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老太爷拿不定主意,“不让认吧,好像不对,那毕竟是阿节的亲爹。让他认回去吧,唉,这么多年了,他没养过阿节一天,我怕阿节知道了心里不舒服……”
苏老夫人摇头,“就他那样也好意思来认孩子,我都替他臊得慌。”
江老太爷:“不让他认?可他特地来京城了,咱们若不让他认,他直接找到阿节,岂不是更糟糕?”
苏老夫人:“这件事还是得让阿节知道,事到如今,瞒不住的。”
江老太爷便命人把江峻节叫来了,他唯恐自己说不出口,不敢看江峻节,一脸紧张,跟背书似的道:“阿节啊,爹从前是骗你的,其实你不是从街上捡的……”
“我知道。”江峻节脸白了,迅速的打断了他,“爹爹,我知道我的身世。”
“你知道?”江老太爷大吃一惊。
江峻节声音低低的,“爹爹,那年咱们全家被抓入大牢,我的奶娘哭着把我的身世说了,我才知道我生母出身青楼,生下我之后就被抛弃了,郁郁而亡,才知道那个生我的男人不要我了……”
坏事明明是别人做的,江老太爷却一脸愧疚,“阿节啊,你生父他也是有苦衷的。刑家向来不许风尘女子进门……”
江峻节道:“刑家不许风尘女子进门,他就应该绝迹不到风尘场所才对。招惹了风尘女子,生下孩子,之后便以家规为名将那对母子抛弃了,这是什么行为。”
“这事他确实,确实做得不对……”江老太爷叹气。
这事没法辩解,江峻节的生父抛弃孩子,这事千真万确。
江峻节眼圈红了,“您知道么?奶娘没有卖身契,不是江家的人,后来被放出来了。奶娘抱着一线希望找到刑家,找到他,求他把我从狱中救出来,他不肯,他不肯!”
江峻节不知是怕还是气,身子发抖。
他生父刑玉书当时如果对官府说明江峻节是他亲生的,和江家无关,未必不能救出江峻节。但江家牵涉的是谋逆案,刑玉书害怕,怕牵连到他身上,把奶娘打出去了,避之不及。
奶娘到狱中探监,给他送了最后一顿饭,之后便悬梁自尽了。江峻节和江家其余的侥幸不死,从狱中被救出来后,奶娘尸身早已冰凉。
就是从那时候起,江峻节笑不出来了,江老太爷很疼爱他,江家人对他都很好,但他想到自己有那么一个冷血的生父,就遍体生寒。
江老太爷又惊又气,又是羞愧,“阿节,他如此无情么?唉,这都怪我,如果咱们不被牵入谋逆案,就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爹爹。”江峻节含泪跪下,“您是好人,只因为对方是同年,也是同僚,只因为他央恳了您几句,便替他养了十八年的儿子。爹爹,我只认您一人是我父亲,其余的人,就算拿刀架在我脖子 ,我也不认。”
江老太爷真是个老好人,他和刑玉书并没太深的交情,刑玉书和他是同年,又同在一地为官,来往的便亲密了些。刑玉书和一位名妓生下儿子,害怕家中妻子悍妒,不敢接回去,将那对母子抛弃了。那名妓没出月子便气死了,只留下一个弱小的婴儿。刑玉玉见是个儿子,不忍不要,也不敢接回家,低声下气央求江老太爷代为抚养。江老太爷心软,经不起人央求,便答应了下来,对外只说江峻节是从街上捡的。
“阿节。”江老太爷抱着江峻节,老泪纵横。
江峻节和江老太爷抱头痛哭一场,之后写了封信交给江老太爷,“爹爹,那人若再来,您便把这信交给他。他就是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再来骚扰咱们了。”
“阿节,你骂他骂得很凶?”江老太爷这个老好人犹豫了,“这样似乎不大好,到底是你亲爹。”
“我没骂他。我只是把我最绝望无助的时候画下来让他看。”江峻节道。
☆、094
确实; 江峻节没骂刑玉书,只是把刑玉书两次抛弃他的情形给画出来了。
一次是在江峻节出生的时候,刑玉书抛弃他和他的母亲; 他的母亲郁愤而亡,剩下一个弱小的、孤苦可怜的婴儿;
一次是在江峻节随江家入狱的时候; 刑玉书不认他、不管他,他在狱中的悲苦和绝望;
那份悲苦和绝望不只是要面对死亡,更是要面对生身父亲不爱他这个残酷的、血淋淋的事实。
江老太爷心软,看了这些,直抹眼泪。
江老太爷觉得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雨过天睛,重提旧事未免彼此尴尬,但江峻节既然坚持,他也就命人把信送给刑玉书了。
城南客栈的一个房间之中,刑玉书急急忙忙的拆开书信; 看到里面的两幅画,脸皮先是涨得通红,继而由红变紫,咬牙恨恨,“这个小畜生!他也不想想; 第一回我哪里抛弃他了?我虽没亲自养他,不是也拜托给老江了么?他在老江家里过的可是锦衣玉食的好日子,那还不是我这当爹的给他的!哼,我若不厚着脸皮求人; 他一个青楼女子生下来的孩子,老江如何肯收养?!”
