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江渉这回是彻底是惊了:“写小说?那人的理想难道不该是‘治国齐家平天下’么?”
“你不知道吧,温郁之十几岁的时候,就用了个笔名,叫什么‘无涯子’,偷偷的给戏班子写剧本。后来温老丞相知道了,气了个仰倒,提着鞭子追着他跑了大半个京城,说要打死这不孝子。”林乐源笑笑,眼里带着点怀念的神色:“这事儿,当时还闹的挺大,几乎整个京城圈子都知道了,温郁之妥妥的黑历史!”
明明是挺逗趣的笑料,江渉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他认识的温郁之,成熟稳重、识大局,明大体。他简直想象不出,那人会去写剧本。更想象不出,那人年少时,也曾是个叛逆的小孩……
这是要经历多少磨难,尝过多少辛酸,才能磨平一个人所有的棱角,磨出这八风不动的性子,磨出一个沉稳干练的尚书?
江渉觉得心口堵得慌,不知道说什么,于是只得仰头喝酒。林乐源也一起干了一杯,原本白嫩嫩的脸颊,此时已经一片嫣红。他疯疯癫癫的趴在桌上,痴痴的冲江渉笑:“你知道么?这么些年,那人变了好多!就算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也越来越看不透他了……”
他“嘿嘿”的笑了两声,又突然没头没尾的来了一句:“严相的外侄女,去年刚及笄……”
这又关严相的外侄女什么事了?江渉想问。可还没等他开口,灵音坊的大堂里突然一片欢呼。
原来是又到了传统的“群芳秀”环节。这所谓“群芳秀”,说白了,就是点歌。点自己喜欢的曲子,捧自己心仪的歌娘。只要出的银子足够,就没什么不可以。
江渉觉得心里仿佛有一团乱麻,他满脑子都在想着温郁之。边上的林乐源捅了他一把:“喂,要给哪个红颜知己捧场不?小爷我今儿个请客!”
红颜……知己?酒劲冲上脑门,江渉觉得自己思维也迟钝了几分。他呆愣愣的开口:“温郁之以前……都写些什么话本?”
林乐源瞪大眼睛看着他:“我问你红颜知己,你跟我说温郁之?你完了……”
是啊,我完了。江渉心里默默的想:我是真喜欢他……我完了。
他猛的灌了一大口酒,“碰”的一声放下酒杯,借着那三分醉意,一声长笑:
——“还点什么歌!且听我江渉,唱!一!曲!”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一个身影便一跃上了歌台。
只见江渉轻轻巧巧的落在台子中央,他一身鲜妍的锦衣,漂亮而张扬,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抬步旋身,明艳的袍角飞扬。然后猛的一抬手,抽下自己脑后的发簪,一头漆黑的长发飞舞着散开,如同墨染。
“数声鶗鴂,又报……芳菲歇!”他开口,声音带着青年人特有的清润与疏狂,低沉而性感,与方才的二八少女清脆的嗓音相比,有一番别样的风味。
江渉天生一副好嗓子,夫一亮出来,喧闹的大厅一瞬间便安静了下来。
“惜春更把……残红折。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
“好!”台下不知是谁率先高叫了一句。“唱得好!”更多的人接着喝彩。
醉意上涌,江渉两颊绯红,他一双凤目斜斜的一挑,举手投足间勾魂夺魄:“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我喜欢他,我喜欢他,我喜欢他……
仿佛有个声音在他脑子不停的回响,一句一句,一遍一遍。
这一声声“喜欢”,就像一记记重锤,狠狠的砸的他晕头转向。
迷迷糊糊的唱完最后一句,江渉谁也不理会,径直一跃,穿窗而出,猛的扎进外面漆黑的夜色中。
作者有话要说: 嗯,江渉在灵音坊唱的,是张先的《千秋岁》
数声鶗鴂(ti jue;都是二声),又报芳菲歇。惜春更选残红折。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永丰柳,无人尽日花飞雪。
莫把幺弦拨,怨极弦能说。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夜过也,东窗未白孤灯灭。
网上查了,有两个版本,另外一个版本其他全一样,就是最后一句是“东窗未白凝残月”。我个人更喜欢“孤灯灭”一点。
☆、悦之无因
第二天清晨,江渉是被人一脚踹醒的。
“哪个孙子……”他嘟嘟囔囔的骂着,一睁眼,就看到一张坑坑洼洼的大饼脸。那脸敷着厚厚的一层白粉,两颊两抹猴屁股似的腮红,瞪着双铜铃似的大眼。
江渉一惊,一句骂娘硬生生的哽在了喉咙里,大清早的,差点没吓出个好歹来。
他手脚并用、连滚带爬的退了两步,才看清眼前的人。
面前的中年妇叉腰站着,一脸的凶神恶煞,颇像那庙里的金刚。她居高临下的望着江渉,点着他的鼻子,中气十足的开骂:“你叫谁孙子!啊?!谁他娘的是你孙子?!”
