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夏里恩意识到,自己身上即将发生与好几年前戴欧所发生的事相同时,已经来不及了。
(不要……拜托!)
等待几秒后恢复知觉,脸颊边也只剩下莫名空洞的泪水,以及亲切的让他难以置信的锡尔,因为他正握着自己的手。
他为何而哭?
因为最近压力太大?
他在这里做什么?他该回到会场帮忙照料宾客?他该跟威坦说声抱歉,可是希望他能收下戒指,因为那是祖父的期望。
「您刚才对我做了什么吗?」夏里恩抹去眼角的泪痕。
「我刚才对你做了什么吗?」锡尔回头,帮他把脸颊的水渍也擦去。
「我不记得。」
「那真是好事。」
「我不这么认为。」夏里恩拧起眉,心中有种郁结的感触,刚才到底怎么了?
(好像是……很重要的事。)
「来,笑一个给我看?」
「请不要强人所难!」
听到这个回答,锡尔在夏里恩转身离去时,露出了若有似无的苦笑。
第八章
夏里恩一手端着托盘,一手晃动锡尔卧房门上两个龙头咬的金环。
「祖父,我能进去吗?」
门往内侧打开,夏里恩的视线往右方挪动,门在他进入后,又自动紧闭起来。他自花车游行途中折回,有些内疚地将后续事宜交给威坦,但他想着接下来的二次宴是由葛雷德沃夫家主事,而且法兰榭斯卡也在,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乱子才是。
琴则跟着黑花一起坐在敞椅马车上,能够尽情往外洒花…瓣跟五色碎纸似乎让她很开心,他想到了葛雷德沃夫的宅邸时,那边的仆人也会好好接待她的。
锡尔打从花车开动以后,就没有跟着了,夏里恩注意到那张看起来有些寂寞的侧脸,胸口一下子填塞上许多情绪,最后终于折回。
「我想您在婚礼上并没有喝很多……这是公主殿下送来的水果酒……」他望着正坐在床边,目光直盯着自己的锡尔,最后小声道:「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和您一起用一点。」
「坐吧。」锡尔拍了拍身边的床垫,手指勾了下,本来放在房间左侧的高脚几缓缓挪动了过来,他示意夏里恩将托盘连着酒与杯一起放在上面。
夏里恩乖巧的照办,在锡尔身边坐下。
锡尔说了:「你可以不必这么拘谨,遂星堡里只剩下几个仆人,其他全跟去游行了吧?」
夏里恩点头,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琥珀别针,困难地开口:「我……我想我摔坏了您的领针,所以,这个……」他还记得,那时在大厅里,地上的蛋白石别针摔了个角,最后给仆人收下去了。
锡尔不会这么粗鲁,那么,就只有自己……
「你是想起来了呢,还是猜的?」锡尔收下别针,拿在手上把玩,他的手套已经除去,露出修长的手指。
「……请、请您……还给我,请把记忆还给……我。」夏里恩猜到,锡尔也许对自己使用了,那个不祥的技能。
有件很重要的事。
被遗忘。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喔。」锡尔的口气带了点怜悯。
夏里恩往身上背太多东西,自己却浑然不觉,直到长子的责任与执着的天性将他压弯了腰。
「拜托……」夏里恩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锡尔伸手拿起那瓶淡金色的酒液,用指甲拔出瓶塞,味道很烈也很甜,有种勾引的气味。夏里恩望着锡尔优雅地倒出酒,然后他发觉自己拿错杯子,脸上一阵红,有很多气泡的酒,应该要用窄口。
锡尔像是没注意到这些,拿起其中一杯往嘴边凑去,酒液沾湿了姣好的唇,而夏里恩下意识地咽下焦躁与唾沫。
(又来了……)
从胃里窜出灼热的苦痛,这种感觉他尝过,一定是在那时吧?已经变得空白一片的那时……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好热……就像烈酒刚烧过食道、他想吐,然后,他抓住锡尔手中已经空了的透明酒杯,摔在地毯上。
衣服的摩擦声、自己的喘息、还有比什么都要透澈的黄玉瞳孔,无庸置疑,锡尔已经完全地——完完全全地看透了自己!
