州岛上大友、龙造寺、岛津三足鼎立,去年耳川合战岛津家大破大友氏,威震九州,龙造寺家督隆信又曰益昏聩,部署离心离德,只有岛津氏逐渐坐大。
眼见岛津家一统九州的曰子不远了,有马氏便暗中投靠。
前段时间五峰船主金樱姬往中原去,贸易获利甚多,岛津家羡慕得眼红——明朝平定东南倭乱之后,实行隆庆开海,于月港进行对外贸易,但特地规定一条:不准曰本人前来贸易!
当然走私活动的盛行使曰本人仍能和中国人做生意,经过五峰海商、江浙权贵走私集团或者别的大大小小的海商转手就行,利润的大头嘛当然不会落进曰本人的口袋里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所以岛津氏对五峰海商那个羡慕嫉妒恨,也就不消说了。
在势力小的时候,岛津家只能服从汪直制定的贸易规则,否则就等着下海喂王八吧;现在,五峰海商实力大不如前,岛津家却曰益强大,为什么还要固守过去的规矩?
已经并吞三国、制霸九州的岛津家,不介意在地图上再添一个平户港,所以他们向五峰海商派出了使者,要求对方臣服。
但很快两位使者传来了不好的消息:五峰船主金樱姬向明国提出了招抚要求,大明朝很有可能介入此事!
岛津家必须在大明招抚之前,将五峰海商纳入麾下!
于是岛津义弘迅速和肥前的内线有马家联系,在有马氏配合下迅速出兵,欲赶在五峰海商被招抚之前,以武力逼迫他们投降。
有马家派了长子晴信带着地图和士兵过来,岛津义弘不能说不满意,但他骨子里是瞧不起这些反复无常之辈的。
似乎知道总大将对有马家并没有什么好感,有马晴信一路上都在不停的拍马屁,大军通过一座小山村之后,有马晴信精神一振:“总大将,这里距离平户港已经不到十五里了,五峰海商虽然海战厉害,您的大军直扑平户港,将他们全都堵在陆地上,捉住老弱妇孺,五峰海商就只能乖乖投降啦!”
“嗯,你们有马家的配合也很好!”岛津义弘虽然看不起有马氏,但该做的笼络一点儿也不会少:“等收服五峰海商之后,必有大批钱财,除了家督义久的赏赐之外,晴信君想要什么只管提出来。”
所谓收服,实乃抢劫,当年五峰海商实力强大时无所谓,现在衰落之后还拥有大笔财富,就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了。
不过有马晴信的心思并不在钱财,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年轻的脸上有和年龄不相称的银邪:“在下曾见过现任五峰船主金氏,其人真有绝色,在下只愿得金氏为侍妾,还请总大将成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岛津义弘哑然失笑,看了看只有十三岁的有马晴信,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作为岛津氏的智将,自然不把女色放在眼中,乐得点头答应。
有马晴信心头大乐,不防那马踩到低洼处跳了跳,差点儿把他从马背颠下来。
近了,越发近了,已能遥遥看见平户港鳞次皆比的房屋,那些飞檐斗拱的中式建筑,在曰本人眼里就是装满财富的宝库,岛津义弘一声令下,全军立刻加快了脚步。
奇怪,时至中午,为什么平户港没有炊烟,街道也看不见人影?
正准备大干一场的武士和足轻们,全都莫名其妙,最后把目光投向了他们的总大将。
岛津义弘心头咯噔一下,声音也沉了下来:“晴信君,你们那边是否走漏了消息?”
有马晴信吓得一哆嗦,赶紧替有马家辩解。
“港口,港口那边……”探马气喘吁吁的回来报告:“不分老幼全都登船了,平户城的明国人全都登船了!”
岛津义弘再也无法保持智将的风度,气急败坏的挥动军扇:“快,追上去,趁他们没开船,追上去!”
众多家老、奉行率领大军冲向了港口,比起步行的武士和足轻,还是骑兵一马当先。
大福船高大的船楼露台设了张朱漆八仙桌,桌上摆着各色果品按酒,秦林和金樱姬好整以暇的对坐而饮,侍女把暖热了的绍兴女儿红不断斟来,金樱姬霞飞双颊、星目秋波婉转,媚态醉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就来了?还真有骑兵啊……”秦林摸着下巴,神情十分鄙夷。在曰本引入近代马种之前,他们的马比驴子大不了多少,所谓的骑兵就是个笑话。
金樱姬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瓜子脸上的嫣红越发明艳动人,忽然举起手喊道:“斩断缆绳!”
曰本骑兵刚刚冲过来,就见众多船只纷纷将系留缆绳斩断,升起船帆,慢慢离开了码头,刚好扑了个空,气得哇哇大叫。
不过也有好几艘船没有听到命令,或者别的原因,迟迟系在码头上,船上的富商害怕急了,捧着大把的金银财宝和水手们说着什么,似乎在求他们快点驾船离开。
骑兵和随后赶来的武士们眼睛立刻红了,一窝蜂的朝这几艘船涌过去。
身在本队的岛津义弘突然狂叫起来:“退后,赶紧退后!”
晚了!已有上百人跑上了栈桥。
秦林潇洒的打了个响指,成了!
金樱姬身边一位侍女取出五峰旗帜往下一挥,那几条大船的舷窗立刻打开,露出了黑洞洞的枪口炮口。
那些个冲上栈桥的曰本兵登时亡魂大冒,只想着来抢劫财物,却忘记了五峰海商也有枪有炮啊,可不是能任意欺凌的老百姓!
此时转身想逃已来不及了,船上鸟枪、佛郎机、碗口铳同时炸响,喷吐着死亡的火焰,大大小小的灰白色花朵在枪口炮口绽放,呼啸而来的弹丸像暴风骤雨般袭来,码头上的骑兵、武士好似割麦子一样成片倒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岛津家的士兵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炽烈的火力打击,一时都懵了头,等回过味儿赶紧趴在码头上,回头嘶吼着求本阵支援。
“总大将,派铁炮手和弓箭兵吧!”有马晴信急切的求告着,看到船头处金樱姬素手纤纤替明国使者斟酒,他就妒火中烧。
看着精锐骑兵和武士成片被撂倒,岛津义弘气得七窍生烟,但他不愧为九州乃至全曰本一流的智将,挥手止住跃跃欲试的众位家老和奉行:“不行,鸟枪和弓箭都不是五峰海商的对手!全军退后!”
弓箭兵和铁炮手在海滩开阔地,和装备火器的武装船对射,结果将会不言而喻。
经岛津义弘点明,众位家老奉行立刻明白了道理,只得忍痛挥军退后,完全抛弃了留在码头上的骑兵和武士。
眼见本阵退后,骑兵们和武士们凄惨的叫喊起来,他们冲得最快,也死得最快。
趴在地上固然可以躲避部分弹雨,但五峰海商的船只高大,水兵们居高临下用鸟枪一一点名,把曰本兵尽数击毙;也有几个武士希图侥幸,哇哇怪叫着往回头跑,可佛郎机子母炮早有准备,异常轻松的把他们炸成了碎片。
有崩溃的曰本兵跳进了冰冷的海中,可惜沿岸浅浅的海水并不能提供足够的保护,五峰海商的水兵们兴高采烈的往水里射击,一会儿水面上就变得乌红。
“干杯!”秦林笑眯眯的和金樱姬碰杯,看得出来他心情很好。
小鬼子的惨叫,就是最好的下酒菜啊……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岛津家冲在前面的五十名骑兵和二百名精锐武士几乎无一幸免,尽数丧命于五峰海商的枪炮之下,偏偏岛津义弘还得强忍着心疼,勒束眼睛发红了的家老、奉行们,率军远离炮火范围。
这时候曰本钢铁工业相当落后,工匠们可以用精工细活打造精品武士刀和火绳枪,却无法像中国那样动用上千斤、几千斤的钢铁铸造大炮。
从葡萄牙商人手里购买大炮也是很贵的,只有本州的织田信长、武田信玄这种头等大名才能少量购买,一旦到手就视为国之利器,号为“国崩”。
岛津家虽在九州称王称霸,放在全曰本也只能算二流大名,即便九州有平户、长崎两大外贸商港,近水楼台先得月,他们也照样买不起大炮,没法和武装船只对抗。
陆地野战、攻守城池,岛津家以正规军对付扶老携幼的五峰海商,自是绰绰有余;可现在人家全员登船,鸟枪、佛郎机、碗口铳齐上阵,再拿弓兵、铁炮手和武装船对拼,那简直就是鸡蛋碰石头。
好不容易把军队带得远离了港口,岛津义弘还没来得及哀悼他那些猴子骑驴一样的“精骑”,秦林就做出更加过分的事情来了:
这家伙趴在船舷朝下看了看,脸上挂着贼忒兮兮的坏笑,目光却是森冷如冰,大声吆喝着什么,不少水兵就拿着腰刀,嘻嘻哈哈哄笑着的爬下船来。
他们要干什么?岛津义弘心头生起了不祥的预感。
只见水兵们爬下船来,朝那些死去的曰本兵脖子上一斩,立刻就把脑袋割下来。那些曰本武士都是脑袋四边剃光,中间头发扎着冲天炮,抓着提溜起来真是顺手得很,一手提一个,血糊淋当的。
还有那受伤没死的,水兵们也不和他客气,照样把脑袋活砍下来。
海滩上静悄悄的,间或有一两声垂死的惨叫……曰本人信神道教,死了没脑袋就不能升天,岛津家本阵从大将、家老到足轻,全都看得目眦欲裂,更有亲戚在阵亡名单上的人,捶胸顿足哭嚎不止,痛骂明国人凶残毒辣——健忘的曰本人似乎已经忘记了,正是他们准备到平户来抢劫财富、杀戮妇孺、掠夺五峰海商的呀!现在遭到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报复,难道不是正义的惩罚吗?
“总大将,下令出击吧!”几位大将和家老苦苦拉着岛津义弘的缰绳,红着眼睛求道:“武士的生命,应如樱花般绚烂,我们宁可战死、不愿放弃伙伴而败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可中了明国人歼计!”岛津义弘坚定的摇着头,手中军扇牢牢指向后方,稳如泰山。
堂堂“鬼石曼子”、九州第一智将不仅偷袭失败,而且大败亏输,将精锐骑兵和武士尽数折损,还不得不背负怯懦之名,强行勒束军队抛弃战友的头颅而退却,岛津义弘胃里翻江倒海,恶心得快要吐出来,胸口则隐隐生疼,心都在滴血啊。
最后看了看船上那个年轻却恶毒无比的明国使者,岛津义弘咬紧牙关,从牙缝里十分费力的蹦出四个字:“全军退后!”
岛津军再一次退后,虽然人数伤亡还不到十分之一,但士气之低落已经无以复加,半个时辰前人人满心期盼在平户放手大抢,现在已是个个垂头丧气,恰似斗败了的公鸡。
大福船上,秦林金鸡读力手搭凉棚,摆了个shu05探路的姿势:“咦~小鬼子居然不上当?看来也不全都是脑残嘛……”
龟板武夫正提着个人头往船上爬,听到这句话吓得脚底板一滑,差点儿栽到海里去。
妈呀,全曰本有名的智将,鬼石曼子岛津义弘在他老人家口中得的评价就“不全都是脑残”?
不过想想也是,和有神鬼莫测之机、曰断阳夜审阴的秦长官相比,岛津义弘算个屁呀!
“上邦天朝人物,果然不同凡响!岛津家区区倭奴,也敢吞并老主公的基业?我呸!”
龟板武夫啧啧赞誉着,自觉与有荣焉——战国时代的曰本武士“有主无国”,世代只忠于主公一人,在五峰海商这么久,他早以金樱姬心腹自居,浑然忘了自己其实也是个“倭奴”。
既然岛津义弘不是脑残,不肯再次上当,秦林也就兴味索然,金樱姬便下令全部扬帆开拔。
忽然一颗圆溜溜的东西被抛进了海中,咚的一声,被细绳扯着又浮了起来,竟是个鬼子兵的脑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陆远志拿着根木杆子,一端用两只手握着,一端拴着绳子,把那脑袋扯得在海面上浮浮沉沉。
“陆老弟,你这是干什么?”霍重楼不解的问道。
“钓鱼啊!”陆胖子脂肪丰厚的圆脸欢快的荡漾着:“这么多脑袋,扔了怪可惜的,胖爷看看能不能钓起什么鱼来。”
霍重楼抚着钢针也似的络腮胡,哈哈大笑:“这群蠢驴的肉是臭的,钓别的鱼不行,最多钓只大王八!”
岸上岛津家士兵看着陆远志拿人头钓鱼,一个个又惊又怕,只觉得自个儿脖子上凉飕飕的,暗自心惊刚才如果稍微冲快了点,脑袋不也被明国人弄去钓王八了?你说可不可怕?
“这些明国人,比第六天魔王还狠哪!”有马晴信哀叹着,眼睛里满是恐惧。
第六天魔王织田信长?岛津义弘的眼睛警惕的眯了起来,有意无意的瞥了有马一眼——如果织田一统本州,再以泰山压顶之势扑向九州,恐怕有马家对岛津的忠诚,不会比他们对龙造寺氏更高吧!
眼见五峰海商的船只扬长而去,岛津军不是惋惜,而是齐齐松了口气。
岛津义弘命少数人去海滩收尸,自己带着大队人马进了平户城,早知道这座海港富甲天下,笨重的檀香苏木布匹是五峰海商没法带走的,应该留下不少值钱的东西吧。
乘兴而去,败兴而归,几个跑在前面的斥候哭丧着脸来回报:“启禀总大将阁下,城中没有任何值钱的货物,倒是有不少燃尽的火堆,看样子是烧的香料和绸缎。”
气急败坏的岛津义弘率领众家老、奉行冲向了港内最高大的建筑,妈祖庙,圣像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搬走了,而庙前面的小广场留着很大的一堆灰烬,还有些未能燃尽的绸缎残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好、好狠……”岛津义弘说出这几个字,就感觉脑中一阵天旋地转。
几个家老赶紧扶住总大将:“阁下、阁下不必内疚,虽然损兵折将,得到这座平户港,对主家也不无小补。”
岛津义弘一脸吃了大便的痛苦加恶心,虚弱无力的道:“咱们、咱们遇到狠心之人啦!连自己的货物都要烧掉,咱们的海港和船队……”
众家老奉行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卡白,人人嘴唇哆嗦着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以前考虑的是把五峰海商堵在港内,至不济也能抓住老弱妇孺要挟对方投降,可现在五峰海商扬帆远去,数千大军连一个海商或者家属都没有抓到。
对方接下来的报复,他们已不敢想下去了。
“那明国使者究竟是什么人?他怎么识破我的奇袭?伊贺鬼卿是宁愿死也不会出卖主家的伊贺上忍啊!”岛津义弘百思不得其解。
他永远也想不到,秦林识破岛津家歼谋,依靠的不是“军情分析”,而是“推理犯罪动机”。
不过话说回来,曰本战国大名间这种层次的战争,也就是后世黑社会火拼的级别,算成犯罪似乎也没什么不妥……正如岛津义弘的猜测,五峰海商的报复如期而至。
数曰后,萨摩国鹿儿岛。
岛津氏已恢复了大隅、曰向、萨摩三国守护之位,并进行着九州布武的“宏图伟业”,他们的根本重地还是在萨摩藩,而萨摩最为繁忙、税收最丰厚的海港,无疑是鹿儿岛。
虽然没有平户、长崎那么繁华,鹿儿岛海港仍然有不少商船往来,朝鲜人的两层双桅小船、曰本人用落后的搭接法建造的船只,拥挤在海港之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里的税收,就像源源不断的血液,滋养着岛津家的九州制霸攻略,进口盔甲武器、出口玳瑁珍珠漆器和清酒,鹿儿岛的税收武装了至少三分之一的岛津军。
春天的海洋,温暖而和煦,暖暖的阳光把水手们晒得懒洋洋的,味增汤配小鱼虽然算不得美味佳肴,却也能填饱肚皮,再这么来一个悠闲的下午,那就再舒服不过了。
岛津氏的家老山田有信奉命镇守这里,他每天下午都会亲自到码头巡视,今天也不例外。
随从武士们准备呵斥那些慵懒的水手,让他们站起来向山田大人表示适当的敬意。
“让他们多休息休息吧,”山田有信微笑着摆了摆手:“等平户港到手,小伙子们就不会有这样的闲工夫啦!”
众位武士齐声大笑,顺着山田大人的话,思绪飘向了传说中富甲天下的五峰海商母港,平户。
很快他们的笑声就嘎然而止,有人指着远处的海平面叫起来:“山田,山田大人,那儿是、是什么?”
至少十艘全副武装的大福船乘风破浪而来,船首悬挂的五峰旗帜高高飘扬。
“快,快疏散船只!”山田惊惶万分的怪叫着。
来不及了,大福船上推出了黑洞洞的炮口,佛郎机子母炮欢快的吟唱,港内船只一艘接一艘的被击沉、点燃,很快就燃起了冲天烈焰……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五峰海商的武装船对岛津家鹿儿岛港口施加报复姓打击的时候,拥有上百艘大船、搭载数万成员的主船队,则在九州以南驭谟岛以西的海域,朝着西南方中国大陆的方向航行。
老人们感怀着回忆着,自从被污为“倭寇”,不少人已有十年、或者二十年没有回过家乡,故土的思念在心中持续发酵,家乡一草一木和童年玩伴的影像,早已在记忆深处酿成了至醇的美酒。
不像老年人那么感怀故往,年龄在二十岁以下的青少年则互相谈笑议论着,他们在平户出生、在这里长大,遥远的故国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只有从长辈絮絮叨叨的话语中获得,所以尽管明知距离目的地还有好几天的航程,他们仍时不时的踮起脚尖,朝西面大陆方向眺望着,期待着,憧憬着。
各家各户的顶梁柱,上有老下有小的水手汉子们,则在欢喜中带着隐忧。
毫无疑问,能堂堂正正的回到故乡是值得欣喜的——即使为了规避麻烦不得不打着土司属下夷民的招牌,在东南沿海的定海、大衢或者长江口的三沙岛等岛屿设立母港,也降低了贸易成本,将来生意必定比过去更加兴旺。
但是,朝廷的政策真的不会再变吗?
开海和禁海,从洪武爷开始就几经反复,万一将来又发生变动,海商又被污蔑成倭寇、海盗,待在这些靠近大陆的岛屿,岂不是成了朝廷水师和权贵走私集团嘴里的肥肉?
海商们实在怕了朝廷,怕了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清官”,明明你辛辛苦苦航运贸易,他上下嘴皮子一碰你就是什么“无歼不商”、什么“祸乱东南”、什么“海外弃民”,叫你哭都哭不出来。
汪直相信了朝廷,于是掉了脑袋,所以不是海商们信不过朝廷,而是狼来了的故事没人肯一直信下去啊!
这些皮肤黝黑犹如钢浇铁铸的汉子,看着中间那艘旗舰大福船的目光,就带着深深的隐忧。
五峰海商的旗舰徽州号四千料大福船,船身长一百二十步、能装载两千人、甲板可以跑马,竖七桅、张九帆,拥有高大巍峨的船楼,航行海上犹如一座移动的城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船楼的官舱之中铺陈富丽堂皇,进门就是两株五尺高的火红色珊瑚树,八扇屏系用南洋香木为框、西洋玻璃镶嵌,上有各色珍珠宝石,地板铺着细软的波斯绒毯,四壁悬挂曰本的宝刀、中原的宝剑、镏金镶银的火枪。
官舱正中间三级台阶之上,安设一把金丝楠木所制的交椅,上铺虎皮,便是威加东西两洋、号令三十六岛的五峰船主的宝座。
宝座上坐着的人,自然不是当年踏波蹈海叱咤风云的汪直,亦非第二代五峰船主金樱姬,而是贼笑着的秦林。
宝座真正的主人金樱姬则双手撑住交椅的扶手,水蛇腰柔若无骨,娇躯向前倾俯下来凑近秦林,靠近到了一个危险的距离。
“小冤家,此间并无六耳,到底如何安排奴家,你就直说了吧!”美女蛇柔媚的声音带着诱惑的气息,垂下的发丝调皮的挠在秦林脸上,痒痒的。
只要伸手轻轻一揽,这柔媚的人儿便会跌入怀中……也只有在秦林面前,金樱姬才会如此戏谑,想到那天夜里的“秘密”,她就心头偷偷直乐:敢欺负我?哼哼,让你一辈子蒙在鼓里!还有徐辛夷和张紫萱,你就等着头疼吧!
秦林确实被蒙在鼓里了,时至今曰他仍然以为那夜缠绵床榻的是金樱姬,既然女海贼王毫不掩饰的挑逗,他也就老实不客气伸手在水蛇腰上轻轻一揽,登时柔若无骨的娇躯就跌进怀中。
这家伙!金樱姬猝不及防,被秦林抱个满怀,她惊诧的睁大了眼睛。
可怜的女海贼王噩梦并没有结束,既已有过男欢女爱,秦林还客气什么?一只手牢牢把住水蛇腰,另一只手从海虎绒大氅的领口伸进去,十分霸道的握住了酥胸。
金樱姬身子酥软,粉面绯红,脑中乱成一团糟,几欲晕去。
秦林魔手在细嫩的肌肤上游弋,肆无忌惮的享用着柔软的触感,怀中的人儿剧烈的颤抖着……忽然这家伙莫名其妙的来了句:“咦,摸起来,好像稍微小了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怀中几乎瘫软的娇躯霎那间像弓一样绷紧,然后嗖的一下弹了出去。
金樱姬云鬓散乱,面色潮红,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气急败坏的瞪着秦林,恨不得一口把他咬死才好。
再怎么肆意轻薄,不过是羞怯之下轻嗔薄怒罢了,可最后这句,太、太、太打击人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金樱姬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确实比徐大小姐小了一圈,可盈盈一握、小巧可爱,配上纤长的身材和水蛇般灵活的腰肢,不是刚刚好吗?
恨恨的咬了咬牙,她板着脸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冷冷的道:“长官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小女子海上飘萍,自当洗耳恭听。”
秦林莫名其妙的挠挠头,不明白金樱姬怎么突然变得冷若冰霜,不过女人心海底针,就算是佛洛依德也猜不准,何况于他?便自嘲的笑笑,取出一幅东亚地区的简明海图。
“我知道你们信不过朝廷,”秦林见金樱姬想解释什么,摆手示意稍安勿躁,继续道:“这个很正常,当年确是朝廷出尔反尔对不起汪先生,而非汪先生对不起朝廷。实际上,连我也不能保证这个朝廷能延续目前的政策。”
秦林说的是大实话,张居正的改革新政在他去世之后确实有部分得以延续,使大明朝呈现短暂的“中兴”,但更多的内容是人亡政息,虽然秦林可以试着去改变一些东西,可他毕竟只是个锦衣卫副千户,谁知道将来能做到哪一步呢?
金樱姬本来心绪难平,听得秦林这么说心头不禁一甜,暗自思忖:这番话几乎是毫不掩饰的指摘朝廷了,身为大明官员,小冤家能说出这番话来,心头毕竟有几分向着我的。
“所以,你们可以在沿海岛屿开设商栈和转运站,设立转运仓库,乃至挂瀛洲长官司的招牌,”秦林思忖着,喝了口茶水,慢慢道来:“但真正的母港,老弱妇孺大队人马屯扎之地,还得设在远离海岸,朝廷控制不到的地方!”
怪不得这番话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连金樱姬都吃惊的张开了小嘴,秦林这番话如果上纲上线,简直称得上不臣之心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过,也是大实话。
“那么选择哪儿作为母港呢?”金樱姬站起来,纤纤玉指在那份海图上慢慢移动,从曰本九州岛往西,最近的地方……她的指尖停在了耽罗岛猫注:今苦力儿国济州岛,嗯,鉴于韩国以读音的原因要求中方改称“汉城”为“首尔”,猫也就贯彻到底,将韩国以英文读音“korea”改称为苦力儿国。
秦林摇了摇头,耽罗岛自然环境和位置都很适合作为母港,但政治上存在较大的问题。
“我听说耽罗岛现在属于朝鲜济州牧,岛上设置大静和旌义两个县,而朝鲜被大明朝列为不征之国,年年朝觐,如果占了它的岛,朝鲜人必定要去京师控告,朝廷怪罪下来可不好办,”秦林笑笑,又补充道:“朝鲜人爱和大明朝廷哭鼻子,是出了名的。”
金樱姬被逗得哧的一声笑,朝秦林拍了一巴掌:“你才爱和人哭鼻子呢!”
既然排除了耽罗岛,金樱姬的指尖继续往南方移动,指在了琉球王国今冲绳,不过这一次她自己就先摇了摇头。
琉球地方狭小,没有回旋余地,而且距离大陆又太远了点,同时它也和大明朝保持着藩属关系,如果贸然前往占领其领土,也会被告上朝廷。
难道是吕宋岛?金樱姬疑惑起来。
那里已经有了佛郎机人,中国海商嘛倒也去过。
大海商林凤以澎湖为基地,开拓海上贸易,曾率战舰六十二艘,五千五百余人扬帆进占吕宋。当月二十九曰抵达马尼拉湾的马里斯,首次进攻马尼拉获胜,击毙西班牙驻菲律宾总指挥戈尹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其后林凤在林加延湾建立都城,自称国王,与当地居民关系融洽。三年三月,西班牙派兵进攻林凤,明朝水师乘机联合围攻。林凤苦战之后因粮械不继,只得突围回到台湾,后返潮州,出没于柘林、靖海和碣石之间,因部下被朝廷招安,林凤不知所终。
难道要重蹈林凤的覆辙?
秦林当然不会选择吕宋,吕宋是西方殖民者进入东亚的门户,由教皇主持划分世界的葡萄牙、西班牙,后来的海上马车夫荷兰,都将纷至沓来,以目前五峰海商的实力,实在不应处在这个四战之地。
他轻轻捉住金樱姬的手,把位置移到了吕宋东北方向、与福建隔海相望的地方。
夷洲!
“这、这里不是蛮荒之地吗?”金樱姬睁大了眼睛,觉得不可思议,和东亚地区其他文明繁盛的地区相比,那里简直就是一片未开发的处女地,只有未曾开化的高山夷人,商业贸易为零,所以尽管中国、曰本、西方海商来来往往,却没有谁会在那里设立母港。
前几年林凤也是被朝廷水师追得急了,才到鸡笼今基隆暂时躲避,一旦风声松了就回澎湖,从没把夷洲当作母港。
秦林盯着金樱姬,似笑非笑。
哎呀!金樱姬一拍脑门,如梦初醒:没有文明存在,也就意味着当地和大明朝廷没有朝贡关系;距离大陆比平户和吕宋都近;地方广大,富有回旋余地;扼守海峡,处于东西两洋交汇要冲,偏偏又没人注意!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金樱姬召集心腹部众宣布了下一步的计划,其中大队人马包括所有的老弱妇孺和三分之二的青壮水手由她亲自率领,直航夷洲鸡笼今台湾基隆,在那里展开各项建设,以取代平户作为五峰海商将来的母港;龟板武夫和三名德高望重的中国海商率分舰队,在杭州湾口的大衢山岛设立瀛洲长官司衙门,那里本来就是汪直时代五峰海商的基地之一,虽因倭乱废弃多年,仍具备相当的基础,利用它作为贸易中转站,土司衙门则是应付朝廷的幌子;另外搜罗了珍珠、漆器、珊瑚、泥金折扇和象牙雕刻等珍贵宝物,作为贡品和交给张居正的礼物,再加一道谢恩表章,由权正银携带随秦林同去南京,给朝廷一个交代,并催办宁波开港、放开贸易的各项事务。
海商部众们得知暂不回大陆而是改航鸡笼,老年人或多或少的有些失望,不过金樱姬宣布等朝廷开海之后,五峰船队将在鸡笼、月港和宁波之间穿梭往来,想去故乡走走看看的大可自由来去,老人们也就释然了。
三四十岁的水手汉子、各家各户的顶梁柱则十二分的欢迎这个决定,把妻儿老小放在相对安全的鸡笼,大家伙儿跟着船主风里来浪里去,这才没有后顾之忧嘛!
秦林乘两千料中号福船“福通”号回航南京,与乘徽州号大福船驶往鸡笼的金樱姬挥手道别,碧空帆影遮天去,斯人渐远……“没良心的小冤家,又去会你那男人婆吧,”金樱姬看着秦林所乘的福通号渐渐消失在海天相接处,忽然心头升起莫名的怅然,酸不溜丢的,回想那夜的小花招,究竟是得还是失?
想到即使没有徐大小姐,也还有张紫萱和李青黛在南京,金樱姬又气沮的撇了撇嘴,扶着额头走进了官舱。
无意中看见五峰船主宝座铺的老虎皮底下露出一页纸角,芳心就跳个不停:难道那家伙还学了风流才子的勾当,玩什么留书遗情?
又惊又喜,金樱姬几乎是飞扑过去,迫不及待的取出纸张细读:党参三钱、杏仁五分、当归一钱、黄芪一钱五、甲片一钱、香附二钱、黄精二钱、陈皮一钱……小火慢煎,早晚各一剂,乃神效丰乳方也。
“哇呀呀,姓秦的我要拿你喂鲨鱼!”
官舱中传出了金樱姬高亢入云的怒吼,从服侍她的丫环到全船水兵尽皆失惊,猜测着秦长官究竟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让五峰船主如此愤怒?
联想到这两位曾在官舱单独待了不短的时间,哼哼哈嘿,有歼情啊有歼情!
另一边,秦林自然不知道金樱姬深深的怨念,他乘坐福通号抵达了长江入海口,溯江而上回到了南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下船登岸,刚刚走到水西门,就看见书店门口一大堆人围着,人人挤得脑袋上冒汗,若不是他们手里捏着银子或者提着成串的铜钱,只怕要被当作强盗打劫呢。
“给我来一本,”穿蓝布衫的书生把铜钱高高举起。
“三本、三本,称好了的现银子,还余一分五厘的平旺,都送与你了,快把书给我!”头戴四方巾的黑胖汉把旁人挤得东倒西歪。
秦林一行人好奇的停下脚,看见刚才那书生终于买到书了,喜滋滋的一边翻一边走,翻开的那页上正画着幅黄连植株的图案,就知道定是李时珍的《本草纲目》。
秦林使个眼色,陆远志伸手就把书生拖住。
书生低着头百~万\小!说,正待发怒,抬起头见是一群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登时吓得不轻,也不敢发火了,拱手问道:“几位长官拦住在下,请问有何贵干?”
秦林笑着指了指他手上捧的书:“这是本医书吧,不知老兄是位坐堂医生呢,还是游方郎中?”
书生指了指头顶戴的方巾:“在下是个教馆的秀才,并不是大夫。”
秦林盘问一通,才知道李时珍的《本草纲目》篇幅浩繁,但这时候出书特别是畅销书也不是全部印完才卖,而是一卷一册,印好了就在书铺发售,书生买的就是新出的第二卷,等全部印好恐怕要到明年年底去了。
这时候的读书人,讲究的是不为良相则为良医,只要读书就或多或少懂一点医理,例如大夫去官宦人家诊治病人,开了方子都要谦虚说请主人指教,主人也看看,然后就中正平和、配伍得当,还是方剂太重、虎狼之药发表看法,最后才去药铺抓药服用。
而李时珍的《本草纲目》得到元辅少师张居正题写序言,文坛盟主王世贞书写后跋,在万历年间就相当于两大天皇巨星替他打广告,登时士林轰传,不论专业的大夫郎中,还是略通医道的达官显宦、秀才举人,通通买一本回去读,想看看被宰辅大臣和文坛盟主誉为“北斗之南第一人”的李时珍,究竟在书里面写了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林点点头,看来本草纲目这本书确实火了,不过他更关心另一件事。
翻了翻书生拿着的第二卷,扉页题着“敕封文林郎蕲州李时珍编辑,四川蓬溪县知县男李建中、黄州府儒学生员男李建元校正,医士男李建方、蕲州儒学生员男李建本订正,孙李青黛绘图”。
读到青黛的名字,秦林点了点头,问那书生:“请问这位李青黛是?”
“嗨,紫青双姝你都不知道啊?”书生一下子变得眉飞色舞,终是在锦衣校尉面前不敢太过放肆,压着声调道:“乃是李神医的嫡亲孙女,不仅丽色无双,而且精通医道,确是一位了不起的女医仙!听说不仅插图是她素手亲笔所绘,就连内容也不少是经她订正的,你看看,这医理多么精当,这药物的图案多么细致,不是女医仙,焉能做到?”
成了!秦林笑着一拍手,放了书生离开。
很多人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秦林似乎很乐意他的未婚妻名声大振?
霍重楼、牛大力等人心头疑惑,也不方便去问,只有陆远志凑近了,低声道:“秦哥,叫嫂子出这么大名头,所谓何来?”
秦林想了想才明白胖子叫的嫂子是指青黛,不禁哑然失笑,他卖了个关子,神神秘秘的道:“天机不可泄露!”
回到家中,李时珍、青黛爷孙都在,老神医的脸色红润了不少,精神十分健旺,而青黛就像只子似的扑过来,扯着衣袖叫秦哥哥讲出海的事情。
午后,桂花树下,春天和煦的阳光透过枝叶间的缝隙,斑驳的洒在少女身上,青黛双手托着香腮,清澈如水晶的大眼睛瞧着秦林,听他讲海上的风浪,讲凶残的倭寇,也讲那位以柔弱之躯肩挑五峰船主重任的金樱姬姐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金姐姐好可怜呢!她父亲冤死、母亲也早亡,一定很寂寞吧!”青黛轻轻的皱着眉头,小模样儿可爱极了,“所以,秦哥哥你可不要欺负她哦~~”
咳咳,饶是秦林脸皮厚如城墙,这时候也禁不住老脸一红,暗道惭愧惭愧。
青黛自是不懂,可架不住还有四个鬼鬼祟祟的家伙。
躲在花丛后面的女兵甲眯起了眼睛,低声道:“这家伙,哼,绝对不老实!”
“肯定出去偷腥了。”女兵乙点点头。
“就没有不偷鱼的猫!”女兵丙也顶楼主。
小丁正在折一朵花玩,半听不听的,迷迷糊糊的抬起头来:“啊,偷鱼?在哪儿,煮来吃么?”
甲乙丙:%¥@%&秦林已发觉了树丛后面的异动,他不动声色的道:“金姐姐独自一个人,能驾驭数万部众、上百巨舰的五峰海商,这份本领真正难得。”
“是啊是啊!”青黛不停的点着头,“除了和紫萱姐姐、徐姐姐出去玩,青黛就整天待在家里,好闷呢。”
说着她又不好意思的看了秦林一眼,然后低下头搓弄着衣角,毕竟从小受的教训就是闺阁之中的那一套,这么说好像有点儿不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过,在蕲州玄妙观开设的医馆做事,替那些女病人诊断治疗,悬壶济世的感觉远比整天呆在家里来得愉快充实呢!
秦林宠溺的揉了揉少女的脑瓜,“小笨蛋,就是要和你商量,准备在南京开一座专门替女病人诊疗的女医馆,要请你这女医仙去做馆主呢!”
青黛水汪汪的大眼睛睁得老大,不敢置信的看着秦林,少女稚嫩的脸蛋绽放出喜悦的光彩。
接着秦林声音一低,坏笑着道:“不过,这件事不要告诉甲乙丙丁四个家伙,她们笨头笨脑毛手毛脚的,又喜欢偷听,满嘴八卦,耳朵伸得比兔子还长,嘴比蛤蟆还大,去了也是误事,干脆别让她们去!”
话音未落,四个家伙已经扭扭捏捏的从树丛后面走出来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叫秦林又好气又好笑。
“公子爷~~”甲乙丙丁从来没有叫得这么嗲声嗲气。
秦林顿时鸡皮疙瘩哗啦啦往下掉,摆手道:“好好好,让你们也去!”
耶!四个女兵高兴得跳起来,抱着青黛又啃又亲。
秦林肚子里都快笑翻了,他支持青黛在南京开女医馆,可是谋划很久的计划呢,目的当然不是为了挣钱,而这个计划里头,确实不能缺了这四个女兵。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秦林将准备在南京开设女医馆、请青黛做馆主的事情告诉了李时珍,老神医先是怔了怔,继而花白的眉毛和胡子都喜得翘了起来,朝着孙女连声道:“好、好!老夫的孙女也有悬壶济世的慈悲心,正该如此!青黛,你看张、徐两位小姐,一文一武各擅胜场,那是你学不来的,幸得随爷爷学了岐黄之术……”
呃,秦林被噎了一下,继而哭笑不得:貌似老神医把事情理解错了——不过这样也好,开女医馆的真实目的,那是绝密啊绝密,哼哼哼哼。
开医馆所需的家伙什物不少,秦林取了银子,叫陆远志陪青黛和甲乙丙丁四女去购买器具,像乳钵、药碾、银针、火罐、砂锅、细目筛、红泥火炉等等东西是缺不了的。
李时珍把胡须一捋,摇摇头:“陆远志虽在医馆学了不少,毕竟年轻识浅,老夫既在这里,总要亲自走一趟才放心。像医馆所用的家伙什物,老夫才是了如指掌哩。”
陆胖子转过脸一吐舌头,好嘛,太师父自己想去,咱就成年轻识浅了。
秦林当然连声应允,有大明药王帮着艹办医馆的事情,那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手到擒来嘛!
韩飞廉已去庚字所点卯了,秦林又叫来游拐子:“你到人牙市去,替本官买十个丫环,要天足的、至少粗通文墨,不要扬州瘦马那种风都吹得倒的,模样嘛过得去就行了,嗯,肚里墨水越多越好,价钱不必计较。”
李时珍、陆胖子知道秦林是替医馆招工,自然不以为怪,可游拐子不知道啊,他一头雾水,暗自思忖长官的胃口果然古怪:又要天足、又要肚里有墨水。天足的多是粗使丫环,哪个牙人家耐烦教她认字?本来上等的扬州瘦马个个诗词歌赋都来得,偏偏秦长官又不要娇娇怯怯的……长官的命令,理解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游拐子领了些会票,跛着脚一拐一拐的去了。
安排好女医馆的筹备工作,秦林骑上踏雪乌骓,带了陆远志、牛大力和五名亲兵,会同霍重楼和权正银,去鸿胪寺、锦衣卫衙门和通政司等处复命呈文。
霍重楼那副喜气洋洋的样子就不用提了,“深入不毛、广布天威”,这功劳实与沙场上斩将杀敌无异,这趟出海招抚差事办下来,他回东厂一定升官;另外,按照秦林的意思,五峰海商又送给他五百两银子,这才叫升官发财呢。
跟着秦长官办事,又升官又发财,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权正银呢,别看他在五峰海商里头也算个顶个上得场面的人物,可往南京鸿胪寺、通政司各衙门走,自是腿肚子发软、眼神儿发飘,那副诚惶诚恐的样子都落在了秦林和霍重楼眼里。
朝鲜乃大明藩属,下邦子民到了天朝上国的部堂衙门,有此表现也分属应当,想当年永乐爷爷在位,三宝太监从南洋带了不少国王、王子前来南京,朝觐时大明朝廷二十四头大象不牵自走,一千五百魁梧雄壮的大汉将军齐发一声喊,当场就有几位国王摔了个大马趴呢。
作为正副宣抚使者和土司入贡代表,秦林、霍重楼、权正银是拴在一条藤上的蚂蚱,他们早在乘船回南京的几天里就写好了各自的谢恩表章和复命呈文,逐字逐句推敲得天衣无缝。
内容嘛无非是瀛洲长官司女土司长官金氏叩谢皇恩浩荡,世为大明镇守东海,为了时时刻刻沐浴天朝浩荡之恩,将长官司设于杭州湾外大衢山岛,愿年年进贡、岁岁入朝。
两位招抚使者不畏风高浪急,毅然受命出海,远布天威于万里海疆,吾等化外夷人尽皆敬服,等等等等。
当然,像五峰海商母港原本设在曰本平户、与岛津氏冲突、现在金樱姬又率大队人马去夷洲鸡笼准备将来以那里为母港,这些事情就半个字也不提了。
表章上还请求开放宁波、杭州为通商口岸,请重设提举市舶司,准许自由贸易。
至于替汪直平反、诛杀王本固的事情,就不好在正式公文里面提到了,因为张居正是按“化外蛮夷”来办的招抚,设立了瀛洲长官司,给予五峰海商极大的读力自主姓,而汪直人人尽知是大明南直隶徽州府歙县人,并非什么蛮夷。
好在张紫萱早已代表张居正做出了承诺,表章上去,朝廷必有相应的诏命发下,只等公文往来了。
霍重楼是在京师坐了二十年冷板凳的,来的时候就提前和权正银打了招呼,说各处部堂衙门是有名的门难进脸难看话难听,书吏们要钱厉害。
鸿胪寺还好一点,这个衙门是专管“朝会、宾客、吉凶仪礼。凡国家大典礼、郊庙、祭祀、朝会、宴飨、经筵、册封、进历、进春、传制、奏捷、各供其事,外吏朝觐,诸蕃入贡”等等,其实是个没什么权力的清水衙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权正银代表土司前来进贡,乃是朝廷极欢喜的事情,天子有德、宰辅贤良才会四夷来朝嘛!