刑玉书的仆人刑来福端着杯茶出来,听了这话,忍不住抽抽嘴角。就您还有脸抱怨呢?您除了腼着个脸去求了回江老爷,其余的您还做过什么了?给过米还是给过面了?一根线都没给过小少爷,一口汤水没喂过,这时候江家把孩子养大了,孩子娶了公主做了北国驸马、本朝忠义伯,您就想起这世上还有一个儿子了啊。
刑玉书气得拍桌子,“还有狱里那一回,我做亲爹的不是不想救他,可江家牵入的是谋逆案,谁知道这里面水有多深,我若冒冒失失出头,不只救不出他,连我一起牵连进去了怎么办?我有父有母,有妻有子,便是不为我自己,也得为他们着想!我家里还有五个儿子!”
刑来福陪笑把茶杯递到刑玉书手上,“老爷,喝杯茶消消气。”
刑玉书接过茶杯抿了口,怒气未息,“来福你说说,老爷我这事做错了么?”
“小的可说不好。”刑来福连连摆手。
“无妨,你只管说。”刑玉书越想越气,一口气将茶水喝干。
刑来福哈着腰,小心翼翼的瞅着刑玉书,“老爷,从前不认,现在忽然要认,小少爷是有点儿受不了。反正家里还有五位少爷呢,要不然,要不然……”
“你懂什么。”刑玉书见刑来福劝他不要认江峻节,怫然道:“我家里虽然还有五个儿子,但一个只是举人,还没考中进士;三个只是秀才,还有一个不成器的读书不行,跑去经商;唉,二郎这经商也是不顺,赚不了什么钱,反倒赔了不少。眼下他搭上了贵人,愿意跟他合办商号,从北国贩运上等皮货到京城发卖,这可是赚大钱的买卖,良机不容错过。”
刑来福嘴角抽了抽。
好嘛,为了二少爷要和北国通商,您就逼着十八年来不通音信的小少爷认祖归宗了。什么认祖归宗,不就是小少爷娶了北国公主,想借借北国公主的势力么。
“老爷,小的什么也不懂,不过老话说的好,儿孙自有儿孙福,您年纪也大了,该好生保养自己的身子才是。”刑来福劝道。
刑玉书眉眼都耷拉下来了,长吁短叹,“你以为我想来找江家?你以为我就不嫌没意思?我也是没办法了,家里儿孙多,花销大,却没一个儿子立得起来,我不操心给儿孙们赚些家业,将来让他们喝西北风不成?唉,说不得,只好舍着我这张老脸,来为儿孙谋划谋划了。”
“是,老爷。”刑来福唯唯诺诺。
刑来福是服侍刑玉书四十多年的老仆人了,从前的事都清清楚楚。他是刑家老仆人,也觉得刑玉书这事做得不地道。但他是仆人,只能委婉劝几句,主家不听,他也就算了。
刑玉书又看了看书信,眼中冒火,“没良心的小免崽子,没有老子,世上哪来的他?别说老子生下他还拜托老江照看了,就看老子从来没看过他一眼,现在老子想认他,他就得认祖归宗!娶了北国公主也没用,公主怎么了?公主能罔顾人伦不成?”眼晴都红了,不住口的咒骂。
“老爷,您别气着自己了,千万保重身子。夫人还在家里等着您回去呢。”刑来福战战兢兢的劝道。
“别跟我提那个臭婆娘,提起来我就烦。”刑玉书怒,“这事都赖她。要不是她醋坛子打翻,硬是不许我带阿节回家,也不至于这样!”
刑来福缩缩脖子,不作声了。
刑玉书一向惧内,今天是心情真的不好,连他老婆都敢骂了。
客栈外头,刑玉书的儿子刑二郎和一个年轻女人一起回来了,年经女人是刑二郎的妻子郁氏,长相颇有几分妖娆,一路走一路交代刑二郎,“相公,你哥哥弟弟都会读书,不是秀才就是举人,只有你读书不成经了商。你可一定要争气,大把大把的赚钱,别让你哥哥嫂嫂、弟弟弟妹瞧不起咱们。”
刑二郎陪笑脸,“这不是你娘家得力么?给咱们介绍了唐大爷这样的能人,咱商号都能开到北国去了,还愁赚不着钱?”
郁氏道:“那还用说?我娘家从上到下都疼我,这唐大爷是我哥哥特地介绍给咱们的。咱们以后发大财全靠他了。不过,也得你那个六弟肯帮忙才行啊。你想想,这么赚钱的生意,人家唐大爷为啥别人不找,就找着咱们了?还不是因为咱家有小六和小六的公主婆娘么。”
刑二郎摩拳擦掌,“小六必须得帮忙!他是刑家的种,刑家有事,他不能不管,否则休想认祖归宗!”
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