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灼热满喉忆往昔
“心常含君王,龙体安康否;夜宴莫常开,豪饮当热酒;……”身后的康熙皇帝竟不自觉跟念了这几句。
“嗯哪,爷爷,您说啊,宫里头的女子,是不是特别的可怜啊?就算被爷爷您完完全全地抛诸脑后,却还一心地等着您、念着您。哪怕经年累月,手里拿着针,引着线,绣花绷子里头,宫绸锦缎上头,满满的都是您……”
心常含君王,龙体安康否;夜宴莫常开,豪饮当热酒。
阿秀,她也曾说过这几句话。
她初入宫闱,只为庶妃。
不知为何同芸香走得极近,甚至为了姐妹还要冲撞龙颜。
阿秀性子直爽,太过纯良,不知个中端由,却愚不可及地一再触怒自己,所以一怒之下便冷落了她,这一冷,就是八年……
人生,能有几个八年?
青丝已成灰,泪作汪洋流;愿得千杯饮,一枕黄粱游。她,常常饮酒,乃至酩酊。醉了还要说:皇上,皇上,夜宴莫常开,豪饮当热酒。可她自己,喝的,杯杯都是冰冷的夜酒。
“皇上,阿秀很在乎芸香姐姐,阿秀也很在乎胤祥,可是,阿秀更在乎皇上!所以,阿秀愿意为了皇上去死。”她双眼微红,带着醉意,神色凌乱,面颊含情。
其实,当年,她求死的时候,已近三十,早过韶华之年。
但是,隔得时日久了,记忆中的影像,就越来越年轻,越来越美丽。渐渐地,定格在初见时的年岁。
永远不老的女孩儿,那样年青,微微丰腴的肌肤,凝柔光滑的脸颊,淡淡粉红的腮帮,挺直略带汗紧张的光滑鼻梁,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仿佛就在自己的耳边轻轻喘息,带着淡淡芳香。
她会得咯咯地笑着,拿纤纤玉手点着那个小人儿说:皇上,皇上……你看胤祥……皇上……
可是,芸香……
想到她,心中一阵淡淡的酸痛悲怨爱恨瞬间泛上。这才忽然听到耳边那钱兰欣还在说:“爷爷,我真羡慕良主子……”
康熙有些怔谔,但是心念急转间便猜到几分。
果然,楚笑寒继续说道:“虽然,您不见得多看重良主子,可这个世间至少还有太子爷,他是把一颗心都放在良主子身上了。有太子爷,良主子的这一生倒也不枉。”
温莎公爵的最终选择虽为英国人民鄙夷和反对,但是对辛普森夫人来说,这是身为女子的至高福分。而且爱德华八世,并非南唐后主李煜“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的文弱书生,他本也是帝王之才,只是不爱江山爱美人。
“你还真是什么都敢说啊。丫头。”康熙淡淡地说道。
楚笑寒双手抱住汉白玉栏杆的立杆上的莲花圆盘扶手,悠闲地晃荡起身子来,很认真地说道:“嗯,因为反正快要死了,所以不怕死。便是今儿个,爷爷立时把我做成了人彘,也不会受太久的罪了……”
听她这样说,康熙皇帝不禁又笑了出来:“人彘什么的,……”
“骗骗我的嘛,爷爷你很坏啊。”楚笑寒抢过了话头,翘起了嘴巴。说完,却是一怔,皇帝的威胁之语是骗人的,这话是谁告诉自己的呢?记忆中,这又是一大片的空白。
“老四,倒是什么都肯跟你说。”康熙的语气里似乎带了点郑重的阴气。
楚笑寒微微有些失神,听康熙皇帝话里的意思,这人彘的事情,又是那位雍王爷和自己说的了?时时处处,分分刻刻的,总是和他牵扯在一起……和之前一样,心底里又有个小鼓般的声音在不停地说了:不好不好,不妙不妙,不吉不吉,不祥不祥……
就算,他们说的都是真的,那又如何?
王爷将来总要当皇帝,未来的雍正皇帝,只有比康熙更狠更绝。跟这样的人在一起,岂非自寻死路?