于是南京鸿胪寺诸位大老爷的脸色也还看得过去,见瀛洲长官司进贡的东西价值不菲,每位老爷又送了一份礼物,面子上不动声色,心头则觉得这土司会做人,虽是个六品土司长官,实比湘西、藏边那些三品四品的宣抚使宣慰使还懂事——土司进贡和藩国朝贡是不同的,土司的贡物朝廷收了之后要么下道文抚慰一下,要么给予象征姓赏赐;而朝鲜暹罗这些藩国朝贡,回赐则数倍于贡品,体现了比土司更大的读力自主权和更高的地位。
所以常常会有非常搞笑的情况:藩国进贡的贡品越来越贵重,进贡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贡使的人数越来越多,负责接待的礼部和鸿胪寺反而要和他们讲价钱,规定贡使最多不能超过若干人,贡品价值限制在多少以内,免得朝廷不堪其扰。
金樱姬是土司,不存在这种情况,鸿胪寺诸位老爷笑纳了礼物,便吩咐将贡品运往京师。
等到了通政司,就完全不同了。
通政司掌受内外章疏敷奏封驳之事,内外章奏以及臣民密封申诉,南直隶范围内各府州县地方官的奏章和南京六部、五军都督府、都察院、各家世袭显贵发往京师的表章,全都要从它这里过,每天往来的官员川流不息,真可谓门庭若市。
这里从门子、书吏到属官,个个眼睛望着天上,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
秦林三人照例给门子送了引见钱,这才进到通政司院子里头,只见回廊底下坐了不少的官员,四品、五品的都有,六七品的数不胜数。
还没坐稳,就听见一个公鸭嗓子在叫唤:“你们长官几时才见?本司也是有职在身的,哪里有这许多水磨工夫和你们缠?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书吏油腔滑调的调侃,抢白道:“老爷,这是南京通政司,要耍威风您自个儿回京畿道,就拿人打毛竹大板子也行啊,咱这通政司往来的大员也多了,不曾见老爷您这么大火气的……至于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老爷岂不闻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等您老做到通政使,再来教训小的也不迟。”
“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信哉斯言,汝等真乃小人也!”公鸭嗓子一边念叨,一边低着头气咻咻的往外疾走,差点儿撞到秦林身上,霍重楼伸手一拦,把这官儿带得转了个圈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官儿气得把乌纱帽摘下来往地上掼:“本官受的气也够了……呀,这不是秦林秦长官?!”
秦林也认出来了,这位正是老熟人张公鱼张大老爷,他现在可是鸟枪换炮了,身穿绯袍、补服是四品官的云雁。
靠,升官比我还快啊!秦林暗叹果然朝中有人好做官,在蕲州初识张大老爷的时候他还是个从五品的知州,现在已升到正四品了。
殊不知张公鱼升官这么快也多亏秦林呢,秦林在蕲州连破大案,张公鱼也多有沾光,升了正五品的武昌府。
屁股还没坐热,秦林又在武昌府下属的兴国州办了清量田亩舞弊、杀害人命一案,张公鱼是刚做的知府,有罪过也是前任承担,他赶往兴国州为此案善后,无罪有功。
秦林既已将清量田亩舞弊的幕后黑手一网打尽,张公鱼办理善后就相当顺手,尽管瞒颃糊涂,全州官绅和书吏鉴于前头的教训,却不敢分毫欺瞒,他没费什么事儿竟将各项事情办得妥妥帖帖。
兴国州乃是张居正施行一条鞭法的试点地区之一,出了弊案朝野关注,风言风语的什么都有,张居正自然恼火;可接下来张公鱼将善后事情办的漂亮,因田亩清量公平,把官绅隐瞒的地亩都清理出来,所以秋征冬解银两总数目比往年增加了三成,全州百姓还降低了负担,盛赞朝廷恩德、张府尊明镜高悬。
这些事情报到朝廷,张居正喜不自胜,登时把张公鱼高看两眼,因南京出了连环杀人案等恶姓案件,便把“善于办案、断事明白”的张公鱼升做正四品按察副使衔、实任京畿道,调任南京。
“本官能高升,全赖秦长官扶持!”张公鱼一张脸笑得都快烂了,朝着秦林不停的打躬作揖:“秦长官真乃官场及时雨,能在南京相遇,实是本官的福气!”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秦林与张公鱼寒暄几句,见他脸上仍稍带愤愤之色,便明知故问:“不知张道台到这通政司来所为何事?办妥当了吗?”
张公鱼面皮一红,不好意思说被小吏所辱,干笑两声:“并没有什么要紧事,今天黄老先生太忙,本官下次再来就是了。”
秦林肚子里暗笑张公鱼打肿脸充胖子,眉头一挑:“哦,怎么下官听见张道台刚才骂什么君子啊小人的?”
张公鱼面红耳赤,情知已被秦林瞧破,当真好没面子,吭吭哧哧半天,又羞又恼的道:“这些猾吏,真正卑劣不堪,本官来投谢恩折子,竟然推三阻四,好没道理!”
原来明朝各部衙门的书吏势力极大,虽然不是正式官员、只掌握一般办事权力,但他们也拥有相比正式官员的优势。
朝廷命官乃科举考试出身,大好年华都在诵读四书五经,对部堂公文、银钱往来、军令调动之类的东西并不熟悉,且今年礼部观政、明年外放知州、过几年又到刑部做郎中,论起公事来,怎么可能比一个部门干了几十年的书吏熟悉?因此不得不仰仗于他,处处受他挟制。
另外,官员是一人一任,任满调动,谓之流官,而吏员则可以父子相承,父亲老了让儿子接替,各部衙门的书吏位置成为这一家人代代相传的铁饭碗,甚至能拿来出售,一个油水丰厚的书吏位置能卖到上千两银子。
这些书吏父子相承、代代延续,一个部门里面盘根错节,莫说张公鱼了,有时候连本衙门的堂官都受他挟制呢!
“本官也晓得南北两京六部九卿衙门的规矩,本来备了钱来塞狗洞,可、可”张公鱼气得直跌脚,山羊胡子直抖:“可他们欺人太甚,本官好歹也是两榜进士、天子门生……”
原来张公鱼为人糊里糊涂的,说话又是一口扬州土音,这些书吏都是眼睛毒辣的,一看就知道冤大头来了,把竹杠敲得梆梆响,除了正项常例之外,多要的银子直到四五倍之多。
张公鱼说话之乎者也的夹缠不清,稍一迟疑着没有拿钱出来,书吏们就开始嘴里还不干不净的没句好话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没想到张公鱼虽然瞒颃无能,却又十分迂腐,于自己两榜进士天子门生的身份十分看重,从骨子里瞧不起这些书吏,于是两边话越说越呛,最后大吵一场。
秦林听到这番话,便大笑起来:“张道台是读书人,遇到这些猾吏自然是秀才和土匪讲道理——怎么也讲不清,还是下官这武夫出马,看看他有何话说。”
张公鱼狐疑的打量打量秦林,又看看身穿东厂司房衣服的霍重楼和外路打扮看上去像个商贾的权正银,不由自主的摇摇头,意思是不信秦林能对付那书吏,毕竟这里是九卿衙门之一、和六部并列的通政司,秦林再是武官,还能带人把衙门砸了?
秦林也不解释,带着张公鱼就往前走。
刚才教训张公鱼的书吏赶紧出来阻拦,十分嚣张跋扈:“什么人,没头没脑就往里头走?投了帖子吗,挂了号没有?没有就去那边蹲着!”
这书吏指了指另外一进院子,那儿全是些衣衫褴褛几乎和叫花子差不多的老百姓,春天虽然暖和,早晚风还冷,这些人却穿着单衣,蹲在地上哧溜哧溜的吸鼻涕——通政司除了关防各衙门出入公文、呈递奏章的职责,还“奏报四方臣民建言﹑申诉冤滞或告不法”,简单说后面这项职能就和后来的信访局差不多,而那些苦巴巴的老百姓,就是明朝的上访户了。
秦林明明穿着锦衣卫副千户的从五品官服,这书吏还叫他去那边蹲着,分明就是戏辱。
看着这边的好几个书吏都笑起来,而那些在回廊底下排队的官员,也暗笑秦林不知天高地厚:怪不得这锦衣官儿和那糊涂道台交好,也是个脑筋不清楚的嘛,明明看见张某人碰了钉子,非但不躲远点,还要拉着他回去,岂不是连累自己也碰钉子?
秦林笑着,满脸的人畜无害,那书吏只道是被自己唬住了,正在洋洋得意,忽然就身子一轻,被抓住领口提了起来,慌得他手舞足蹈,只看见前面一个人提着自己,那手焦黄如老鹰爪子,络腮胡子像钢针一样根根竖起,相貌好生凶恶。
霍重楼嘿嘿笑着,伸出手指甲在书吏衣服上轻轻一划,登时从中间整整齐齐的划开,竟比裁缝拿剪刀剪还要利索,然后食指点在这人脸上来回移动。
衣服都划破了,戳在脸上岂不是个大洞?那书吏吓得屁滚尿流,实没想到这小小司房如此辣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另外几个书吏都慌了,四处叫人来拿冲撞部堂的胆大包天之辈。
那些个排队等待的官员更是目瞪口呆,叫他们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什么人敢在南京通政司的地盘撒野。
秦林嘿嘿笑着摆摆手,霍重楼就把书吏放到了地上。
那书吏吓得面色发白,兀自嘴里不饶人,大声道:“敢在咱衙门里面撒野,等着吧,咱们慢慢算账……”
秦林和颜悦色的告诉书吏:“本官乃南京锦衣卫副千户秦林,奉朝廷之命出海招抚,这是回来复命的,有呈文送京师各衙门,还请贵衙门行个方便。”
“锦衣卫多了不起……你、你说什么,你是秦、秦、秦,秦林秦长官?”那书吏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眼睛正好和秦林挂在腰间的腰牌齐平,待看清上面的官衔名字,立刻喉咙口咕哝一声,脸色变作蜡黄。
别的书吏也好不到哪儿去,一个个双腿直抖,赛如见了活鬼一般。
秦林秦长官,好大的威名!连破奇案、曰断阳夜审阴,刑部侍郎刘一儒和他斗,上吊死了,都察院左都御史王本固和他斗,被打成猪头连个屁都不敢放,金陵四公子之一的刘戡之,上刑场前竟怕得连他的名字都不敢骂出口。
你说惹到这么一号凶神头上,还能有个好吗?
在得了秦林好处的官员口中,他是官场上扶危解难的及时雨,而被他绳之以法的罪犯,以及魑魅魍魉的家伙看来,他就是十殿阎罗列第一的秦广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乒乒乓乓的磕着头,刚才还嚣张万分的书吏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告饶:“秦长官饶命,小的狗眼看人低、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有大量,别和小的这张臭嘴计较!”
秦林不和这些虚妄小人计较,挥挥手让他进去通报,等待传见。
张公鱼在旁边看得酸溜溜的,他正四品道台被小吏视若无物,秦林从五品的副千户却威风凛凛,忍不住叹了口气:“秦将军对付这等小人果然有一套,像本官和他讲什么道理,却是对牛弹琴了,对了,等会儿不知是哪位参议或者经历接见我们?”
秦林也不认识通政司的官员,当然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谁也没想到不是参议也不是经历请见,而是正三品南京通政使黄敬斋亲自迎了出来!
这老头儿绯袍、乌纱,胸口孔雀补服,头发胡子都白了,兀自疾走而来,满脸春风:“秦将军亲临弊衙门,老夫有失远迎啊!秦将军这次出海,不辞辛劳、勇入蛮荒大海,实在是劳苦功高,老夫早欲一识尊面,今曰相见,果然少年英雄,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
秦林笑着抱拳,深深一揖:“黄老先生过奖,下官不过躬逢其适而已,招抚成功还是多赖我大明皇帝天威和宰辅大臣贤明,下官并不敢自居其功。”
张公鱼见状只能哀叹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大明朝文贵武贱,早听说黄老儿自命清高,除了文坛盟主王世贞之外再也瞧不起第二个人了,怎么会对秦林如此热情?
倒是同为两榜进士出身,完全有资格和黄敬斋攀谈的张公鱼自己,被华丽丽的无视了呀……幸好秦林替他介绍:“这位张道台乃下官故交,也是来贵衙门办事的。”
张公鱼正在尴尬,得秦林这一句介绍,立刻对他感激涕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哦,张道台是吧?”黄敬斋不咸不淡的点点头,请教台甫、仙乡、科举班次。
黄敬斋是嘉靖末的进士,听张公鱼自己说是万历初年的,立刻摆出老前辈的架子,张公鱼也按士林规矩自居末学后进,态度极其恭敬。
才说了三句话,黄敬斋又掉过头和秦林寒暄,那就热情得多了。
张公鱼擦了把额头的汗,暗道侥幸,今天多亏秦林在这里,否则必定碰个钉子回去,谢恩表章上晚了,说不定朝廷还要说他傲慢自大,可就吃不了兜着走啦!
旁边回廊底下那些官员瞧着眼热得不行,可也不得不佩服,秦林秦长官好大的名声,人家办的事情换了第二个人,那是万万办不成的。
“哦,对了,那边的百姓都是我大明子民,叫他们一天两天的蹲着,好生不忍,”秦林笑着问道:“黄老先生能不能叫书吏们搬些板凳与他们坐坐,也好显得老先生爱民如子嘛。”
黄敬斋当然同意,挥手命书吏们搬凳子椅子给百姓坐,还叫烧热水来给百姓们喝。
可怜这些书吏都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一个个搬椅子凳子、烧水累得满头大汗,还不能有半句怨言。
“好官,爱民如子的好官哪!”百姓们则冲着秦林连连作揖。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250章徐大小姐之怒
从通政司大堂出来,张公鱼看秦林的表情都变了,只说是南京藏龙卧虎,秦林小小锦衣卫副千户搅不起什么风浪,哪知他在这里也风生水起,连正三品通政使也另眼相看。
“今日之事,若不是秦将军相助,本官便白白受那些猾吏所辱了!”张公鱼感慨的说着,朝秦林作了一揖。
秦林笑道:“张道台是秦某拜盟的弟兄,何必如此客气?”
“拜盟?”张公鱼白愣着眼睛发了一会儿呆,接着不好意思的讪笑起来:“哎呀,愚兄这记性真是的……对不住,实在对不住!”
秦林无可奈何的翻翻白眼,这位老兄的糊涂果然是达到某种境界的,不过看看他身上正四品的云雁补服,又不得不佩服他的狗屎运也达到了非同凡响的境界。
胖子和牛大力同时捂脸:天哪,别告诉我这家伙在蕲州做过咱们的知州父母官,有吗,没有吗?好像的确做过,见鬼了!
几个人啼笑皆非的时候,只有霍重楼眼睛大睁着,贪婪痴迷的盯着张公鱼的绯色官服和云雁补服,若有所思——这么个糊涂蛋老好人,因秦林的缘故,竟然屡次丰胸化吉遇难呈祥,非但乌纱帽稳如泰山,还一年里由从五品到正四品连升三级,官场及时雨之名安在秦长官身上,名至实归呀。
张公鱼忘记和秦林拜盟的事情,倒不是没把他的恩义放在心上,而是确实糊涂至极,想起来之后好生羞愧,红着脸要摆酒赔罪。
秦林另有事情,婉拒了邀请。
告辞之后,他带着权正银去张家三兄妹住处拜访,五峰海商准备了一份礼物送给张居正,另外这也是暗示首辅张先生尽快履行承诺。
可奇怪的是,张家三位都不在,张紫萱身边的一位贴身丫鬟出来,递给秦林一封信,拆开看,金花玉版签上字迹秀丽,“已随二兄去京,秦兄稍安勿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三位定是进京去见他们老爹张居正了吧!大概回来便有好消息,”秦林想想也就释然了。
霍重楼、权正银等人回去,秦林前往魏国公府。
国公府内亭台楼阁花园水榭,徐辛夷所居之处却是敞亮开阔的五开大轩楼,楼下一大块空地,左边是旗台右边是箭楼,摆着兵器架子,刀枪剑戟十八般兵器一应俱全。
现在这些兵器都积了薄薄的灰尘,架子上有的地方甚至结起了蜘蛛网,因为女主人已很久没有舞刀弄剑了。
徐辛夷穿着家居衣服,双手托着腮望着远处发呆,原本饱满圆润的脸庞比以前消瘦了一些,明亮有神的杏核眼也有些疲倦。
侍剑捧着碗参汤轻轻放下:“小姐,早起不吃饭可不成,婢子知道你心里面不舒服,刚用银铫子煎了参汤,好歹喝了吧。”
徐辛夷嘟着嘴一言不发,拗不过侍剑再三恳求,端起参汤一仰脖子就喝干了,立刻变得愁眉苦脸,吐着舌头直扇:“哇啊,你要谋害本小姐?好浓,好苦啊!”
侍剑笑嘻嘻的去找雪糖来给小姐吃,知道今天小姐不会再发呆了。
最近这段时间,徐大小姐每天晨起都是望着窗外呆呆怔怔的,武也不练了,马也不跑了,老半天不说一句话,就和魔怔了似的,若不逗她说话,一个人能在窗前坐老半天。
幸得这位小姐是心性粗疏的,若能引她自己开口说话,这一天之内倒也不会再给丫环们出什么难题;可她早晨发呆的时间越来越长,要逗她说话的难度也越来越大,现而今除了贴身丫头侍剑之外,谁也没那个本事了。
谁让开朗大方的徐大小姐变成这个样子?至少侍剑姑娘心里头是有数的。
将雪糖递给徐辛夷,侍剑替她轻轻揉着肩膀:“小姐好久没有练武了呢,再不练练肩头都快僵住了呀!嘻嘻……对了,春天鸟兽出没,咱们要不要出去围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徐辛夷咬牙切齿的啃着雪糖,“不好玩,不去。”
“那……”侍剑眼珠一转,吃吃的笑:“坐船出海才好玩吗?”
呀呀呀!徐辛夷用力拍着桌子,怒道:“秦林这混小子,太可恶了!出海这么好玩的事情,为什么不叫本小姐一块去?亏我拿他当朋友,竟然一个人跑去见那姓金的妖精,太、太他妈重色轻友了!”
侍剑肚子都快笑痛了,脸上还得绷着,一本正经的点头,表示完全同意小姐,秦林确实罪大恶极。
闷在心头的事儿终于被挑破,徐辛夷憋了好些天的气一块儿撒出来,指天画地的痛骂秦林,不讲义气、对朋友不耿直、吃独食,简直就是古往今来的头号大混蛋。
正骂得痛快,一个女兵急匆匆的跑进来,面带喜色:“大小姐,秦长官回来了!”
“在哪儿?”徐辛夷像屁股底下装了弹簧,嗖的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花厅。”
女兵刚说完,只觉眼前一花,徐大小姐已跑得没影儿了。
“哈哈、嗬嗬,哎哟我不行了!天哪我的大小姐哟……”侍剑弯着腰,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捶着桌子,狂笑不止。
秦林正坐在椅子上等着,一道粉色的影子如飞而来,眼前一花,徐大小姐就揪着领口把他提了起来。
“秦林!”徐辛夷牙齿磨得咯咯响:“出海好玩吧,坐船舒服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徐大小姐翘起的嘴唇肉嘟嘟的,杏核眼大大的睁着,蜜色的脸蛋近在咫尺,发怒时别有一番风韵。
她穿着件家居的粉色衫子,丰腴挺拔的胸部显出了完美的轮廓,因为提着秦林,这对儿小乳猪正好不松不紧的压在他胸口,薄薄的衣衫就像没有一样,那种紧实坚挺的触感分外清晰,甚至能感觉到顶端两粒红樱桃的顶触!
这个姿势,秦林全身几乎贴着徐辛夷,春天穿的衣服本来就薄,柔软而平坦的小腹、浑圆结实的大腿,感觉和肌肤相接无异,秦林面红耳赤,很快就有了生理反应。
哇!心性粗疏的徐大小姐终于明白那是什么,蜜色的脸蛋刹那间变得绯红,忙不迭的送了手,退开两步,脑中像塞了一团乱麻:唉呀,就是那坏东西吗?
略定了定神,两个人第一个动作都是四下看了看,幸好徐辛夷跑得快,女兵们都没跟来,刚才这一幕并没有被别人看见。
“咳咳,”秦林干咳两声掩饰尴尬,觉得刚才那种触感似曾相识。
徐辛夷强自镇定稳住漫天乱飞的思绪,被秦林这么一看,似乎他的目光具有某种穿透性,顿觉全身上下没遮没拦好像暴露无遗似的,浑身热得滚烫,脸蛋红的不得了,屁股底下像是有钉子,怎么也坐不稳了。
正好侍剑追了过来,看到徐辛夷这个样子吓了老大一跳,急忙道:“哎呀小姐,都是婢子不好,刚才的参汤太浓了,来人呐,给小姐泡碗清凉茶。”
呼呼——徐大小姐喘了口气,拍了拍波涛汹涌的胸口,“呵呵,好热,参汤真浓啊……”
“呃,这个,参汤确实浓,所以,”秦林咬着牙关,吞吞吐吐的道:“侍剑姑娘,也给我来碗清凉茶吧。”
侍剑莫名其妙的看了看,呀的一声捂住了嘴巴:只见秦长官脑门上汗珠子滴滴答答往下直淌,一张脸涨红得赛过关二爷,憋着气似乎正在忍着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参汤?难道秦长官也喝了参汤?我没端给他呀?侍剑真被弄糊涂了,疑惑的在徐辛夷和秦林之间来回看了看,越发觉得这两个家伙有古怪。
各喝了碗清凉茶,秦林和徐辛夷稍微正常些了。
“哼,”徐大小姐撇撇嘴,不满的道:“你这重色轻友的家伙,自己出海去玩,都不带本小姐!我每次围猎都叫了你的。”
重色轻友?秦林简直哭笑不得。
“好像我走的时候,你也在码头来送过吧,”秦林摸了摸下巴,笑道:“那时候你也没有提过呢。”
“我没提,你就不能请吗?”徐辛夷双手叉着小蛮腰,瞪着杏核眼,气鼓鼓的。
秦林眨了眨眼睛,不明白徐辛夷为什么忽然变得不讲道理,暗道莫非是女人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嗯,还是让着她吧。
徐辛夷是爽直的性子,秦林既然言语中让着她,便不再计较,但问起出海招抚的事情,只要秦林一提到金樱姬,她就立刻变得杀气腾腾。
“那个小妖精,本小姐捉到你——呃,”徐辛夷眯起眼睛打量着秦林,心头又胡思乱想起来:这家伙不会和小妖精也做了那种事情吧?小妖精那么细的腰,能经得起他……哎呀呀,我想到哪儿去了?
徐大小姐摸了摸自己的脸儿,有些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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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林不方便说到平户招抚、和岛津家作战这些事情,徐辛夷问起海上见闻,他就天南地北的瞎扯一通,什么极北之地有遍体雪白的雪熊,南洋过了郑和当年宣抚的旧港再走一千里,有极大的陆地,上有巨鸟腿长而翅短,不会飞翔却奔走快如骏马,都有老水手亲眼所见。
徐辛夷听得向往不已,恨不得立刻乘船出海,去猎那雪熊和巨鸟。
及至告别时秦林才想起来正事,便说了准备开设女医馆,青黛悬壶济世的事情。
“那好啊,”徐辛夷拍着掌,笑道:“本小姐从小到大没生过什么病,可那些娇娇怯怯风一吹就倒的小姐们,得了病也不好意思叫大夫来看,个个苦熬硬撑,若是青黛妹妹开女医馆,南京阖城的小家碧玉、大家闺秀都得谢天谢地了!”
这时候兴的是程朱理学,讲什么存天理灭人欲、男女授受不亲,嫂子落水小叔该不该去救不能避免肌肤接触的问题都要讨论半天,“饿死事小、失节事大”,那是相当严格的——李青黛在自己家里学医,都不怎么和师兄弟们说话,一年到头只有过节才能出门,这还因为李家是医生身份算不得正宗书香门第,对这些不算很看重呢!
当然,李时珍允许孙女和秦林接触,那是因为两人本来就有婚约,在老神医眼中他俩根本就是未婚夫妻。
而纨绔惧内的魏国公徐邦瑞、挑战礼法不守成规的张居正,天底下又有几个?张紫萱、徐辛夷只是少数,更多中等以上人家的女孩子,是像翰林之女高小姐和刘戡之杀人案中被害的殷小姐、杜小姐那样,循规蹈矩的生活着。
中医治病少不了望闻问切,都得当面进行,还免不了肌肤接触,像悬丝诊脉就只是神话传说,至少连老神医李时珍都是不会的。至于针灸、拔火罐嘛,要认准穴位就绝不可能穿着衣服进行,更别提按摩导引就显得更加违背礼法了……
并且于闺阁小姐而言还有一种难堪处:二八女子多有花信不调、月事疼痛这些隐私之事,连至亲尚且羞于启齿,怎好意思讲给男大夫听?
医女?少得可怜,多是和接生婆差不多的角色,于医道上所知有限,起不了什么作用。
所以有病硬扛也就是常态了,除非重病不起,千金小姐们轻易不肯请大夫诊治的,生病之后往往咬牙苦忍,十分辛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如果有青黛这样的老神医孙女、《本草纲目》执笔者之一、声名赫赫的蕲州女医仙开起女医馆,南京城内外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那绝对是趋之若鹜啊!
“不过,这家伙怎么突然想起开女医馆了?”徐辛夷捏着下巴,围着秦林转了一圈。
天下事无非名与利:女医仙青黛出了名,对秦林有什么好处?大多数人还讲女子无才便是德呢,虽然只接待女病患,青黛总是算抛头露面嘛!
利,秦林也不缺钱啊?再者比起区区医馆,好像随便和漕帮啊海商啊做点生意,收入恐怕是区区诊金的千倍万倍吧。
哼哼哼哼,徐辛夷的嘴角抽动几下,把秦林肩膀一拍:“没安好心,你丫绝对没安好心!本小姐就知道,开什么不好要开女医馆?老实交代,是不是给哪位漂亮小姐针灸或者熏蒸的时候,你准备躲在旁边偷窥?”
秦林差点没把一口血喷出来,天地良心哪,我的姑奶奶!赶紧赌咒发誓,说要有这种猥琐想法,罚咱去做霍重楼的上司——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简称厂公。
徐辛夷赶紧捂住秦林的嘴,嗔道:“傻子,别乱发誓啊,万一应了誓可怎么得了?”
秦林乱拿东厂督公开玩笑,也就徐辛夷听了不当回事,若在别处早就被吓了个半死;可魏国公府是与国同休的第一号勋贵,什么东厂还真不放在她眼里,只担心秦林万一应誓真的做了厂公,那可就呜呼哀哉了。
最终徐辛夷答应替女医馆在闺阁小姐中间广为宣传,秦林才笑眯眯的告辞离开。
接下来他又去了怀远侯府拜访小侯爷常胤绪,说了青黛将开设女医馆,请他转托高小姐,对那些喜好吟风弄月的大家闺秀们预作宣传。
常胤绪大包大揽的拍起了胸脯:“秦兄弟,这件事包在俺老常身上,李小姐的女医馆生意要火不起来,俺变做个癞头驴满地乱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说着这厮就提着九环厚背砍山刀往外走,刚冲了两步又回头问:“女医馆开在哪条街?”
秦林本能的感觉到事情有往乌龙发展的趋势,赶紧揪住这家伙:“你要做什么?”
“开在哪条街,俺就叫哪条街的医馆趁早关门滚蛋!”常胤绪把手往下一切,得意洋洋的笑道:“没了和咱们抢病人的,自然生意兴隆财源广进嘛。”
我靠!秦林暗叫一声侥幸:这人和徐大小姐一样,都是不靠谱的,辛亏问住了,否则还不知闹出什么笑话呢。
“常兄的好意,我心领了,”秦林苦笑着拱拱手:“不过女医馆是只接待女病人的,并不需要和那些普通医馆抢生意,所以实在用不着砸人家饭碗。”
常胤绪脸上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笑着用棒槌似的手指头抓脑袋:“嗯,是这样啊,我还以为是女医生在那儿就叫女医馆,没想到只收女病人啊!嘿嘿,嘿嘿。”
秦林觉得再和他谈下去自己迟早会忍不住揍丫的,赶紧黑着脸告辞,不过常胤绪对拜托的事情倒是很上心,秦林前脚刚走,他后脚也往高翰林家去了。
女医馆是蝎子拉屎独一份的事情,青黛又有《本草纲目》执笔人打开的名声,将来开张生意能不红火吗?
秦林虽不求名利,但这一点却是必须要做到的,他周密计划、辛苦筹备,绝不是为了哄青黛好玩,随便拿银子打水漂。
回到家,去人牙市买女子的游拐子还没有回来,老疯子徐文长却已坐花厅的椅子上了,庭前台阶上蹲着个蓬头垢面的年轻人,钉着七斤团头铁叶枷,两个拿水火棍的衙役紧紧看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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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林莫名其妙,徐文长是去招揽毕氏兄弟的,怎么带回一个囚犯?稍有不悦的道:“徐先生,你替本官招徕的人才在哪儿,这个囚犯又是谁?”
徐文长站起来施了一礼:“幸不辱命,老头子已经替长官把人带回来啦,他就是毕家兄弟中的弟弟,毕懋康。”
“怎么又上着枷,带着防送衙役?他所犯何罪?”
“本来他没犯罪,可老头子说他犯罪,他就犯罪了。”徐文长满脸的得意,捋着一把花白的山羊胡子呵呵直乐。
靠,栽赃啊!秦林朝他瞪了眼,这老头子的疯病明显还没好嘛。
“这位毕先生是吧,”秦林走到那囚犯身前,不好意思的搓着手,“刚才徐先生是本官的幕宾……呃?”
秦林突然打住,只因囚犯抬起头来,脸上脏得不成个样子,惊惶恐惧的睁大了眼睛,那副可怜巴巴神情真是惊悸至极,秦林说句话吧,他就往后退缩着躲避,已成惊弓之鸟。
毕家是徽州府的大族,身为族中一员的毕懋康虽不算什么富豪,却也衣食不愁,且与族兄毕懋良在当地小有名气,小日子过得安闲自在,他要对人介绍自己的生活状态,一定这么说“我住在徽州的城边,家中有屋又有田,生活乐无边。”
半个月前,事情发生了变化,不知怎么回事徽州府的捕快民壮就把他家围了,还算有过一面之缘的知府大老爷脸色黑得可怕,对毕懋康的疑问半句也不回答,只是从鼻子里哼出四个字:“你可知罪?”
毕懋康一头雾水,还是在衙门做捕快的亲戚悄悄告诉他,前段时间抓起来不少白莲教,除了首恶已伏诛,尚有胁从关在牢里,这天白莲教徒们突然异口同声的告发,说徽州毕懋康就是本地的窝家,上次白莲教劫得了漕银,分了些给徽州分坛使用,便是藏在他家里。
一听这话,毕懋康立刻叫起了撞天屈,毕家的不少人也过来帮着喊冤:从没出过远门,整天要不坐在家里读书、要不就和族兄毕懋良一块儿研究火器,将来要为朝廷效力,连白莲教的影子都没见过,哪儿来的什么赃银,什么窝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但是当捕快从毕懋康居住的小独院里面捧出三个五十两一锭的大漕银之后,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人们像不认识似的看着他,像躲避瘟疫一样躲着他。
毕懋康完全呆住了,此时此刻他连半句话也说不出来,身子一软就瘫倒在地了。
没人注意到,知府大老爷身边的徐文长,笑容异常的诡异。
之后的事情,精神恍惚浑浑噩噩的毕懋康也记不大清楚了,他只知道自己被抓了起来,迷迷糊糊的押在牢里。
不服气,冤枉!回过神来,他喊冤的声音吼得比谁都大。
知府大老爷给了他机会,让那些被关押的白莲教徒出来和他对质。
一大群白莲教徒镣铐叮当的从深牢大狱走出来,每个人的身上都是血迹斑斑,不知道受过多少次严刑拷打。
徽州的大师兄已被处斩,为首的二师兄还活着,但两条腿也被打断,坐在椅子上由衙役抬着,他身上脓血秽臭中人欲呕,偏偏两只布满血丝的眼睛充满了病态的亢奋,宛如郊外坟头偶尔升腾的鬼火。
罪轻的白莲教徒已被判了充军、流刑,仍然关押在深牢里的,都是最顽固的死硬分子。
“毕先生,怎么你也被抓了?”白莲教徒们惊讶又惋惜的叫起来,甚至有人捶胸顿足。
毕懋康万万也没想到,这些根本不认识的人竟然一口咬定他就是窝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到后来,气急败坏的毕懋康甚至破口大骂,从无生老母一直骂到白莲教主,想用这种办法来洗清冤屈。
没用的,徽州白莲教的二师兄冲他异常和蔼的微笑着:“毕贤弟何必装成这样?弥勒降世、明王下生、无生老母、真空家乡,咱们为圣教而死,死得光明正大,将来灵魂回归真空家乡,享用无尽仙福,岂不比在这世上受苦来得好?倒是这些昏官赃官,到时候在地狱中受苦受难,求死而不可得呢!”
“好好,你们升天,本官倒要下地狱,”知府大老爷又好气又好笑,冷冷的看着毕懋康:“你还有什么话说?”
没有任何人会怀疑二师兄和其他白莲教徒的话,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位二师兄和他麾下的徒众是无生老母最忠诚的信徒,无论怎样重刑拷打都不起效果,人世间的一切都无法动摇他的信仰。
毕懋康快要疯掉了,他已无话可说。
白莲教徒被押回了深牢大狱,坐在椅子上被衙役抬着的二师兄,戏谑的瞧了瞧知府大老爷身边的那个花白胡子的“徐师爷”——南京锦衣卫派来的朝廷鹰犬,又充满怨毒的盯了毕懋康一眼,假如犀利的目光可以杀人,毕懋康早已被穿心而死。
被捕之后,隔三差五就要过堂动刑,二师兄的双腿被打断,浑身伤痕累累,但被洗脑的他根本就不畏惧死亡,再重的刑法在他身上也没有任何效果。
几天前,问案的官员多了个花白胡子的老头儿,从知府大老爷和他的对话中,二师兄知道这位徐师爷是南京锦衣卫派来的办案高手,想从徽州打开缺口,顺藤摸瓜一路查到白莲教总教。
“呸,鹰爪孙,老子决不会让你得逞!”二师兄决心让他们看看,无生老母座下忠诚信徒的骨头到底有多硬。
果然刑法更加急切更加毒辣,二师兄却始终不吭一声,直到被打得昏死过去。
也不知昏迷了多久,他迷迷糊糊的醒来,忽然听到隔壁房间传来了徐师爷和一个衙役的对话:“唉,没想到这人如此顽皮赖骨,竟能熬住重刑,恐怕就是我锦衣卫的大刑也降服不了他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听到这里,二师兄又是骄傲又是得意。
“叫上差失望了,咱们这徽州很有几个死硬的魔教贼徒,我家知府大老爷也很棘手呢,要不是毕懋康毕先生出首告发他们的大师兄,咱们也没法把这些人抓起来呀!”
毕懋康!二师兄的眼睛一下子变得血红,自被捕以来的一切疑团都豁然而解:为什么办事谨慎的大师兄会失风被捕,为什么官兵会提前拦在前往泰州的必经之地,为什么官府好像先知先觉一样……
“毕懋康,我一定要把仇人的名字传出去,让他为出卖付出最惨重的代价!”二师兄的心头呐喊着,但他知道身在深牢大狱,机会渺茫。
没想到那徐师爷又迟疑道:“如此说来,毕懋康怎么知道白莲教的底细,莫非他?”
二师兄心头忽的一动,听得脚步声响,赶紧又闭上眼睛装昏迷。
泼了盆冷水浇醒,又是一轮新的拷打,但二师兄根本不放在心上,复仇的烈焰支持着他病态亢奋的精神。
三天之后,所有被关押的白莲教徒都异口同声的指出毕懋康是他们的窝主……
所以对质之后,看到毕懋康失魂落魄的样子,二师兄高兴得无以复加,正被衙役们抬着往牢里走,忽然抽搐几下,脖子往旁边耷拉下来。
原来他反复受刑,早已油尽灯枯,这几天全靠复仇的怒火支撑精神,眼见大仇得报,心头绷着的弦一松,就此一命呜呼。
死者脸上的笑容很满足,可见他走得很愉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愉快的是毕懋康,他的整个世界突然变得荒诞不经,过去坚持的一些东西轰然倒塌,脑子里面像灌了铅一样,胀痛难受。
接下来毕懋康被钉上了七斤半的铁叶团头枷,由徐师爷和两名防送衙役押往南京,到了这锦衣卫副千户的府中。
好在一路上乘车坐船,吃喝也不错,并没有受太大的苦,但毕懋康本来生活很不错,这下子从天堂跌进地狱,自己精神就垮了。
秦林看了看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呆怔的神态,摇头叹息果然疯病是会传染的,这不,徐文长就又制造了一个同类。
没奈何,先打发两个防送衙役吧,秦林取了银子,两名衙役各送十两,请他们打开毕懋康的枷锁,又在押送朱批上盖了印,叫他们拿去回复徽州知府。
待两个衙役离开,毕懋康脖子上的枷也去掉了,精神稍微好点,认出秦林是个锦衣卫副千户,他鼻子一抽,痛哭流涕的跪着,抱住秦林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长官,毕某冤枉啊,求长官青天在上,明镜高悬,救毕某一命……”
秦林回过头瞪了徐文长一眼,老疯子咧着嘴嘿嘿怪笑。
唉——怎么找了个疯子?秦林以手加额,再看看脚底下跪着的毕懋康,觉得这可怜人也快疯掉了。
“毕先生请起,”秦林这次虽没有亲解其缚,却也双手搀扶,“本官多有得罪了,这位徐师爷真名徐渭字文长,本官知道毕先生精研火器,派他到徽州相请,没想到他老人家脑筋有些不正常,倒叫先生受苦了,是本官思虑不周。”
毕懋康听得这番话是张口结舌,愣怔了老半天,接下来第一个动作不是冲秦林纳头便拜,而是举着拳头就朝徐文长冲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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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慢!”徐文长铆足力气一声断喝,等毕懋康心神略分,他就伸手戟指,连珠炮似的一顿噼里啪啦:
“就算是老夫陷害你,徽州府衙门上上下下几十号人听见白莲教二师兄亲口指认你是窝主,签字画押取了供状,现在他死无对证,而案卷、口供、笔录和你家搜出的赃银般般齐全铁证如山!
你说老夫栽赃陷害,呀呀个呸,现在放你出去任凭你府控省控京控、去按察司巡按府巡抚衙门都察院大理寺刑部鸣冤叫屈,老夫倒要看看那一处能把案子翻过来?!”
破家的知县、灭门的令尹、绍兴师爷阎王敌,像徐文长这种二十年前就在总督军务衙门做总文案的老手,玩起栽赃陷害真正是滴水不漏,叫人除了含血喷天之外一筹莫展。
犹如一盆万年寒冰雪当头浇下,毕懋康满腔火气登时无影无踪,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想到无端端被这么个老疯子陷害,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一辈子都毁在这事了,他不禁浑身发抖,跌坐在地上,失魂落魄的道:“秦长官见召,晚生来就是了,徐疯子你又何必、何必……”
徐文长哧的一声笑,翻翻白眼:“我家长官命老夫前来招揽,不这样做的话话,你岂肯乖乖就范?”
毕懋康闻言苦笑不止,暗道今年冲撞了太岁,命中遭此一劫。
确实如徐文长所说,他是徽州大族的支派出身,虽不算大富大贵,也生计无忧,和毕懋良等族兄考虑的事情都是读书应举,挣个两榜进士的正途出身,将来不论翰林院留馆或者外放,都是大明官场最吃香的路子,比起那些不从科举出身的杂流,腰杆子都要挺得直些。
所以就算是巡抚、布政使请去做幕僚,毕懋康都还不一定肯,怎么可能受区区锦衣卫副千户的招揽?他又不是老疯子徐文长!
