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还是在低声念,可随着情绪的波动,这人的声音越来越大,与李白的声音合 在一起,在含元殿中,回荡着,久久不息……
一篇回蛮书尚未念完,那渤海国使者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双腿,竟是扑通一声跪倒 在地。颤声说了一番蛮话。李白闻言,头昂得更高,嘴角冷笑之意更甚,却不曾翻译。
李隆基见状,急问:“这使者说的是什么?”
还是那通译惶然急道:“使者说,我渤海国再也不敢这样自大,不敢再向大唐上邦 无礼索要那些金银牛羊,更不敢强迫大唐嫁公主与我国国主,还请大唐皇帝海涵,切莫 如大学士所说,挥五十万大军灭我渤海……”。
第三十四章 飘然远去
因为那渤海国使者的告饶,原本还觉失了颜面的李隆基大觉得意,也不再为之前那 使者的无礼而恼怒。只是淡淡笑道:“你也不必惊慌,我大唐乃礼仪上邦,礼仪之邦, 宽宏大度,绝不会为你一个小小使节的无礼就大动兵戈。可你身为使者,如此无状,朕 却是要罚你的……嗯,便罚你陪朕于校场审阅我大唐兵马可愿?”
那使者明知李隆基此举根本就是要炫耀国威,可此时此刻,又怎么敢说出个“不” 字,也只得点头称是。又求道:“还请大学士重新书一道国书,外臣方敢回去面见我国 国君。”
李隆基欣然应诺,见李白一时无语,便淡淡笑着侧目相问:“李卿辛苦了,朕当亲 自赐酒。还劳卿再重新书一道回渤海国国书……”说着话,竟真地亲自捧了金樽,于满 朝文武注目中,走下龙椅送于李白手中。
虽然之前李隆基同样赐食与李白过,可那都是在后宫燕宴之上。似今天这样竟亲自 捧酒相赐,还是头一遭。这样的殊荣,别说李白,满朝文武,能够享受到这样待遇的也 不过一二人罢了。
众人望向李白的目光中便羡妒交加,恨不得以身相待。只是,这殿中,却有几人表 情与他人不同。
第一个,便是李白。不知是被感动还是怎么的,他的脸色有些发白,神情之恭敬更 甚往昔,竟是全无半分刚才戏弄高力士,使唤杨玉环时的得意。而且,这样的恭敬中却 又似乎带有一丝难言的决绝之意。
第二人,却是李林甫,明明李白身受的殊荣,是连他这宰相也未曾受过的恩宠,可 偏偏他看着李白的目光却是温和,就连脸上也是带着笑容,若是不知的定然会以为他和 李白的关系有多么好了。
而这第三人,正是一直默默相望的李持盈。眼见李白垂着手,恭敬地接过酒爵,一 饮而下。李持盈眼中隐隐现出一丝不忍之色。转目看着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的高力士和 杨玉环,李持盈不由得在心里轻声一叹。
人都道这是殊荣,可她又怎么可能看不出三郎哥哥的笑容背后到底是真心的开心还 是隐藏着别的意味呢?
李白是不是也是感觉出什么了?重新书写国书时,便不再似刚才的意气风发,而是 沉稳有力。虽然是喝了酒,却反不及刚才般洒脱,隐隐带出一丝沉重。
这一场朝会,含元殿中所发生的一切,都必将成为一个传奇。可能无数年后,仍有 人会笑着提及这故事,赞颂着李白的风度、才华,可又有谁知道,这样的风光后,隐藏 着怎样的灾祸呢?
朝会一散,众人便笑着散去,而刚刚为国扬威的李白,却并没有获皇帝挽留。李持 盈缓缓跟在他的身后,默默望着他渐显沉重的脚步,终于还是忍不住出声唤他。
“你那般聪明,又怎么会想不到这样做的后果呢?不会后悔?”
李白闻言大笑,笑容稍歇,才正色对她一揖:“之前我对公主多有得罪,可公主仍 能这样提醒我,可见对我之诚。公主,李白不是不知道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可是人生 在世,就要活得洒脱肆意,岂能畏于阴人,让自己活得束手束脚?我李白,满腹才华, 毁于献媚小人与无知妇人之手,安能甘愿?”