江渉一下懵了:“额,这位大婶……”
“你个兔崽子叫我什么?大婶??我告诉你,老娘今年才三、十、八!”一个“八”字,喷了江渉一脸口水。
江渉举起袖子抹了把脸:“额,那这位姐姐……”
“姐姐?呵,谁是你姐姐?你肯定嘴上叫着‘姐姐’,心里骂着‘夜叉’!哼,我还不知道你们男人,全是他娘的心口不一的混帐东西!”
江渉这回是识趣了,干脆闭紧了嘴。
“哑巴啦?啊?哑巴了我金三娘的酒也不能白喝!”面前的妇人转身一点周围一圈横七竖八的酒坛子:“三坛女儿红,两坛花雕,还有一坛罗浮春,全是极品!你小子倒是会挑,老娘酒窖里最好的几坛子,全叫你给糟蹋了!”
江渉这才看清,自己是躺在一个酒窖的地上,周围散落了一圈空了的酒坛,自己脖子底下还垫了一个。他猛的明白面前这妇人是谁了——万福楼的老板金三娘,江湖上出了名的“鬼见愁、母夜叉”。
自己怎么好死不死的惹上了她?!江渉头皮一麻,简直恨不得找根绳子吊死。
“额,三娘,真对不住……”
“对不住?哈,你以为一句‘对不住’就结啦?!”金三娘双手叉腰:“我跟你说,你小子喝了我多少酒,全都给我老老实实的把银子交出来!不然看老娘不打断你狗腿!”
江渉感觉腿上一凉,捂着自己的膝盖,小心翼翼的开口:“那……要多少银子?”
“三坛女儿红,全是二十年的,市面上根本没的卖!算你一百两一坛好了。那两坛花雕和那坛罗浮春,稍微次点,就算你八十两一坛吧!嗯,总共五百四十两银子。给你去个零头,算五百两吧!”说着,她手一伸:“五百两银子,拿来!”
“五百两!?你抢钱的吧!”江渉立刻就跳起来了:“就算面酒楼卖酒,也不过十几两银子一坛!你这六坛酒,就要五百两?!”
论起这暴脾气,在这京城里,金三娘若认第二,就无人敢认第一。她当即就火了,跳的比江渉更高:“你个不识货的臭小子!收你五百两已经是便宜你了!你出去问问,这京城里,哪个敢说自己的酒比我金三娘的好?就这几坛酒,外面排着队的人跪着给老娘舔鞋,还喝不到呢!”
江渉彻底败了。他揉着额头小声呻吟:“那三娘你还是打断我的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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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渉被丢出万福楼时,腿没有断。当然,他也没付五百两银子。
事实上,当时他翻遍全身,只找出了五个铜板,连一块整银都没有。金三娘押着他写了一张卖身契似的欠条,还画了押,按了手印,简直比刑部录口供还严格。当她得知江渉是江尚的儿子后,说敬佩江大侠人品,于是看在他老人家的面上,给他这不成器的儿子一月时间宽限。
一月之后,若还不还钱……嗯,打断他的狗腿。
江渉第一次知道,自己那死了十多年的老爹,还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