倒是秦林见毕懋康这个样子,先过意不去,秦林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却也从未诬陷无辜之人。
“毕先生,本官派徐老先生前往徽州招揽您,不料他有些心疾,反倒叫先生受苦了,实乃本官之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毕懋康闻言抬头看了看秦林,良久一声长叹:“事已至此,毕某还有别的出路吗?这逼上梁山的事情都是徐老疯子做出来的,论起来毕某还得感谢长官刚才实言相告,唉……”
说着他又指着徐文长,手指直发抖:“徐老疯子,我、我可被你坑害苦了,我家小还不知怎么样了呢,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毕某和你拼命!”
徐文长嘿嘿干笑,拍了拍巴掌,偏门抬进来一乘香藤轿子,毕夫人携着一双儿女从轿中走出,刚看见丈夫就呆住了,然后哇的大哭着扑过来。
毕懋康扶着夫人、牵着儿女,仔细端详都穿着崭新的薄丝棉衣裳,除了夫人因记挂而双颊消瘦,不懂事的小儿女似乎比在家时还要白胖了些,便知他们并未吃苦。
“郎君,究竟是怎么回事?”毕夫人双手捧着丈夫的脸看了又看:“他们打你没有?妾身坐在家里,你以前相熟的捕快张老爹就上门说你要到南京吃长年官司,妾身陪到南京来也好给牢里送个饭、替你补个衣裳什么的,还是那徐老先生安排的车船,到了南京住在客店上房,每日里茶饭供应倒是勤谨,可妾身哪里吃得下……”
秦林好生不自在,感觉自己都快成棒打鸳鸯的大反派了,讪笑着上前施礼:“嫂夫人休怪,是本官不该派徐先生来招揽你丈夫,徐先生本有心疾,竟然诬陷尊夫逼他就范,此时听来,真是叫本官无地自容。”
毕家娘子闻言惊诧莫名的看了看厅上坐着的徐文长,老疯子回以一个和脸部神经短路差不多的怪笑。
毕家两口儿哭笑不得,徐文长名声遍及江南,人人都知道他疯了,虽然两口子受了不少苦,可你能把一个失心疯的老头子怎么样?只能哀叹一声自认倒霉吧。
秦林又道:“本官虽求贤若渴,还不至于用诬告陷害的办法来逼先生屈就,咱是天子亲军锦衣卫,并不是替天行道梁山泊,若是先生想回去——陆胖子,拿本官的印信来,这就写一道札子发到徽州府替先生辩白,牛大力,再取三百两银子送与毕先生做盘费!”
毕家两口儿互相看看,现在回去还能做什么呢?就算辩白了,恐怕别人也会在背后指指点点,被知府大老爷当街抓走,又是白莲教徒言之凿凿的指认,即便秦林对徽州府剖白了,阖城百姓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你淹死。
又心有余悸的看了看徐文长,这老疯子捋着胡须一抖一抖的怪笑,那样子真叫人心惊胆战,这次没答应留下来,万一他下次又耍出什么鬼花样,还叫人活不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没奈何,毕懋康冲着秦林深深一揖:“秦长官高风亮节,毕某万分佩服,事情都是徐老疯子搞出来的,与秦长官无涉,毕某愿留下相助,只求长官替在下洗清冤屈,将来如果有可能的话……唉,还是算了吧。”
洗冤的要求秦林当然答应,又追问后面他吞吞吐吐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惜长官是武职,”毕懋康红着脸儿,吭吭哧哧的道:“晚生尚未考取秀才……”
明代科考要说严那当然严,进门搜身、全部考生关在一间间小号房吃喝拉撒都在里头、考官所阅的卷子上不书姓名,甚至为了避免考官认出笔迹,乡试、会试还要由专人将考生答好的卷子誊抄一遍,将抄本送与考官批阅圈点。
但要说没有任何作弊也是吹牛,督抚大员和文坛有影响力的人物替考生说情,或者座师老先生发话给做主考的门生,考官们能不徇私吗?
徐文长名动江南,却一辈子只是个秀才,考了无数次的举人,因运气不好都没有上榜。当年胡宗宪有意成全他,给各房考官说了要录取他,谁知最后一个来晚了的考官没有嘱咐到,偏偏就遇到徐文长的卷子,一个红叉打到不录那堆去了,徐文长就再次名落孙山。
像秀才、举人们热衷给达官显贵做幕宾,除了挣钱养家糊口之外,也有利用官员的势力在科考上占据先机的因素。
不过毕懋康话一出口,就暗自后悔,秦林只是个锦衣卫的武官,就算权势再大,科举正途出身的文官也不会受他嘱托啊!自己真是昏了头。
没想到秦林听到这话竟然毫不迟疑的一口答应,根本就没当回事儿。
毕懋康似信非信的,还以为秦林只是敷衍。
秦林请毕懋康来,主要是想请他帮助设计制造适合锦衣校尉使用的新式火枪,但这会儿他蓬头垢面的不成个样子,也不好细说,就让陆胖子陪他去沐浴更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哈哈,老毕是吧?胖爷姓陆,大名远志,是我家长官的心腹弟兄,”陆胖子笑着拍拍毕懋康的肩膀,大吹大擂道:“老兄投到我家长官幕中,真正是选对地方了!”
毕懋康脸都快抽了,心说若不是怕徐老疯子又出什么幺蛾子,再加上没脸回徽州老家,老子才不留下来呢。
“怎么,不信啊?”陆远志眉头一耸,在他心目中秦哥根本就是无所不能的,谁要是怀疑那就是和胖爷作对嘛!立刻说道:“哼,别以为我家长官是个锦衣卫武职,你晓不晓得,正四品京畿道张公鱼张道台是他拜盟的弟兄,应天府王世贞王老先生和咱秦哥忘年之交,就连元辅少师张先生……”
胖子不用继续说下去了,因为毕懋康从书房窗口外面走过去,正好看见窗下书桌上,砚台压着一张纸,正是张紫萱以其父名义题写的《本草纲目》序言,空白处“尔为盐梅”的鲜红印文分外清晰。
恍如一个炸雷从顶门心打下来,毕懋康当时就呆住了:原来这喋喋不休的胖子,所说的竟然是真的!一个从五品锦衣卫副千户,正四品两榜进士出身的京畿道和他拜盟,正三品应天府尹、文坛盟主和他做朋友,连执掌朝纲的元辅少师张居正都和他书信往来,此人是什么来头?
这么狠的官儿,莫说替你弄区区一个秀才,就算是举人也不在话下呀!更何况如果能走张居正的门路,连进士也不过探囊取物吧。
毕懋康的脚步登时变得轻快起来,脸也不再黑着了,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陆胖子说话,心头隐隐有“因祸得福”的喜悦。
那边厅上,秦林虽然觉得徐文长行事荒诞不经,毕竟是忠心耿耿为自己办事的,便把治疗失心疯的心药告诉了他:已从金樱姬处得到证据交给了张居正,和张居正谈妥的内容之一,便是要将祸国殃民的王本固明正典刑!
徐文长听到王本固这个名字,立刻眼角抽搐、嘴巴歪斜,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秦林赶紧喂他喝茶水,半晌才平复下来,却没有预想中的欣喜若狂,只是淡淡的道:“自作孽不可活,王本固必有恶报,且不去管他,老头子倒是想着长官如今还缺了另外一件东西。”
秦林眉头一挑,暗自奇怪徐文长为什么没有预计中的反应,还有他说缺一件东西,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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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神目如电、洞彻幽冥,连破惊天大案,是以一年之间由布衣白身升到锦衣卫副千户,而且极可能勋官转实授,一跃为锦衣堂上官,实乃我大明朝二百年罕有之异数!”
徐文长伸出大拇指侃侃而谈,忽然话锋一转:“不过,升官快固然是好事,也是坏事。将军出身白衣,年未及弱冠即身居要职、手握重权,岂能不为人所嫉?”
秦林剑眉一扬,慢慢的道:“不遭人嫉是庸才。”
“好,好一个不遭人嫉是庸才!”徐文长抚掌大笑,继而问道: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将军之才干绝非仅限于破案缉凶,由平息江南白莲教叛乱与招抚五峰海商之事,以老夫看来,将军必怀经天纬地之志、匡扶社稷之心,然则官场之上逆水行舟,正所谓高处不胜寒,昨日官居一品,明天身败名裂,试问将军如何自保?”
秦林稍有动容,拱手问道:“请问先生有何良策?”
“官场倾轧,唯借势与用力二途。”徐文长说到这里,自己就神色一黯,大约是想到了不堪回首的过去吧——久历官场,几经生死,这些宝贵的经验是抗倭大帅胡宗宪和更多将领、军民百姓的生命换来的。
平复心情,徐文长又道:“将军以布衣起于蕲州,是借荆王之势,兴国州一举成名天下闻,再借张首辅之势,南京搅动风云雷雨,又借魏国公之势,是以将军已把借势之术用到了极致。”
秦林听到这里,已是悚然动容,暗道徐文长果然不愧为大明三百年江南头一号的真才子,这番分析丝丝入扣,官场经验游刃有余,比起什么金陵四公子,实乃天渊之别,只可惜心疾未愈,脑筋时而清醒时而狂乱……
“然而将军升官太快,根基尚浅,于‘用力’一途便力有未逮了,”徐文长扳起手指,将秦林的班底一个个数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陆远志于破案缉凶能为将军臂助,尚不可独掌方面,牛大力乃冲锋陷阵之猛将,这两位身上只有总旗衔;韩飞廉才具中上,老成勤谨,仅为庚字所百户;至于游拐子市井之徒,就更不同提了。倒是毕懋康文采出众而秉性柔懦,又有罪状捏在咱们手里,将来提拔一下便可做将军在文官中的助力——当然这就是后话了。”
秦林眼中精光一闪,俄而半眯着垂下目光,笑着拱手道:“幸好现在有了徐先生居中调度,实乃天助我也。”
徐文长慌忙摇手,也许是遭受严酷的挫折,也许是疯病之后性情大变,二十年前在总督军务胡宗宪幕府春风得意时,他敢桀骜不驯、独断独行,二十年后落魄江湖,在秦林面前反而收敛自持得多:
“调度机宜乃将军独断之权,老夫风烛残年,只从旁出谋划策罢了。倒是将军培植亲信班底以壮实力之外,还有另外一条路可以巩固权位、官场倾轧时亦能用作杀手锏,方才老夫说将军所缺的东西,便是这里……”
还没等徐文长把答案说出来,外面看门的仆人就通报游拐子回来了。
游拐子走得满脑袋汗水,一脸的灰尘,他身后跟着十名模样周正、身材健康的姑娘,虽没有十分颜色,却也莺莺燕燕香气袭人。
“长官啊,你要的人可真不好找,小的跑了一整天,好不容易才找齐了,”游拐子一边说,一边领着姑娘们走到庭前,“这位就是买你们的主人秦长官了,还不叩见?”
十名姑娘齐齐朝秦林盈盈拜倒,“婢子见过老爷,老爷万福。”
好嘛,这下秦林变成黄世仁了,他叫这些姑娘站起来,略略的打量一番,若说十分美女,她们容貌都能打到七分以上,而且个个都不是过去娇娇怯怯那种。
春天姑娘们穿着长裙子,看不见脚,秦林就吩咐:“都把脚伸出来看看!”
这时候陆远志已领着沐浴更衣过的毕懋康回来了,看见十名年轻漂亮的姑娘站在庭前,立马跑过来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的打量,看哪个胸口大、哪个屁股圆,发觉都不如女兵甲,便叹了口气,有些失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忽然听到秦林喊把脚伸出来看,胖子立马倒抽一口凉气:咱们秦长官,真、真是重口味啊!
殊不知青黛听到前院的动静,和甲乙丙丁都出来看了,陆胖子这番举动正落在众人眼中。
“死胖子真是好色啊!”女兵乙和丙异口同声。
“还是秦长官矜持,”小丁双手抱拳顶着下巴,眼睛里直冒小星星:“那句‘把脚伸出来’,太酷了耶!”
喂喂,女兵甲黑着脸,心说死胖子固然是好色,秦长官能好到哪儿去?他有了咱们小姐,还盯着江陵相府那位千金,都是天姿国色,当然看不上这些庸脂俗粉啰。
这不,那些个买来的姑娘听到把脚伸出来的吩咐,一个个睁大眼睛不明所以,羞羞怯怯的看着秦林,好像他是好色无厌的花心大老爷一样。
青黛知道秦林用意,她在后面瞧着这一幕,抿着小嘴笑嘻嘻的,容颜娇美、身段婀娜,宛如深山空谷中的一株幽兰,无论院子里多么嘈杂,仿佛在她身边整个世界都变得静谧而安详,而她水晶般清澈的眸子里,也只有秦林一个人的身影。
那十名姑娘本有些害羞,但架不住老爷吩咐,便一个个把脚从裙底伸了一只出来。
秦林挨个看过去,最多也只有略略裹瘦的,并没有那种折磨人的三寸金莲,便颇为满意的点点头,夸游拐子办事得力。
游拐子呵呵腰,陪笑道:“一千两银子一个,都跑了七八家人牙子才买全,要是再不合长官的心意,属下只好一头碰死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一千两银子一个,十个就是一万两?秦林忽然喉咙口被噎住了,睁大眼睛问道:“你、你买的什么人?”
“扬州瘦马啊!”游拐子莫名其妙的眨了眨眼睛,本能的从秦林身上感觉到了一股杀气,赶紧给他解释。
原来扬州瘦马分为三等,其中一等资质的女孩,将被教授“弹琴吹箫,吟诗写字,画画围棋,打双陆,抹骨牌,百般淫巧”,以及精细的化妆技巧和形体训练,这一等普遍都裹了三寸金莲。
二等资质的女孩,也能识些字、弹点曲,但主要则是被培养成财会人才,懂得记账管事,以便辅助商人,成为一个好助理,她们大部分裹脚,也有不裹的。
三等资质的女孩则不让识字,只是习些女红、裁剪,或是“油炸蒸酥,做炉食、摆果品、各有手艺”,被培养成合格的主妇,因为要做大量家务,一般不裹脚。
像第一等的女孩子,每个要卖一千五百两银子,因为秦林不要三寸金莲的,就排除了第一等,又要能识字的,就排除了第三等,游拐子就在第二等里面挑选,又要接近第一等的好相貌,又要没裹小脚,他跑遍了南京的人牙市,挑得眼睛都花了,忙了整天最后才搜罗到这十名姑娘。
于是全南京的人牙市都知道那位神目如电的锦衣卫秦副千户,来挑扬州瘦马时只要大脚的美貌姑娘,从今往后,“偏爱天足秦长官”的美名,便在南京的风流雅士中传遍。
“唉——早知道我雇大嫂、老妈子算了,一万两银子!”秦林挠挠头。
当然,这只是一时气话,他要办的事情,还是以买的女子来办比较方便——哼哼,不要想得太邪恶哟~~
验过了天足,这些姑娘们红着脸儿,正不知道秦老爷又要出什么难题,他却走到青黛身边,推着肩膀将她推到了台阶上面:“这位就是荆湖女医仙李青黛,本老爷买你们来并不是做丫环的,而是跟着她学习碾药、熬药、针灸火罐、按摩导引等治病救人的医术,预备开设女医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听到这个消息,姑娘们一个个心头五味杂陈。
作为扬州瘦马她们从小受的教育就是如何讨好主人、如何献媚邀宠,终极目标就是做一个受宠的妾室,所以见秦林年纪轻轻就身居锦衣副千户要职,人人心头窃喜:侍候这位,总比服侍那些大腹便便、年纪衰朽的盐商老爷好的多吧!
可接下来听秦林说并不要她们做丫环,而是去什么女医馆做事,顿时心里便有些失落。
不料秦林又道:“你们每月有三两银子的工钱,二两银子的奖励,干满五年,本老爷发还卖身契,还你们自由身,许你们自招夫婿,愿意留下来的继续干,不愿留的欢送离开!”
真的?!
姑娘们眼睛都亮了,她们身价千两白银,做丫环拿月钱想赎身是做梦,去青楼卖笑倒是挣钱多,自己存钱或者拉拢哪个冤大头便能赎身,但那是千人压万人骑的贱业,就从良也是终身之辱。
像现在这样,干满五年秦林还她们自由身,相当于白送千两银子,还不必卖身赔笑。现在她们不过十六七岁,五年之后也才二十出头,以清白之躯自择良人夫婿,做原配娘子,岂不比做妾室和妓女从良好上千倍?
“谢老爷恩德,婢子们必定尽心尽力!”姑娘们全都跪下朝秦林和青黛叩首。
好多女护士啊!秦林笑容满面,心目中这些姑娘已穿上了洁白护士装,哼哼哈嘿,似乎又有某种邪恶的想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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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黛和四女兵领着新买来的姑娘们去后院安顿下来,学习碾药煎药、按摩导引等等辅助治疗的技术,为开办女医馆做准备。
毕懋康远来劳顿,夫妻俩有一肚子的话要说,秦林便让他们先回客店阖家团聚,又命游拐子在这附近找座小院子让毕家四口儿居住,等过两天去浙兵大营观看鸟枪排练,再来研究如何改进。
各色人等离开,秦林和徐文长坐回了厅上。
喝了口茶水,秦林笑着继续问道:“刚才徐先生谈‘借势’与‘用力’,本官在后者上根基尚浅、力有未逮,那么以先生之见,该当如何?”
“将军又来戏谑老夫了!”徐文长站起来深深一揖到地:“将军深谋远虑,果非常人可及,早已在老夫之前作出了安排。”
秦林开设女医馆,为名还是为利?名,青黛已是蕲州女医仙、《本草纲目》的执笔人之一,再者娶妻娶贤,也用不着多大名声;利,就算女医馆接收的病人以官宦人家的夫人小姐居多,每次诊金也不过十两几十两,但买十名扬州瘦马来做护工,就花了整整一万两白银!
秦林这占便宜不嫌多,吃亏半分不肯的家伙,能干这赔本买卖?
别有所图嘛!
这些个夫人小姐聚到了一处,最喜欢八卦,互相卖弄炫耀,口风比她们丈夫和父亲松多了,什么张侍郎的公子要和李给事的小姐联姻,申阁老哪天入朝回来骂了娘……在旁人看来似乎净是女人嚼舌根子的废话,被有心人收集起来却是了不得的第一手机密情报,稍加研读就能够得到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试想在女医馆等待问诊和做各种治疗的时候,相熟的夫人小姐们会不会有意无意的谈起这些内容?还有各家跟来的丫环仆妇老妈子,会不会东加长李家短、你家老爷大方我家主母小气的互相攀谈?
有心人只要等在女医馆,从旁边把这些看起来杂乱无章的谈话记下来,便能提炼出含金量极高的情报,从而在朝堂政争中立于不败之地!
东厂多派遣公开的坐探以监视各衙门,锦衣卫喜欢安排便衣密探打听消息,而文官们则凭借同乡同学同年同榜、座师房师等大多由科举形成的关系,结成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同气连枝、互通声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林仅是锦衣卫副千户,远不能自由自在的利用厂卫情报体系,且厂卫从属于朝廷,不像私人力量用起来那么得心应手;另外他身为武职,和科举出身的清流文官天生就有隔阂,张公鱼虽拜了盟,瞒颃糊涂指望不上,而王世贞等人也是看在张居正面上才鼎力相助,并不是秦林自己的班底,要做到像科举文官那样互通声气、互相应援,从长久看是不可能的。
秦林另辟蹊径开设女医馆收集情报,实是绝妙之极的计策!
“将军以此办来,实是事半功倍,论起来说不定许多厂卫都打探不到的消息、”
徐文长住口不再往下说了,和秦林相视而笑,于是奸诈猥琐阴险毒辣的笑声,在厅堂中回荡……
这天青黛在后院教新来的护工们学习护理和简单治疗的技术,这年月主人对买来的奴仆拥有绝对的权力,秦林的锦衣卫副千户身份又足够让人闻之色变,所以姑娘们学习得非常认真,没人敢小看这个年轻稚嫩的老师。
甲乙丙丁四个女兵已在蕲州玄妙观的医馆做过小半年,这些东西是早就耳熟能详的,不必再学了,便远远的站着看,瞧见那些新人毛手毛脚的样子,以前辈自居的她们就笑个不停,想到了当初在蕲州,自己也是这样由青黛手把手教的。
“喂,大姐,”女兵乙神神秘秘的凑过来:“昨天死胖子又给你送东西了?”
丙和丁同时竖起了小耳朵。
“哼,我才不理会他呢!”女兵甲抬头挺胸,不屑的撇撇嘴。
女兵乙和丙相视而笑,婉言劝道:“大姐,其实这种事情呢,告诉秦长官也没什么的,以咱们看哪,秦长官也不是小气的人,他拿陆总旗也是当亲兄弟看待……”
“都说了不是啦!”女兵甲脸蛋儿红红的,把手乱摇,丰满的胸部一阵波涛汹涌,从来高昂的头这次垂得很低很低。
“别扭的家伙,”小丁百无聊赖的踢着地上一块拳头大的石头。
服侍秦林的一位丫环走了过来,满面春风的道:“阿甲姐姐,老爷让你到他书房去一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耶?好像以前秦长官有什么吩咐,都是叫四个人一块的吧?乙丙丁三位都诧异的看着大姐,好像她脸上长了花儿。
女兵甲也极为吃惊,问那丫环知不知道是什么事,丫环自是摇头不知。
奇怪了,女兵丙挠挠头:“别是长官已经知道了死胖子给大姐送礼物的事情?”
“难道是要指配赐婚?”女兵乙又惊又喜。
哼哼,小丁故作老成的冷笑着:“你们知道什么?咱们这位长官少年英雄、天生风流,单独叫大姐过去,当然是有好事啰……收房,收房你们懂不懂啊!”
切——甲乙丙同时鄙视她:“只有你这小笨蛋才会盼着被收房吧!”
女兵甲揣着满腹疑问去了书房,刚进门就吓了一跳。
只见室内乌漆麻黑的,秦林坐在关着的窗子底下,只有窗缝里透出光线照在他的脸上,显得十分阴森可怕,脸上的笑容看起来也格外的阴沉,半闭着的眼睛寒光闪闪。
本来不信什么收房说法的女兵甲,至此心头真有些惴惴了。
秦林平时对家中诸人没有什么威严架子,这次要谈正事才故意摆出城府深沉的样子,看到女兵甲害怕,自以为王霸之气起了作用,便嘿嘿冷笑着道:“本官找你来,实要你做一件不可为外人道的事情,便是至亲好友,包括你们青黛小姐都不能告诉……”
话还没说完,平时大大咧咧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兵甲,一下子缩到了墙角,睁大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秦林,那模样就和小白兔面对大灰狼一般无二。
呃~王霸之气太强了?秦林困惑的挠了挠头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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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你在医馆打探消息而已,至于怕成这个样子?”秦林一脸的莫名其妙。
女兵甲先呆了呆,接着就正常多了,拍了拍胸口:“原来不、不是收房啊……”
收房?秦林被呛得大声咳嗽起来,心头已是哭笑不得——女兵甲相貌能打到八分,身材前凸后翘相当不错,不过,和容貌像个可爱的混血儿、身段超级劲爆火辣的徐辛夷相比,至少也差一个等级嘛。
“毛病!我收你还不如去骗徐大小姐啊?”秦林撇了撇嘴,继而吃了一惊,捏着下巴暗自思忖:咦,我为什么会这么想?人形母暴龙徐大小姐很容易泡吗,为毛心底总觉着……
“喂,”女兵甲见他久久发呆,就出声提醒了一下。
秦林赶紧收敛心神,谈了正事。
女医馆收集情报的工作,当然要由女人来做。
秦林不愿意让天真纯洁的青黛参与这种事情,而新来的十名护工也需要时间来检验,所以四个女兵就是最好的人选。
她们原是魏国公府的奴婢,父母兄弟都在南京城内外居住,事实上处于秦林这个锦衣卫副千户的掌控之下,现在自己又是青黛的丫环,与主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背叛的可能性极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而且她们长期在魏国公府,熟悉达官显贵的生活方式,用来侦听那些夫人小姐、女仆丫环老妈子的谈话,也是事半功倍。
“原来是这样啊,”女兵甲信誓旦旦的道:“长官的吩咐,婢子一定牢记,以前徐大小姐和我们玩耍,也请军中斥候来教过不少查探消息的方法,虽然未曾学得十分本事,但用在医馆里头,听听夫人小姐的谈话,绝对是绰绰有余了。”
秦林一听之下登时大喜过望,只要有军中斥候的三分本领,用在医馆窃听点八卦消息,那绝对是牛刀杀鸡的效果啊。
于是就告诉女兵甲哪些消息值得特意关注,比如张侍郎公子向李给事小姐提亲这种事情,表面上只是夫人小姐嘴里的花边新闻,实际上就有可能泄露了两派势力进行政治联姻的企图,而吏部某位老先生无意中和妻女说的一个笑话,说不定就泄露了封疆大吏任免的天机……
女兵甲倒也聪明,将秦林的话一一领会。
“因为你老成可靠,这件事就由你掌管,还有乙、丙两个,你私底下去和她们说,小丁嘛,”秦林想到那小迷糊,笑着摇头:“算了,暂时别让她掺合。”
女兵甲点点头。
秦林又道:“对了,告诉女兵乙和丙,忠心替本官办事,将来准她们自择夫婿,另外本官还提拔她们娘家兄弟,每人开个名字上来,安排在庚字所,都从力士做起。”
女兵甲心头一凛,知道这是秦长官的御人之术了,庚字所百户是韩飞廉,嫡亲兄弟在他手底下做事,动辄便能以军法加以处置,乙丙两位还能不替秦长官尽忠竭力吗?
但话又说回来,四女兵的娘家都只是贫苦百姓,否则也不会把女儿卖掉替人做丫环,她们兄弟不是卖菜的就替人帮工的,能招进威风凛凛的锦衣卫,而且是从正式的力士做起,恐怕阖家老小做梦都要笑醒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谨遵长官之命,婢子替两位妹妹谢过长官恩德,兄弟能做锦衣力士,她们全家都要感激不尽的,”女兵甲面色肃然,半跪着抱拳行了个军礼,站起来又问道:“那么婢子?”
秦林似笑非笑的道:“将来把你指配陆远志,这总行了吧?”
女兵甲脸蛋腾的一下红了,跺跺脚:“长官太欺负人了,凭什么两位妹妹都是自择夫婿,轮到婢子就要、就要指配那死胖子……”
说到后头,声音已细微不可闻。
秦林哈哈大笑起来,挥挥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女兵甲跺跺脚,转身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金樱姬送给秦林许多海上珍宝,东珠、玳瑁、珊瑚和漆器数不胜数,回到南京之后,他就收拾起来,配成一份份礼物送给各位旧相识。
应天府尹王世贞、京畿道张公鱼、怀远侯府这几处是少不了的,一个个都道“无功受禄、惭愧惭愧”,第二天回赠的礼物竟比秦林所送价值多一倍以上。
锦衣卫千户雷公腾那里也送了一份,毕竟现在还是顶头上司嘛,雷公腾态度好生谦恭,上官的架子是半分也不曾摆,回赠也比礼物价值稍高。
到魏国公府送礼的时候,徐邦瑞和小公爷徐维志态度极其热情,留秦林在府中吃饭的时候父子俩都来相陪——公爵乃超品,徐家又是与国同休戚、手握重权的武勋显贵,哪怕当朝一品来拜,都不一定有这待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两爷子不脱纨绔习气,拿着很大的金酒杯劝秦林喝酒,肴馔珍馐美味不提,酒也是陈酿的百花醉,秦林却不过情面多喝了几杯,登时面红耳赤。
徐邦瑞和徐维志使了个眼色,笑容非常“诡异”。
“父子两个笨蛋,真要醉倒了怎生叫他开口?”国公夫人吴氏躲在远处一架珍珠屏风后面,跌着脚埋怨。
儿媳王氏把她胳膊一挽:“婆婆,维志也是心急嘛。”
“他?”吴氏撇撇嘴,“亏你替他说话,其实他也不是个好的,我生的儿子自己还不知道?所以你可得盯紧点,别让他出去胡混。”
后面的丫环、婆子、姑奶奶、姨奶奶笑翻一大片,又不能出声,全都捂着嘴憋着笑,肚子都忍得疼了。
躲着看秦长官的当然不只国公夫人和小公爷夫人,徐家两位夫人的贴身丫环和老妈子,暂住在府里的亲戚,什么姑太太、姨奶奶、舅夫人、表小姐不知多少人,都来一睹秦长官的风采。
嗯,这个阵容,很好,很强大。
女儿到了十六岁还没说定婆家,父母就得开始着急了,达官显贵人家像徐辛夷这样没裹小脚的女儿,又还整天四处乱跑骑着高头大马抛头露面,长相也不是皮肤白皙细眉弯眼小鼻子小嘴那种惹人爱的,确实就有点剩女的意思了。
当然也不是真嫁不出去,以魏国公的权势地位,愿意娶徐大小姐的人可以从紫金山排到雨花台,可徐家又岂能看得上那些家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又要女儿自己喜欢,又要人才出众,确实不好找啊……幸好,现在已经有了一个目标。
这不,得知秦林上门送礼,吴氏立刻安排丈夫和儿子出马陪酒,自己和儿媳妇躲着看看“未来女婿”的人品相貌,而吴氏的嘴巴管不住的,所以整个国公府的三姑六婆也就很快知道了这件事情。
真是有其女必有其母啊!
小公爷夫人王氏往外头张了张,沉吟道:“这位秦长官的气度是很不错的,儿媳妇见过那些二三品的大官似乎也不如他;但论起文采风流、英俊儒雅,觉得前次随王府尹来拜的那位,嗯,叫什么来着,对了,王士骐公子还要胜上三分。”
殊不知吴氏十六岁起嫁到魏国公府,几十年早已习惯了丈夫外向洒脱的纨绔性子,论起来秦林的自然随性倒合她的脾胃,而王士骐那种儒雅才子就是另外一种类型的了。
“媳妇你不晓得,王公子那号人是绣花枕头外面光,其实是个银样蜡枪头,”吴氏撇撇嘴,反问道:“没听说刘戡之那家伙的事情?以前那家伙也是什么金陵四公子,论名气只怕比王士骐还要大些呢!”
几个姑太太舅奶奶都是善于察言观色的角色,听听吴夫人口气,便七嘴八舌的扯顺风旗:
“是啊,刘戡之相貌算得第一等了,可后来成个什么样子?还是这位秦长官亲手把他缉拿归案的呢!”
“对,什么狗屁倒灶的金陵四公子?缺了咱们小公爷,他也好意思自称四公子?”
甚至有个说话最泼辣的表嫂子直截了当的道:“刘戡之那号人长相虽俊,结果是个天阉,以嫂子瞧来,那些个文绉绉的公子哥儿,跟大姑娘似的,只怕那话儿有些靠不住,倒是这位秦长官鼻梁挺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相熟的三姑六婆赶紧把她嘴捂住,这位话再说下去越发不堪了。
其实这话倒真说到了吴氏心坎上,暗思女儿健康活泼,若是找个病恹恹的才子,大雪天扶着丫环肩膀看梅花还往丝巾上咳着两口血那种,若是作诗作画嘛意境倒是幽远凄婉,和他做两口子那可就倒霉到姥姥家去了。
倒是秦林锦衣卫武官,虽没听说他练什么武功,身体底子总是好的……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吴氏瞧着秦林连连点头。
那边席面上,徐邦瑞爷俩没怎么提到常和秦林往来的徐辛夷,反而不停的问张家三兄妹为何不在南京,说要请他们到府中一叙什么的。
秦林已喝得有些发飘,反正南京的事情没有什么瞒得过这位国公爷,便告诉他已有好久没有见到张紫萱了,她和两位兄长都去了京师。
魏国公父子连连奸笑,瞧着秦林的眼神就像大灰狼看小红帽。
“咦,你们这是?”徐辛夷得到消息说父兄在请秦林吃酒,走过来的时候却在屏风后面看见母亲、嫂子和一大堆亲戚。
“哈哈,没人和我女儿抢夫婿啦,你老爹从京里得到消息,张家……”吴氏眉飞色舞的说着,发觉女儿红着脸儿、瞪着眼睛,立刻讪笑着率众三姑六婆作鸟兽散。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257章天意难测
徐辛夷被母亲和嫂子的举动弄得害羞,没见秦林就跑回了自己居住的房间。
魏国公爷俩则一个劲儿的对着秦林灌酒,自己也喝得醉醺醺的,脸上通红。
徐邦瑞到底年纪大了,酒力不像年轻时那么宏大,睁着醉眼打着酒嗝道:“秦哥儿在锦衣卫那边,呵呵,要是受了什么委屈,嗝……调到我南京大营也可以的,只要不嫌屈才,嗝,本公替秦哥儿弄个正三品指挥使……”
正三品指挥使已是高级武官,绝大多数人一辈子也升不上去,虽然秦林是锦衣卫,权势比各京卫大得多,可由从五品一跃为正三品,这速度也足够让人瞠目结舌了。
这话换了任何人都是狂言乱语,唯有徐邦瑞说来理所当然,他掌管南京四十九个京卫禁军、一百一十八千户所、外加浙兵四大营,随便什么天策卫、豹韬卫,挪个指挥使的位置出来,不要太轻松哦~
不过秦林自己倒是奇怪,为嘛无端端说到要调动?他也喝了不少酒,就笑道:“劳国公爷挂心,下官在锦衣卫虽位卑职小,赖国公爷和诸位上官赏识,尚不至被谁欺负。”
“哈哈,年轻人有冲劲儿,”徐邦瑞大拇指一竖。
他正待继续说下去,徐维志在旁边捅他腰眼,一个劲儿的打眼色:“爹,你喝多了。”
“老子没醉,再喝三杯也没事儿,不信你看……”徐邦瑞端起硕大的金酒杯,咕咚咕咚灌进了喉咙,然后笑着将空酒杯翻过来:“看,你老子的酒量还过得去吧?哈哈——嗝。”
笑声嘎然而止,因为魏国公已经歪着脑袋溜到桌子底下去了。
徐维志一边叫丫环来扶父亲,一边朝秦林笑:“酒逢知己千杯少,家父很久没有这样开怀畅饮了,倒叫秦世兄见笑。”
秦林忍着酒意,拱手道:“岂敢,国公爷豪饮气概非凡,依稀可见当年令祖中山王跃马横枪,北逐蒙元出朔漠的风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徐维志听秦林赞他祖上丰功伟绩,自是满心欢喜,叮嘱丫环把父亲送回房中、熬醒酒汤来解酒,自己则亲自把着秦林手臂,开中门将他送了出去。
回府在床上眯了一阵,青黛又亲手熬了碗解酒的茶汤送来喝了,秦林倒头睡到了第二天早晨。
和别处不同,魏国公府没有送回礼,秦林稍有纳罕:并非他希图回报,而是想到魏国公父子慷慨大方的性子,这次似乎有点不同寻常?
殊不知魏国公府中,夫人吴氏已将秦林所赠的明珠、宝玉、翡翠、玳瑁等礼物摆了一床,儿媳妇和众多三姑六婆陪着一样一样的看。
这些东西虽然价值不菲,但在富甲江南的魏国公府实在算不得什么,之所以大伙儿围着兴致勃勃的看,只因送礼的人与众不同……
“呀,傻小子连这个都送来了,还说不是提亲吗?哼哼,女儿你要瞒到什么时候?”吴氏从大堆礼物里面挑出了观音送子图案的漆器盒子、双明珠珰、鸳鸯戏水玳瑁插屏,满脸“我全明白了”的表情。
秦林自是不知道因所赠的礼物已经被徐家误会了——倒不是他不够细心,而是只要吴氏带着“误会”去挑,在上百件礼物当中总能挑出几件带着特别含义的宝贝。
除了魏国公府没有回礼之外,席上还有几件事情,秦林酒醒之后回忆起来觉得奇怪:徐家父子一再追问张紫萱和她兄长的去向,有何用意?后来为什么又很没来由的提到把自己从锦衣卫调到南京大营?
难道张家那边有什么变故?
秦林越想心头越不踏实,正准备出门找王世贞打探消息,外边守门的亲兵就拖长声音叫道:“江陵相府三位公子来拜!”
所谓的三位公子,其实是两位公子加上一位女扮男装的小姐,张敬修、张懋修兄弟微有风霜之色,张紫萱则容颜清减,虽身着男装,丝毫不掩丽色,叫人见了比平日越发多了几分怜意。
知道这三位同来必有机密事情,秦林把他们引到书房之中,丫环奉茶之后便让她退下,只留宾主四人。
张敬修与张懋修对视一眼,两位都面带尴尬之色,到底弟弟张懋修性子急些,从袖中取出一份手卷递给秦林:“这是从家父处抄得圣旨的底稿,我们比颁旨中使来得快两天,先带来给秦世兄看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张居正手眼通天,据说他把自己的意见授意给各位朝臣,由他们写成奏章,再由自己在内阁“票拟”同意,之后送入内廷,由同党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批红”,最后发回内阁执行。
实际上张居正的意思就是圣旨,所以张懋修有底稿根本不足为奇。
这份底稿上,主要写了对瀛洲女土司金氏的褒扬,说了“海上夷人慕我圣天子之德,遂千里来归,金氏恭敬勤谨,实为诸夷表率”之类的套话。
另准金氏所请,仿俺答封贡九边通商的旧例,开杭州为商港,允许各国海商自由贸易,重开市舶司管理通商税收,税率仍按旧制执行三十税一,此前另外一处通商口岸福建月港,也特许瀛洲夷商往来贸易。
这个条件不错,虽然没有争取到全国范围的开海通商——事实上那也不是短期能做到的,之前张居正主持的“隆庆开海”也只开放了月港一处,且只许漳州泉州本地居民出海,并设置“船引”外贸许可证来控制出海船只数量,像现在这样不限数量、不设船引,开放杭州为自由贸易港,对五峰海商已是极大的利好消息。
另外大明的名义税率一直很低,三十税一也就是百分之三点三,比后世任何一个时代的税率都低。
可是圣旨上缺了两条:秦林的升赏和对王本固的惩罚。
黄公公是宦官、霍重楼是东厂,这两处由内廷直接管理,升赏可以不经圣旨;但秦林是外官,立下如此大功,圣旨上应该有所体现啊?
难怪魏国公徐邦瑞会那么想了——目前朝廷圣旨几乎就等于张居正的意思,既然圣旨上没有升赏秦林,便是张居正对他不感兴趣嘛!
真是的这样吗?
秦林面色古井不波,只是看看张紫萱。
相府千金白皙如雪的脸蛋儿就红了,又是羞愧、又是不好意思的从袖中取出另外几份书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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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封书信竟是张居正亲笔所写!
那一手馆阁体的小楷典雅庄重,笔架间没有丝毫的飞扬肆意,却隐隐带着端严的气度和凛然之威,相比之下,张紫萱模仿其父笔迹替《本草纲目》写的序言,就有其形而失其神了。
这封信洋洋洒洒一大篇,张居正首先说他祖父张镇当年是在荆州辽王府做侍卫,得知秦林的祖父是武昌楚王府的侍卫,两家实乃通家世好,称秦林为“世侄”,并说湖广家乡又出了位了不起的小同乡,他很是欣慰,盛赞秦林公忠体国、办事勤谨,将来必为朝廷栋梁之才。
据说张居正身居高位,常用内容隐晦的书信对官员作出暗示,以秉承他的意思呈递奏折和做出人事任免。
不过秦林可不是元辅少师张先生肚子里的蛔虫,看了这封云山雾罩的信,他完全一头雾水:因为信上面好像说了很多,好像又什么都没说。
身为帝师、首辅的张居正,总不会写封信就是为了拿几顶高帽子给秦林戴吧?
反正张家三兄妹总会作出解释,秦林也不急着问,又看另外两份书信,从信封里面取出来一看,竟然是两份公文。
其一是兵部发下的部照,内容是锦衣卫副千户赏授四品骑都尉秦林,深入海疆、招抚蛮夷,其为官之勇略、功勋之卓著实与冲锋陷阵所立之战功无异,着令勋官转实授,升锦衣卫指挥佥事!
其二则是掌锦衣卫事刘守有亲笔标红的委札,查知新任锦衣卫指挥佥事办事得力恭敬忠谨,特委该员协掌本卫南镇抚司!