知道李白所说的是之前张垍诋毁于他,而杨玉环听信包谗言竟向李隆基进言,令李 白失宠之事。李持盈便也不由得沉默下来。
沉默片刻之后,她才淡淡道:“君乃一代文豪,可惜却不是为官之才……”
李白皱眉,可沉默片刻后却又笑了起来。“或许吧可叹我空有大志,却没有一展抱 负之地。若真有施展本事之处,公主又岂知我不是为官之才呢?难道,只有那此吉他知 趋颜附势的小人,才是为官之才不成?若公主真作如此想,那我李白庆幸自己并非为官 之才……”说完这一席话,李白便拂袖而去,大步流星,背影中亦透着一股潇洒。
这样的洒脱,让李持盈又是感慨又是叹息。说不清,李白的所作所为到底是错还是 对,可是,无遗,从内心深处,她有些羡慕。
没有回玉真观,她沿夹道直入南内。想在李隆基真正发作之前为李白分辨数句。她 还未走进大同殿,便已听得里面传来哭声。
那是杨玉环的低泣,只是除了低泣声,却不发一言。倒是高力士,愤愤道:“那李 太白真是个狂徒他折辱于臣也便是了,怎么竟敢这样大胆欺辱娘子呢?”
皱起眉,李持盈轻咳一声,在小宦官急忙报名声中走进大同殿。她一进来,高力士 便垂下头去。而杨玉环则是扭过头去,轻轻拭泪,看似回避难堪,可李持盈却知自己多 少是被迁怒了。
心中有了分数,她也不同杨玉环说话,只是笑着施了一礼,便笑道:“恭喜哥哥了 ,那渤海国使者受此挫折,回去之后定然不敢再怂恿着那国主……”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李隆基已经挥手阻止她再说下去。
“元元,你莫要再想为那李太白说好话了经此一事,朕算是看清那李太白究竟是个 什么样的人一个穷骨头,全无半分富贵之气。更无半分雍容宽恕之德。似这样睚眦必报 的臣子,朕实在不敢留用……”
“三郎哥哥,怎么说什么睚眦必报之话呢?那李太白是有些狂狷,可咱们大唐的读 书人,哪个又不是这样呢?也不过是名士风流,天性自然罢了。三郎哥哥何况这样生气 呢?还是……太真,你真是恼了李太白?”
被突然提名,杨玉环只得回眸相望,目光一对,她却不曾说话,只是抿了唇,满目 委屈。静了片刻,才道:“三郎,莫要以我为念,还是要……其实,也没什么,便是江 姐姐,也是这样的……”
这话却是转得真妙,竟从李白身上又转到江采萍身上了。李持盈不知是该气还是该 笑。可是目光一转,见李隆基皱眉,她不禁大觉不安。
果然,李隆基板起脸来,竟不再给她说话的机会,直接挥手道:“朕倦了……”
李持盈黯然,知道事情大概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也只得退出。
如此,数日之后,南内便传出诏令,赐李白百两黄金,准回乡探亲。
虽然百两黄金,已算笔巨资,可是这样变相的罢官,逐出长安之举却是赤?祼?祼的 羞辱。
李持盈原本以为李白受此屈辱,必然会无法接受,说不定还会直接闹到御前。便一 心想着定要拦下他,不可再让事情闹得更大。却不想,李白接到诏令,竟是淡淡谢恩, 预料之外的平静。
数日后,李白便收拾行囊离开长安。因他才名满天下,之前又于含元殿上书叱蛮使 ,声名显赫,所以,倒有许多人特意于灞桥相送。只是,这相送的人中,在朝中为官的 人却还是在少数。
李持盈虽然也轻车而来,却没有走近,只是站在临近的酒楼上,默然相送。遥望远 处李白与人诗酒相和,听着那缭绕的别歌,却不自觉地想起许久之前,她也曾在这座酒 楼之上,遥送那令她刻骨铭心的男子。
一晃,已经过去那么多年,这座洒楼仍在,这灞桥碧柳仍旧如烟,可那人却已经不 在这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