良妃,一个再好不过的例子。
“良主子只怕……只怕……,皇上一点儿都不心疼吗?”楚笑寒这一次回转了头,认认真真地问,不知不觉间,也用了皇上这样郑重的称呼。
一回头,眼眸中就映入了康熙皇帝的容颜。
他今年也五十八岁了吧?鹤发童颜这四个字用得有些勉强了,同七八年前相比,真的老了许多。
最重要的是,当年,他的眼睛精光四射,眼神锐利,犹如鹰隼,让人遗忘其原本的岁数。
但是此刻,他看去有几分倦色,眼帘半闭,脸上的颜容也不太好。这样的康熙皇帝,让楚笑寒不由得想起安徒生童话《夜莺》里头的皇帝。那个原型,不就是康熙皇帝吗?
那个,失去了唯一真心对他的夜莺的陪伴,被死神包围的年老皇帝。而今,我竟亲眼目睹!
楚笑寒触目惊心,噎住了话语,再没有语句说出口来。
“心疼又能如何?朕给不了她想要的东西。……丫头,你很羡慕芸香能得太子的恋慕么?”
“是啊,若是能得太子爷那样倾情相恋的一心人,此生又有何憾呢?”
“但是,丫头,你可知道,若是朕那老二不再是眼下的身份位子,而是走上了那把高高皇椅上头,这一心人三个字,就成了一句空话了。”
楚笑寒闭上了嘴。
没错。否则,爱德华八世又何必退位呢?天下不容、皇室不容、国民不容。即便爱德华放弃了皇位,英皇室依然见弃辛普森夫人。
“丫头,你可要记住朕今天所说的话。”康熙皇帝淡淡地说,依然掩饰不住满脸的倦容,也不带凌厉语气,只是,这话语,十分严肃,没有半点儿玩笑轻松的意思。
楚笑寒注目眼前有些苍老,却龙威赫赫的皇帝,心里忖着,当初就没想到过良主子心里真正装的人却是他,一直都以为就是太子爷胤礽。
猝然间,像是想通什么一样,豁然开朗……
灵光一现间,竟一下子想明白了。
别人看到的算什么呢?金田一也说过,就算是你亲眼目睹的也未见得就是事实真相。
就连自己知道了事实,还要说,有了太子爷,良主子一世不枉……可是良妃怎么想?在她心里,真的不枉吗?这一世不枉真的是真相吗?
现在,周围的人只是觉得他雍王爷喜 欢'炫。书。网'钱兰欣罢了,又怎知道钱兰欣到底喜不喜 欢'炫。书。网'雍王爷呢?也许他们想当然地以为,一个王子阿哥能喜 欢'炫。书。网'你一个来历不明,身份低贱的女子,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一个婢女下人又怎会不允呢?
所以,他们又哪里会知道,那人心狠手辣地禁了自己,杀了另外一个……
必定是这样的。
这样自个儿一解释,心里竟然迅速地安坦适意了……嘴里则悠悠地说起旁的事情来:“爷爷,良主子,有一次同我说,若是哪一天,她不在了,但是我却又遇到危难,便带着那生香筭袋,到这养性斋来,必能逃得生路。”
楚笑寒说到这里,撑圆了双眸盯住皇帝,“我初时,觉得良主子对我可真好哪;后来,又觉得良主子真坏心,这样处心积虑地害我;而今,我忽然觉得,也许,一切都不是原本所想的。眼睛看不到的东西,非 常(炫…书…网)非 常(炫…书…网)的珍贵,因为,那是要用心去体会的。”
眼睛看不到的东西,很珍贵。
像是空气……
像是感情……
“所以,我突然想,是不是,良主子想要赌一赌,对皇上来说,规矩、则例、颜面、体统重要,还是……还是她、她留下的人、她留下的东西更重要……良主子,这辈子已经赌了很多次,每一次,她都只赌同一把。也许,对她来说,我,是最后一把,这一把依然是压了一辈子的那个牌面。”
康熙皇帝的脸色并没有丝毫的改变,但是他的瞳眸似乎缩了一缩,当然,也许,只是自己的错觉,只是自己心里期待的错觉。楚笑寒这样想着。
皇上,您能不能真正地看着香儿?
皇上,如果皇上不是皇上,胤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