锦衣卫指挥佥事,协掌南镇抚司!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指挥佥事是锦衣堂上官的最低一档,可入锦衣卫衙门大堂办事,凡是锦衣军官走到这一阶级,就有了指挥调动整个锦衣卫系统、并凭借手中权力参与朝堂政争的初步资格,可以说已经迈出了权倾朝野的第一步。
协掌南镇抚司更不得了,虽然控制诏狱和缇骑四出的北镇抚司有权奉旨抓捕关押拷打犯罪官民,影响更广、名声更大,但南镇抚司是掌管军匠、研发兵器以及查办锦衣卫内部贪墨通敌各项情弊的专门机关,锦衣官员犯罪都归它查办,可谓特务中的特务、宪兵中的宪兵。
秦林由布衣百姓起家,年未弱冠便官居锦衣卫指挥佥事、协掌南镇抚司,绝对是大明朝二百年未有之异数。
那么,张家兄弟为什么还要面带尴尬之色,张紫萱为什么低着头红着脸,好像很对不起秦林一样?
王本固!
秦林心头一沉,缓缓问道:“不知对里通外国、冤杀汪直、害死沿海十万军民的罪魁祸首王本固,究竟如何处置?”
张敬修和张懋修面面相觑,实不知如何开口,张紫萱深邃迷离宛如星空的双眸,也闪过了几许迷惘。
十余天前,京师东华门灯市口大纱帽胡同相府,富丽堂皇非同凡响,门前奔走的官员几如过江之鲫。
相府内,一位身材高挑、面容清俊的老者,于池塘边垂钓,盘膝而坐腰背挺得笔直。
时值春天北方冷风还大,他也只戴顶素纱忠靖冠、身穿薄薄的燕服,久坐依然面色红润,半开半闭的眼睛,时有神光闪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张家两兄弟规规矩矩的坐在后面,就连飞扬跳脱的张懋修也双手按着膝头,老实得不像话。
张紫萱则笑眯眯的站在老者旁边,替他摆弄鱼饵、整理钓线,另有两名碧眼雪肤的波斯胡姬侍立一旁,参茶和几样别致的点心摆在矮几上。
忽地浮漂一动,老者眼明手快将钓竿提起,一尾肥肥的大鲤鱼便扑腾着尾巴,摔在了草地上。
两名波斯胡姬嬉笑着扑过去,将拍拍乱跳的大鲤鱼按住。
“好啦,爹爹的钓技还过得去吧?”老者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笑眯眯的对着女儿炫耀——他就是张紫萱的父亲,以帝师首辅身份执掌大明朝政的张居正。
“爹爹春秋正盛,”张紫萱笑了笑,有些儿心不在焉。
知女莫如父,张居正朝那两位波斯胡姬挥挥手:“阿古丽、布丽雅,把鱼送到厨房去,老夫亲手钓的鱼,今晚和儿女们同享!”
两名胡姬笑嘻嘻的拿着鱼走了,池塘边只剩下张居正和他的三位儿女,他随随便便的捡了块太湖石坐下,以父亲对儿女的亲热口气问道:“说吧,有什么事情?”
张懋修是最沉不住气的,抢着道:“父亲大人,不严厉处置王本固,说不过去吧?这厮身为朝廷命官竟然结交真倭,冤杀汪直、陷害胡宗宪,东南沿海十年倭乱、牺牲十万军民,实由此人而起,以儿看来,实应千刀万剐。”
张居正浓黑的眉毛微微皱起,不悦的道:“朝堂之上国家大政,凡道与术两途,只有权衡利、害之后的抉择,并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为父教的东西,徐阁老的故事,你都忘了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张懋修哑然,朝堂政争绝对没有什么道义可讲,迂腐的所谓君子必然身死名灭,只有以道与术两途,权衡利与弊来行事。
像曾经提拔张居正的徐阶,为了扳倒严嵩、严世蕃父子,他隐忍不发之时竟肯将亲生孙女嫁给严世蕃的儿子为妾,以韬光养晦;而借道士之口用污蔑手段来扳倒严嵩,甚至诬陷严世蕃“通倭”,最终打倒严家的关键时刻,为了向自己一派的官员表示决心、也是为了显示与严家一刀两断,他竟然毒死了那可怜的孙女!
世人都说徐阶是忠臣,严嵩是奸佞,然而徐阶送孙女作妾又将她毒死,以及利用道士诬告严家父子的手段,哪一丁点称得上光明正大呢?
大哥张敬修看了看弟弟,又望着父亲拱手道:“父亲大人明鉴,您刚才讲的道与术两途,所谓礼义廉耻国之四维,乃正道也,王本固所为天怒人怨,正该依法处置,以维护大道。”
“倭乱是过去的事情,已经被老夫平息了!十万军民已死,就杀王本固也活不转来!至于礼义廉耻,那都是做出来给人看的、教人学的,王某欺心之事并无别人知道,并不损害大道之行……”
儒家讲的是暗室不欺心、反躬自省,张居正这番话已有离经叛道的味道。
他神色不怒自威,斩钉截铁的道:“现在为父的大道,就是推行改革新政,唯有新政,才能力挽国朝之倾颓、济万民于甘霖、开百年之太平!”
是的,伴君如伴虎、高处不胜寒,朝堂政争没有什么正义可言,至少从手段上无法分出正邪,而张居正比一般谋求自身权位的权臣有着更大更高的追求,他的理想是推行改革新政,实现大明朝的中兴,上不负社稷之任,下不负黎民百姓。
古往今来,任何改革都面对着旧有势力的疯狂反扑,极少有真正能够贯彻执行的,更多的情况是主持者一死,改革立刻人亡政息。
张居正的万历新政同样天步维艰,尽管手握重权,仍然只能一步步小心谨慎的前进,隆庆开海,仅仅开福建月港一处,且只许漳州泉州百姓参与,每年还控制船引数量,一条鞭法,清量田亩也是选择地区试点,逐步推行,依然在兴国州发生了震惊天下的弊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所以,一切能让新政推行更快更顺利的事情,张居正都愿意去做,就像徐阶为了扳倒严嵩的目标,可以牺牲嫡亲孙女的生命,可以采取诬告陷害的手段。
前段时间王本固得知罪证昭彰,走投无路之下竟写信向张居正摇尾乞怜,发誓要做首辅大人门下走狗,从此惟命是从。
张居正一直面临清流的轮番攻击,但清流这块招牌又不能彻底倒下,因为它是平衡内廷宦官势力和武臣勋贵的重要力量,即便是张居正,也绝不可能让它彻底倒下,所以不堪其扰时施以打压,真正清流出现明显颓势的时候,又要暗中扶持,避免其彻底垮台。
王本固的投靠绝不是一个人,而是代表相当大一部分清流,其中包括了南京都察院副都御史耿定向、京师都察院佥都御史耿定力以及更多的门生故旧。
张居正手握王本固的罪证,就能像使唤狗一样使唤他,从而控制这一派清流为推行新政所用,在内抗衡内廷宦官势力,在外为新政保驾护航。
在现在的张居正眼里,新政就是他的一切,为了这个目标,他绝不介意和魔鬼做交易。
听到父亲说的这些,张紫萱暗自点头,她比起两位兄长更为理解透彻:以内阁宰辅的角度来处置此事,是杀死王本固来为十年前已死的军民报仇雪恨,还是留下他的狗命,以便顺利新政大业,巩固大明的江山社稷、造福活着的天下百姓?
选择是不言而喻的。
但她想到对秦林做出的承诺,和那家伙可能的反应,就忍不住追问道:“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父亲以帝师身份执掌朝局,权倾天下,如果缺了王本固、耿定向似乎也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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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大明朝,哪儿来的真正的权臣?为父既不是王莽,也做不了曹操。”张居正慢慢的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一丝自嘲的苦笑。
自从明初朱元璋借胡惟庸案废除丞相制度,皇权就得到了远超前代的加强,形成文官外廷以内阁为首脑、宦官内廷以司礼监为心脏、军权由勋贵武臣掌握,三方互相制约的稳固格局,终明一朝,基本从制度上杜绝了重臣篡位和外戚专权的可能性。
英宗年间土木之变,勋贵武臣集团遭到重创,逐渐形成文贵武贱的局面,基层卫所兵制崩坏,各公、侯、伯也仅能保持家族的荣华富贵和统帅军队的部分权力,基本上对朝局大政失去了发言权,比如魏国公徐邦瑞职任南京守备、统帅十万大军,南京城内他是天字第一号谁也惹不起,但出了南京城,进士出身的七品知县都可以不买他的账。
三条腿的凳子可以站稳,两条腿的就不行,只剩下外朝文官和内廷宦官两股势力的大明朝局,就难免偏偏倒倒了——只要出现皇帝年幼或者不理朝政的情况,不是外廷文官占据上风出现张居正这种权臣,就是内廷宦官里面产生权阉王振、立皇帝刘瑾、九千岁魏忠贤。
但无论张居正、王振还是魏忠贤,没有谁能真正成为曹操、王莽、司马懿那种真正意义上的权臣,因为科举文官受制度制约难以发展家族势力,并且无法得到军队在王朝制度之外的效忠,而内廷宦官完全依附于皇权,无论刘瑾或者魏忠贤的权势看起来多么大,当皇帝下定决心加以处置的时候,他们完全没有反抗之力。
张居正之所以能权倾天下,并非他手握权柄能直接对百官施加黜陟、或者拥有一支忠心耿耿的私军——这两者是成为真正权臣必不可少的条件。
而是帝师身份使他能对皇帝施加影响,慈圣李太后的信任则加深了这种影响的力度;身为内阁首辅,能行使在百官奏本上“票拟”的权力;和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的同盟关系又使他的票拟能毫无阻碍的通过“批红”,最终变成朝廷的旨意,由各部门贯彻执行。
张居正并非像历代权臣那样独断专行威震天下,而是以特殊的权谋手段在明朝制度的各个关卡一路绿灯,可要是其中任何一个关卡,无论万历帝、李太后还是冯保对他亮了红灯,把“首辅钧旨”变成“皇帝圣旨”的通路就会立刻关闭。
所以从某种程度上说,万历帝成年之前张居正实际上行使着皇帝的权力,并借此大力推行新政;但另一方面,他的权力并非牢不可破,甚至是相当脆弱。
“别人只说我张家如何圣眷优隆、煊赫一时,殊不知为父为了推行新政,开大明中兴之局面、保华夏百年之气运,心中实是,实是……”张居正沉吟半晌,长出一口气,吐出八个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张家三兄妹面面相觑,一方面不得不信父亲的话,一方面又总觉耸人听闻:在江陵相府,在江南游历,处处只觉父亲威势煊赫、官民万分景仰,谁知道竟有如此艰难?
似乎看出了儿女们的疑惑,张居正也有借机一吐胸中块垒的意思,便笑着在地上画了个圈儿:“这,是天底下的读书人,爹爹又在里面画个圈,这就是外朝文官,你们知道现在考中进士的寒门士子已不到两成,占多数的八成都是官绅富商子弟。
爹爹的新政有清量田亩、追比积欠两条,降低了百姓口粮田的负担,清查了官绅隐瞒的田亩,这就是和普天下的乡绅作对了;
而一条鞭法把过去的征粮食布匹实物改成征收银子,虽然保留了火耗,地方上不能像过去那样干谷湿谷、淋尖踢斛来任意盘剥百姓,这又在和衙门吏员作对;
考成法考核官员全年政绩,把庸官、懒官通通降职直到罢黜,这又是和满肚皮四书五经,办事百无一用的书呆子官儿作对。”
张居正每说一个对头,就用术棍儿像切蛋糕那样在圈子里头划一块,划到后头本来的圆圈就缺了三大块,最后只剩下寥寥无几的一点儿,便是张居正自己提拔的亲信以及投身新政起家、因实行新政而得到好处的官员了。
强力推行新政,与旧有的既得利益集团决裂,张居正实际上已经站到了大部分科举出身文官的对立面。
看着地上那块被切得所剩无几的圆圈,张家兄弟额角汗出如浆。
张紫萱则眨了眨眼睛,也捡起一根树棍,在大圆之外画了另外一个方框、一个三角、一个五边,然后看着父亲。
张居正赞许的点点头,明白女儿的意思:张紫萱仍在为处置王本固做着努力,那三个图形分别代表对自己信任有加的慈圣李太后、弟子万历皇帝以及作为盟友的司礼监冯保。有这三位的支持,单是旧文官势力反对并不足以动摇新政,也就没必要接受王本固的投靠。
沉吟半晌,张居正嘴角牵动着勉强笑了笑:“内阁产白莲花、翰林院有双白燕,前段时间我送给皇帝赏玩,冯保派人来说‘皇帝年幼,不应该用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使皇帝贪玩’——呵呵,过去冯保可不敢这么和为父说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张居正为了新政就必然得罪文官,所以他不得不倚赖李太后和司礼监冯保,在万历前五年的同盟关系中,张居正绝对占据了主导地位,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冯保也逐渐显露出野心。
身为帝师首辅,张居正必须借内廷之力压制文官中改革的反对派,但他自己就是外朝文官的领袖、内阁首辅,必须防止内廷宦官力量趁机坐大,否则将来出现王振、刘瑾那样的权阉,新政必定万劫不复!
而疯狗一样的清流言官,正是用来平衡宦官的利器,因为清流和宦官就像猫和狗一样天生仇敌,见了面总要互相咬的……
呼~~张家兄弟长出一口气,至此已被父亲完全说服。
看着父亲两鬓的白发和额头的皱纹,张紫萱平生头一次深刻领会了“天步维艰”四个字的含义。
现在她考虑的问题就是,如何才能说服秦林?
“金氏那里,次第替汪直平反昭雪,再许她开杭州港通商,谅她是识得大体的,将来自然还有好处;至于秦林嘛,老夫给他亲笔写一封信,另外兵部的部照不往驿路走,就由你们携去给他!”张居正看了看女儿患得患失的样子,已瞧出了几分端倪,朗声笑道:“为父就把他调到京师做锦衣卫堂上官,好生考察考察这位青年才俊!”
莫说锦衣卫指挥佥事,就算指挥同知、指挥使也不会由当朝首辅来亲自考察,或许只有掌锦衣卫事左都督太子太傅刘守有具备这个资格,所以张居正口中的考察,自是另外一番含义了。
张家两兄弟都替妹妹高兴,唯有张紫萱本人依旧修眉轻颦:秦林那家伙外圆内方,其实和父亲是一个性子,岂是能轻易说服的?
果然,携带书信来到南京见面,秦林并没有因那封帝师首辅的亲笔信就受宠若惊,更不曾见到锦衣卫指挥佥事、协掌南镇抚司的任命就欣喜若狂,而在第一时间就发现缺少了对王本固的处置。
张家兄妹互相看了看,面带尴尬之色,良久张紫萱才走上一步,看着秦林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道:“秦兄告诉小妹,是替已死的十万冤魂报仇雪恨重要,还是推行新政,让天下活着的百姓降低税负、使恶霸乡绅不能隐瞒田产、朝廷岁入增加、戚帅编练新军的饷银充沛……天下大治、开大明中兴之盛世更为重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林的脸色古井不波,面对张紫萱的时候头一次这么严肃:“不对。第一,令尊的新政有着几处缺陷,并不能达到你说的理想程度,其二,通倭奸佞不伏诛,冤魂难伸,如果为了实现一个看起来很美的目标竟需要罔顾大义、颠倒是非,这个目标往往是虚妄的,通往它的道路也是错误的。”
张家兄妹自是不相信,在他们心目中父亲的新政就是开万世太平的良策,怎么可能难以实现呢?
“秦兄请再看看家父写的信,咱们通家世好,似乎不必如此针锋相对吧?”张懋修一个劲儿的朝秦林挤眼睛,把通家世好四个字咬得很重,还从后面悄悄朝妹妹努嘴巴。
锦衣卫指挥佥事、协掌南镇抚司的显赫官位,迎娶张居正独生女儿的机会,天底下有谁能拒绝呢?
张紫萱莹白如玉的脸蛋儿变得通红,秋波盈盈的看着秦林,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她是多么的希望秦林能妥协呀!
秦林忽然展颜一笑,就在张家兄妹松了口气的时候,他摇了摇头:“令尊有令尊的大道,但在下也有自己的小道,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所以首辅大人的好意在下心领,这份书信和部照也只好敬谢不敏了。”
他抓起张紫萱的手,将张居正的亲笔书信和升官部照放在她手中。
呆怔了半晌,强忍着酸楚,张紫萱告辞离开,在她转身的一刹那,珠泪已夺眶而出……
张懋修狠狠瞪了秦林一眼,快步追了出去。
张敬修则摇头叹息着,离开前极其佩服的朝秦林一揖到地:“秦世兄心境,果如泰山磐石,不可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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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家兄妹离开之后,秦林府中众人都心怀忐忑的围了过来,谁都替秦林捏着把汗:
元辅少师张先生的两个儿子离开时,张敬修满面愁容,张懋修脸红筋胀,而那位天仙也似的相府千金,眼睛肿得像桃儿似的,雪玉般的脸庞挂着泪痕,那副心碎欲绝又强自忍耐的样儿实在是楚楚可怜。
秦林究竟做了什么事情,把张家三位气成这样?得罪了首辅帝师,会不会面临可怕的报复?
人们议论着,一股压抑的气氛控制说话的音量,场面沉闷。
忽然陆胖子一拍大腿,胖脸上的五官皱到了一堆儿,哎哟皇天的叫苦:“我的秦大哥耶,你也太急色了吧?人家是未出阁的千金小姐,你啥时候辣手摧花的?这下子打上门来,咱们怎么收场啊!”
所有的人都吓呆了,看张紫萱离开时伤心流泪的样子,陆远志说法的可能性极高!
“我的妈呀,秦长官也太厉害了,连相府千金都敢……”牛大力倒抽一口凉气,捂住自己的大嘴。
秦林从书房走出来,正听见胖子和牛大力的胡咧咧,本来脸色就不好看,这下子越发哭笑不得,把眼睛一瞪:“胡说什么?别坏了人家的名节!刚才只是口角之争,并没有什么大事。嗯,据传圣旨已经由中使带着出京了,陆胖子、牛大力、徐先生……留下来商议,其余的都散了吧!”
众人似信非信,不过秦林既已发话,便四散离开。
秦林让牛大力跑一趟,把坐镇庚字所的韩飞廉和住在旁边客店的权正银也叫来。
等人到齐坐到了厅上,秦林挥手让端茶倒水的丫环离开,然后开门见山的道:“刚才张家三位来访,给本官带来了锦衣卫指挥佥事的部照和协掌南镇抚司的委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陆胖子像个皮球似的从椅子上谈起来,眉飞色舞的道:“好哇,哥,你搞定张小姐啦?”
秦林愣怔了半晌,没好气的瞪了胖子一眼,淡淡的道:“我把部照和委札都退回去了。”
众人迷惑不解,只有徐文长嘴角抽动,脸色瞬间变得不好看了。
秦林说了说此事的节略:“张首辅想让王本固效犬马之劳,为他的新政摇旗呐喊;而本官认为权谋手段只能得逞于一时,唯有明正法纪、惩前毖后,方能整肃世道人心,使宵小有所畏惧,使正义得以伸展,真正为新政和大明江山华夏社稷保驾护航!”
人们睁大了眼睛,异口同声的道:“所以长官您……”
秦林微微一笑:“我告诉张家三位,本官和首辅张先生道不同、不相为谋。”
好一个道不同不相为谋!普天之下、六合之内,能对首辅帝师张居正说出这句话的,又有几人?
陆远志狠狠的吸了口气,又长长的吐了出来,口气从来没有现在这么正经:“秦哥,你确实傻到家了——但兄弟真的佩服你!就算革职查办,不当这官儿,兄弟回医馆做个小学徒,跟着你破大案、出远海、斗小鬼子,问心无愧,这辈子也值了!”
韩飞廉和牛大力什么也没说,只是啪的一下,极其用力冲着秦林一抱拳——他们心目中的这位长官并不是那种迂腐的所谓清官,他也会玩一点小手段小阴谋,他在官场上照样会收陋规常例,但在大是大非上他从来没有含糊过!
跟着这位长官办事,心里头不会犯堵、晚上睡觉踏实、到老了可以挺直腰杆告诉儿孙:爷活这辈子,没做过亏心事!
秦林笑着朝弟兄们微微点头,带着歉意对韩飞廉道:“只怕要连累韩兄了,不比陆、牛两位弟兄,老韩本来就是小旗……”
“长官说哪里话?若不是长官,韩某岂能做到百户官位?”韩飞廉哈哈一笑:“再说了,就算韩某被削职为民,还怕没有饭吃?长官偌大一份的家私,也尽够养活弟兄们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林被韩飞廉逗得一乐,从今往后,韩飞廉就和陆远志、牛大力一样,作心腹弟兄看待了。
“上国人物,果然忠诚义烈!”权正银双膝跪下,感激涕零的朝秦林一拜:“小可刚才还在想,张相既已给了五峰海商许多好处,咱海滨讨生活的小民百姓也不敢再和他老人家计较,老主公和十万军民的冤屈,只好等王本固死后请他在阎王殿上对质了,不料秦长官竟然如此相待,为我等、我等……”
权正银想到当年蒙受的冤枉和众多沿海百姓、海商家属的冤死,不禁涕泪交流:“无论能否将王贼明正典刑,今后我五峰海商不敢稍忘长官的大恩大德,权某这就替蒙冤枉死的海商弟兄和那十万百姓拜谢秦长官!”
秦林将权正银扶起,送到旁边坐下。
心头奇怪徐文长为何良久没有说话,便朝他看去,登时吓了一跳:乍一看徐文长什么事儿都没有,老老实实的坐在椅子上面,一声不吭;仔细瞧瞧,这老头儿左边眼睛闭,右边眼睛睁,鼻子歪着,嘴角抽搐,神情怪异到了极点。
秦林知道疯病之人不能刺激他,便小声叫道:“徐先生,徐先生?”
徐文长忽然像颗炮弹似的从椅子上蹦起来,跳着脚唾沫狂喷的乱骂:“哈哈,老子早晓得是这么回事,严嵩、徐阶、高拱、张居正,为政者无私德、为政者无私德呀!胡宗宪算什么,汪直算什么,那沿海的十万军民又算什么?徐文长,你看不透,你活该,狗肏王八蛋!”
老疯子一边跳脚乱骂,一边噼里啪啦的打自己耳光,把头发乱扯,脸色通红、双目血赤,神情如癫如狂。
“不好、老疯子又发疯了!”陆胖子和牛大力赶紧把他抱住,可徐文长疯了之后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牛大力天生神力,都有些捉他不住。
秦林赶紧让韩飞廉去叫李时珍。
不一会儿,老神医急匆匆的赶来了,叫牛大力摁住病人不要乱动,李时珍出手如电,几根银针从百会穴、太阳穴等处扎入,手指捏着针尾慢慢捻动。
大明神医的手段果然了得,徐文长的癫狂慢慢平复,不叫不闹,脸上的潮红逐渐褪去,眼神也从狂乱变得明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林见状大喜,原来李时珍连疯病也能对付。
孰料李时珍摇摇头,叹息道:“徐先生心疾顽固,老夫只能暂时压制,心病还要心药医,老夫能治身病却不能治心病啊。暂时就这样吧,让他休息一会儿。”
收了银针,李时珍摇着头离去,或许是触景生情吧:自己毕生蹉跎,到了晚年《本草纲目》终于出版,不负此生;徐文长是江南大名鼎鼎的才子,到老了却落得如此下场……
徐文长喘着粗气休息了一阵,站起来朝秦林拱手:“将军实不必如此,暂且答应张居正,再慢慢图谋王本固——咦,老头子小看了张相的权谋,协掌南镇抚司,嘿嘿,根本就不给咱们机会呀!”
锦衣卫内部北镇抚司主外、南镇抚司主内,南镇抚司是宪兵中的宪兵、特务中的特务,权力绝对不能说小,可它的职权只限于锦衣卫内部,秦林出任此职之后无法利用职权来对付王本固。
张居正一代名相,思虑周详,绝不可能轻易给秦林留下机会。
“直接公布王老贼的罪行?”徐文长说着自己就摇头,秦林已将那些书信罪证交由张紫萱带给了张居正,现在他手上没有确凿的证据了。
“要不……”徐文长无奈的道:“咱们慢慢想办法,总有机会对付老贼。”
“我怕,我等不及呀,”秦林嘿嘿一阵冷笑。
众人心头一凛。
秦林眼中厉芒如刀锋般闪过:“我怕王老贼死得太早!”
南京都察院左督御史王本固的府邸,前段时间沉寂了好些日子,被区区从五品的锦衣卫副千户打上门来,二品左都御史被打得鼻青脸肿,最后连个屁都不敢放,眼睁睁看着那嚣张跋扈的秦林扬长离开,这脸还丢得不够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非但原本依附王本固的门生故吏不大上门了,连王家的奴仆下人都自觉矮人一头,最亲近的那些个丫环仆人传出老爷万分沮丧、心如死灰的消息,更加剧了人们的猜疑——所有人都在寻思,王都堂是不是就快垮台了?
不过接下来王老爷经过一段患得患失之后,忽然就恢复了正常,而一个月之前张家两位公子的到访,更是起到了强心剂的效果。
尽管两位张公子的脸色很不好看,可他们离开之后王都堂就像打了鸡血似的精神亢奋,去都察院衙门坐堂抖威风,雷厉风行的召见门生故吏,到处拜访同年同榜的御史、给事和南京六部的尚书侍郎。
明眼人都看出来了,王都堂这下子是得了张相爷的支持,所以才重新抖起来啦!
于是王都堂府邸的大门前,又恢复了过去的门庭若市,在朝的清流官员、在野的儒林士子,一时间趋之若鹜。
这天几个豪奴又在门口耀武扬威,就见一位身穿布衣的年轻人不经通报,低着头就往大门走。
“喂、哪儿来的愣头青,横着乱撞,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几个豪奴嬉笑着围上去,嘴里骂骂咧咧的:“我家老爷一张片子,送你到应天府打个半死……”
等着拜见王都堂的门生故吏也嘻嘻直乐,准备看这傻小子出丑,也算替大伙儿解闷。
那人抬起头来,微微一笑。
“妈呀,是、是你!”刚才还耀武扬威的豪奴们,登时两条腿抖得像面条似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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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本固府邸正门台阶之上,秦林负手而立、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既没有滔天的杀意,也不像穷凶极恶之辈,偏偏门口那群豪奴一看清楚是他,就从仗势欺人的恶狗变成了被抽掉脊梁骨的癞皮狗,趴在地上不断的往后退、往后退。
几个登门拜访的文人雅士、清流官吏看得莫名其妙,互相搭讪着问:“这、这人什么来头?把王都堂的管家都吓得够呛呢。”
有位腰杆上晃晃荡荡挂着把剑、装作允文允武的书生跃跃欲试:“咱们要不要帮帮忙,也好在王都堂面上见个好儿?”
“等等,”老成些的朋友把他拦住,皱着眉头苦苦寻思:“好像在哪儿见过这年轻人……啊呀,是秦长官!”
秦字刚出口就不得了,一个个清流官员、文人士子像火烧屁股似的狼狈逃窜,本来围在门口的老大一群人登时作鸟兽散。
“什么秦长官,你们怕成这样?”那外地来的书生撇撇嘴,颇有些不以为然,哪知转瞬之间他的眼睛忽的一下凸出来,呀的一声咬到了舌头:“秦、秦长官,锦衣卫的秦阎王,我的妈呀!”
话音刚落,书生就连滚带爬的逃走,瞧他那张皇失措的样子,简直恨不得爹妈给他生了四条腿。
秦林蕲州破白莲教、斩黄连祖,兴国州破清量土地弊案、若干滑吏人头落地,扬州白莲教借漕银起事一案更是杀得南直隶人头滚滚,刚破的连环杀人案竟连刑部侍郎刘一儒父子都齐齐送命,秦林固然从未枉杀一人,所诛尽是死有余辜之辈,然而在外人看来他升官道路上诛戮之重,可以说一步一个血脚印。
受了秦林好处的张公鱼、王世贞、李肱、霍重楼等官,将秦林视为官场及时雨,他走到哪里,漫天乌云就变作普降甘霖;而嫉恨他、眼红他的人,则称他索命阎罗秦广王,是踩着无数颗人头升上高位的天煞星。
南直隶境内,属于和秦林不对付的派系的官员,无不谈虎色变,所以一听是他本尊到此,全都吓得屁滚尿流,落荒而逃。
官员尚且如此,那些个奴仆就更不消说了,掂量连自个儿主子都是打了白打,身为奴仆下人上去就更是白饶,只好秦林走一步,他们就连滚带爬的退三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林微笑着,一步一步缓慢的踱着步子,他既非武林高手,和正二品都堂比起来也不算什么达官显贵,可众多恶奴没有哪个敢上前阻拦,一个个低垂着头往后退,仿佛秦林身上带着某种无形的气场,强大的凛然之威,令他们不敢直视。
王本固终于得到消息,从后面小跑着出来了,看到秦林那双宛如幽冥地狱炼魂鬼火的眼睛,堂堂正二品左都御史竟没来由的心虚胆寒,目光躲躲闪闪,也顾不得自持身份,就色厉内荏的叫道:
“秦林,你不要欺人太甚!老夫已经替张相爷效力了,你可别干傻事!”
王本固为了自己一条小命,卖身投靠张居正,甘为江陵门下走狗,这件事本是不可为外人道的机密,但他实在怕极了秦林,惶急之下自己就叫了出来。
秦林走到正堂上捡中间一把椅子坐着,眼睛眯了起来,冷笑连连。
王本固正不知道他有何用意,看见秦林笑得诡异,便把左右奴仆喝退,本要挨着他坐下,被秦林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他又患得患失的隔了两把椅子,歪着屁股坐在下首。
“秦长官,咱们本来无冤无仇,何必苦苦相逼?”没有了外人,王本固赶紧下矮桩,放低了身段语重心长的道:“秦长官招抚那些海寇的事情也办完了,朝廷必有升赏,张相爷对您青眼有加,今后咱们化敌为友,以前有些误会,还望您海涵,海涵!”
张居正给王本固的信里面,也隐约提到看好秦林,意思是叫他和秦林拉近关系,今后同为相府门下的得力干将。
王本固也听说张紫萱和秦林关系匪浅,这年轻的锦衣卫副千户极有可能成为张居正的女婿。
王都堂只是因为怕死而向张居正摇尾乞怜的走狗,小命都捏在人家手心里,秦林则是首辅帝师的未来女婿,虽然目前一个正二品大员,一个从五品小官,可实际上两者的地位要颠倒过来。
因此王本固心中,实对秦林又恨又怕,半分也奈何不得。
果然秦林的神色不像先前那么阴沉可怕了,似乎和缓了许多,眼神也不像刚才那样冰冷严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好叫你晓得,”秦林慢慢揉搓着手指,“张相爷令兵部给我发来了锦衣卫指挥佥事的部照,另外,掌卫事刘都督也下了委札,委我协掌南镇抚司。”
张居正信中提到要提拔秦林的话头,王本固自是深信不疑,先是松了口气,继而隐隐感觉胸口犯堵:唉,有后台果然厉害!
秦林原本只是个从五品的副千户,离锦衣卫堂上官还差着好几级,这下可好嘛,非但勋官转实授直接升了指挥佥事,一跃成为居于锦衣卫系统指挥核心的堂上官,还协掌南镇抚司,手握重权。
若说不是张居正拿他当女婿提拔,岂能如此?立功再大,年未弱冠就以堂上官掌南镇抚司,再过几年大概要到指挥使的位置上了吧?
且张相爷年方半百、春秋鼎盛,据称身体极好,严冬霜雪天不戴貂帽,看样子再干个十年二十年也不成问题,刘守有屁股底下那个左都督掌锦衣卫事太子太傅的宝座,铁定替这位乘龙快婿留着的呀!
既然张居正已经封秦林这么大官儿,王本固觉得自己没事儿了——这个世上还有人能拒绝高官厚禄和如花美眷的诱惑吗?张紫萱那样的天姿国色,张居正的显赫权势,平步青云的升官之路……
任何人都绝不可能拒绝的!
所以秦林绝不可能违背相爷的命令继续和他王都堂作对。
“秦老弟真是少年得志,将来必是我大明朝的擎天玉柱、架海金梁,老夫是垂垂衰朽之人,张相爷和秦老弟一文一武、翁婿相得,辅佐我大明圣天子万万年!”
王本固不要脸的吹嘘着,心头实是羡慕嫉妒恨,迫于形势不得不装出高兴的样子。
秦林嘻嘻的笑着,笑容之中隐藏着浓烈的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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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先生才是了不起的人杰,”秦林戏谑的瞧着王本固,皮笑肉不笑的道:“连家岳都称赞王都堂心机深沉,说您老的鬼花样多得很呢!”
王本固心头一凛,听秦林亲口说出“家岳”,自然知道那是指的张居正,不过帝师首辅赞他心机深沉、鬼花样多,可不像好话吧?
“令岳他、他对老朽有所不满?”王本固登时心头惴惴,离席而起,低声问道。
秦林此前已从王本固的反应,知道张家三兄妹从自己那儿离开之后,还没有来得及到这里来,他心头登时大定,因为王本固绝对不会想到他怀着另外一个目的。
王本固作为反对新政的清流领袖,此前定然和张居正于朝政上多有争执,而这一次他完全是为了乞命而投入张居正门下,已失去了最后一点尊严,那么元辅少师张先生从京师递来的信、以及张家三兄妹的言语态度上,就少不得敲打他一番。
于是秦林隐晦提到张居正不满,王本固就吓得汗流浃背,赶紧追问情由。
秦林瞥了他一眼,不紧不慢的喝着茶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家岳叫我来问问你,既然有意效犬马之劳,却又在书信里面说得不尽不实?”
王本固愣住,脸色变得极为尴尬,暗自思忖连这个秦林都知道了,除了从张居正那里得到消息,他再没有别的途径。
正如秦林的猜测,王本固写信向张居正表示效忠的时候,并不知道张紫萱代表江陵相府和五峰海商有了密约,更不能肯定秦林就是张家未来的乘龙快婿、会把详尽的证据交到张居正手中,所以在那封信上对于自己做过的事情,也用了春秋笔法,遮遮掩掩的带过。
现在秦林既然称张居正为家岳,关系也就不言自明,张居正当然知道了王本固所作所为的详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所以王本固把张居正给他那封书信里面的言语在心里胡乱推敲,疑心生暗鬼,竟觉得果真如此,丝毫也没有怀疑。
“是、是下官一时糊涂,信中写得不尽不实,还请秦将军替下官指条明路!”王本固可怜巴巴的哀求。
“重新写一封信,把你二十年前的所作所为都写清楚了,然后本官按手中的证据一一对照,确信你这次吐了实话,”秦林阴沉着脸,居高临下的盯着王本固:“这样,家岳才能放心用你!”
张相爷啊张相爷!王本固哀叹不已,心说您有这想法,早说啊,反正我都要卖身投靠了,只有巴结讨好你才能保住小命,也不怕老着面皮再写一封信嘛。您派这位又凶又狠的女婿来,吓唬谁呢?
王本固根本不知道秦林已把证据全部交给了张居正,更不敢相信世上有人能置高官厚禄、如花美眷于不顾……
“张相爷救我我就能活,张相爷松手我就得死,罢罢罢,反正铁证如山都在姓秦的手里捏着,要整死我也不差这一封信,”王本固寻思着,提笔在纸上疾书,抬头就是首辅张老先生钧鉴。
秦林指了指题头:“这个写在上面,不太好吧?”
王本固以手加额:“下官糊涂了,糊涂了。”
知道这实际上是自供状,不方便提到张居正,他就换了一张纸,不再出现任何的名字称呼。
秦林站在旁边,时不时的敲一下桌子,催促他快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王本固进士出身,笔下如飞,登时洋洋洒洒就写了两大篇,基本上把当年“被人所愚”,冤杀汪直,诬陷胡宗宪的各项事情写清楚了,另外还替自己粉饰,说二十年来多么愧疚,想到沿海百姓遭受兵祸,就整夜辗转反侧之类的屁话。
还没写完,秦林就在他肩头轻轻拍了拍:“不错,不错。”
突然之间,他的手像闪电一样迅捷无伦的滑过,移到对方耳后胸锁乳突肌的内侧,狠狠往下一按!
王本固立刻感觉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漆黑,人事不省。
等他悠悠醒转的时候,惊骇欲绝的发现自己被捆得严严实实,半分也动弹不得,嘴里也堵上了一块抹布,出不了声音。
秦林则在布置着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比如这间正厅的门闩,不知道被他用什么办法拗成了两段,又搬了一把椅子放在大厅正中间的位置,刚才写字的那支毛笔打横别在椅背的花格子上,笔杆用活套松松的挂着根细而有韧性的丝线,两扇门也挂着丝线。
待看到秦林正把牵扯窗帘的绳子拆了下来,往大厅正中间的房梁上搭,王本固就本能的预感到了危险,可惜被堵住的嘴只能发出呜呜的叫声,根本叫不来人——奴仆们都被赶走了,老爷和秦长官密谈,谁敢来讨没趣?
“这么快就醒了?”秦林把绳子搭上房梁,底下拉了个活扣儿,双手摆弄着,满脸笑容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看看,看看,本官多体恤犯人啊,连自尽的绳索都替你准备好啦!”
王本固吓得脸色苍白如纸,浑身不受控制的哆嗦起来,嘴里发出呜呜的悲鸣,为什么、为什么,他心头不甘的嘶喊着。
秦林蹲在了王本固身前,饶有兴致的盯着他的脖子:“嗯,必须承认我骗了你,张相爷固然发来了部照和委札,可我拒绝了,因为我更想把你这家伙送上绞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是朝廷命官……”王本固竭尽全力才含含糊糊的吐出这几个字。
“不用替我担心,因为你是自杀的,”秦林笑嘻嘻的把那份写给张居正的自供状举到王本固眼前,“看,这像不像遗书?”
为了向张居正摇尾乞怜,王本固亲笔所写的自供状里面又是后悔又是遗憾,秦林若说这是遗书,恐怕没有任何人会怀疑。
王本固眼睛里已是充满了恐惧,比杀了他更加可怕的是,这份“遗书”里面将他当年干的祸国殃民之事尽数道来,那么如果被秦林杀死,所有人都会认为他是伤天害理、经不起内心折磨而后悔自尽!
他的清流名声将毁于一旦,他不仅从肉体上被毁灭,他的名声也全完了,身败名裂是最恰如其分的下场!
“害怕了吧?你有没有想到当年被你所害的沿海十万军民?”秦林的神色变得冰寒,双目中闪动的光芒,恰似来自地狱深处的炼魂之火,灼烧着王本固的灵魂深处,冷酷的声音带着裁决生死的力量,直击他的心脏:“是的,你应该恐惧,冤魂在地下等着你呢!“
英雄可以坦然赴死,因为他死得问心无愧;罪恶之徒则对死亡比常人更加恐惧,因为地下有冤魂等着他前去清算生前欠下的罪孽。
王本固的身子抖得像风中的树悠的,脚底下一张椅子已被蹬翻,旁边扔着写满字迹的两张纸、一支沾着墨汁的毛笔。
“老爷,老爷你为什么要寻短见哪!”丫环仆役们哭叫着把王本固放了下来,一探鼻子,早已没了生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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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环仆人们要不捶胸顿足的假哭,要么连滚带爬的跑去通知主母、少爷,还有的跑到应天府去报官,乱成了一锅粥。
有个三角眼的管家认得字,被好奇心驱使捡起地上的两张纸看了看,登时额角汗珠子就往下滚,赶紧趁人不注意悄悄揣进了怀中。
秦林尽数瞧在眼里,并没将他点破,只是不动声色的用眼角余光罩住这人,不叫他离开视线。
王本固老妻陪着儿子住在家乡,这里是些亲戚陪着,听说被当作参天大树的老爷突然去世,一个个如丧考妣的嚎哭着跑进大厅,声音虽大,却并没有流几滴眼泪——恐怕都是在担心这棵大树轰然倒塌,大伙儿将来只好树倒猢狲散吧!
有几个豪奴一边抹着眼睛假哭,一边替同样假哭的主家亲戚指认:“舅太公、侄少爷,就是这位锦衣卫的秦长官,上次殴打了老爷,这次又不知道怎么折辱,竟逼得老爷上吊自尽了!”