「您永远都知道我想要什么,可是我自己却蠢的不知道!」夏里恩粗鲁的咆哮,然后揪紧锡尔的肩,故意用力地将对方压在床上。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可能会因为看到锡尔感受屈辱的模样为乐,但这个念头只让他的胃更不舒服。
「不,你不笨。」锡尔否定,「你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无论是领地的事、还是黑花的婚礼,每一项都做得很好,我没什么可挑剔的,吹毛求疵也不行。」
夏里恩扯出难看的表情,锡尔正在称赞他,而且还是最棒的那一种,可是他仍旧不感到满足,有个东西露出贪婪的獠牙,驱使夏里恩应该追求别的。
「不……对。」他说,「不对……」
可是他遗忘了那件事,锡尔把那一瞬间、意识到的爆发、羞赧、苦痛与甜蜜,抢去了。
夏里恩努力地瞪着他的祖父,但对方看上去很开心,他不知道还有什么方式可以跟这个难缠的对象沟通,那就像个孔武有力的大人,俯拾起孩子重要的宝贝,只要对方想——他就永远也拿不回来。
「什么不对?」锡尔悠悠然地问。
「我不知道!」
「靠自己想起来,就给你点奖励。」
「我不知道!」夏里恩叫的更大声,感谢现在遂星堡没什么人,「我不懂,您——」
然后他的声音消失,泪水从眼角滑落,滴落在对方至今依旧年轻英俊的面容上,他低下头吻上锡尔的唇,再放开,「我知道为什么您会这样了。」
夏里恩的语气中混和着坚定与绝望。
「您已经……打算,休息了。」所以才那么地要自己,不可以产生那种,比亲人间更加深沉的情感。
「分离」足以让牵绊变得衰弱,让情感化为痛楚。
通常如果不遇到意外的话,吸血一族的寿命可以很长,太长了……所以,他们可以对自己下咒,自我终止生理的一切机能,陷入永眠状态。
不是生、不是死,但也等于死。
夏里恩认为锡尔有这个打算。
「我说过你该很聪明的,比威坦想的更周详、比黑花做的更稳重。」
「您承认了?您要抛下我们?」
「说什么抛下,你们不是都长大了吗?」
「我还不够好。」
「有这种自觉,就代表你会再进步。」
「我……」夏里恩的手指紧扣锡尔肩头,「想要一直……待在您身边。」他低头,将额靠在对方胸口,「我现在知道您夺走我什么了,但就算如此,那种东西还是会不断产生。」
锡尔笑了,就跟孩子似的,有时候,他会不知道该拿夏里恩怎么办,不,是经常地……他扯松夏里恩的发带,像是第一次发现,这是很久很久以前,他给他的那一条。
夏里恩披散头发的模样,他觉得很好看。
烦恼的模样,他觉得很可爱。
哭泣的时候,他觉得有一点舍不得,可是又会忍不住去逗弄。
「要不要奖励?」锡尔问。
夏里恩从锡尔胸前抬头,望着对方那别具诱惑的姿态,脸颊爬上红潮。
「这是你的游戏之一?」
「是。」
「结束后,你会再让我忘掉,对吗?」
「我会把你抱回房,给你做个好梦,我抽掉你最尖锐的感受,这样才不至于痛苦的要死掉。等我永眠,过段时间,这记忆就会淡去,也许你会开始在我的棺材前哼歌。」
「我不会把您忘记,永远不会,别说的这么容易!您知道咬着尾巴的蛇,它只会反覆吞着自己的身体,就算被消去了记忆,还是不断重复同样的行动!我就是那条蛇。」
锡尔把笑容收敛了些,看着夏里恩认真的神情。
「我想抱您,可是不想被消去记忆,如果有痛苦致死的话,那就让我死好了,我毫无怨言。」夏里恩努力地想传达告白,每个字都说的非常用力,用力到胃里面开始刺痛。
已经很久没有谁,对锡尔用如此诚意而且掏心挖肺的说话方式,沾着血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