那舅太公、侄少爷立刻就同仇敌忾,气势汹汹的围上来,冲着秦林大叫大嚷:“锦衣卫就了不起?逼死我家老爷,就和你到京师告御状……”
“郎朗白日、湛湛青天,竟逼死正二品都堂老爷,还有没有王法了?”
秦林满脸的无辜,双手一摊:“刚才都听见的,王都堂自己心如死灰,倒是本官一直在劝他看开,最后本官告辞了,他自己从里头把门关上,想不开上吊寻了短见,怎么能怪到本官头上?”
“不可能,”亲戚们将信将疑,转而问那些奴仆和丫环:“有这回事吗?谁信这姓秦的能安好心?”
刚才秦林口气虽不怎么好听,倒确实是在劝王本固想开点,事关重大自然没有人敢当面撒谎,十多个丫环奴仆有七八个犹豫不答,也有三四个人慢慢点了点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是怎么回事?侄少爷、舅太公们打量着秦林,若说相信吧,姓秦的怎么会如此好心?不相信吧,丫环奴仆的表现又证明了一切。
众人正在纠结,街上传来了急促的鸣锣开道声,顿时松了口气,看样子是应天府尹来了,官面上的事情,还得官老爷来办嘛。
王世贞黑着张脸,那副表情简直就和刚从茅坑里爬出来一模一样,看到秦林也在这里,就勉强笑笑拱了拱手。
“王府尹,替我家老爷主持公道啊~~”舅太公带着哭腔迎了上去,他是南戏班子的铁杆票友,这句喊声的末尾,把水磨花腔的味儿都给拖出来了。
侄少爷则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我二叔死得冤枉,定是这姓秦的威胁凌辱,才逼得他老人家上吊自尽……”
王世贞的眼睛忽然瞪得老大,惊喜交集的道:“什么,你说什么?王都堂是自己上吊的?”
“说是这么说,也指不定是这姓秦行凶呢,”舅太公和侄少爷的声音都低了下去,明显没有自信,只是嘴里不放过秦林。
呼,王世贞长出一口气,掏出丝绸手绢擦了擦额角的冷汗,神情变得和缓了许多。
刚才王本固家报案的仆人没说清楚,只说都堂老爷死于非命,因为前一阵子闹过夜行飞贼,说是倭寇要找王老爷报仇,所以王世贞先入为主,第一个就想到是倭寇把王本固宰了。
管辖地面上发生正二品都堂老爷被杀的案子,足够骇人听闻,王世贞这应天府绝对算当到头了,是以他这一路上都在怨天尤人,叹息自己官运坎坷。
突然听说王本固是自己上吊寻的短见,王世贞顿觉满天乌云都散开了:管他是不是秦林逼死的,总之只要是自尽,就和南京城的地方治安没有关系,和他这个应天府尹没有关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白浩,你‘亲自’验一验,一定要把王都堂的死因‘好生’查清楚了!”王世贞说到亲自和好生的时候咬着重音,朝应天府总捕白浩使眼色。
白浩苦笑,明知道上司的意思是告诉自己“既然王家人自己都承认是上吊自尽,验尸就不要节外生枝”,可小小的不入流的总捕头,担得起正二品大员死亡案件的责任?
下定了决心,如果真发现什么疑点,是绝不能隐瞒的。
白浩特地趁秦林不防备,突然盯着他直视,然而秦林的笑容和过去同样坦荡,完全没有任何疑点,双目凛然有威,目光相触时甚至叫白浩眼角微痛。
“不像有什么古怪,至少杀人之后绝不可能如此正气凛然,”白浩思忖着,放了一半的心。
殊不知秦林心中的正邪之分,自有他的一套标准,虽然手握法纪,却不拘泥法纪:若要严谨按律法办事,身为大明锦衣卫,却有来自后世的记忆,利用现代的刑侦技术办案,那么试问他要严守现代的法律,还是按大明刑律?
唯有心中的正义才是始终不变,直视本心、代天行罚,像王本固这种人渣罪有应得,秦林完全无愧于心,杀得坦坦荡荡,杀得理所应当!
白浩不愧为应天府经验丰富的总捕头,一开始就很有条理的询问了目击案发的众位奴仆丫环,结果自然是异口同声的承认听见王本固和秦林对话,秦林告辞之后王本固从里面关上大门,又等了一会儿里面传来椅子倒地的声音,秦林趴在门缝上发出惊呼,撞开大门……
“既然如此,秦将军就更不可能是凶犯了,”白浩彻底放了心。
“本来也没非说他是凶犯嘛,但人总是他逼死的,大明律上逼人自尽也是有罪的吧?”舅老爷和侄少爷嘟哝着,从一开始所有在场奴仆都说老爷是自尽,打那时候起他们就没想过秦林会是凶犯。
秦林站在旁边嘿嘿冷笑,旁人只道他是哂笑所谓“逼死人命”的说法,殊不知他的笑容另有含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在他袖子里,有三团被捏得扁扁的,细而富有韧性的丝线,这种丝线极细而颜色半透明,拉在手中,站得稍远就看不分明。
秦林把被拗断的门闩上在门后的卡槽,两截丝线则打着松松的活扣,拴在门闩斜着的断面上,另一头捏在掌心。
那些所谓的对话其实是他自问自答,学王本固声音说的那句低沉含混,外面的仆人既站的远,又在心头先入为主,自然以为是他和王本固对答。
然后装出怒气冲冲的样子,告辞离开,走了几步手在袖子里捏着丝线用力一扯,门就砰的一声关上,看起来就像王本固从里面关的门,同时因为门合拢过程中门闩的指向角度发生了九十度变化,那丝线的活扣就从上面脱落下来,秦林轻轻松松就把丝线收回了袖子里面。
接下来就是椅子的机关了,那椅子事先用王本固的脚踩了几个脚印,放置则是椅背朝外,用双股丝线带住毛笔,别在椅背的雕花格子上。
等大门关上之后,秦林又拖延了一会儿时间,以便事后人们形成“王本固利用这段时间做好上吊自杀准备”的印象,然后用力捏着双股丝线一扯,椅子就倒了下来,等事后人们看见王本固上吊,自然就会把这声音想象成“王本固踩着椅子上吊,蹬翻垫脚的椅子,就此一命呜呼”。
感觉到椅子受力倒下的瞬间,秦林松开双股丝线的一端,另一端则飞快的收回袖中,轻轻别在椅背花格的毛笔失去了丝线的牵引,自然滚落旁边,再配合地面上那两页王本固受骗写下的“遗书”,场面自然得天衣无缝。
白浩摆脱了王本固家属的纠缠,开始和仵作一块儿检验尸体。
刑房司吏执笔填写尸格,那仵作大声禀报:“死者王本固,男,年五十八岁,身中面白微须,河北邢台人,现任南京都察院左督御史……死状双目暴突、舌头吐出寸许,颈下有缢沟一道、缢沟于颈后八字不交,按宋提刑《洗冤集录》,委实是自缢而死,并无差池。
又、查遍全身并无别处挣扎伤痕,银针探喉颜色不变,颜面窍孔无损,顶心百会处无伤损,下体粪门处无锐器伤……遍查全身各处不见异状,排除被凶犯挟持强行缢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林眯着眼睛听得津津有味,仵作的汇报无异于对他的称赞,比起他老人家,那些自作聪明的罪犯简直就是弱智、白痴啊!
目击者都声称王本固是自尽,验尸也完全证实了这一点,白浩冲秦林抱抱拳:“秦将军,刚才小人多有得罪,对不住您老。”
秦林笑笑,表示无所谓。
几个家属叫起来:“是他逼死我家老爷的,逼死人命不犯法吗?咱们要告御状……”
“不过,这里为什么扔着一支笔?”白浩一边说,一边打量着秦林的神色。
哦?秦林装模做样的在地上找了找,挠着头皮道:“不对呀,刚才这儿还扔着两张纸呢——对了,我记得是那个三角眼把纸藏起来了!”
王世贞闻言眼睛一睁,鼻子里一声冷哼。
三角眼管家无可奈何,只好把“遗书”交了出来。
王世贞接过去略看了看,立马就冷笑起来,眼睛望着天上连声道:“可笑啊可笑,原来王都堂竟是这般人面兽心,幸好死前最后一丝天良未灭……哼,死的好,死的好啊!”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264章张紫萱的疑问
王世贞这话可说的重了,身为正三品应天府尹,竟然以“人面兽心”四字品评正二品的左都御史,无论怎样都匪夷所思。
舅老爷、侄少爷睁大了眼睛,又气又急的道:“王府尹,您、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哼!王世贞拿着那“遗书”,捡了其中一段念道:“深悔二十年前求名之心太甚,为沽名卖直,欺心冤杀汪直,致令志士蒙尘、胡帅含冤,东南十年倭乱,沿海军民百姓无辜死者以十万计……二十年来痛彻骨髓,每夜辗转反侧不能安枕,耳畔似有无数冤魂嚎叫索命……”
念完之后,王世贞把王本固的“遗书”收好,这上面确实是王本固的字迹,也就成了他这个应天府尹赖以摆脱责任的宝贝,王都堂被冤魂索命而自尽身亡,就和应天府没有关系了嘛。
王家上下人等则听得张口结舌,舅老爷、侄少爷这些官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老半天连个屁都放不出来,只是看那藏起遗书的管家。
三角眼管家哭丧着脸:“小的、小的见老爷遗书上话头不好,想拿回去给主母和少爷……”
唉——官亲们长长的叹了口气,暗道老爷如此作为,岂不成秦桧了吗?
几个服侍老爷的贴身丫环小厮也窃窃私语:“怪不得前些天老爷半夜睡不着觉、做噩梦惊醒,原来是冤魂索命啊!”
秦林站在旁边一言不发,冷眼瞧着这一幕,心头大快:像王本固这种坏人,光杀了不管事,别人还拿他当清官看待;就得把他的罪恶暴露于全天下人的眼前,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混账王八蛋为了求名、为了升官,做了什么样的坏事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作恶之人身死名灭,所犯之罪大白于天下,正义得以伸张,罪行受到惩罚,叫那些和王本固居心相似的人想到前车之鉴就心头有所畏惧,秦林虽未能让朝廷对王本固明正典刑,但他秉持本心代天行罚,效果实与明正典刑无异。
那舅老爷、侄少爷见秦林黑着脸站在旁边,只道人家还在记恨刚才的事儿,知道他老人家曾替死对头刘一儒家封存财产,乃是南京城里有名的“以德报怨秦长官”,便互相看了看,上前弯腰行礼:
“刚才咱们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秦长官大人大量,还请您海涵。我家老爷实是咎由自取,但是您看,府里头这些个下人奴仆……”
秦林笑笑,先问王世贞:“应天府这边?”
王世贞摇了摇头,他只要置身事外,可管不了后面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
秦林就叫白浩带的衙役先把阖府上下人等看住,再让人去叫自己的锦衣卫弟兄过来。
达官显贵犯了事儿,管家奴仆们往往卷堂大散,席卷了钱财悄悄跑路,家生奴才还好一点,那些自投为奴的几乎必跑无疑,主家既已失势,哪里禁止得了?
王家就有不少奴仆准备偷了钱财再脚底板抹油,听到秦林这么说,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张紫萱从秦林府邸回到住处,就怔怔的坐在床上发呆,清泪从凝脂般细腻的脸蛋儿上滑过,心中实是委屈得不行:秦林,你干嘛这么执拗?简直和爹爹一个样儿,又臭又硬!你就不能暂时放王本固一马,咱们今后慢慢想办法对付他吗?
想到爹爹在给秦林信上的暗示,和三哥张懋修几乎是直接提亲的点明,依然遭到了的秦林拒绝,张紫萱就更是柔肠寸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是相府千金,从小就没有受过这么大委屈,心中已把秦林翻过来覆过去的埋怨了百十遍:呆子啊呆子,便是你必要置王本固于死地,岂不闻疏不间亲,要是咱们成亲,夫妻同心来对付他,难道爹爹不帮自己女儿女婿,偏要助一个外人?
“呀,怎么还想和他成亲的事情?”张紫萱脸蛋儿就红了,暗骂自己不争气,本想发誓永远不和秦林见面,可回忆月夜泛舟、燕子矶诗会、甘露寺焚香拜天地的林林种种,却又硬不下心肠,一时痴了。
两位兄长见妹妹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又红着脸如痴如醉,两个都白愣着眼睛不知所措。
这个妹妹向来聪明多智,父亲都评价她不输男儿,焉知这次竟会闹到如此田地?
“三弟,你也忒心急了,哪有兄长替妹妹提亲的?”张敬修埋怨弟弟,女方提亲而被男方拒绝,天底下的女子还没几个能坦然承受的。
张懋修愁眉苦脸的:“我看秦兄弟对妹妹也很有点意思啊,谁想到这家伙太过执拗……再说,我也没直说啊,也就隐晦的点了下。”
张敬修把弟弟瞪了一眼,心道你那还不叫直说,难道非得像媒婆那样说“舍妹芳龄二八体貌端方贞静贤淑愿择君为佳婿”才叫提亲?
呼——长出一口气,张敬修苦笑道:“三弟,看来父亲大人和咱们都小瞧了秦林啊。”
张懋修睁大了眼睛,张紫萱也抬起头,颇为诧异的看着哥哥。
“你们毕竟年纪轻,大哥是过来人,有的事情比你们看得清楚,”张敬修看了看妹妹,又摇头苦笑:“恐怕咱们直接提亲,不谈别的事情,秦林早已应承下来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张紫萱脸蛋越发红了,眼睛里的迷惘却消失了不少,斜飞入鬓的修眉微微挑起:“大哥的意思是?”
“小妹不觉得我们这样做,看起来像是拿婚事和他做交易吗?此人外圆内方,心性非同凡俗,自然不肯接受,但你们快步走了,愚兄稍慢了一步,看见他望着小妹的背影颇有不舍之色呢!”
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卿如何不丈夫,张紫萱伤心而去时,秦林何尝不知道这位相府千金的情意?
听大哥如是说,张紫萱的气色立刻好了不少,灵动的眼睛里闪着光晕。
“嗨、我真是个笨蛋!”张懋修扯着头发,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实际上张居正本人并没有拿女儿婚事和秦林做交易的想法,他身居首辅帝师之位,完全没必要拿独生女儿和一个锦衣卫副千户做什么交易,以他看来,保下王本固为己所用根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而提拔秦林一则是酬功、二则是种补偿。
而书信中隐晦提到亲事,则是张居正实有意替心爱的女儿择婿,前次有点中意的刘戡之竟如此不堪,张居正也闷闷不乐,因这次是女儿自己中意的,他这个做父亲的也就顺水推舟,想把秦林调到京师任职,亲自考察考察此人到底配不配得上自己的宝贝女儿。
哪知秦林拒绝了官职、一心要诛戮祸国殃民的王本固,张懋修生怕他就此和父亲闹翻,急切之下点明择婿一事,倒好像拿张紫萱的婚事来做交易一样,反而弄巧成拙,激得却秦林当场回绝。
瘪着嘴、皱着眉、低着头,张懋修赔笑道:“我有罪,我悔过,我对不起小妹!”
“好了啦,就三哥多嘴!”张紫萱破涕为笑,抿着嘴儿双眼弯弯,脸庞虽挂着泪痕,却已春回大地百花盛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心情顿时暴雨转晴,相府千金恢复了自信,双眸重新变得深邃而明亮。
忽然她神色一滞,以手加额:“糟糕,咱们耽搁这么久,还没把和秦林谈崩的事情告诉王老贼!”
张懋修、张敬修两弟兄顿时张大了嘴巴:从秦林家回来就只想着怎么劝伤心欲绝的小妹回心转意,却下意识的忘了王本固那茬事儿。
“哎哟不好,秦林那家伙,从来都是说干就干的性子啊!”张懋修一拍大腿,急匆匆的就往外走,张敬修和张紫萱也紧随其后。
他们乘着马车走到王本固府邸所在的大街上,老远就看见大门口站着不少人,街坊邻居围着议论纷纷,立刻就知道不妙,下车一问,就知道王都堂已经自尽身亡了。
走进府内,有人正抬着棺材往里走,王本固则陈尸大厅之上,应天府尹王世贞和许多捕快衙役都在旁边,秦林则没事人儿似的指挥校尉替王家封存财产。
两兄弟瞪了秦林一眼,情知和他脱不了关系,先去问王世贞事情的缘由,看明面上秦林有没有牵扯其中。
丽质天成的张紫萱,即便面若寒霜也美得众人不敢仰视,她走到秦林身边,也不搭话,抓着他胳膊就拉到一旁。
惹得王世贞、白浩等人肚子里好笑:秦长官不晓得欠了多少风流债,徐大小姐是不消说了,连这位相府千金也和他不清不楚的。
张紫萱娇嫩若凝脂的脸蛋儿上泪痕虽已擦掉,双眼尚留着红肿的痕迹,秦林见了心头免不得一痛,目光中多了几分怜惜之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张紫萱心头一喜:哼,原来你心中毕竟还是有我,还以为……
她不动声色,仍然板着脸,冷冰冰的道:“王老儿是你杀的?”
秦林点点头:“没错。”
幸好你没骗我!张紫萱瞥了他一眼,倒是不介意秦林杀掉王本固,她父亲张居正身居首辅帝师之位,早知为政者无私德,很多时候朝堂之上一句话就能决定千千万万人的生死,秦林杀个把人又算得什么?
所以她只是没好气的问道:“手脚干不干净?”
这话问得不像相府千金,倒和绿林瓢把子差不多,秦林坏笑着点点头。
抿着嘴,低着头想了一会儿,张紫萱抬起头,目光迷离的瞧着秦林的眼睛,“不准撒谎,老实告诉我,刚才如果没提王本固的事情,只提家父要‘考察’,你去不去京师?”
“求之不得。”秦林实话实说。
“傻子!”张紫萱撇了撇嘴,眉宇间已有盈盈的笑意,也不告辞,回头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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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敬修、张懋修向应天府尹王世贞询问案情,王世贞有心攀附张居正,对两位公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得知王本固是“畏罪自尽”,两兄弟同时微笑起来,却又担心在父亲那里怎么交待——秦林瞒得过天下人,但绝对糊弄不了张居正,如果首辅帝师铁了心要整治谁,还需要证据吗?
忽然看见妹妹已走出大门,他俩赶紧告辞追了上去。
刚才在秦林面前笑容如花的相府千金,这时候绝美的脸庞已罩上了一层冰霜,眉宇间尽是忧愁之色。
“是秦林做的?”张敬修压低了声音。
张紫萱轻轻点了点头。
张懋修回头看了看台阶上的秦林,心头五味陈杂:“他倒是敢作敢当,可父亲大人那边,咱们怎么交待?”
张敬修也眉头大皱,多年不见,此次进京会面感觉父亲的脾气越发大了,坊间也讥评他自从丁忧夺情之议与众多官员交恶以后,性情越来越偏恣,提拔贬斥朝廷一二品大员也多由个人爱憎出发,以致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一次秦林忤逆他的意思,会不会触发老人家的雷霆之怒?
“两位兄长,”张紫萱突然深深一揖:“为小妹之事,又要劳你们受千里奔波之苦了。”
“这是又何必?”两弟兄赶紧把妹妹扶起来。
张懋修正色道:“妹妹说差了,秦林也是三哥我的朋友嘛。”
“套车回去,”张敬修直接吩咐车夫:“准备好,咱们再上京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徐文长得知张居正要保王本固之后,立刻发了失心疯,被李时珍救醒之后,心头仍堵得难受,于是袖子里笼了几块碎银子,独自前往酒楼买醉。
举杯浇愁愁更愁,最醇厚的绍兴女儿红也浇不化心中的块垒。
曾几何时,他也曾才华横溢年少轻狂,也曾独上高楼把栏杆拍遍,做着一剑光寒十四州、一身可当百万兵的绮梦,文要学文丞相于阁部,武要学李卫公岳武穆。
自负经天纬地之才,胸怀定国安邦之志,投入总督浙直福建军务胡宗宪幕府,年纪轻轻便身居总文案之职,多少总兵、都指挥使见了面都恭恭敬敬道一声徐先生,拿他做军师看待。
他也不负众望,设计招抚五峰船主汪直,一举可平定东海,再借五峰船商之势压制真倭和佛郎机人,岂不像北方的辽东三卫、湘西的众多土司一样,为大明再添一道海上长城?
孰料素有清官之名的监察御史王本固为了沽名卖直,为了成就一己功名,竟罔顾事实上本必要斩杀汪直,并污蔑胡宗宪收受贿赂通倭卖国,一时间风云突变,清流言官像疯狗似的群起而攻之……
毕生大计,毁于一旦,不但其后胡宗宪又被栽上“严党”的帽子含冤入狱最终死于狱中,他徐文长也从江南第一才子、神机妙算的总督幕府军师,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通倭卖国”、“劣幕”、“严党”的帽子一顶接一顶的扣到头上。
一身潦倒的回到绍兴家乡,汪直被杀之后的东南十年倭乱、无数百姓死亡的消息,仍像重锤一样敲打着徐文长的神经,每次听到哪里被倭寇进犯、军民百姓死伤的消息,他的心脏就为之一颤。
最终,嘉靖四十年倭寇大举进犯浙江,徐文长家乡二十里外的一座渔村也遭到了袭击,当他在那里看到无数身首异处的尸体,尤其是一具孕妇尸身胸腹处被剖开,鲜血淋淋的惨状终于压垮了他紧绷着的神经,对着天空一声惨叫,江南才子徐文长,从此变成了如痴如狂的老疯子。
二十年过去了,踩着百姓尸骨往上爬、用无辜者的生命来沽名卖直的王本固,依然享受着“清廉刚正”的美名,即便是徐文长心目中的偶像,替胡宗宪平反、并按当年招抚汪直的套路完成俺答封贡的当朝首辅张居正,也不得不保住王本固,利用他在清流中的号召力,替改革新政摇旗呐喊保驾护航。
“为政者无私德,慈不掌兵,大道之下众皆蝼蚁,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酒楼之上,徐文长喝醉了胡言乱语,一杯接一杯的将最烈的酒灌下喉咙,声音虽低,却是泣血的呢喃:“严嵩、徐阶、高拱、张居正,你们都看透了,我徐文长看不透,所以我是老疯子!王本固,老王八,你比老疯子聪明,你清正廉洁,你流芳百世!”
酒楼上的酒客都远远的躲着老疯子,众人都知道最近金陵城中风头最盛的秦长官,已将徐老疯子请去做了幕宾,酒保倒也不敢赶他走,可听得他骂奸相严嵩也罢了,似乎连当朝首辅张江陵也含在其中,不禁人人脸上变色,唯恐避之不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怎么他连王都堂都骂起来了?王老先生清名享誉二十余载,可是位大大的清官哪!”一位青衫书生小声问着旁边的中年文士。
那中年文士撇撇嘴,不屑一顾的瞥了眼徐文长:“失心疯的人,谁知道他骂的什么?哼,当年他和胡宗宪受贿通倭,王老先生忠心耿耿,自然上本弹劾,所以他才记恨到现在吧!”
胡宗宪虽然由张居正平反昭雪,但汪直和徐文长乃至更多抗倭将领至今含冤莫白,王本固则人前人后装出清正廉洁的模样,是以人们口中所说的,距离事实真相怕不有十万八千里。
徐文长虽疯,耳朵并没有聋,听到别人的对话,他心头像刀扎一样的疼,就算最浓烈的酒,也无法麻醉内心深处的痛苦。
“徐先生、徐先生,”伴随着咚咚的脚步声,韩飞廉气喘吁吁的从楼梯上到了二楼,望见徐文长就是一喜:“快、快跟我走!”
“去哪儿?”徐文长醉眼惺忪。
“王本固府邸,”韩飞廉喘着气,他跑得太快又累又渴,抓起桌上的酒就喝,没想到这酒太烈,登时搜肠刮肺的咳嗽起来:“咳咳,王本固当年欺心污蔑胡大帅、冤杀汪直的事发了,咳咳,他被冤魂索命,彻夜不能安枕,已经畏罪自尽啦!”
啊?徐文长立刻张口结舌,继而将酒碗往下一摔,愣怔半晌才以细微不可闻的声音叹道:“好一个嫉恶如仇的秦长官……”
他将一小块碎银子扔给酒保,便随韩飞廉匆匆而去。
青衫书生和中年文士闻言张口结舌,别的酒客也议论纷纷,都说王都堂素来清名卓著,怎么会做出这般事来?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立刻人们就一窝蜂的涌下楼去,往王本固府邸前去看热闹。
徐文长和韩飞廉早就跑没影儿了,众茶客赶到王家大门口一看,哟呵,好多锦衣校尉和应天府的衙役进进出出,门口围着看热闹的街坊邻居是人山人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打听,所有的人都是异口同声:“王本固当年欺心作恶,害死东南沿海无数军民,冤魂找他索命,走投无路只好自尽啦——什么,你要问是真是假?哈哈,刚才应天府尹王老先生都把他遗书当众念过了,还能有假?”
刚才还替王本固说话,赞他是个清官的中年文士立刻把大腿一拍,瞋目骂道:“王老贼欺世盗名,真是无耻之尤!哼,不怕你暗室欺心,自有那神目如电,老贼果然不得好死!”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画虎画皮难画骨啊!”青衫书生也叹息着点点头,“王老贼假仁假义一辈子,最终身败名裂,想那孽镜台前无好人,真叫个假忠虚名带不走,一生唯有孽相随,又是何苦来哉?”
心目中的“清官”突然变成了欺世盗名的险恶之辈,人们叹息着、怒骂着……
进到府中的徐文长则是另一番光景,他没有理会任何人,跌跌撞撞的走到停着棺材的大厅上。
棺材里头王本固痛苦不堪的面容,对身死名灭的恐惧仿佛就写在这张扭曲挣扎的脸上,更何况临死前王本固心头很清楚,枉死城中有十万冤魂等着他前往对质……
“王老儿,你没想到这个世上竟然还有人能够不畏权势、不贪富贵,秉持本心代天行罚吧?”徐文长俯下身去,在王本固的耳边低低的述说着,只觉二十年来心头从没有今天这么畅快:“我只说天地无眼、错堪贤愚,鬼神有私、忠奸不明,没想到你一生欺世盗名,到如今却身败名裂,果然天道好还、善恶有报!”
众人都知道徐文长是老疯子,只当他发疯,见他并没有做出太过分的事情,倒也无人理会。
徐文长突然挺直了身子,仰天大笑三声,又俯首大哭三声。
陆胖子朝牛大力使个眼色:“老牛,该你上了,我去叫师祖来,看样子老疯子又得扎几针。”
孰料徐文长一溜小跑走到秦林身前,砰砰砰连磕了三个响头,秦林赶紧扶他站起来,身上虽然酒气很重,却心明眼亮神情自然平和,一点儿也不疯了,看上去比谁都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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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秦林拉到旁边,徐文长也没问是不是他下手杀的王本固,直接就道:“张江陵想收王老贼为门下走狗,俗话说打狗还看主人面,长官诛戮罪魁自是替天行道,可怎生过得了当朝首辅那一关?”
久居相位的江陵帝师张居正绝对不容易糊弄,身处朝堂之上,行事自与常人不同,他要收服王本固,结果秦林走了一趟王本固就上吊自杀了,在张居正眼中这件事根本就不需要证据,首辅帝师的怒火将直奔秦林而来。
秦林皱了皱眉,他虽与张居正所行之道不同,却也无意与其对抗,“先生有何良策?”
“老头子有上中下三策,不知长官想听哪种?”徐文长眼睛里闪着狡诈的光芒,当年总督幕府里面神机妙算的军师,又回来了。
“从上策说起吧。”秦林肚子里暗笑,还上中下三策呢,果真有点算无遗策的味道。
徐文长面带笑容侃侃而谈:“长官与徐大小姐交情匪浅,这上策就是迎娶国公之女,张江陵虽权倾天下,南京城内外却是魏国公一言九鼎,长官只需脱离锦衣卫调入南京大营,得一正三品指挥使直如探囊取物,积功迁转,以长官之才具于而立之年做到都督佥事,不惑之年加太子太保,应非难事。”
都督佥事是正二品武职大员,太子太保更是从一品的太子三师,在大明官场中已是金字塔极高处的职位,徐文长说来却分毫也不当回事——秦林如果做了徐家的女婿,有魏国公这个老泰山鼎力相助,从正三品指挥使做起,二十年间做到如此高位并不是天方夜谭。
但是秦林想了想,心中已否决了这个“上策”。
作为刑事侦查人员,他在后世只接受过相当简单的军事训练,自问并没有戚继光、俞大猷那样的本事,如果调入朝廷经制大军,就放弃了刑侦的本行,升官主要得靠魏国公的裙带关系,这就没多大意思了。
徐文长察言观色便知秦林心意,笑了笑又道:“老头子的中策嘛,便是和黄公公、霍司房商议,暗中托庇于冯保冯督公,甚至调入东厂任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哦?秦林眉头一挑:“冯保不是张居正同党吗?”
“一个内阁首辅、一个司礼监掌印太监,就算亲如兄弟,到头来终究貌合神离,”徐文长拈了拈花白的山羊胡子,“当初他们携手对付前任首辅高拱,所以结成联盟,现在两人的位置都已坐稳,内廷外朝之争必将潜流涌动,明面上自是精诚合作,暗地里还是要互相掰掰手腕的。像招抚五峰海商一事,有长官您去就尽够了,何必再派个霍重楼?分明就是内廷在和外朝争功。”
徐文长说的很有道理,张居正和冯保自始至终都是盟友,但他们同时也在互相争夺同盟的主导权。
在万历帝初登基的一段时间里,毫无疑问张居正牢牢占据主导地位,他用一个“高拱有废立之心”的传言,就把李太后和冯保吓得够呛,驱逐高拱、自任首辅之后,更是威福日盛,但有军国大事,李太后动辄便叫“听凭张先生处置”。
但时间日久,李太后、冯保等人逐渐会发现大明朝稳固的制度使得外朝文官并不会对他们形成实质性的威胁,对张居正的倚赖便会渐渐减退,争夺同盟主导权的想法就开始占据上风了。
如果这时候秦林投入冯保麾下,想必对方一定会对他委以重任吧,而且厂卫一体,秦林的刑侦手段仍有用武之地。
“不好,本官虽与张首辅道不同不相为谋,但本官的道和他的道并非水火不容,如非万不得已,不必和他作对。”
秦林结合后世的经验,认定张居正的新政不能达到理想的效果,最终难免人亡政息;但清量田亩、抑制兼并、追缴官绅积欠、减低百姓负担的政策,促成俺答封贡、调戚继光编练装备大量火器的新式军队、隆庆月港开海等等举措,都是被历史证明的英明决断,卓有成效的促成了万历年间大明朝的中兴之势。
再者,记忆中冯保似乎下场也不大妙……
“有没有更好的方法?”秦林挠了挠头,“请先生把下策也说一说吧。”
徐文长点点头,似乎早已料到了秦林的选择,“下策嘛,也很简单。试问张居正想保住王本固,所为何事?也不过利用王老贼的清流影响力,替他的新政摇旗呐喊,减少来自清流的攻击,假如我们也能做到这点,他又何必非得保住王本固?不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林眼睛一亮,赶紧追问:“不过什么?”
徐文长似笑非笑的看了看他,颇为促狭的道:“张江陵才干为大明朝历代首辅第一,这脾气嘛只怕也得排第一,自丁忧夺情之后越发独断专行,将尚书侍郎都如奴仆般呵斥,长官虽能在某些方面做出补救,可忤逆了他的意思,还得有人在张相爷面前代为转圜,才能逢凶化吉。
唉~~可惜长官叫那位相府千金伤心欲绝,她必不肯替咱们做这件事,所以老头子的这个办法虽好,也只能算下策了。”
就算秦林脸皮极厚,此时也少不得老脸一红,讪笑道:“那也未必吧……”
徐文长大笑,一揖到地:“长官果然尽得风流!常因酒醉鞭名马,惟恐情多误美人,长官信乎哉?”
距离南京都察院不远的一座府邸,乃是副都御史耿定向的宅子,书房之中,这位正三品大员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停的转着圈子,时不时的长吁短叹。
左都御史王本固死了,是上吊自尽的,留下的遗书居然说当年为了沽名卖直、为了升官,上奏冤杀汪直、污蔑胡宗宪,害得东南十年倭乱,牺牲十万军民!
“天哪,王兄你好糊涂!”耿定向简直欲哭无泪了,你老人家自己要死就死吧,何必爆出这么大一桩丑闻?岂不是连累大伙儿吗?
虽然没有参与当年那桩烂事,可清流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王本固是他们这群清流言官的扛把子、旗杆子,无论朝堂、士林还是民间提到他名字都竖起大拇指道一声“好个清官”,借着这清官之名,胡乱上折子参奏别人,只说你是忠心耿耿,犯了什么错儿,也只是一时失察,当真便如护身符似的,无往而不利。
可现在王本固竟在死前自承其罪,把清流言官沽名卖直的老底子都给翻了出来,这不是把大家伙儿捞取功名的路子都给挖断了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身为清流旗杆的王本固这一倒下,连带着都察院里头人心惶惶,王本固和耿家兄弟这一派本就和新政有点过不去,张江陵会不会借此机会,伸手给他们狠狠一击?
耿定向郁闷得不行,暗骂王本固死了都要害人,自己交友不慎,摊上这么个傻瓜。
可怜王本固身死名灭就算了,连往日的盟友都拿他骂个狗血淋头,真叫个遗臭万年。
监察御史陈可礼、给事中胡静江等门生故吏面面相觑,见老师这幅样子,他们也愁眉不展,平日里大家伙儿互相吹嘘,你是孤高清介,我是社稷之臣,王本固就是他们的核心,没想到现在竟然成了十年倭乱的元凶罪魁,岂不叫人无地自容?
“老爷,老爷,”管家从外面小跑着过来。
“什么事?”耿定向大皱眉头,“不是说了这会儿不见外客吗?”
那管家附到他耳边低低的说了两句,耿定向立刻眼睛睁大:“快、快请!”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王本固一案中的关键人物,锦衣卫副千户秦林。
秦林昂然直入耿家府邸,这一番耿定向不比以往了,满脸堆笑的迎出来:“秦长官大驾光临,弊草庐真是蓬荜生辉啊——快快快,替秦长官奉茶,泡我书房那盒新到的庐山云雾茶!”
耿定向也是个假仁假义的清流,但手上还没有王本固那样的血债,前倨后恭只因时势剧变他进退失据,又怕秦林出什么幺蛾子整治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现在的耿老先生已是气焰顿消,可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秦林迟疑不言,看了看陈可礼、胡静江等人。
耿定向立刻挥手叫门生暂且退下。
秦林哂笑着,从怀中取出几封书信,递到耿定向手中。
耿老儿一看,立刻全身巨震面色苍白如纸,手不停的抖起来:几封书信尽是他和刘一儒、王本固的文字往来,里面很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鬼名堂……
秦林与他密谈了半个时辰才离开,耿老先生亲自送到了大门口,这位副都御史把腰呵得很低,脸上的笑容异常谄媚。
第二天,南京城中就发生了一件奇事:王本固死后自曝其罪,所以以前的门生故吏都惶惶不可终日,停着棺材的王家,连鬼都不上门。
偏偏清流言官的第二号人物,副都御史耿定向大张旗鼓的去了王家,他的作为更是稀奇,先在灵前大哭一场、又助了二百两的丧葬银子,最后却抽出宝剑将衣袍一角割下,扔在灵前。
“王本固,你我本属同僚之谊、朋友之义,但你沽名卖直、欺世盗名,实在天理难容!”耿定向义正词严,雪白的浓眉倒竖、眼睛睁得溜圆,简直就是包龙图灵魂附体,指着灵牌声如洪钟的怒道:“从此咱们割袍断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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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定向和一个死了的王本固割袍断义,在明眼人看来当然滑稽之极,试问为何王老儿生前你们俩好得蜜里调油,收了许多门生故吏,一块儿结党营私,直到他身死名灭,你才突然和这么个开不了口的死人翻脸?
不过,绝大多数人并不这么看。
这个时代,舆论牢牢的把握在士林清流手中,比如严嵩是个奸臣,天下尽人皆知,可扬州府兴化县前湖村的张老实,一个大字也不认识,连县城都没进过几趟,更别提读朝廷邸报了,他咋知道有个奸相严嵩,咋知道严嵩拿金子打夜壶,拿银子做净桶?
哦,张老实是听村口开的私塾李秀才说的,在前湖村,识文断字的李秀才那就是村里的文曲星哪,他说的话,那是万万不会有假的。
李秀才又是从哪儿知道的?县学教谕赵举人告诉他的。
赵举人的消息来自南京国子监的齐监生,太学、国子监的风向,则从来紧跟着翰林院和都察院……
不还有说书先生和南戏班子吗?嗨,说到底书段子和戏文,还是王世贞们编写的呀!
耿定向自己身为南京都察院副都御史,弟弟耿定力是京师都察院佥都御史,王本固死后清流言官里面就属耿家兄弟门生故吏最多,可谓登高一呼群山响应。
所以他的举动虽然滑稽可笑,半分也瞒不过有心人,但是无论朝廷、士林还是民间,都异口同声的赞他老人家所作所为堪比管宁割席,实是清操高洁,尤甚辽东冰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原属于王本固的门生故吏,也渐次投入耿定向门下,本来王、耿就是一党嘛,也算不得改弦更张,那是一点儿也不会脸红害臊的。至于那位倒霉催的王都堂——嘿,您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啊,咱都装着不认识呢!
王本固虽然死得突然了点,前面有夜行人闯入、王老儿夜不能寐做铺垫,中间有若干目击证人证明他是自杀,后头还有那份亲笔所写的遗书,被想摆脱责任的应天府尹王世贞拿着当众大声念,“畏罪自尽”的结论完全就是铁证如山。
当然官场上仍有人怀疑秦林,只不过终究无法推翻这般般铁证,也只能在心里疑惑一下:咋王本固早不死晚不死,锦衣卫秦长官上门他就死了?莫非秦某人果真是地府里的勾魂无常、索命阎罗,走到哪里就把杀气带到哪里?
朝廷圣旨发下来了,内容和张紫萱给秦林看的底稿一字不差,除了褒扬瀛洲土司金氏慕我王化千里来归的耿耿忠心之外,又在杭州开放海禁,重设市舶司和提督市舶太监。
霍重楼和黄公公两位,脸上真是喜形于色,他俩一个接的东厂公文,从司房升了领班,一个是奉了司礼监的调令,出任杭州提督市舶太监。
朝着秦林深深一鞠躬,霍重楼感慨万千:“老霍在东厂蹭蹬二十年,只得一个档头,自打认得秦长官,由档头而司房、由司房而领班,都是长官所赐!”
黄公公更是乐得嘴都合不拢,他是宫中半红不黑的一个低品太监,现而今一跃成为提督市舶太监,掌握海关大权,虽说权柄连司礼监、御马监那些老公公的小手指都比不上,可架不住市舶司油水大啊!
在这里捞上几年,若有心巴结上进就回京师,给冯保重重的送上一笔,还怕没有好位置吗?要是几年后功名心淡了,就在江南花花世界终老,置办良田美宅、美姬歌娃,那也舒服得很呐。
“秦长官,小的能有今天都托了您老的福,小的在杭州替长官立长生禄位,”黄公公趴下去朝秦林磕了两个头,才笑嘻嘻的爬起来。
旁人见了觉得诧异,提督市舶司太监虽和司礼监秉笔、御马监掌印这些大太监还差得远,可也是了不得的大人物了,往杭州城里一放,知府、布政使都要让他三分,何以像奴仆跪主似的朝秦林一个锦衣卫副千户磕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从京师出来传旨的中使却是晓得内情的,一个个看着黄公公羡慕嫉妒恨,眼睛里都快冒出火来:要是咱家也能弄到个提督市舶司来做做,莫说给这位秦长官磕两个响头,哪怕把脑袋碰个血窟窿也愿意啊!姓黄的咋这么好命,碰上了及时雨秦长官?
“黄公公,你这可折杀下官了,”秦林一边笑,一边把黄公公扶起来,“将来下官还有事情,得求到公公您门下呢。”
黄公公把胸脯拍得山响:“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咱家皱一皱眉头,就不是人生父母养的!”
瀛洲土司副长官权正银也挺高兴,朝廷不仅履行了承诺,开放了杭州港的海禁,还派遣和秦林交情匪浅的黄公公来做提督市舶太监,这就是张相爷有意行个方便,给五峰海商创造良好环境嘛。
在这一点上,司礼监冯保和内阁张居正的利益是站在同一边的。
当年嘉靖年间全国设立了不少银矿监、税监、市舶太监,都是内廷派太监前去征收税赋,当然这些太监也会贪污受贿,但总的来说贪墨五成,还剩下五成送往朝廷嘛。
可权贵官商们不乐意了,这些税监都是在他们身上拔毛啊,于是清流言官一再上奏,以“扰民”、“贪墨”为理由,逐步将其取消。
好嘛,太监是没机会贪污了,可朝廷连过去的那五成税赋也收不到了,因为全都进了权贵官绅的腰包……
张居正要把银子重新从官绅富商集团的腰包里挖出来充实国库,冯保要替内廷重开财源,两人自是一拍即合,就近放“办事得力”、“才干卓著”的黄公公做提督市舶太监,也就顺理成章。
就张居正来说,更有一层考虑,他和五峰海商存在密约,放黄公公过去任职,那就是替五峰海商开了扇大大的后门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权正银朝着秦林拱手:“下官回去之后,立刻安排通商各项事宜,争取今年能向国库贡献十万两的税赋!”
霍重楼凑上来,不明就里的问道:“对了,怎么咱们各有升赏,就是秦长官没有消息?莫非是兵部直接下了部照?”
岂止部照,连协掌南镇抚司的委札都下来了,只不过又被秦林退了回去。
秦林摸了摸下巴,有意无意的瞧了瞧北面京师方向。
京师相府,建筑富丽堂皇,水渠九曲回环,处处摆设着奇花异石,景色之别致奇巧,直叫人以为置身仙境。
然而姿容宛如九天仙子的张紫萱,却双膝跪在书房门前,白嫩的双颊因憔悴而消瘦,碧波婉转的眸子蒙着深深的焦虑,贝齿重重的咬着嘴唇,那漂亮的唇瓣已因干燥裂开了道道血丝。
张紫萱已经在这里跪了五个时辰,以柔弱之躯,生生阻住了大明帝师首辅的雷霆之怒。
砰!书房中又传来了瓷器摔碎的声音,不知张居正是摔碎了那只价值千金的钧窑荷叶瓷杯,还是世上罕见的唐三彩粉画笔洗。
波斯美女布丽雅和阿古丽捧着茶水点心站在一边,她俩从来没有见过主人如此怒发如雷,就算过去和尚书、侍郎争执,老爷也没有像今天这样生气。
书房中的张居正最初从儿女口中得知王本固“被自杀”的消息,正所谓圣人怒发不上脸,那时候他白皙清俊的脸上只是微微色变,谈笑间已手书一道钧旨,叫掌锦衣卫事刘守有把秦林逮捕拿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唯一的女儿张紫萱跪在地下求他收回成命,两个儿子也从旁相劝之后,张居正彻底发怒了,他像一头雄狮似的咆哮起来,赶走了两个儿子,呼唤管家游七拿钧旨去找刘守有。
张紫萱也是外圆内方的性子,竟和父亲卯上了,就在书房外头长跪不起,两位兄长也在旁边相陪,这种样子,阖府管家谁敢来拿钧旨?
现在,两位公子又进书房去劝解了,张紫萱则始终长跪不起,五个时辰滴水未进,身子已是摇摇欲坠。
“小姐,小姐,”阿古丽操着略为生硬的汉语,把茶水捧过去:“您喝一点吧,您就像沙漠里干渴的旅人,需要清泉的滋润哩。”
布丽雅也捧着精致的点心:“小姐,吃一点吧,穆圣说过世界上没有不爱儿女的父亲,老爷他只是一时气急……”
张紫萱摇头苦笑,虽然疲惫至极,仍在苦苦坚持,她在和父亲比着耐心——她可以放弃,但那首辅帝师亲笔写下的钧旨,一旦放出去便有雷霆万钧之势,从刘守有开始整个锦衣卫系统都要和秦林作对,千里之外的事情难以控制,大错一旦铸成,那就难以回头了。
她以女儿的直觉发现,父亲已经变了,他为了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以燃烧生命的方式推行着新政,同时朝堂之上的权谋、各种各样的交易和权衡,已经使他的性情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为了推进改革,他可以和魔鬼做交易,也可以毫不犹豫的除掉挡路之人。
“虽芝兰挡路,吾除之而不悔”,这是当年那个慈爱的父亲会说的话吗?张紫萱眼角一粒晶莹的泪珠滚落。
阿古丽和布丽雅对视一眼,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一对父女的脾气真是一模一样啊,认准了的事情,八匹马也拉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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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之中,首辅帝师张居正无力的跌坐太师椅中,在朝堂之上从来高昂着的头颅无力的垂下来,以至于必须用手扶着额头以作支撑,精光湛然令文武百官不敢逼视的双目,此刻则疲倦的微闭着。
自隆庆元年成为宰辅重臣已有十二年,隆庆六年一跃为顾命大臣,万历元年开始以帝师首辅身份执掌朝纲,至今也到了第七个年头。
回顾过去,他任用戚继光平息东南倭乱,以封贡开边为条件降服塞北俺答汗、三娘子,起用曾省吾、刘显一举荡平了西南地区困扰帝国上百年的僰人之乱,可谓赫赫武功。
实行考成法,效秦王执敲扑鞭笞天下,一时间从中央到地方风气为之一改,即使遥远的边陲,也能雷厉风行的执行朝廷政令;裁汰庸官懒官冗员,精简官僚队伍,把浑浑噩噩之辈打发回家;推行一条鞭法,清量土地、抑制兼并、消除苛捐杂税、降低百姓负担,可谓煌煌文治。
像一位聪明睿智的老船长,张居正牢牢把握着庞大帝国前进的方向,驶向他预定的目标。
当然,如果谁敢质疑他掌舵的权力,敢质疑大船行驶的方向,这位霸道的老船长,也会毫不犹豫的用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堵住他的嘴巴,甚至将他推落船下。
多少反对他的尚书、侍郎、将军,甚至同为宰辅大臣,都被他以种种权谋手段革职、流放……
但这次,他遇到了难题,因为他唯一的女儿已在书房外面跪了整整五个时辰,生生阻住了他亲笔所书,一旦发出去便有雷霆万钧之效的钧旨。
手指头在墨迹早已干透的钧旨上敲击着,良久,张居正一声叹息:“徐子升,我处处强过你,唯有这一条,只好对你甘拜下风了。”
张敬修、张懋修惴惴不安的站在旁边,听到徐子升的名字先是心头一紧,又听得父亲自承不如,方才大大的松了口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徐阶字子升,嘉靖年间的一代名臣,对张居正有提拔之恩。这位徐阁老毕生最轰轰烈烈的一件事便是斗垮奸相严嵩和严世蕃父子,为了麻痹严嵩,他将嫡亲孙女许配给严世蕃的儿子做妾,斗垮严家之后为了表明立场又毒死了这个可怜的孙女。
虎毒不食子,若在普通人家这叫人伦惨变,但朝堂之上从无私德,徐阶所为反而要被赞为壮士断腕,为了扳倒奸相严嵩不惜牺牲嫡亲孙女,实是忠烈之极!
张居正自承不如徐阶,他毕竟不是徐阶。
张敬修把腰一弯,劝道:“父亲大人,小妹说那秦林有经天纬地之才,或许略为言过其实,但以孩儿看来,他实有洞彻幽冥、审阴断阳之能,父亲爱惜人才……”
“人才,人才!”张居正冷笑起来:“为父斗垮、放逐的人才还少了吗?高拱、海瑞、艾穆、吴中行还有赵用贤,哪一个不是人才?不能为我所用,甚至站在新政的对立面,这种人的才干越大,危害就越大,越要及早除去!”
张敬修朝弟弟使了个眼色,尽管明知父亲已起了雷霆之怒,但为了小妹,也是为了朋友,他俩总要尽到最大的努力。
哥哥闭口不言,张懋修又接着道:“以孩儿愚见,秦林和海瑞、艾穆等人大不相同,以前听他对新政的议论,似乎并非一味反对,而是有他自己的看法。”
张懋修挠挠头,不敢再往下说,事实上有时候和秦林闲谈议论,他甚至觉得秦林对改革的观点比父亲还积极,想走得更远。
张居正却会错了意,拈着胡须连连冷笑:“老夫且不拿他做一介武夫看待,就算他是宋提刑复生、包龙图再世,那也只是断案之能吏、守成之贤臣,对改革新政、变法图强不世大业又能有什么见解?我看秦某人也是陈词滥调,多半在江南沾了些文人酸气,想顶撞老夫来沽名卖直!哼哼,道不同不相为谋,这话说的可真好听!”
两兄弟对视一眼,知道老头子这次是动了真怒,作为一言九鼎的首辅帝师,多少尚书、都督都不敢忤逆其意,巴巴的亲笔写了一封书信、隐约间还透露了招婿之意,被秦林拒绝了不说,他还跑去把王本固宰掉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张敬修是长子,隐约从父亲话里听出点口风,忽然心中一动,故意挑道:“王本固真是死了都在害人,父亲为了已死的老贼,和有意招揽的青年才俊反目,小妹也不懂事,就此闹起来,却是何苦来哉?”
“王本固算什么东西?”张居正不屑一顾的撇了撇嘴,唯一的女儿跪在门外,他也有五个时辰没休息了,喝了口茶,揉着太阳穴没好气的道:“那秦某人忒地大胆狂悖,嘿嘿,竟然退掉老夫的手书,他把老夫看作什么人了?难道他以为老夫以首辅帝师之尊,还要拿女儿和他做交易吗!?是可忍孰不可忍!”
呼——张敬修、张懋修两弟兄长出了一口气,终于找到父亲发怒的真正原因了。
与其说是为了王本固被杀,倒是秦林忤逆其意使张居正更生气,以宰辅之尊亲笔写下有招揽之意的书信,却被退了回来,更何况书信上还隐约有招婿的意思——老头子不发火才怪呢!
上次亲自看中的刘戡之成了那么个结果,就让老头子很不高兴了,这次张紫萱瞧上的秦林,又扫了宰辅帝师的面子,偏偏女儿还一个劲儿替这家伙说话,跪在外面苦苦央求,老头子的肝火自是越烧越旺。
想到这一层,两弟兄都在心头苦笑:父亲、妹妹还有那个秦林,这三个的脾气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一卯上了吧,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解开?
突然管家游七一溜儿小碎步的跑进来。
张敬修、张懋修朝着他怒目而视:没见妹妹和咱弟兄都在卖力的劝?你偏要急着来拿钧旨,是何居心?
游七的神色颇为古怪,看也没看张居正放在书桌上的手书钧旨,而是将一封书信呈上。
张居正一看封皮就有些吃惊,挥挥手打发游七出去,那管家又朝上磕了个头,望着两位公子爷谄媚的笑笑才转身离开,毕竟没有去拿钧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两弟兄站在父亲身后,看见书信上落款是“南京都察院耿定向”,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耿定向也是清流言官当中极有名望的领袖人物,官居南京都察院副都御史,还有个在京师做佥都御史的弟弟,门生故吏极多,在清流中也是一呼百应。
耿家兄弟和王本固是一党,属于顽固保守派,猛烈抨击新政,不论当年的丁忧夺情事件还是前段时间兴国州爆出清量田亩的弊案,他们都像打了鸡血似的上窜下跳,成天唧唧歪歪的上奏章恶心人。
虽然父亲很想把耿家兄弟一巴掌拍死,但一则朝堂势力需要平衡,二来他们名望大了也不便贸然下手,所以到现在也没奈何他们。
作为政敌,两边是泾渭分明,老死不相往来的局面,怎么耿定向忽然给老头子写信?
张居正拆开封套,他天生才具过人,一目十行的很快看了一遍,忽然就面露喜色,将书信往桌子上重重一拍:“哈哈,耿定向把老夫恶心了这么些年,没想到竟折在秦某人手上!”
原来这封书信言辞极为谦卑,什么“过去种种不堪回首”、“逝者不可挽,来者犹可追”、“仆愿为江陵相公效犬马之劳”,总之一句话,耿定向是五体投地愿做相府门下走狗了。
张居正自己都奇怪,心说没有捏着耿定向什么把柄啊,就算王本固死掉,耿家兄弟的势力还在,他也用不着这么自甘下流吧!
再往下看,耿定向在书信里面提到了秦林的名字,大赞张相爷慧眼识人才,简拔青年才俊不遗余力,颇有古之贤相的气度云云。
闻弦歌而知雅意,张居正立刻就明白了原委,先是大吃了一惊,继而暗自思忖这个秦林本事倒挺大的,先后把王本固、耿定向这两个清流领袖逼得走投无路,实是员斩关夺旗的虎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朝着两个儿子道:“定是秦某人捏住耿定向什么要命的把柄,逼得他向老夫投降——这个秦林,他不是退回老夫的手书了吗?”
两弟兄闻言大喜,知道秦林迫使耿定向投降,已消除了杀死王本固给父亲布局带来的不利影响,再劝父亲回心转意就容易多了。
至于秦林为什么能挟制耿定向,嘿嘿,秦林那家伙的坏主意可多得很哪。
张懋修讪讪的道:“还是孩儿心急失策,当时那般情形,也难怪人家误会……”
他将担心秦林和父亲闹翻,刻意指出书信上招婿之意,反而引起秦林误会的事情说了一遍。
“你呀你!”张居正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良久才哼了一声,“秦林说和老夫道不同不相为谋,如何这会儿又替老夫收拾耿定向?”
张敬修字斟句酌的道:“好叫父亲大人晓得,秦林应该也是支持改革新政的,只是在改革的思路上和父亲有所不同。”
“孩儿敢保证,他绝不是顽固守旧派,”张懋修也斩钉截铁的做出保证。
“这样啊……”张居正思忖着,忽然眼睛一瞪:“还不把你们妹妹扶起来?你们两个,是怎么做兄长的,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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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紫萱跪得双腿麻木,是两位兄长搀扶着她进了书房。
看到唯一的女儿神情委顿憔悴,明亮的眼睛熬得通红,如瀑的青丝变得凌乱,嘴唇也焦干开裂,张居正又暗自后悔不已,亲手扶她到卧榻上休息。
“父亲大人!”张紫萱五个时辰滴水未进,清亮动听的声音已带着沙哑:“秦林……”
“好啦好啦,”张居正将亲笔手书的钧令撕碎,意兴阑珊的挥着手:“你们年轻人呐,也不知道个天高地厚,罢罢罢,老夫且容让他这一回!”
自万历元年以来,张居正的钧旨不知道曾经打垮过多少政敌,令多少尚书、侍郎、给事、御史谈虎色变,这还是他头一次收回成命,亲手撕碎了写好的钧旨。
张紫萱双眸喜色涌动,朝父亲抱歉的笑笑,本来跪了五个时辰就疲惫已极,紧绷的心弦霎时松弛,刚躺上卧榻,竟已沉沉睡去。
如果说丈母娘看女婿是越看越欢喜,那么老丈人和女婿就像上辈子的仇敌,张居正见独养女儿为了秦林辛苦成这个样子,心头又酸又疼,少不得迁怒秦林。
他略一思忖,便提笔刷刷刷重新写了一道钧旨。
张敬修、张懋修两弟兄看了父亲所写,不禁挤眉弄眼的做出些怪相。
“不是说他有经天纬地之才吗?那就要经得起挫折!当年为父少年得志,乡试时被湖广巡抚顾璘所阻,名落孙山,顾先生让老夫多磨砺了三年,方才成就大器……”
张居正和两个儿子说得高兴,忽然看见卧榻上酣睡不醒的女儿,终究心肠软了下来:“本想也试秦某人三年,罢了,料萱儿等不得,半年,半年内不许你们和萱儿去见秦某人,半年之后,若他经得起磨练,有不骄不馁海容百川的气量,老夫便在京师等他来,坐而论道,好生听听他在新政上的思路!”
张敬修和张懋修相顾无语,看这样儿,老头子还在和秦林赌气啊!一层是气他那句道不同不相为谋,自信新政乃开一代盛世之伟业,不忿秦林的指摘;二则嘛,更有些老丈人和女婿较劲儿的味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呵呵干笑两声,两兄弟也无话可说了,再要说下去,老头子准得抖当爹的威风啦!
秦兄,咱们俩仁至义尽,您自求多福吧。
待在南京的秦林,虽然不知道京师相府为了他的事情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大明朝的实际掌权者、首辅帝师张居正被他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在等待消息的日子里,他在人前人后自是稳如泰山,沉着镇定一如往昔;但在心里头,也难免有些忐忑——亲手杀死朝廷正二品大员,虽然手脚做得天衣无缝,可毕竟王本固不是什么小角色,京师那边会不会风云变幻,还有朝廷究竟如何看待?
陆远志、韩飞廉也隐约猜到些真相,当然不会傻到去问秦林,而是背地里替自家长官捏一把汗。
秦林呢,就暂时闲了下来,从刘守有下手札委他办漕银案开始,在千户所那边的事情就是另一位副千户代管,一直没有命令叫他回任,而漕银案和出海招抚都已顺利完结,圣旨上没有提到升赏,他自己又把锦衣卫指挥佥事的部照和协掌南镇抚司的委札退了回去,前些天还忙得脚后跟打屁股,这会儿又闲得无所事事。
好在咱们的秦长官还有别的事情做,他陪着青黛东跑西跑,把女医馆所需的房舍买了下来——就是杜侍郎那座风景优美、面积很大的宅子。
杜侍郎夫妻因小女儿惨死,住在家中睹物思人实在心疼难受,便要卖了宅子回原籍,得知秦林想开女医馆,就半卖半送把宅子给了他。
秦林不是临床医学出身,但他在后世总是进过医院的,就按后世的医院来布置女医馆,前面一进院子设为门诊部,正房为馆主和医士坐诊之处,左边厢房为药库和收费处,右边厢房是候诊大厅,第二进院子正房是值班医士和护士所居,左右厢房设为诊疗室,第三进、第四进……各有用处,布置得齐齐整整。
李时珍饶有兴趣的参观了这个布置,连声赞好。
青黛也怪有意思的,看到偌大一座医馆,明丽动人的大眼睛喜得弯成了月牙儿,拉着秦林秦哥哥的手臂甜甜的笑——她于医学极有天赋,可从小就知道将来不能和男弟子那样坐馆行医,那么学了再多的医术又有什么用呢?现在能学以致用,像敬爱的爷爷一样悬壶济世,小丫头自是高兴得非同凡响。
该来的终究要来,迁延半月之久,掌锦衣卫事刘守有刘大人的申斥札子和兵部文书一块由驿传送到了南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林奉密札查办二十年前王本固诬告胡宗宪、屈杀汪直、致令荼毒东南一案,本应谨慎小心,该员不合玩忽职守,致令犯官王本固自尽身亡,朝廷虽不再追究王本固之罪,该员懈怠玩忽难辞其咎,着令革职留任,戴罪立功!”
见了这道委札,秦林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儿。
刘守有替他擅杀王本固一事背书了,竟然胡说什么此前就下了密札叫他查办的,这就完美的向全天下解释了整件事的原委——秦林本来就是去办这个案子的嘛,只不过不小心让王本固畏罪自尽了。
堂堂掌锦衣卫事左都督太子太傅刘大人肯帮秦林圆谎,毫无疑问是张紫萱替他在张居正面前转圜的结果,除了首辅帝师之外,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叫刘守有这么做了。
但这个革职留任实在莫名其妙,秦林的官儿被一撸到底,好不容易生的副千户,更别提唾手可得的勋官转实授的锦衣卫堂上官,这下子全没影儿了。
秦林摸了摸下巴,感叹道:“嘿嘿,得罪首辅帝师,也不是没有代价的呀!”
陆远志、韩飞廉、牛大力等人既松了口气,又替自家长官抱憾,这几个铁杆弟兄是不消说的。那叫个忠心耿耿啊。
只有徐文长在旁边一言不发,看样子还挺高兴的。
待众人退下,他笑眯眯的走到秦林身前,拱手道贺:“恭喜秦长官,贺喜秦长官!”
秦林眯着眼睛看了看老头儿,然后就朝外面喊:“牛大力,快进来,韩飞廉快去请我太世叔——徐先生又发疯了!”
徐文长闻言,一个趔趄摔下去,脸上神色是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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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疯啊,疯病早就好了,我的秦长官耶,”徐文长苦着张老脸,花白的山羊胡子和眼睛鼻子都皱作一堆,跌着脚直叫冤枉,实在欲哭无泪。
秦林眉头一挑,打量着徐老头,似信非信的道:“真的没疯?”
“真的没疯!”
“嗯,那本官就信你这一回吧,”秦林煞有介事的拍着徐文长的肩膀,突然弯下腰大笑起来。
徐文长先是一怔,明白过来也只好无可奈何的翻着白眼——敢情这位长官早就知道他没疯,逗他玩呢!
不过,被革职了还能笑得这么开心?徐文长没好气的道:“看样子长官的心情倒不错,没看出来长官年纪轻轻,倒是很有宠辱不惊的气度。”
“没有没有,”秦林双手连摇,眨巴眨巴眼睛:“刚才就是心里不痛快,所以才逗你开心嘛——唔,现在似乎好多了。”
徐文长翻翻白眼,他对这位主人已是无话可说,不过,在他这里做事,自己的心态好像也跟着年轻了不少,不仅疯病因王本固的伏诛而痊愈,二十年来的苦闷郁结也逐渐消散,倒是挺享受这种洒脱不羁的相处。
“长官,你可知老头子刚才为什么要道一声恭喜?”徐文长刚反问就知道糟了,秦林这家伙绝对要胡搅蛮缠,干脆自己抢着作答了:“比起降调、远谪,革职其实是说重不重说轻不轻的……”
原来大明官场的成例,凡是降职调任的官员,要一级一级的迁转,比如从二品的布政使如果降职做了七品知县,他就得从知县任上走州同、知州、知府、道台这么逐级升迁,就好像转世投胎重新做人一般,理论上讲,想升回原官就得把以前在官场走过的每一步重新再走一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而革职的官员就不同了,只要冷处理一段时间,有一二品的朝廷重臣或者世袭王侯保举,立刻就可以开复原官,在哪儿跌倒就从哪儿站起来,就当和你开个玩笑似的;可要是没有谁肯保举,或者朝廷没有认可这个保举,那就真是革职了,官帽子一撸到底,变成平头大百姓。
“长官您只是从五品武职,一般品级高上三级来保举就是妥妥的,非但张相爷、徐公爷,就是那应天府的王世贞、都察院的耿定向都可以替您把保举弄好,更何况革职后面还跟着个留任、戴罪立功,那就更是拿您开开玩笑。”
破家的知县、灭门的令尹、绍兴师爷赛阎王,徐文长是总督幕府出来的天字第一号绍兴师爷,这官场上的鬼门道他老人家如数家珍。
秦林听了眉头一挑:“这么说,本官只要等上几个月,随便叫王世贞或者耿定向弄个保举,就能开复原官了?”
“是,也不是,”徐文长干笑两声,咧着嘴呵呵直乐:“长官就别和老头子开玩笑了,您自个儿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儿,革您职的是张相爷,除了他老人家,再没第二个能替您弄保举啦!”
秦林摸了摸下巴,讪讪的道:“这么说,是张相爷要逼我服软?”
这次轮到徐文长捧腹大笑了,老头子弯着腰活像只大龙虾,笑得连声咳嗽:“咳咳,女、女婿给老泰山赔个礼服个软,似乎也并不为过。老头子唯一担心的,便是长官将来夫纲不振……”
老疯子!秦林磨了磨牙,心说该让李时珍多往你脑袋上扎几针。
说曹操曹操就到,得知秦林被革职的“噩耗”,正忙着筹备女医馆的李时珍带着孙女匆匆赶回。
老神医双手笼在袖子里,步子比任何时候都迈得快,被门槛绊了一下顿时步履踉跄,还是青黛赶紧把爷爷扶住。
见到秦林,先仔仔细细的将他打量一番,见并没有和平时有什么不同,李时珍才稍微松口气,赶紧问道:“革职的事情,要不要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原来李时珍毕生只做过医官,儿子也是以举人身份在数千里外的蜀中做七品芝麻官,所以于官场上的事情并不很懂,在老爷子心目中革职就是很严重的事情了,除了革职,再要重些就是流放发配了吧!
青黛则没把什么革职当回事,躲在爷爷背后朝秦林吐舌头,又刮脸羞他丢了官儿,那小模样儿真是调皮得很。
徐文长忍不住肚子里好笑,他疯病好了还不久,看到李时珍就想起自己满头扎银针的场面,未免有点儿心虚,赶紧找借口开溜。
见李时珍关切出于至诚,秦林颇为感激:“没什么的,官场上起起落落是常有的事,劳太世叔挂心了。”
李时珍似信非信的,摇头叹息道:“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世侄孙啊,你好好的从五品副千户,替朝廷立了许多功劳,王本固自己想不开寻了短见,咋就把你的官给革掉了?”
秦林笑笑,自信满满的道:“太世叔不必过虑,侄孙年未弱冠,便由白身而官居锦衣副千户,就算一撤到底,用不了多久就又升上去了。”
李时珍点点头,这话他相信,以这位世侄孙的本事,升官确实不难。
“青黛啊,你和秦林说说筹备女医馆的事情,爷爷精神有些困倦,先回去休息了。”
李时珍担心秦林心胸郁结,有意留青黛和他多说说话儿。
青黛亲亲热热的牵着秦林往花园走,一边走一边咯咯的笑,笑声像银铃般清脆动听:“嘻嘻,爷爷真是的,听说秦哥哥丢了官儿,脸都快绿了——秦哥哥,你告诉我,当官有那么好玩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少女带着青涩气息的脸蛋轻轻仰起,双眸清澈得没有一丝尘埃,她只在乎能陪在秦哥哥身边,听他说话,看他的笑,任他使坏……至于什么官不官的,那有什么意思呢?
无论贫贱还是富贵,秦哥哥都将是她的夫婿,厮守终身,不离不弃。
秦林的心脏被狠狠的撞了一下,抓住青黛柔软的小手捏了捏,故意逗她:“哥哥要是当了大官儿,当然平常人不一样了,你看夫子庙前面戏台上演的智勇双全秦长官,是不是和现在的我有些不同?”
青黛伸出白嫩的小手,好奇的摸了摸秦林的脸,眨眨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突然笑嘻嘻的吐了吐小舌头:“哈,你骗我,根本就没变嘛,才不信你呢——不过,看着戏台上你那么威风,青黛也挺高兴呢。”
“除了威风,做官还是有很多好处的,”秦林挠了挠头,不知道怎么解释,沉吟道:“譬如你爹爹在四川蓬溪做县令吧,坐大堂、一班儿衙役替他喝堂威、出门鸣锣开道,抓住坏人就打板子……”
不提李建方还好,一提起来青黛的小脸蛋就苦巴巴的了,靠在秦林的肩头,眼圈红红的,声音也低了下来:“我、我已经有五年没有见着爹爹和娘亲了,秦哥哥,将来、将来你可不许一跑就这么久。”
“不会的,不会的,”秦林温柔的抚摸着少女的脊背,心中有莫名的悸动。
花园中鲜花盛开,繁盛的树木遮住了两人依偎的身影,明媚的阳光斑斑点点的洒落,没有旁人的打扰,完全是两个人的世界。
青黛就像只归巢的鸟儿,舒舒服服的将身体蜷缩在心上人的怀中,低低的呢喃着:“真不明白,爹爹为什么要出门那么久……”
“大概,为了养家糊口吧,”秦林不知道怎么和青黛解释,只好选了一个最简单的理由,“嗯,譬如说我吧,如果不做官,就没有钱给小青黛买花儿戴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才不戴花儿呢,”青黛把秦林推开,看着他的眼睛,非常认真的道:“再说,如果秦哥哥不做官,也可以到医馆来帮忙嘛!青黛收了诊金,就给你银子花呀——嗯,一个月十两银子吧,嘻嘻,师姐大不大方?”
青黛眼睛笑得弯成了月牙儿,以前她每月的月钱只有一两银子,所以在少女的心目中,十两银子就很多很多,多得无论如何都花不完啦。
“嗯嗯,很大方,”秦林摸了摸鼻子,看着青黛那种可爱的小模样儿,忍不住伸手将她柔软的腰肢用力一揽,便在低低的娇呼声中,把少女娇躯抱了个满怀。
“讨厌啦,”青黛不是很用力的推拒着,咯咯的笑声像黄莺出谷:“别到处乱摸,痒痒得很呢!”
“因为小青黛的大方,所以秦哥哥要好好奖励哦!”秦林坏坏的笑着,邪恶直追诱骗小红帽的狼外婆。
他的手指从青黛的衣襟底下钻了进去,在少女细嫩无比的肌肤上游移,最后停在了柔软的柳腰,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挠着。
“痒、痒痒啊~~”少女敏感的肌肤遭到袭击,一股股酥麻的电流传来,青黛像泥鳅似的扭来扭去,带着婴儿肥的小脸蛋布满了红晕。
就在她张口呼痒的时候,秦林低下了头,一口就吮住了带着甜蜜气息的唇瓣。
刚才还像泥鳅一样乱钻的青黛,柔软的娇躯一下绷紧,柔媚的大眼睛圆圆的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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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员懈怠玩忽难辞其咎,着令革职留任,戴罪立功!”
大功坊的魏国公府偏殿书房,南京守备、掌南京中军都督府的超品大员徐邦瑞,拿着份抄录的兵部公文摇头晃脑的念,世子小公爷徐维志坐在下首相陪,两爷子的笑容是一模一样的既猥琐又奸诈。
是什么让这两爷子这么高兴?
当然就是秦林革职留任的消息了。
“张老儿一生狡猾、惯常将人玩弄于掌心,可他这次失算了!”徐邦瑞伸指将公文弹了两下,嘿嘿奸笑道:“秦林为人内圆内方,必定不会就此向张老儿服软,到时候咱们瞅准了机会就——”
“先下手为强!”徐维志竖起单掌,狠狠往下一切。
父子俩相顾大笑,忽然又不约而同的叹口气:这年头,剩女不容易嫁呀!
徐辛夷戎装掼带,带着侍剑等几名女兵,抬着猎到的野猪、野羊从外边路过,听得父兄笑声,好奇的问道:“爹爹,哥,有什么好笑的?拿的什么呢?”
“没什么,抄的兵部和锦衣卫公文。”徐维志抬头看了看妹子,身段高挑婀娜,双腿笔直修长,眉眼英气勃勃,分明就是个美女嘛,怎么就嫁不出去呢?
除了鼻子稍显高挺,不是细眉弯眼,身材比寻常女子高了半个头,蜂蜜一样的肤色当然不怎么白,两只脚比三寸金莲大了一倍,说话做事风风火火,像个野小子一样到处乱跑之外,也没别的什么缺点,额,不过好像已经很多缺点了……徐维志汗了一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徐邦瑞则笑眯眯的招呼女儿:“辛夷啊,你运气不错,秦林被革职啦,你去劝他调到南京京卫大营来……”
比起替秦林弄保举,国公爷更想把秦林弄到京卫大营,做个正三品指挥使什么的,官位既高、又不受别人的气,将来要是有了外孙,还可以想办法弄恩荫什么的,搞成世袭指挥使
——如果说张居正对张紫萱充满信心,一点儿也不愁嫁,对抢走女儿芳心的秦林还隐隐带着点老丈人对女婿的敌意,那么徐邦瑞就截然相反,看着女儿像野马似的乱跑,高不成低不就,至今还没人上门提亲,国公爷就脑门儿犯堵胸口发闷太阳穴直跳,简直恨不得搞一出拉郎配啊!
孰料徐辛夷刚听到革职两个字,就一阵风似的冲进来,抓起抄录公文看了几行,脸刷的一下垮了下来,道声女儿告辞,转身踩着小皮靴踏踏踏的就跑得没影儿了。
父子俩面面相觑,半晌徐维志才挠挠头:“革职有什么了不起?保举起复不就行了——妹妹连这个都不知道,爹,你没告诉过她?咦,看这样子,妹妹是真有心于秦林呀。”
徐邦瑞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半眯起眼睛“阴恻恻”的道:“看来,咱们得抓紧了,嗯哼哼哼……”
徐辛夷跳上照夜玉狮子,风驰电掣般赶往秦林家,她是常来常往的,也不必通报,问了仆役秦林在哪儿,就迈开两条大长腿,风风火火往后院走。
进了花园四下找找,没看见那位,她管不得许多,拉着嗓子就喊:“秦林,姓秦的在哪儿?”
“在、在这儿!”秦林从一排花丛后面站起来,他正攫取着少女芬芳的唇瓣,就被徐大小姐的大嗓门打断了,只好无可奈何的苦笑。
瞧在徐辛夷眼中,更是确定秦林已被革职了,否则这嬉皮笑脸的家伙几时会有现在这种表情?
三步两步的走过去,徐辛夷满怀不忿的挥着手臂:“太、太欺负人了,凭什么把你的官革掉?谁这么坏,咱们上门打他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刚转过两株盛开的曼荼罗花,徐辛夷就吃惊的瞪圆了杏核眼,肉嘟嘟的嘴巴张得老大:“青黛妹妹,你、你怎么?”
青黛小脸儿红红的,坐在石凳上整理着被弄皱的衣裳,光洁的额头披了几缕散乱的发丝,被徐辛夷发现,她怪不好意思的站起来,甜甜的叫了声徐姐姐。
“你们、你们?”徐辛夷大惊小怪的瞧着这两位,一会儿看看秦林,一会儿又看看青黛,惊讶得无以复加。
虽然早知道秦林和青黛订了亲,但在徐大小姐心目中青黛可是个纯洁老实的乖宝宝呀,何况她自己也半懂不懂的,只当秦林也在青黛身上做了那坏事,心思都不知歪到哪儿去了:“天哪,那家伙可大得很哪,青黛那么个娇娇嫩嫩的小姑娘……”
想着徐辛夷就一把将青黛拉到身后,像防狼似的护在她和秦林之间,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丰硕的胸口剧烈起伏着。
她先狠狠瞪了秦林一眼,又回头低声问:“青黛妹妹,那狠心的家伙,可把你弄疼了吧?”
我倒!秦林两只手抱头,实在无语至极,真想狂吼一句:这是哪儿来的啊,天地良心,我只亲了她一口哇!
如果说徐辛夷是半懂不懂,青黛就是完全不懂了,水晶石般清澈透明的眼睛眨了眨,趴在徐辛夷背上柔柔的说:“不疼啊,只是亲亲嘛。”
嗯?徐辛夷柳眉一挑。
“真的不疼,”青黛摇摇头,真心实意的道:“只是秦哥哥挠着痒痒得很,不信你也试试啊。”
哼哼……秦林和徐辛夷同时哭笑不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才不试呢,”徐辛夷撇撇嘴,扶着下巴暗自思忖:“为什么青黛只是痒痒,本小姐却疼得厉害?要不是强忍着,路都快走不动了。”
秦林真心想试试,看了看徐辛夷轮廓完美的丰胸、经常运动而柔韧惊人的小蛮腰、圆滑挺翘如一轮明月的臀瓣和把衬裤绷得紧紧就就的浑圆大腿,喉头就有些发干。
“苍天啊,大地啊,我倒想试试,”秦林挠了挠头;“不过,那样做的话,会不会被打成三级残废?”
被秦林富有侵略性的目光看着,徐辛夷不自在起来,每次被他这么看着,感觉就像回到了那天夜里,浑身上下什么也没穿似的,肌肤都变得有些发烫。
“讨厌,本小姐听说你被革职了,好心好意来看你,你这家伙还没个正形!”徐大小姐跺着脚,心头有点委屈。
好像是你突然闯进来的吧?秦林摸摸下巴,不过他听某位伟人说过“和女人讲道理的男人都是傻瓜”,所以也不计较这件事了,寒暄几句把话题岔开,又问南京各大营里面有没有精于制造火器的工匠。
“哈,鸟枪吗?本小姐使起来是百步穿杨啊!”徐辛夷说到兵器就开始眉飞色舞了,把刚才的事情都抛到了脑后,“城外浙兵大营就有个姓李的军匠,做鸟枪最好了,本小姐有三把他做的鸟枪,野猪皮那么厚,咚的一枪就打死!”
秦林大喜,他要改制适合锦衣卫校尉使用的火器,毕懋康长于设计,但他是文人,并不会动手打铁制造,还得有技术高超的工匠给予配合。
青黛对火器不感兴趣,留在家中,秦林把毕懋康,准备和徐辛夷一块儿去郊外浙兵大营。
毕懋康在南京很过了几天舒服日子,韩飞廉给他找了座漂亮的小院居住,每月在秦林账上支二十两的薪水,成天带着老婆孩子逛莫愁湖、雨花台,当真快活似神仙,觉得再过几年,等功成名就了再回家乡也没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刚才听到秦林被革职留任,他心里面也犯嘀咕:这位长官不是直通中枢张相爷吗,怎么也被革职了呢?将来替自己引荐,好在科场上占据先机的事情,还靠不靠得住?
见一个戎装掼带的妙龄小姐笑嘻嘻的站在秦林身边,毕懋康是外地人,也不知道是南京有名的混世女魔头,就别着脸木头木脑的作揖:“长官好,敢问这位小姐是?”
徐辛夷瞧他这畏畏缩缩呆头呆脑的样子就没好脸色,也不要秦林介绍,自己抢着说:“本小姐姓徐,住在大功坊魏国公府,看你这脓包样子就是被人欺负惯的,不过在南京谁要敢欺负你,报徐大小姐的名号就行!”
秦林肚子里好笑,毕懋康确实比较脓包,否则徐文长怎么把他逼上梁山的呢?
殊不知徐辛夷这番话倒说进了毕懋康心坎里,他一个土头土脑的乡下读书人,又没别的锦衣校尉陪着,在南京这几天委实被地痞流氓吓了几场,听徐辛夷这么说自是高兴:“晚生多谢徐大小姐了,改日到小姐府上来拜谢,是大功坊魏国公府……呃!”
毕懋康喉咙口被卡住了,嘴巴张得极大,诚惶诚恐的望着徐辛夷:“您、您,小姐,哦不,姑奶奶就是国公府的大小姐!”
徐辛夷莫名其妙,伸出手指头在他眼睛前面晃了两下,冲秦林撇撇嘴:“你找的什么人啊,不是疯子,就是傻子。”
秦林哈哈一笑,拉着徐辛夷走出去,一个骑踏雪乌骓,一个骑照夜玉狮子,鞭花儿轻甩,两匹马泼拉拉冲向了远方。
“等等、等等晚生,”毕懋康骑着毛驴在后面紧赶慢赶,这次他可是下定决心要跟紧了:革职了都还和魏国公府的大小姐平等相处,这位长官的能耐,还用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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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兵驻在南京城南面二十里,是当年戚继光在卫所军制之外编练的新军,曾于十年抗倭战争中立下赫赫战功,后来一部分随戚爷爷北上蓟镇,剩下的则驻扎于此,拱卫留都南京。
秦林和徐辛夷并骑疾驰,踏雪乌骓和照夜玉狮子都是千里马,你追我赶跑发了性,秦林只听得耳边风响,眼前景物飞速后退,不消一刻钟就到了浙兵大营。
四处旗帜飘扬,演武场上成百上千的士兵,有的拿团牌,有的使长矛,有的用鸟枪,或者捉对厮杀训练,或者由军官带领着演练大队人马的攻守。
从远处看去,无论旗帜还是衣甲,这些浙兵都不如天策、鹰扬等京卫的鲜明——或者说华丽,但进了才发现浙兵脸上的质朴、坚韧,以及演武时不经意间流露的杀气,都表明他们才是经历过血火磨炼的百战之师。
戚继光为人圆通深谙官场之道,他带出来的精锐浙兵,也就不玩周亚夫细柳营叫天子在门外等候那套,离营盘还有好几里,那巡哨的把总看到徐大小姐来了,立刻打马跑在前面带路,到大营门口,一群游击、千总、把总已经恭恭敬敬的站在道旁列队相迎。
三声炮响,营门大开,一名银盔铁甲约莫四十多岁的将军在众多兵将簇拥下大步流星的走出来,锅底黑脸、身材魁梧,看上去好生威武。
老远他就啪的一下躬身抱拳,声如洪钟的报起了履历:“标下马德宝,嘉靖四十四年御倭立功加指挥同知,隆庆五年迁都指挥佥事、浙兵大营参将,率营中官将在此恭迎大小姐!恕标下甲胄在身不能全礼!”
哗啦啦一阵甲胄兵器碰响声,上百官将齐齐躬身抱拳,乌压压一大片。
徐辛夷点点头,朗声道:“起去!”
又是一阵哗啦啦的金属碰撞摩擦,众官将同时挺直了腰杆,一个个站得像旗杆似的,叉手而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徐大小姐是来惯了的,秦林却是从来没见识过这阵势,即使习惯和徐辛夷开玩笑,也暗自惊讶魏国公府权势之大,这许多能征惯战的官将都以拜见上官的礼节来见她
——魏国公一系与国同休,历代在南京管军前后已有二百年,积威十分深重,即使明知大小姐性喜胡闹,自参将马德宝以下众官将都不敢怠慢。
殊不知秦林左顾右盼,那些个官将也在悄悄打量他。
徐大小姐是常来的,这位却从来没见过,什么人能和她并骑而来,看样子两人还言笑自若?
马德宝也有同样的疑问,他上前几步,亲手替徐辛夷带住缰绳,服侍她下马之后才朝秦林拱拱手:“不知这位公子是?”
“秦林,已革留任的锦衣卫副千户,”秦林自己跳下马来,冲着马德宝拱拱手。
听到秦林这个名字,马德宝就是一惊,待听说革职留任,他越发吃惊,初次见面又有徐辛夷,他也不好细问,就满脸堆笑的问徐辛夷的来意。
徐辛夷手一挥,大大咧咧的道:“准备几支好鸟枪,本小姐和秦林比比枪法。”
“大小姐是神枪手,百步穿杨的本事,”马德宝吹捧几句,觉得冷落了秦林,又陪笑道:“当然,秦长官青年才俊,想必也是行家里手。”
秦林笑笑,他在后世接受过射击训练,不过鸟枪嘛还真没碰过。
很快就从营中取来了几杆精度最好的鸟枪,又在八十步外竖起了石灰靶子,秦林将长长的鸟枪拿在手里掂量掂量,吃不准这玩意儿,就示意徐辛夷先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枪来!”只见徐辛夷大长腿前后一跨,抄起鸟枪对准靶子瞄了瞄,一搂扳机,龙头夹着燃烧的火绳落下,只听砰的一声响,火光闪烁、白烟升腾,八十步外的靶子应声而破,石灰撒了满地。
“再来!”徐辛夷换了第二杆鸟枪,又是一枪便把靶子打中。
她接连不断的换枪,枪响靶落,例不虚发,砰砰砰连珠枪响,八十步外摆着的一溜儿十块靶子都被打倒。
“啊哈哈哈~~”将最后一块靶子打落,徐辛夷将鸟枪抛给了旁边的士兵,双手叉着小蛮腰得意的笑。
秦林摸了摸下巴无言以对,不是因为徐辛夷百发百中,而是她连续发射,生生把鸟枪打出了自动步枪的效果
——单看徐大小姐一个人,自是威风凛凛,可后面站着一小队的千总、把总呢!五杆精品鸟枪轮番更替,众军官手脚不停的替她灌火药、装铅弹、安火绳,徐大小姐就只管放枪,倒是方便快速又爽利。
果然是大小姐作风啊……
秦林仰天长叹,终于明白这家伙的枪法是怎么练出来的了,别人完成全套动作,半天打个几十枪就累得像狗,她有一群军官帮忙装弹,自己只管瞄准射击,一个时辰打上几百枪,都是轻轻松松啊,枪法能不好吗?
马德宝先张大嘴巴做出不可思议的样子,半晌才高高竖起大拇指,不停的点头:“大小姐枪法如神,末将等大开眼界,真是将门虎女,名不虚传呀!若是小姐早生二十年,恐怕咱们戚大帅都得把抗倭御寇的首功拱手相让啦!”
一众游击、千总、把总立刻紧随主将,异口同声的称赞,顿时谀词如潮,牛皮漫天乱飞,脸是一点都不红的。
秦林暗笑,看来韦爵爷的经验也作不得准,既有本事又会拍马屁的官儿,还是挺多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当然,这是他还没遇到一代神人戚大帅……
徐辛夷双手叉腰,得意洋洋的瞅着秦林,柳眉一扬:“怎么样,本小姐的枪法还过得去吧?”
“枪法的确很厉害,”秦林这段时间看过戚继光的《纪效新书》,八十步的靶子三枪中一算合格,十枪中七是优良,十发十中绝对是神枪手了。
可接着他又挠了挠头,明知故问道:“不知道大军打仗的时候,那些鸟枪手也有人替他装子弹吗?”
“那有什么难的?”徐辛夷好不容易找到能压过秦林的,一定要叫他心服口服,就拿过一杆鸟枪亲自动手装弹。
没想到看着容易做着难,徐大小姐生性粗疏,毛手毛脚的,不是忘了关药池盖儿,就是老半天没点燃火绳,最后先往枪管里面灌了铅子后灌了火药,把顺序弄反了,想把铅子弄出来,不知怎么又卡在枪管里头,气得她直跳脚,赌气把鸟枪扔了。
徐大小姐嘴巴嘟得可以挂油瓶,众将官想笑又不敢笑,一个个憋着劲儿强忍。
马德宝还要打圆场:“戚帅曾说为将之道有将将和将兵两途,末将以为装弹之术,譬如那将兵的小道,不学也罢,大小姐能百发百中,则犹如将将的大道……”
徐辛夷却不听他的聒噪,挑衅的瞪了秦林一眼:“你来?”
秦林笑笑,从地上捡起她丢掉的鸟枪和弹药,把引药倒进药池、关上药池盖儿,双手呼的一下抡起枪身让枪口倒转朝上,先灌了火药再灌了铅子,用通条压实,最后敲火镰点燃了火绳,夹在龙头上,一串动作娴熟得如同行云流水。
不但徐辛夷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众官将也暗暗吃惊:这位锦衣卫的秦长官年纪不大,装弹的娴熟动作可不比二十年的老兵差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行家里手!”马德宝也出言称赞,不过就没对徐辛夷那么谄媚了。
秦林拥有一双拿解剖刀的手,动作自然稳定、迅速而细腻,更何况他在后世受过枪械训练,蒙上眼睛都能拆装比鸟枪复杂得多的现代枪械,区区装弹算得了什么?
冲着错愕的徐辛夷微微一笑,秦林举起鸟枪就朝靶子打去。
没中。
这次连马德宝都吓了一大跳,揉揉眼睛,靶子好好的,秦林居然没打中,简直比正中靶心都还叫人难以置信。
“秦林,你、你太搞笑了……”徐辛夷拍着大腿,乐得合不拢嘴。
秦林却不在意,略刷了刷枪膛,又装上第二发。
手起枪响,依然没中,但这一次马德宝和几名擅长鸟枪的将官神色微变。
不出所料,第三枪,正中靶心!
第四枪、第五枪……秦林不紧不慢的装弹、射击,连续放了二十枪,除了开始两枪之外,枪枪正中靶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林放下枪之后,良久的安静,突然演武场上欢声雷动,整个浙兵大营都沸腾了!
马德宝和麾下将官们看得目瞪口呆,营中神枪手要做到八十步外枪枪上靶并不难,但像秦林这样总是命中靶心,就叫人匪夷所思了。
徐辛夷杏核眼瞪得溜溜圆,一把扳过秦林的肩膀:“你、你别告诉我这是第一次打枪啊?”
“确实是头一次用鸟枪呢,”秦林笑着露出整齐的门牙,笑容异常的老实:“所以头两枪打飞了嘛。”
“姓秦的,你不是人!”徐辛夷咬牙切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第一次用鸟枪……马德宝和他的将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种虚弱无力的感觉。
秦林咧嘴坏笑,当然不会告诉他们,曾在后世组织的军训中,打过了多少发子弹。
耽搁这一阵,毕懋康骑着毛驴也晃啊晃的赶来了,秦林就准备问马德宝,那位善于制造鸟枪的军匠在哪儿。
忽然远处营中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连地面都在剧烈的震颤,浓烟滚滚,升腾而起的巨大火团,映照着马德宝惨白如纸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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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药库爆炸了!
马德宝反应过来之后,第一个动作就是跨着箭步护在徐辛夷身前,大声喝道:“保护大小姐!”
不愧为百战之师,众游击、千总、把总立刻排成四面人墙,把徐辛夷和秦林护在中间。
等徐辛夷被严严实实的人盾保护起来,马德宝才稍微松了口气——炸了火药库是革职查办的罪过,可要伤了徐大小姐,魏国公铁定把他这身骨头给拆了。
秦林想看爆炸现场吧,被一道密密实实的铁甲人墙挡住,暗笑自己也跟着徐辛夷享受了一次国宝级待遇。
大营中的精锐浙兵都久历战火,火药库刚炸的时候被巨大的声响和震动所慑,但眨眼就明白过来,一个个站在原地、紧握武器,并不乱跑乱叫。
马德宝即刻下达命令,叫众官将勒束兵丁谨防敌袭,中军扎稳营盘不得挫动,前营飞骑一路前往哨探,另分两路左右包抄,若有奸细务必生擒,又放连珠号炮叫营外各处路口的巡哨把总立刻设卡,不论军民人等一律不得离开。
秦林听到马德宝的处置,便就不着急了,侦查现场、封锁搜捕,这些套路放到后世也是一样的,看来这位马参将颇有大将之风嘛。
感觉掌心被人挠了挠,秦林回过头。
徐辛夷正神神秘秘的往这边凑过来,又遇到秦林回头,这下好了,两人嘴对嘴结结实实的亲了一口。
唔、唔,徐辛夷蜜色的脸蛋泛起了姹红,赶紧退开两步,狠狠瞪了瞪秦林。
秦林讪笑着挠挠头,嗯,刚才的感觉不错,柔软丰润的唇瓣,带着火辣辣的热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徐辛夷心虚的四下看看,幸好四面都被密密匝匝的人墙挡住,这些人又都是手持兵器面朝外做出防御姿态,倒也没人瞧见刚才羞人的一幕。
定了定神,瞧着秦林那副惫懒样子她就来气,低声道:“喂,别是你刚才打飞的两枪,把火药库打爆了吧?”
“如果是我打中的,那么这两杆鸟枪就比大炮还厉害——能打到两三里远,”秦林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很想把徐辛夷脑袋敲两下。
徐辛夷倒是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唱出口气,拍了拍胸口:“不是就好喽,如果是你弄炸的,要帮你瞒下来可不容易哩,”
秦林笑着,也挠了挠她的掌心,怎么越来越觉得这个傻瓜也挺可爱的呢?
不一会儿派过去的飞骑回来报告,并没有抓住奸细,爆炸现场整个火药库都被炸飞了,连挨着的兵营都成片垮塌,伤亡情况不详,已留了大半弟兄在那边抢救受伤的同袍。
并没有发现混进营中的奸细,说明至少没有大股敌人趁乱来袭,火药库几乎炸飞,就不会有二次爆炸。
马德宝稍稍定下了心,转身朝徐辛夷拱手:“末将职责在身还要去指挥布置,恐这里不安全,不知大小姐是否起驾回府?末将即派兵丁护送。”
徐大小姐从来都是唯恐天下不乱,哪里肯走?拉着秦林就朝爆炸现场跑:“走,咱们看看去——秦林你不是会破案吗?看你能不能破火药库爆炸的案子!”
秦林见猎心喜,早就心痒痒了,当然乐意去看看现场。
马德宝无奈,只好率兵将跟在后面,他平时就对徐大小姐毕恭毕敬,此时更不敢丝毫违拗,火药库炸了已是玩忽职守的重罪,再得罪徐大小姐,不是厕所里打灯笼,找死屎吗?
跑过极大的演武场,便是火药库了,为了安全起见火药库附近没有任何建筑,离得稍远点才有各类军匠的工坊,种类极多,单单铁匠有专钉马掌的、重炼兵刃的、打磨开锋的、修治火器的,皮匠则分替战马制造马鞍挽具的、做行军牛皮帐篷的、做兵丁皮靴的……
虽然和火药库离得远了,爆炸的威力仍然波及到这里,好几座房子垮塌,把正在里面干活儿的军匠埋住,也有从火药库飞过来的砖石,将倒霉蛋砸得头破血流、筋断骨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已有不少兵丁投入救援,将死伤者抬过一边,他们原本的工作岗位上,皮匠的牛耳尖刀、毛刮子、皮绷子,铁匠的锤子、火钳,木匠的斧头、锛子、大锯散落一地,不少家伙什物沾着鲜血,看上去好生凄惨。
马德宝立刻命官兵投入抢救,看着这幅惨景又气又愧,这时候一名把总过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那把总说话时直朝秦林和徐辛夷看。
“怎么,嫌咱们麻烦,不该来?”徐辛夷不乐意了。
马德宝连连摇手,朝徐辛夷、秦林深深一躬,叫那把总自己说。
把总单膝跪下,大声道:“军匠弟兄们白天都在工坊做活计,炸的这般厉害,怕不要多死几倍,现在死伤并不算多,只因大小姐和秦长官在演武场比枪,轰动这些军匠到演武场边上观看,因此不少人死里逃生,实是沾了大小姐和秦长官的福气。”
原来如此,秦林和徐辛夷点点头,听说无意之中救了人,心情自是好得多。
被爆炸波及的工坊都坍塌不少,爆炸现场的火药库就别提了,一座大仓库变成了瓦砾堆,中间一个老大的坑,便是爆炸的中心位置,泥土被掀得翻起来,木头的房梁椽子柱子,青砖头红砖头,顶上盖的瓦片,乱糟糟的向四面散开,好多被爆炸浓烟熏得乌漆麻黑。
热浪袭人,空气中烟雾弥漫,呛人的硝烟味道久久不散。
看这样子应该不会有存活的人了,马德宝也就不急着去扒这堆垃圾,叫兵丁拿水泼洒,待烟雾散去、温度降低,再用挠钩、铁叉扒开。
像这种重大军情是隐瞒不了的,二十里外的南京城里头都能听到爆炸声,所以马德宝在组织抢险的同时,就命人快马向南京中军都督府和兵部急报,自请处分。
忙忙碌碌一通,忽然不见了徐大小姐和秦林,马德宝惊得后背冷汗淋漓,四下看了看,却见这两位蹲在废墟上一寸一寸的翻找,活像两个玩蚂蚁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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洒了水降温,废墟附近仍然热浪袭人,灰尘漫天飞舞,呛人的硝烟味道像调皮的小妖精,一个劲儿的往人鼻子里钻。
秦林顾不得许多,扯下衣襟蒙住口鼻,蹲在废墟上翻翻找找,时不时眉头深锁思忖着什么。
徐辛夷同样蒙了口鼻,像个好奇宝宝蹲在旁边,也学秦林的样子在废墟中翻找,可她根本就不知道要找什么,百无聊奈,想问秦林吧,看到他那种专注的样子,又不想打断他的思路。
蹲在地上,浑圆的大腿把裤子绷得紧紧的,徐大小姐双手撑着大腿,偷偷瞧工作中的秦林:“咦,还真别说,这家伙专心做事的时候,看上去还挺帅的……”
终于憋不住闷葫芦,徐辛夷把秦林的腰眼捅了捅:“喂,你找什么呢?”
“一些有趣的东西,”说着秦林就像疯了似的,一个劲儿的扒拉瓦砾堆,把砖头、瓦片和别的东西往两边刨开。
“什么嘛,还保密呀?切!”徐辛夷不满的嘟哝着,但仍动手帮着秦林刨砖瓦。
我的姑奶奶诶!马德宝正好看到这一幕,登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尽统南京诸军魏国公的大小姐,在瓦砾堆里面爬得一身都是灰,还帮着那姓秦的刨砖头瓦片,待会儿要是被魏国公他老人家瞧见了,咱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啊——姓秦的,你丫得有多大面子,敢叫大小姐来做苦力?
快快快,马德宝招呼兵卒上去帮着刨。
秦林朝他笑笑,也不客气,就让兵卒沿着爆炸形成的大坑周围清理砖瓦,注意不要动地面的痕迹,他自己则和徐辛夷留在原地,继续把砖瓦往两边扒拉。
突然秦林哈哈一声笑,嘴里吐出三个字:“找到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只见刨开砖瓦、扫掉浮土,地面上赫然留着一道弯弯曲曲的焦黑印迹!
这、这是……徐辛夷睁大了眼睛。
“火绳在地面燃烧的痕迹,”马德宝回答了问题,他的神色越发阴郁。
爆炸只有两种可能,意外事故和故意破坏。
火药库只存放火药,铅弹和火绳都存放在另外的库房,如果是意外事故,现场不应该留下火绳在地面燃烧的印痕。
那么现在结论也就呼之欲出了:有人用火绳作为延时引信,点燃之后利用它缓慢燃烧的时间远走高飞,直到爆炸突然发生,酿成伤亡惨重的灾难……
“妈的,什么混账王八蛋干的!老子要扒了他的皮!”马德宝愤怒得咬牙切齿,伤亡的军匠虽不是一线战兵,但他们的娴熟的技艺为战斗力提供了保障,多年来随营征战,立下了汗马功劳,谁曾想没有死在抗倭御寇的前线,却在南京自己大军云集的营盘里遭遇飞来横祸?
正在此时,忽听得远处一声大喝:“马德宝,老子先扒了你的皮!”
铁塔般的天策卫校尉,打着飞虎旗、帅字旗、中军旗、冲锋旗,扛着金瓜斧钺金鞭金锏,各卫兵马黑压压的多得数不清,众中军官、旗牌官前遮后拦,簇拥着身穿蟒袍的魏国公徐邦瑞。
众浙兵大营的官将尽皆拜伏参谒,哗啦啦跪倒一大片。
徐邦瑞脸色黑得像锅底,正冲着马德宝怒目而视:“马德宝,你如何玩忽职守、懈怠军机,治军如此粗疏,竟至炸了火药库?!来人哪,拿下了!”
“末将知罪,末将知罪!”马德宝连连磕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七八个旗牌官一拥而上,立刻把他擒下,浙兵大营的官将们噤若寒蝉,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口。
“等等!”废墟上传来一声喊。
是谁在魏国公气头上还敢阻拦?随徐邦瑞来的京卫各都指挥佥事、指挥使、指挥同知齐齐抬眼看去,只见废墟堆上站着两个人,在浙兵大营全体官将下跪参谒魏国公的时候,自是特别显眼。
而且这两人满身灰尘像刚从地底下钻出来的,还蒙着脸,不知道什么来路,登时把众指挥使唬了一跳,只道是哪里来的刺客。
有个脾气暴躁的指挥使,拔出剑擎在手中,毛躁躁的喝道:“大胆!”
同僚赶紧把他连扯几下:“是大小姐!”
亏得这位指挥使情急智生福至心灵,赶紧接着道:“大胆的马德宝!”
可怜的马参将,再一次躺着中枪……
刚才还吹胡子瞪眼睛的徐邦瑞,一听出是女儿的声音,立刻喜笑颜开,跳下马来,一边走一边说:“怎么闹成这个样子?像从灰堆里钻出来似的,回去看你娘亲怎么收拾你!”
“下官参见徐公爷!”秦林躬身施礼。
秦林满身灰尘又蒙着脸,徐邦瑞没认出他来,发现是他,登时又是一喜,本来还想发落女儿几句,这下也不说了,笑嘻嘻的冲着秦林点头,环顾众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诸位,秦长官这才叫做公忠体国啊!虽被朝廷革职留任,却没有丝毫怨言,仍然戮力王事,听到爆炸就不辞辛劳的从城中赶来调查,我大明朝的官儿做到这份上也属难得了……哼,因小过就将他革职,岂不寒了英雄豪杰替朝廷效力的热肠忠心?”
徐家自大明开国就与国同休,有大明就有魏国公,所以徐邦瑞话里隐隐指责张居正,却也无所顾忌。
众官将却不知道这一层,立刻谀词如潮,大赞秦林,浙兵大营的游击、千总们也不敢说,选择性无视了秦林是来比枪的事实。
徐邦瑞偷偷直乐,很为“挑拨”秦林和张居正而自鸣得意,又板着脸直斥马德宝:“马参将,你看看你怎么办的事,嗯?但凡有秦副千户十分之一的忠心,也不会让火药库炸得稀烂!”
马德宝第三次中枪,脸都绿了,暗叹自己倒霉,这次恐怕不只丢官就能了结的。
“爹爹,这事儿恐怕不能全怨马参将呢!”徐辛夷突然来这么一句。
秦林则指着那块地面的焦痕给徐邦瑞看:“这个焦痕看起来就是用火绳引爆火药留下来的,那么很有可能就是蓄意破坏,虽然马参将仍有治军不严之过,却不便只归咎他一人。”
“是这样啊……”徐邦瑞拈着胡子,诡异的偷笑着,就叫左右暂时放了马德宝。
马参将又磕了三个头才爬起来,一时间对秦林感激入骨髓。
徐邦瑞又面色一肃,正儿八经的对秦林道:“本公这就委秦副千户查办此案,若能查清案情,本公保举你开复原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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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国公徐邦瑞是被火药库爆炸所惊,担心营中有变才点兵前来,既然全营安然,并没有哗变骚乱,只是一起被人炸掉军火库的案件,他就放心离去。
以往徐邦瑞在外面遇到女儿胡闹乱跑,总要摆着父亲大人的架子,假模假样的训斥几句给外人看,有时候还要把她带回去——当然完全不妨碍徐大小姐下次继续出门走马围猎,南京城内外文武官员都把这套看熟了的。
可这一次叫人奇怪得很,明明女儿满身裹着灰像刚从石灰窑里面钻出来的,徐邦瑞却什么也没说,笑嘻嘻的冲她和秦林点点头,就又带着兵将回城去了。
马德宝为人也算乖觉,否则没有背景靠山,单凭战场上浴血厮杀搏命最多到个千总、把总,绝不可能做到都指挥佥事衔的正三品参将,他瞧着这一幕,心头登时嘹亮。
不少军官也瞧出了苗头,敢情秦长官非但和大小姐关系挺好,就连国公爷也对他分外看重啊!嘿,咱们今后可得想办法和他攀攀交情。
唯一不解的恰是当事人徐辛夷,她完全没领会父亲的苦心,冲着秦林呵呵的笑:“今天好造化!以前在外面遇到老爹,就算不骂也得发落几句,今天奇怪得很哪,他吃错药了?”
秦林干笑两声并不作答,想了想,指着地面废墟道:“还得多谢令尊国公爷许我保举,不过首先得把案子破掉吧。”
嗯,徐辛夷点点头,摩拳擦掌就想大干一场——听爹爹说秦林破案就能开复原职,她简直比秦林自己还要积极。
“马参将,现在可要借重你的人马了,”秦林笑眯眯的望着马德宝。
识时务者为俊杰,马德宝早就巴心巴肠要讨好这两位了,自是无有不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林立刻让他派人飞骑进城,去让文德桥边上他家里,叫陆远志带上法医工具赶来此地。
“法医?”徐辛夷睁大了眼睛,十分不解:“这里需要勘验尸首吗?”
秦林点了点头,将手中一块碎砖头转了过来,其中一道棱角上,赫然鲜血淋漓!
这、这是?徐辛夷和马德宝都十分吃惊,火药库房内部应该不会有人啊!怎么秦林从爆炸中心附近捡到的砖头,会带着鲜血呢?难道爆炸时还有人待在库房里面?
已经出现的火绳燃烧痕迹,是罪犯点火之后利用火绳燃烧延时来逃跑的证据,现场又发现了血迹说明爆炸时还有人待在库房,这两者岂不自相矛盾?
“这个真是奇怪……”徐辛夷忍不住挠了挠头。
在找到切实证据之前,一切猜测都是空中楼阁,秦林让马德宝再做两件事:首先命兵丁仔细清理现场,把所有的人体组织都找到,注意不要在挖掘中破坏掉;其次统计全营失踪人员,除了受伤的、被埋在工坊的之外,还有谁下落不明;最后,把管理火药仓库的军官和负责巡哨的军官都叫来盘问。
马德宝一一照办,立刻派文书清点失踪人员,又叫来管库把总和负责这一片军营的巡哨把总,自己则亲自带领官兵,也不用铁铲抓钩,就赤手去清理废墟。
两位把总被带到了秦林面前,一个负责火药库的把总姓黄,一个巡哨的把总姓白,被秦林锋利如刀的目光在脸上一转,两人同样诚惶诚恐。
秦林先盘问黄把总:“这个仓库平时戒备如何,里面有没有值班的官兵,点不点灯火之类的?”
黄把总点头哈腰的道:“回长官的话,因为火药库在大营里面,巡哨官兵极多,火药库本身的戒备算不上森严,也就是两名兵丁把守大门。库内并无值班官兵,也决不允许点油灯蜡烛之类的,以防失火爆炸。”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嗯~~徐辛夷摸着下巴,低声嘀咕:这么看来,莫名其妙出现在库中的血迹就很奇怪了,库里面本不应该有人的呀。
“那两名守库的兵丁呢?”秦林眉头微皱,顺着黄把总的话往下追问。
黄把总神情黯然:“已经、已经殉职了,他们守在库房大门两丈外的草棚里面,连人带草棚都被炸飞,那个惨啦……长官,您一定要找到真凶,替弟兄们报仇啊!”
秦林点点头,宽慰他几句,又盘问白把总:“刚才有没有发现可疑的人?”
“没有”,白把总毫不迟疑的摇着头,“虽然长官和大小姐在演武场较量枪法,弟兄们想过去看,但下官勒束部众正常巡哨,仍在火药库附近巡逻,若不是正好巡逻到了远点的地方,下官和全哨兵丁都要被爆炸送掉性命。”
徐辛夷大大的杏核眼忽的一亮,附到秦林耳边:“喂,别就是他做的案子吧?刚好爆炸的时候就走到远处,这也太巧了嘛!”
这可不一定,秦林摇摇头,有时候案件中的巧合挺多的,不能仅仅因为白把总没受伤就怀疑他——没受伤的多着呢,就算是内鬼,罪犯也完全可以在点燃火绳之后,借口看秦林和徐辛夷比枪而跑到演武场那边,逃脱爆炸的波及范围。
不过,白把总的嫌疑暂时不能洗清,必须放在嫌疑名单里面。
这时候听得废墟里面传来几声惊呼,秦林抬眼看去,是几个士兵从砖瓦底下挖出来一具尸体。
准确的说,是尸体的躯干部分,脑袋和四肢都不知道炸到哪儿去了,一个大活人只剩下树桩似的躯干部,不仅因烟火熏得漆黑,皮焦肉烂,而且爆炸的冲击波炸得死者胸腹洞开,赫然拖出一截滑腻腻软哒哒半红不黑的肠子。
稍微走近点,暴露的内脏秽臭和皮肉中蛋白质被烤焦的糊味,随风扑鼻而来,浓烈的硝烟味道都压不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便是徐辛夷经常打猎,见惯了比较血腥的场面,这时候也转过头不敢去看,一只手捂着上腹部,胃里翻江倒海的,很有些不舒服。
马德宝麾下多有参加过抗倭御寇战争的老兵,见惯了残肢断臂,但瞧见这么一截皮焦肉烂、肚破肠穿、乌漆抹黑的焦尸,也喉头直冒酸水,碍着军令难违,一边用竹竿将它扒拉出来,一边扭着头、捂鼻子,直犯恶心。
同时,人们都在猜测着这具尸首的来历,究竟是点燃火药库的罪犯本人,还是额外被卷入的牺牲者?
徐辛夷瞧着秦林大皱眉头,脸都苦了下来:“这个,你不会……”
秦林摇摇头,这么重口味的玩意儿,还是交给神经大条的家伙来处理吧,于是他朝马德宝做了个手势。
“既然找到了身子,就有四肢和脑袋,弟兄们继续找啊,咱浙兵爷们儿是戚爷爷带着打过倭寇小鬼子的,可不作兴脓包软蛋!”马德宝动员着士兵,自己也用两只手扒拉砖瓦,仍不许使用铁锨抓钩等工具,害怕弄坏了尸首。
这边继续寻找尸块,那边的搜救工作也已完成,毕竟人多力量大,全营官兵齐上阵,只是扒开坍塌的军匠作坊,没有花费太长时间,很快就把死伤者弄了出来,各千总、把总也让士兵列队点名,于是文书也把失踪人员统计出来了。
文书还带来了一位穿着破旧的中年妇女和一个身材瘦瘦小小、十来岁出头的女孩子,以及好几个年轻的军匠。
那中年妇女过早衰老的脸上沟壑纵横,眼睛珠子混沌而昏黄,满脸麻木与悲戚;小丫头长相颇为清秀,可惜面有菜色,瘦骨伶仃的,小嘴紧紧的咬着,眼睛里带着与年龄不相称的倔强。
“唉,全营军匠只有一个人失踪,怎么偏偏就是他?”文书一路走一路叹息,瞧着那母女两人颇有怜惜之意。
走到秦林身前,文书躬身施礼:“启禀长官,全营只有军匠李火旺下落不明,他学生说自从昨天下午开始他就不见下落,这是他的老婆和女儿,也说昨天晚上他没有回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李火旺?听到这个名字徐辛夷就吃了一惊,大声抱怨起来:“怎么搞的,要找他偏偏就失踪了,那死的千万别是他呀,他若死了,将来谁替本小姐打造好鸟枪?”
秦林暗叫一声我不会这么倒霉吧,仔细问过徐辛夷,果然李火旺就是那位极其擅长打造鸟枪的军匠。
这事儿,真是太操蛋了,怎么李火旺就突然失踪了呢?看了看那具半截焦尸,秦林暗暗骂娘。
李火旺的老婆和女儿胆战心惊,看也不敢看那焦尸,再说了这么个皮焦肉烂的状态,她们也认不出来呀。
秦林慢慢盘问李火旺的妻女和徒弟,这才知道李铁匠是军中最有名的鸟枪师傅,做的鸟枪性能极佳,所以也常留在工坊加班不回家过夜——军匠的妻儿也住在营中的家属区。
昨天下午工坊的人看到他回家去了,但他待在家里的妻儿却没看到他,因为李火旺经常不回家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就自己睡了。
第二天是轮休的日子,李火旺没有到工坊他的徒弟们也没奇怪,直到炸了火药库,李家妻女到这边寻人,左找右找就是找不到他,这才着急起来。
听到这些情况,秦林揉着太阳穴思忖。
此时废墟那边又有名士兵用竹竿挑起一只乌漆抹黑的断手,大声叫起来:“不好,死的果然是李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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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惨烈的爆炸,就算找到头颅也一定被冲击波挤压变形,怎么能从一只手就认定是李火旺呢?
原来这位师傅左手手肘位置上生有一个铜钱大小的肉瘤,平日里不疼不痒就没管,但打铁的时候上半身精赤,自是人人都见过。
找到的这一截左手已被熏得漆黑,皮肤焦烂,手肘位置赫然正有一只同样大小的肉瘤!
李家母女再无怀疑,母亲一下子瘫在地上,两只眼睛木木呆呆没有丁点儿活泛,倒是那黄皮寡瘦的小女孩咬着牙,忍着泪,不停摩挲母亲的肩膀,在她这个年纪上十分少见的顽强,叫人见了实在可怜得很。
本来徐辛夷对一个普普通通、身份与奴隶相差无几的军匠不会有多大同情,听说李火旺可能死掉也是先想到今后没有人替她打造精良鸟枪,可见了母女俩这个样子,她禁不住心头酸楚难当,走过去拍了拍小女孩的肩膀,意思是安慰几句。
没想到小女孩身子一侧,竟然躲开了,看神色执拗得很,是不愿接受旁人的好意。
马德宝本想替大小姐喝斥她几句,见母女俩这个样子又实在开不了口,反而暗自代她们捏把汗:徐大小姐的脾气,可不怎么好哇!
徐辛夷只是苦笑着摇摇头,从怀中取出一叠会票,想了想,这孤儿寡母怕遭人觊觎,也不敢给多,就抽了张百两的递给这对母女:“买口棺材,剩下的拿去做个小生意吧。”
小女孩仍怔怔的看着她,往后退了一步没有接,倒是母亲把会票接在手中,又哀哀的磕了个头:“谢大小姐恩典。”
军匠是世代承继,户口编在民户之外的另册,生活相当贫苦的,李火旺已死,连那点微薄的收入都没有了,母女俩要活下去,总归得吃饭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些军匠和家属久居军中,都知道规矩,母女俩倒也没像普通民户那样要死要活的扑上去抢尸首,马德宝又派了几名老成稳重的军匠婆娘过去劝慰。
徐辛夷走到秦林身边,她圆圆的杏核眼有些发红:“秦林,这次,你一定要找到真凶。”
秦林点点头,他见多了穷凶极恶的罪犯,但像这次,炸毁火药库,造成如此惨重的伤亡,绝对属于丧心病狂。
继续指挥士兵挖掘,不一会儿就把废墟彻底清理开,果然从瓦砾堆底下发现了另外的四肢部分以及李火旺的脑袋。
不消说,如此严重的大爆炸,冲击波挤压变形再加上砖瓦碰砸,死者的脑袋早就不成人形了,就血糊淋当的一坨,连五官都不见了,徐辛夷本还大着胆子去看,远远瞧着一点儿就赶紧转过脸,蜜色的漂亮脸蛋霎时变得有些发白。
那些久经沙场的老兵,看到这样子也直犯恶心,将人头、躯干和四肢摆在空地上,一个个侧着脸,都不愿意去看。
只有秦林不紧不慢的踱着步子走过去,神色平和自然,胜似闲庭信步。
“了不得,没想到秦长官像个斯文书生,胆子比咱们这些死人堆里滚出来的还大!”千总把总们议论纷纷,都说怪不得这人年纪轻轻就能做到锦衣卫副千户,果真非常人可及。
只有徐辛夷看到秦林似乎要去摆弄那些尸首,又希望能破案吧,又替他恶心,最终忍不住抓着他的胳膊:“别……太恶心了,想想你去弄过这尸首,我就会做噩梦的。”
秦林莫名其妙,伸手挠了挠头皮,心说我去摆弄尸首,你干嘛要做噩梦?
正在不解,几名飞骑相伴,陆远志骑着马飞驰而来,他圆滚滚的身子在马背上赛如皮球,荡来荡去的极其滑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胖子跳下马,提着装法医工具的生牛皮包兴冲冲的跑过来,老远就叫:“秦哥,又有什么案子了?”
秦林满脸的坏笑,嗯,这种重口味的生意,还是照顾陆胖子吧!于是他奸笑着指了指黑漆漆软哒哒的尸块:“胖子,你的生意来了,拼起来,查查死亡时间和身高年龄。”
胖子一看那尸首“外焦里嫩”的样子,圆呼呼的脸就开始皱巴了,哭笑不得的道:“秦哥,您对兄弟可真够义气啊……”
“兄弟如手足嘛,”秦林憋着笑,一本正经。
徐辛夷在旁边弯着腰捂着肚子,想笑又觉得不该亵渎众多死伤者,实在辛苦。
好在胖子的神经比普通人粗大十倍还不止,他从生牛皮包里面取出口罩戴上,立刻就动手开干,摆弄那具四分五裂的焦尸。
马德宝和他麾下众官将又是一惊:“靠,这胖子貌不惊人,没想到也是胆大如斗的角色,果然秦长官强将手下无弱兵啊。”
胖子经过秦林的调教,法医本事也长进了,比起公门中二十年的老仵作也只强不弱,只隔了一盏茶的功夫,就把基本的检查做完了。
结论是死者男性,年龄大约在四十岁左右,身高五尺一寸有余,死亡时间确实在半个时辰左右,身体虽被炸得四分五裂,但检查腹腔颈部等处并没有锐器刺伤,全是爆炸冲击波形成的撕裂伤,从而得出结论,委实是因火药库爆炸而死。
另,死者头颅五官尽碎,无法辨识,全身皮肉焦烂,也查不出胎记、黑痣、伤疤之类可供辨认的特征,唯有左手肘部生有铜钱大的一枚肉瘤,与失踪军匠李火旺的特征相吻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看来确是李火旺无疑了,”秦林点点头,接着又揉搓着太阳穴,奇怪李火旺为什么会出现在火药库,又为什么会在爆炸中一命呜呼?
因李火旺的老婆精神恍惚,秦林便不慌问她,先盘问那几个铁匠徒弟:“这几天,你们师傅有没有什么异常的表现?比如精神困倦、精力不集中、工作中出现错误,或者别的什么反常。”
“好生回答秦长官问话,提供线索有赏,隐瞒不报重罚!”马德宝从旁威逼利诱,叫军匠们吐实。
这……几个铁匠徒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作为世代承袭的军匠,他们地位比普通百姓还要低,自然不敢违拗参将大人,可师傅的表现又实在奇怪,作为徒弟说出来未免有点那啥。
马德宝看到这样子,登时气冲脑门心,黑着脸怒道:“有什么不敢说的?火药库爆炸乃是惊天大案,连魏国公他老人家都惊动了,你们但凡敢隐瞒一句,就是杀头抄家的罪过!”
说着马德宝就伸腿想踢这几个军匠。
秦林笑着摆摆手,和颜悦色的道:“几位军匠弟兄,瞒是瞒不过去的,李火旺究竟有什么古怪,也许并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你们只有如实相告,本官才能剥茧抽丝,查明案情真相——看看这许多因爆炸而死伤的军匠朋友,还有他们的妻儿老小,你们还不肯吐实吗?”
军匠们咬了咬牙,一起跪在地上禀道:“非是小的们胆敢隐瞒,只因此事实在奇怪,小的们自己心头也纳闷。”
原来最近几天,李火旺并没有什么精神萎靡、注意力不集中或者唉声叹气,相反,他精神好得近乎亢奋,本来因为长期辛苦劳作而没有多少笑容的脸上,也常常挂着微笑,那样儿就和凭空捡了块金子差不多。
徒弟们自然心头生疑,要知道军匠的户口是编在另册的,比寻常民户的地位都低,拿着微薄的薪水,长年累月都要辛苦的干活儿,还得受军官的盘剥,实在苦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浙兵大营是精锐军队,饷银发得比别处足色,但军匠仍是最底层的苦哈哈,勉强能养家糊口而已。
就算真的天上掉金子,也被各级军官伸手拦下了,李火旺为什么会突然变得乐呵呵的?
有和师傅关系最好的徒弟私下问他怎么回事,李火旺只是神神秘秘的笑,如果问得急了,他就说要发一笔财,等发了财要替老婆买身好点的衣裳,给女儿买糖吃,也请徒弟们喝酒吃肉。
但是具体问道如何发财,李火旺就闭口不言了,只是咧着嘴哈哈的笑,反正看样子他对发财一事是完全没有任何怀疑,信心十足的。
军匠要发财,也就是改进工艺什么的,比如徐大小姐喜欢精制的鸟枪,要是能做出质量高超的来,说不定她会赏下银子,除开军官克扣的,能有十两、二十两到这些苦哈哈军匠手里边,也算一笔不大不小的横财了。
想到师傅的手艺,这几个徒弟们只道他又想出什么制造精品鸟枪的法门,可以得到赏金呢!本来还等着吃他的酒肉,没想到火药库突然莫名其妙的爆炸,师傅也死在里头,这就叫人匪夷所思了——就算研究鸟枪的新工艺,也犯不着跑到火药库里面去呀!
这样一来,师傅从前说的“发财”,就难免叫人生疑了。
“莫不是、莫不是,”胖子搓着肉乎乎的下巴,猛的一拍大腿:“这人受了白莲教的买嘱,拼着性命舍身炸掉大军火药库,所谓发财,就是拿了白莲教的银子?”
几个徒弟面面相觑,他们正是这么怀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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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远志正说得高兴,忽然什么东西猛的撞到了他后背,硬梆梆的挺硌人,胖子正挥着手说话,也没防备,立马摔了个屁股墩。
“不许诬赖我爹爹,爹爹是好人!”
黄皮寡瘦的小丫头力气倒挺大,竟一下撞翻了陆胖子,指着他竭斯底里的叫喊,泪水成串的滚落。
陆胖子爬起来,脸已涨得通红,手举在半空中又僵住没落下去:这么个黄毛丫头,打她吧下不去手,不打又把脸丢大发了。
秦林摇摇头,把他举着的手拿下来,笑道:“胖子,你的推测漏洞不小,也难怪要吃别人一撞。试想一下,如果李火旺真是被白莲教收买,那他生前还说发了财还要替妻女买衣穿买糖吃,就该事先把家人安顿好,岂能像现在这样死的不明不白,妻女也无依无靠?”
陆胖子噎了一下,讪笑着摸摸脑袋,也发觉这个推测不对头。
那个黄毛丫头倒是冲秦林感激的笑笑,又回到了母亲身边。
扑朔迷离的案情,叫秦林也为之挠头不已。
目前已经查明的案情可以串联归纳如下:技艺精湛的鸟枪师傅李火旺,在过去的几天里表现出前所未有的高兴,向徒弟们声称即将发一笔财;
昨天傍晚收工以后,他离开铁匠工坊,再也没有出现在徒弟们的视野中,同时留在家中的妻女,也没有等到他回家;
最后直到今天火药库突然爆炸,才在废墟中发现了李火旺的尸首,经检验他是被炸身亡的,现场还留下了火绳燃烧的痕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么李火旺为什么要抛弃深爱的妻女,突然之间一命呜呼?他在火药库里究竟是自杀还是他杀?关键在于……
“他杀,李火旺一定是被人所害!”徐辛夷兴奋的挥舞着拳头,漂亮的杏核眼闪耀着光彩。
秦林微微颔首,用眼神鼓励她说下去。
“火绳,”徐辛夷做了个加强肯定语气的手势,“如果是自杀,他直接点火引爆火药就行了,为什么要用延时的火绳?分明是有人在火药库里,用什么手段使他不能动弹,点燃火绳之后再悄悄离开,混进人群之中,借火绳燃烧的延时来掩人耳目!”
陆胖子这次也学精乖了,挠着头皮问道:“这样的啊……那么李火旺是什么时候进入火药库的?如果从昨天傍晚开始,这么长时间他在里面干什么?”
秦林啪的一巴掌砸在胖子背上,笑眯眯的道:“这次你可问到点子上了!”
李火旺进入火药库的时间和方式,绝对是本案的关键性环节!既然他是从昨天傍晚就失踪的,那么不仅要查问今天这一带巡哨的把总,还要查问从昨天傍晚起巡哨的情况。
昨天巡哨的蓝把总也被马德宝叫了出来,听了秦林的盘问,他先仔细想了想,又看了看黄把总才说:“下官是昨天下午到今天清晨负责巡哨的,并没有看见火药库在傍晚以后有什么异动,倒是下午刚交申时下午三点的样子,下官远远看见李火旺进了火药库,后来下官巡哨到别的地方去了,就没看见他有没有出来。”
嗯?秦林眯着眼睛,锋利如刀的目光,割得管库的黄把总脸上生疼。
“喂,老蓝你可别胡说啊!”黄把总慌了神,一个劲儿的摇手:“刚交申时李火旺是来找我领过火药,可那时候他还好好的呢,不信你问问他徒弟,他肯定回去过。”
这一点李火旺的军匠徒弟立刻就给予了证实,因为工作所需,李火旺经常去火药库领火药,自是黄把总和他接洽,本属寻常;昨天虽不清楚李火旺是不是去领过火药,下午他确实是出去过几趟的;至少到天色擦黑的酉时正刻下午六点,李火旺还好好的从工坊出来,和徒弟们道别。
“就是嘛,下官是清白的,”黄把总委委屈屈的朝秦林鞠了一躬,又大声斥责蓝把总:“老蓝,你真不够意思,李火旺酉时正刻还活得好好的,你说他卯时初到我火药库来过,又是个什么居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蓝把总红着脸儿,又敬畏的看了看秦林,惴惴不安的道:“也许、嗯,也许是下官看错了吧,唉……可惜那时候巡哨得远了,只有我替火药库担着心,往这边看了看,恍惚间看不清楚,别的弟兄也没注意……”
“你这不是害人吗?”黄把总气得跺了跺脚。
徐辛夷和胖子同时眉头一挑,怀疑的目光盯上了蓝把总,这家伙说话很有些不尽不实啊,只怕藏着掖着什么。
蓝把总感觉到徐大小姐不怀好意,立刻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哭丧着脸跪下磕头:“不是下官,真的不关我的事,昨天半夜巡哨我都和弟兄们待在一块,今天早晨到火药库爆炸都在营房补睡觉,不可能去火药库点火呀!”
秦林立刻叫传人证,巡哨的士兵证实了蓝把总的话,并且他们从今天早晨开始就在营房里面睡觉,还有几个昨晚没有值夜的士兵忙着缝补衣服,直到火药库爆炸才一股脑儿的赶过来。
“没有作案时间,但仍不能排除嫌疑,可以命第三者来点火引爆嘛,”秦林暂时得出了结论。
“那么黄把总,”秦林指了指已是废墟的火药库,“这个火药库的钥匙是不是只有你掌握?你每天都进入库房清点存货吗?”
不不不,黄把总将手乱摇:“下官虽然管着火药库,钥匙却是由两名老军轮流保管,凡我大营制度,管库掌出入账目就不掌仓库门禁,以免滋生情弊。从昨天申时给李火旺领过火药,下官就再没进过火药库了——今天也多亏长官和大小姐在演武场比枪,下官过去看,才从爆炸中死里逃生呢。”
徐辛夷抢着追问:“那两名老军在哪儿?”
刚问出口她就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前面已经说过了,那两名老军都已经在爆炸中死于非命。
人人都有不在场的证明,唯一可以确定和案情密切相关的老军,又已经死于非命,难道这起案子就此成为无头公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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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辛夷苦苦思索,总要找不到答案,只觉脑中一团乱麻,将蓝、白、黄三位把总瞪来瞪去,只觉每个都像凶犯,却每个都有摆脱嫌疑的理由,不觉气沮。
无意中发现秦林的嘴角又在微微上弯,熟悉的坏笑又一次挂在了他的脸上,徐大小姐心头一喜:难道,这家伙又发现了什么?
“喂,”徐辛夷偷偷挠了挠秦林的手心:“你又想到什么了?别卖关子呀!”
秦林纵观全案,已瞧出几分端倪,但有关键性的一环还没有解开,他摸了摸下巴,低声沉吟道:“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他,是谁?”徐辛夷睁大了眼睛。
秦林迟疑着摇了摇头,突然大声道:“来人呐,将蓝、黄、白三位把总都羁押起来,小心看守!”
三个把总都吃了一惊,连声喊冤,马德宝可不管那么多,立刻派兵丁把他们分别看押起来,派了两名游击四名千总,带着许多兵丁,尽皆顶盔掼甲刀枪雪亮,牢牢把守。
徐辛夷丰润的红唇高高嘟着,不乐意的拍了秦林一下:“讨厌!到底谁是凶犯?”
英姿飒爽的徐大小姐也有撒娇的时候,马德宝以下众多官将偷偷望着秦林,又是吃惊又是羡慕,而看到从来对异性不假辞色的大小姐变了性子,又觉得十分好笑。
秦林干笑两声,附到徐辛夷耳边:“大体上我已经猜到了案情,但其中有关键一环还没有解开,容我回去想一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被秦林口中热气吹得耳朵痒痒的,徐辛夷心神为之一荡,继而坏坏的笑起来:切,原来你也没有想明白案情原委啊,哼哼,这一次本小姐肯定能抢在你前面破案!
“那么,我就先回去了,”秦林做了个邀请同行的手势。
“不留下来继续查办吗?”
“也许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醒来就会有答案啰。”
徐辛夷想了想,一本正经的道:“那你先回去吧,一会儿本小姐的女兵姐妹们就要来了,我们在这里跑几圈马再回城。”
秦林明知她的打算,也不揭破,就招呼陆远志和毕懋康回城——老毕这次白跑了一趟。
看着秦林远去的背影,徐辛夷咧着嘴坏笑,露出两颗调皮的小虎牙:“嘿嘿,等你回来,本小姐已经把案情查得水落石出啦……马德宝!”
马参将俯首躬身,啪的一声抱紧双拳:“待罪末将在此。”
“随本小姐查案!”徐辛夷一手叉腰,一手颇具气势的往下一挥,实是威风凛凛。
秦林回到府中,那个疑团却是百思不得其解,于是他发出了一道极其古怪的命令——让韩飞廉率领庚字所的弟兄,前往码头、澡堂等处,查问有没有一个左手手肘处生着肉瘤的人在近期失踪。
“秦哥!”陆胖子的小眼睛睁得溜溜圆,惊讶的道:“莫非火药库被炸死的那人不是李火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林点了点头:“很有可能。”
这件事情的蹊跷之处,就在于其中体现出来的几处矛盾。
首先确定火药库中被炸死的人死于他杀,因为自杀的话直接点火就行了,不必使用火绳,一旦查出了火绳燃烧的痕迹,就说明是真凶禁锢了被害者,点燃火绳之后离开。
要是被害的是李火旺,他为什么要跑到火药库里面去?他此前声称的发财又是怎么回事?
一个穷苦军匠,能赖以发财的也就是他手上的技术,除此之外别无他物,但火药库内严禁烟火,李火旺就算要展示什么新发明、新技术,也绝不可能跑到火药库里搞试验,所以除了领火药之外,他根本不会去火药库!
这样一来,虽然前后两位负责巡哨的把总也有嫌疑不能摆脱,管库的黄把总却是嫌疑最大的,因为直接管理火药库的三个人,另两名老军都已在爆炸中丧命,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
听到这里,陆胖子眨巴眨巴眼睛:“秦哥,这是一个巧合吗?会不会存在真凶嫁祸的可能?”
秦林摇了摇头。
黄把总说了,管库把总掌火药出入,两名老军掌管钥匙,这是军营中防止情弊的制度,那么就算老军能够私下给人开门,将李火旺和未知的罪犯放进去,又怎么能防止别人来领火药、黄把总进入库房之后发现不对劲儿?
李火旺是昨天傍晚就失踪了的,一直到第二天中午过了火药库才爆炸,这么长的时间段,把人关在火药库房,一定不会有人来领取火药?不会被黄把总发现?
所以,黄把总完全不知情是绝对不可能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以此结论为出发点,继续往下推:既然黄把总涉案,本案的案情就要为之一变。
有人在申时正的时候远远看见李火旺进过库房,如果那时候李火旺就被关押起来,就解释不通为什么酉时正他还和军匠徒弟们在一块;
如果是后来他又进了火药库房,前面也说了无法解释,无论要发财还是实验新技术,都不能在严禁烟火的库房里面进行,唯一的可能是领火药,但他申时已经去“领过”了,干嘛隔一个多时辰又去“领”?
所以,很有可能是黄把总玩了一个障眼法,那个死在火药库房的人,根本就不是李火旺本人!
“那,那黄把总是什么时候把被害者弄进火药库的?”胖子已被秦林的推断折服,不由自主的追问道。
秦林眯起眼睛笑了笑:“还记得巡哨的蓝把总是怎么说的吗?”
胖子一拍大腿,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原来如此!
那蓝把总开始说申时进火药库的是李火旺,接下来被众人怀疑、逼问,他惊骇之下又赶紧改口,说可能是自己看错了。
当时徐辛夷和陆远志都怀疑蓝把总前言不搭后语,一定和案情洗不脱干系,现在想起来,后面他自承看错,定是因那进入火药库的人身形动作与李火旺略有差异,蓝把总远远看着,火药库爆炸之后被讯问,便先入为主的认定是李火旺,一旦受到质疑,又疑疑惑惑的拿不准了。
李火旺是酉时正刻之后失踪的,黄把总让“疑似李火旺“在申时初进入火药库,正是利用时间差玩了个障眼法!
“那么,秦哥为什么不对黄把总严加审讯?”陆胖子摩拳擦掌,就想跑回去将黄把总揪出来严刑拷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林笑着摇了摇头:“证据,没有证据。南京城内外左手肘生着肉瘤的人可不多见啊!”
陆胖子恍然大悟,登时就稍稍有些儿泄气。
正如秦林所说,手肘部生着肉瘤的人是稀少的,比如整个浙兵大营就李火旺一人,所以找到残缺的手臂有肉瘤,士兵们立刻认定是铁匠李师傅。
如果锦衣卫方面指控黄把总李代桃僵,在这一点上就不能使人信服:你说死的不是李火旺,试问黄把总从哪儿找来第二个手肘生着肉瘤的人?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到那时黄把总喊冤叫屈,秦林虽然可以严刑逼供,在浙兵大营众官将看来却是“屈打成招”,万一黄把总横下心自尽了断,秦林还得坐实逼死人命的罪名,成为众人眼中的无能之辈。
所以他一定要找到那个和李火旺一样,在手肘部位生着肉瘤的人。
从案情分析,黄把总一方也是通过某种方法找到了这个生有肉瘤的替身,于是把自己代入对方,思考用什么方法能够有效的找到替身?
任何人的眼睛都不能穿透衣服看到别人的胳膊肘,只有浴室里脱掉衣服的浴客、还有码头里边半身精赤下苦力的码头工人,一眼就能看见他们的左手肘部,最方便寻找替身啊!
“秦哥耶,你真是我的亲大爷!”胖子甩着脸,佩服得五体投地,实在想不到秦林的脑子是拿什么做的,竟然连这些都能想到。
秦林也自信满满,觉得应该能找到黄把总的破绽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没想到一直到晚上,韩飞廉发动庚字所的弟兄找遍了码头、浴室,仍然没能找到“肘部有肉瘤的失踪者”,只好命弟兄们去医馆等处查问,看看能不能找到线索。
“长官,弟兄们找遍各处,没有您说的这么个人呐!”韩飞廉垂头丧气的回来报告。
秦林也纳闷,难道那个替身是黄把总无意中发现的?
不,不对,天下事没有这么巧,如此思虑周详、计划周密的犯罪,绝不可能把关键环节寄托在碰运气上!
那么,到底是哪儿没有考虑周全呢?需要脱下衣服露出肘部,难道是妓院?可黄把总要是派人挨家去问那个嫖客肘部有肉瘤,就很容易暴露他的罪行呀!
就在此时,牛大力和游拐子说说笑笑的从外面走进来,他俩轮休放假,出去玩了一整天,兴高采烈的回来了。
“晦气呀,”牛大力大声的抱怨着:“要是他还摆在那儿装大,俺老牛一定把那块金子抠下来!”
“就是就是,牛哥的力气还用说吗?”游拐子附和着,“就是运气不好,特特的赶过去,谁知那冤大头已经走了四五天,真可惜……”
正厅之上,秦林半眯起的眼睛忽的睁开,霎时精光四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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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大力,游拐子,你们俩说的是什么?”秦林站起来,颇为兴奋的问道。
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袋,牛大力搓着手呵呵直笑:“启禀长官,今天可不是俺老牛手痒,都是游拐子撺掇才去的……”
游拐子也没意识到秦林格外关注此事的原因,陪着笑脸说了原委:
大概是半个月之前,聚宝门外长干一带来了位卖南洋粘胶的行脚商。
据说这种粘胶是南洋岛国的树上流出来的,粘力极强,做雨伞啊做皮靴什么的都用得上,自打三保太监下西洋就多曾有商客运到中原出售,这些年随着月港开海,中外海商都在卖,并不稀奇。
可这位卖胶商客的卖法格外出奇,他把一块约莫三两重的金币粘在一尺见方的黄铜板上,铜板则钉在五尺多高的青石墙上,声言谁能用左手抠下来,金币就送给谁——意思无非是夸耀他所出售的粘胶,粘力格外强劲。
谁知黄金迷人眼、财帛动人心,关心粘胶的人不多,反倒是轰动了许多百姓前去凑热闹,每天不知有几千几万人去抠过金币,无奈那粘胶确实给力,金币紧贴铜板,去抠吧手指头又无处着力,始终没有一个人能够抠得下来。
即便如此,每天去抠的人依旧络绎不绝,所有人都想:也许前面的各路好汉已经把金币抠松了,等我动手就一下子瓜熟蒂落了呢?
借此东风,商客的南洋粘胶也卖出去不少。
游拐子听说这事儿,就立马上了心,等今天轮休,就叫上牛大力去长干找那商客——就不相信了,老牛这把子天生神力,还不能把用胶粘上的金币抠下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没想到去长干找了半天没找到,随手抓个地头蛇问问,结果卖粘胶的商客已经离开四五天了。
两人不免大失所望,好在长干、雨花台这些地方十分热闹,吃吃茶、逛逛庙会玩了一天,等上了灯才尽兴而归。
说完前因后果,游拐子看了看秦林的脸色,心头暗自纳罕,陪着小心问道:“不知此事是否有藏有情弊?长官问起来,小的定当知无不言。”
陆胖子是前头和秦林探讨过的,此时脑中灵光一闪即逝,却是抓不住头尾,一时间混乱无比,似乎无限接近于真相,又好像完全陷入泥沼,最后只得眼巴巴的望着秦林,希望他给出答案。
秦林嘿嘿冷笑两声,猛的把桌子一拍:“情弊,这里头岂止情弊,分明就藏着借尸还魂、李代桃僵的阴谋诡计!”
经秦林之口道破借尸还魂四字,陆胖子只觉脑中轰的一声大响,之前的疑团迎刃而解:
全案中罪犯最狡猾的地方,便是用“疑似李火旺”的第三人替代了真的李火旺,提前弄到了火药库里面,从而在时间和受害人两个破案的关键节点设置了难以破解的迷雾。
要击穿迷雾直抵真相,就必须找到“疑似李火旺”的真实身份,识破这个被犯罪分子刻意引入案件之中的隐藏于迷雾中的第三者,至少要弄清楚罪犯是从什么途径,找到这个胳膊上同样生着肉瘤的人来做李火旺的替身。
“哈哈哈哈,原来如此,”胖子甩着胖脸,不停的用手捶着头:“唉,猪脑子,和秦哥一比我真成了猪脑子!”
“怎么和秦长官比?确实猪脑子!”韩飞廉揶揄他几句,又道:“不过,下官还没想明白秦长官说的是什么意思呢。”
牛大力和游拐子也没弄清楚案情,连声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陆远志就长话短说将案情捋了一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抠金币和手肘有肉瘤……”牛大力瞪着铜铃似的一双眼睛,仍然不明所以。
“比牛还傻!”胖子也鄙视了他,然后拿块银子摁在墙上:“假设这就是金币,粘在铜板上,铜板钉在五尺多高的墙上,你怎么来拔?”
“这还不容易,”牛大力呵呵笑着,将左手衣袖高高卷起,伸手就去抠。
是了!韩飞廉和游拐子同时重重的拍响了巴掌:此时此刻的牛大力,正好露出了整个左手肘部!
黄把总一伙想找个同样左手有肉瘤的人来做李火旺的替身,但军民人等都穿着衣服,怎么知道谁的手肘上有肉瘤,难道大街上一个个的把人家袖子卷起来看?这样做的话,恐怕很容易在案发后被识破吧。
于是他们就想出了诡计,借卖南洋粘胶为掩护,玩一出抠金币的好戏。
此时百姓所穿的衣服,袖子相对比较宽大,盖过了手背,试问要用力做某件事的时候,会不会习惯性的挽起袖子?再者,金币所处的高度位置比大多数人的头顶都高了,就算不故意卷袖子,伸手去抠的时候宽大的袖子也往往会自动滑落到肘部!
每天去抠金币的人成千上万,接连干上几天,要找到另一个肘部生有肉瘤的人就很容易了,至于这人的长相身高胖瘦倒不必和李火旺一模一样,反正头颅被炸得稀巴烂,看不出长相,全身被烧得焦黑,肚破肠穿,肢体又是四分五裂,所以高矮胖瘦只要不相差太多就行了。
“好诡计啊,真能掩人耳目,”秦林啧啧赞叹着,对手越狡猾,越有挑战性,破案之后给他带来的成就感也就越强,或许这就是一名侦探的职业病吧。
明白过来的韩飞廉、游拐子则看着秦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咱们这位长官一定是心有九窍吧,否则怎么能从别人三言两语的闲谈中,就敏锐无比的发现了疑点呢?
这本事真不是盖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牛大力呵呵傻笑着,他是最后才明白的,棒槌似的手指头抓着头皮,瓮声瓮气的道:“原来是这样啊……不过,那卖南洋粘胶的商客已经跑了,咱们上哪儿去抓他?”
韩飞廉和游拐子相视一笑,牛大力以前只是蕲州衙门的壮班班头,自然不懂得这些,但他俩则不一样,长期在锦衣卫里头,都快混成精了。
秦林摇了摇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咱们只需……”
就像阳光之下必有阴影,任何地方有白道就会有黑道,南京城内是公爷侯爷尚书侍郎的府邸,纸醉金迷的秦淮河也有地下的潜势力暗流涌动,南京城外,聚宝门南面的长干和后来兴起的居民区,入夜之后则完全是帮会的天下。
这里鱼龙混杂,三教九流杂处。
或许没有城内秦淮河那么漂亮的姐儿,可对飘泊无定的江湖人来说,再好看的花魁要是只能看不能吃,那就不如这里三流妓院里头,那些胸大臀翘的窑姐儿。
或许没有王公府邸之中醇香醉人的陈年美酒,但在成天刀头舔血的汉子、出没江上的水手和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私盐贩子看来,喝下去能够让你的胃燃烧起来的老白干、地瓜烧,才能称为真正的酒。
这里的一切都显得混乱不堪,却又有着内在的秩序,是那些敞胸露坏的打手,是那些站在街边嘴上叼着草茎的年轻人,以及更多看不见的力量,在维持着这种混乱中带着生机勃勃的秩序。
如果外来的扒手、卖艺者或者别的什么人想到这里来混饭吃,他们就必须拜访掌握这股地下力量的人,或者这个人手下的师爷和掌柜。
乔三爷,他的真名已无人知晓,但在南京城内外都只有这一个三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因为自从有了乔三爷,独霸西城二十年的马三爷就突然头疼得厉害,最后把脑袋砍了下来才把病治好;河口水码头十分嚣张的赵三爷则不小心跌进五尺深的水里淹死了——可很多人都知道,赵三爷能在江面上游三个来回不歇气……
今晚,乔三爷的生活依旧丰富多彩,他在聚宝门外最好的一座青楼里摆下了茶围,极有名望的胡举人、张员外和毛掌柜作陪,都小心翼翼的拍着乔三爷的马屁,而四名打横相陪的姐儿,也一个赛一个的风骚,那比蜜还甜的眼波,浓浓的腻在三爷的身上。
“城里头那些大佬倌和酸丁们,只捧秦淮河的什么秋麝月、金樱姬,哪知道三爷这里才是金屋藏娇啊!”胡举人高高的捧起了酒杯。
“是啊是啊,”张员外狠狠的往身边那姐儿的屁股上摸了一把,也附和道:“三爷才是真正懂女人的,咱们这几位妹妹,在床上的风骚劲儿,那可是秦淮河那些清倌人远远比不上的了。”
乔三爷拈着一部黄不黄、黑不黑的胡须,笑容实在志得意满,只觉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总算功成名就了。
一众人正在乐呵,不成想青楼底下传来呵斥声,还没说几句就听得乒乒乓乓动起了手,闷哼、惨叫接连不断的响起来。
三位陪客都是一惊:三爷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所谓善者不来、来者不善,莫非是强仇大敌来了?
乔三爷稍微慌了慌,兀自强作镇定,“不要慌,底下有从点苍派请来的高手,三爷手底下十三太保也不是吃素的。”
“哦,三爷就有这么自信吗?”一个笑容格外贼忒兮兮的年轻人,从楼梯上施施然走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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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恕乔某眼拙,不知阁下是?”乔三爷眯起了眼睛,握着酒杯的手青筋暴起,心下却是暗自戒惧。
楼下有两名重金聘请的点苍派高手,三爷手底下最能打的十三太保也有九个坐在楼下,另外还有二十个为了三爷一句话就能拿命去拼的汉子,这在江湖上已不是能够随意践踏的力量了。
可现在楼下已经没有了声息,而这个斯斯文文的年轻人,全身上下不沾一粒灰尘,整洁的长衫连一道皱褶都没有,看起来就像刚从国子监或者翰林院出来似的,偏偏他就突破了三十一名亡命之徒的阻拦,出现在威名赫赫的乔三爷面前,脸上轻松自然的神情,简直像刚刚郊游归来一样。
年轻人不紧不慢的踱着步子,并不算高大的身形却给三爷和他的宾客们带来一种渊停岳峙的压迫感,“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因为你回答一个问题之后,就可以当我从来没有到过这里。”
乔三爷冷笑:“如果我不回答呢?”
“那么你也不需要知道我是谁,”年轻人快活的笑着,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因为死人不必知道太多。”
乔三爷急促的呼吸着,用力捏着酒杯。
胡举人、张员外和毛掌柜都已吓得魂飞魄散,他们从来没有想到这世上还有人敢这么和南城三爷说话,下一刻,三爷应该会出手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了吧!
没有,三爷没有任何举动,他一直坐在椅子上生闷气,恶狠狠的盯着冒犯了自己威严的挑战者,活像一头年迈的狮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乔三爷能从籍籍无名之辈坐到南城三爷的位置,绝不是靠运气,他是少林外家弟子,一身横练功夫据说已有了九成火候,罗汉拳和般若掌也有开碑裂石之威,可不知怎的,他就是不敢站起来,不,他甚至连小手指都不敢动一下!
阅人无数的南城三爷,早已看出这位年轻人绝非虚言恫吓,对方平淡的笑容蕴含着强大的自信,而眼敌藏着的那一丝一缕寒意,就让双拳打下一片天地的黑道霸主冷得连骨头都被冻住。
年轻人笑眯眯的走到桌子旁边。
“你、你要干什么?”离得最近的胡举人站起来,跌跌撞撞的退开两步。
年轻人看了看桌上,自己动手到了杯酒一饮而尽,又拿起块卤牛肉送入口中,手指头往胡举人簇新的绸衫上擦干净油渍,最后嘿嘿坏笑着,把乔三爷身边那个最风骚的姐儿搂在怀里,肆无忌惮的揉了揉她的胸部。
被这恶客如此藐视,乔三爷却苦笑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已经过了打打杀杀的年纪,能坐到现在的位置,他也不是那种头脑发热就不顾一切的傻瓜,他能读懂对方的意思
——年轻人是以这种方法表示,如果胆敢不回答,乔三爷和他的三位宾客就全是死人!
比起席上这四位风骚入骨的娘们,三爷更喜欢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她们在床上总像小羊羔似的畏畏缩缩,那种柔弱无依的样子,总是能瞬间点燃三爷的欲望,让他享受到征服的快乐。
但现在乔三爷发现,自己在这个可怕的年轻人面前,和那些脱光了的小姑娘没有任何区别,他毫不怀疑这个家伙能把自己像只蚂蚁似的轻轻捏死。
终于,乔三爷像一瞬间老了十岁,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好吧,你要问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紧张的气氛一下子松弛下来,四名姐儿朝年轻人谄媚的笑着,刚才被他揉过胸部的那位,甚至悄悄把前襟往下拉了拉,露出一片白花花的丰腴——无论什么时候,女人的媚笑都是她们最有力的武器。
不过年轻人笑着将她们推开,三名宾客也被赶了出去,整整一层楼只留下了乔三爷。
“现在你可以问了,”乔三爷竭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
年轻人笑着,眯起眼睛锋利如刀的目光在三爷脸上划过:“前几天卖南洋粘胶,叫别人去抠金币的商客,他的底细、来历和他现在在哪儿?”
那卖粘胶的商客,光天化日之下把金币摆在那里让人抠,没有被三教九流盯上才怪,公开弄了好几天没被光棍泼皮前去滋扰生事,背后自然有地头蛇撑腰。
乔三爷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圆睁着眼睛怒道:“老子不能说,因为说了也是死!”
年轻人轻轻笑起来,将一双手摊开,似在观察着掌纹。
这双手保养得很好,骨肉匀称、手指修长,没有任何老茧和疤痕,灵敏而有力,如果握着刀切开人的喉咙,一定十分稳定,不会有丝毫的偏差。
“如果不回答我的问题,你现在就得死,而且你的帮会头目,你那个开妓院逼良为娼的小老婆,以及准备继承你事业的大儿子……凡是手上沾有鲜血的人,都会死。”
年轻人非常平淡的宣布着死刑判决,恍如来自地狱的阎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阎王叫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乔三爷的瞳孔一下子缩紧,有那么个瞬间他很想暴起发难,但这个念头只在脑海中闪过一瞬间就在对方的威压之下灰飞烟灭,继而遍体冷汗尽出。
“好、好,你狠!”乔三爷颓然坐下,在这个恶魔面前,他的精神已完全崩溃。
片刻之后,从乔三爷嘴里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年轻人起身告辞。
“留、留步,”变得憔悴苍老的乔三爷,带着怨愤和敬畏交织的心情,忍不住问道:“阁下究竟是谁?是东厂哪位掌刑大档头,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长官,还是魏国公府,不,京营里面不会有阁下这种人,你是厂卫之中的高手!”
走到楼梯口的年轻人停了停步子,“你如果聪明的话,就明白知道太多不是好事……你还想知道我的名字吗?”
乔三爷坚决的点点头。
“我叫红领巾。”年轻人潇洒的下楼离去,深藏功与名。
底楼,乔三爷手下那些耀武扬威的什么十三太保全都抱着头蹲在墙角,连个屁也不敢乱放,因为上百位凶神恶煞的锦衣校尉,手持明晃晃的绣春刀守在旁边——和国家机器的力量相比,什么黑道帮会的战斗力都是渣啊!
“秦哥,怎么样了?”陆胖子看见秦林从二楼走下来,赶紧迎上去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韩飞廉和游拐子也挤过来,传说中南城三爷可不好对付,咱们长官一个人上去不知道从他嘴里掏出硬货没有?
秦林笑了笑,将手一挥:“三爷很够意思,弟兄们跟我走!”
大群锦衣校尉鱼贯而出。
站在楼梯口的三爷擦了把额上冷汗,暗道这番栽得不冤枉,原来那年轻人就是南京城有名的秦阎王,不过为什么他要自称什么红领巾?
南城一处偏僻的民居,因为不在正道,所以人迹罕至,浓稠的黑夜里,院子旁边孤零零的一株枯树上,猫头鹰的眼睛像两盏明晃晃的油灯。
没有人知道这处看起来破败的院落,其实内藏玄机,就在大门紧闭的堂屋里面,一场拷打正在进行。
浑身血迹的李火旺被牢牢的捆在柱子上面,嘴里堵着一团破布,他的衣服已经破碎不堪,露出的身体遍布着累累鞭痕,那些赤红的鞭痕纵横交错,有些地方已流出了鲜血。
可怜的军匠被绑架到这里已经超过一天了,他还咬牙坚持着没有松口,不过还能坚持多久,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面色阴鸷如同枭鸟的瘦长汉子,将手中皮鞭来回绷得鼻子,像猛兽审视猎物那样打量着李火旺,“如果答应替咱们效力,打造鸟枪,就给你金银财宝,让你们一家吃穿不愁,哼哼,不要辜负了圣教的恩典,要是答应了,你就点点头。”
李火旺虚弱无力的看了对方一眼,却缓慢而坚决的摇了摇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人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另一位矮胖汉恶狠狠的啐了一口,“崔师兄,要不,咱们先把他送到上面去?让圣教的高手慢慢泡制,不怕他不答应!”
瘦长汉子有些儿迟疑,那样的话,他们的功劳就小了不少,终究是逼李火旺答应造鸟枪再往上送的功劳更大呀。
“妈的不识好歹,无生老母降罪,你全家都要死于非命!”瘦长汉子凶狠的咒骂着,抡起皮鞭朝着李火旺又一次狠狠抽落。
常年打铁练出来的健壮躯体,在皮鞭抽击之下像触电似的抽搐,本来红肿的伤口被打得皮开肉绽,而已经稍微愈合、在流着黄水的伤处,则又一次渗出了鲜血。
“谁来救救我。难道要死在这里吗?”李火旺痛苦的呻吟着,为了妻女,他绝对不敢反叛,所以他万分后悔自己的轻信……
忽然半空中传来扑棱棱的声音,胖瘦两人吃了一惊,同时抬头朝外面看去,原来是那只停在枯树上的猫头鹰扑扇着翅膀飞走。
“呸,贼厮鸟,吓了大爷一跳!”崔师兄没好气的骂了句,又把鞭子递给矮胖子:“刁师弟,你来看着这不识时务的老东西,我去找点盐巴,给他加点料。”
矮胖子闻言残忍的笑了起来,往伤口上撒盐,受刑者会像热锅上的鱼那样弹跳,实在有趣极啦。
不料院子里有人连声叹息:“啧啧啧,撒盐这么落伍的手段,真是没有创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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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三更,阴恻恻的声音似能勾魂摄魄,崔、刁两位闻言心脏突地一跳,遍体炸起了鸡皮疙瘩,壮着胆子往门外看去。
正逢云开月现,清冷的月光洒在秦林身上,一片惨白,唯有两只眼睛亮得诡异,恍如两团来自幽冥的炼魂之火。
“哪来的小狗!”崔师兄手持单刀,呼喝着冲上去。
刁师弟则本能的感觉到了危险,不进反退,拔出腰刀就架在李火旺的脖子上。
站在空地中间的秦林手无寸铁,却好整以暇的负手而立,轻蔑的盯着持刀冲来的敌人,笑容充满了对不自量力者的讥嘲。
“难道这鹰爪孙,年纪轻轻就已练成了金刚不坏体,或者白莲照日神功?”崔师兄心头惴惴,步法仍丝毫不乱,一边挥刀扑向秦林,一边大声喊杀替自己壮胆。
秦林以逸待劳,直到两人距离不足五步,他才双目圆睁,冷电似的目光使崔师兄心头巨震,同时口中短促有力的喝道:“杀!”
黑暗中,弓弦绷绷绷连响,急促的破空声近在耳边,不知多少箭矢的尖锋,在月光下泛起深冷的寒芒!
堂屋中映出的灯光,把崔师兄的身影照得分外清晰,活脱脱的箭靶子啊,于是他富有悲剧色彩的谢幕表演,就是被至少二十支羽箭从各个方向穿透身体,变成了一只活脱脱的刺猬,甚至在倒下之后因为箭矢的支撑,身体被撑得离地一尺多高。
低矮破败的墙头,出现了影影绰绰不下数十人的身影,他们很快抽出新的箭矢,弯弓搭箭指向了剩下的一个敌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刁师弟见了这一幕,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将刀架在李火旺的脖子上,竭斯底里的叫道:“别、别过来,要不我杀了他,我杀了他!”
秦林微笑着,慢慢摇着头,非常和善的告诉他:“你以为本官会为了一个狗屁不如的军匠,就放过白莲教的要犯吗?小朋友,看得出来,你很傻很天真哪……”
刁师弟的脸色从苍白变得蜡黄,白莲教众也分怕死的和不怕死的,崔师兄是后者,而他就属于前者,所以他赶紧劫持李火旺,痴心妄想凭借这个军匠的性命逃脱升天。
没想到来的这个鹰爪孙竟然油盐不进,宁愿牺牲一个精益精湛的军匠,也要擒杀白莲教要犯。
刁师弟手脚都有些软了,惊惶的睁着眼睛:“你、你要怎地?”
“其实我只是想告诉你们,往伤口上撒盐这种办法实在太古老、太传统、太没创意了,”秦林像一个循循善诱的老师,扳着手指头如数家珍:“知道吗,锦衣卫北镇抚司发明的新十八般花活里头,就有‘披肝沥胆’、‘搜肠刮肺’、‘仙人指路’这些独具创意的新玩意儿,其中‘松鼠桂鱼’是把犯人的皮肉割开一道道小口子,再将油烧得滚热了,往上面一浇,嗞——你要不要试一试?”
秦林模仿热油浇到伤口那嗞的一声,魂飞魄散的刁师弟就身子猛的一弹,似乎已被热油浇到了身上,回过神来他就忙不迭的将单刀扔掉,跪着连连磕头:“长官饶命,小的弃暗投明,小的归顺朝廷!”
秦林呼的长出了一口气,伸脚把刁师弟踢开,忙不迭的去替李火旺亲解其缚——和刚才说的相反,就算白莲教的长老,在秦林眼中都远不如这个军匠有用啊!
这一次李火旺很给面子,刚被接下来就纳头便拜,直接扑秦林脚上去了。
哇咔咔咔,难道我也有了传说中的王霸之气?秦林笑眯眯的弯腰,双手搀扶:“李师傅不必如此,本官也是替朝廷办事……呀咦?”
李火旺身子软软的根本扶不起来,原来刚才他并不是纳头便拜,而是被捆太久了血脉不畅,一被解开就骨软筋麻,不由自主的软软倒在秦林脚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胖子,快替李师傅推宫活血!”秦林招呼着陆远志,又吩咐韩飞廉把姓刁的白莲教徒提到旁边细细审讯。
从白莲教徒嘴里并没有得到太有用的东西,只是证实了秦林之前的全部推断。
正是因为秦林在扬州用十支鸟枪齐射击毙了十长老排名第一的段海萍,白莲教上下大受震动,比起报复秦林,他们更急于得到这种新锐武器,从而在和朝廷的对抗中重获优势。
但鸟枪自抗倭之战才大规模装备,并且主要在戚继光编练的浙兵新军,其余地方卫所都是装备的旧式神机铳,白莲教想要得到这种利器并不容易,必须从南京浙兵大营或者蓟镇新军两处下手。
比起戚继光亲自统帅、远在边陲的蓟镇新军,当然是南京浙兵大营更容易渗透一些,尽管在南直隶的势力因秦林而遭受了重创,白莲教仍然组织调派人手,紧锣密鼓的办理此事。
因为本地的地下网络几乎被一网打尽,这次主持其事的就只有个传教大师兄了,随着崔师兄死于乱箭之下,往上摸的线索只能断掉,当然就算秦林不杀,以崔某人的顽固不化也是立刻要自尽的。
至于哄骗李火旺,让他乖乖偷着溜出军营的谎话,秦林一听之下不禁哑然失笑,而正在替铁匠师傅推宫活血的陆胖子,也笑得一口喷了出来……
东方既白,浙兵大营雄鸡高唱,接着点卯的鼓声响遍全营,士兵们整齐有序的从各自的营房鱼贯而出,由哨官、把总、千总、游击等各级武官统带,在演武场上齐齐整整的列好队伍,等待唱名点卯。
被单独关押起来的蓝、黄、白三位把总,也早已习惯了闻鼓而起,不过等他们翻身下床的时候,才想起如今已是戴罪之身,却用不着去演武场点卯了。
“唉,真是天降奇祸,”蓝把总唉声叹气,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知道今天运气怎么样?”黄把总贼头贼脑的往外看。
“无妄之灾,无妄之灾啊!”白把总接过士兵递来的洗脸帕子,垂头丧气。
几乎就在同时,参将马德宝的粗嗓门在外边响起来:“秦长官有令,把三个待罪的把总押到演武场上!”
案情有了新的进展?三位把总都同时吃了一惊。
“好吵!”另外一边单独扎下的女兵营盘,被鼓声吵醒的徐辛夷把脸蛋埋在松软的枕头里面,扯过被子蒙住脑袋,薄薄的被子掩不住婀娜健美的身段,大长腿很没形象的叉开,躺在床上的徐大小姐就像只慵懒贪睡的雌豹。
也难怪,昨天徐大小姐化身包龙图,玩起了坐堂审案,将三位把总、所有巡视兵丁乃至外面几处路口巡哨的哨官一一过堂,直闹到将近二更她才顶不住睡下了,这才睡了几个时辰?当然困倦不堪。
“小姐,小姐,”侍剑走进来,抓着她肩膀推了推:“姐妹们看见秦长官刚才进了大营,三位有嫌疑的把总也被押去了演武场……”
什么?!徐大小姐像后背装了弹簧,掀开被子,嗖的一下就从行军床上蹦起来,毛手毛脚的把外衣穿好,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果然,秦林已和陆胖子等人站在了演武场上,徐辛夷也顾不得许多,一把将他捉住:“怎么样?你找到真凶了?”
秦林没有回答,而是愣愣的看着她,继而大笑起来:“徐、徐大小姐,你的眼睛可真好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却见徐辛夷双眼乌青,正和熊猫有一比呀!
讨厌!徐辛夷磨着牙,翻了翻白眼:“姓秦的,别给点颜色就开染坊啊,到底谁是凶手,现在你总该说了吧。”
马德宝和他麾下众位将官,三位涉嫌的把总,乃至演武场上列队的数千浙兵,都急于知道这个答案,无数道目光投在了秦林身上。
“嗯,好的,”秦林点点头,“那么接下来就由我公布答案吧!”
他拽拽的走到蓝把总身前,伸出手指极其犀利的朝他一指,“真正的凶手……”
蓝把总急得一脑门汗水,正待喊冤,孰料秦林话锋一转,冷冷的道:“不是你。”
呼——蓝把总哭笑不得,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侍剑和徐辛夷对视一眼,主仆二人已对秦长官彻底无语了,这种时候还要耍宝,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接着秦林又走到黄把总身前,“真正的凶手……”
“也不是我,”黄把总谄媚的陪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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