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需要喝上一杯,”伊本·穆萨宣布,“愿神圣亚夏宽恕我们在俗世间的所有罪恶。”
对阿尔瓦来说喝酒不算罪孽,虽然现在时间还有些早,但他也想来上一杯。结果他们在离开酒馆之前,总共喝了好几瓶。
“据说,”喝酒时,胡萨里若有所思地说,“山猫交配时非常凶猛。”
“别跟我说这种事!”阿尔瓦呻吟道。
胡萨里·伊本·穆萨——丝绸商人、战士、亚夏人、朋友——不禁哈哈大笑,又点了一杯上好的红酒。
独自走过一个个面具摊位、穿行在人群之中,贾罕娜坚定不移地劝慰自己,这只是个小小的谎言,而且她绝对有权保护自己的隐私。
但她不喜欢装聋作哑,她非常关心那两个人。她甚至惊讶地发觉,那戴着山猫面具的长腿亚夏尤物以不容错读的方式冲阿尔瓦微笑时,自己心中陡然一疼,无疑是嫉妒的感觉。
不过话说回来,她早已有了一张狂欢节面具的情况不关阿尔瓦和胡萨里的事,那是拉寇萨宰相的礼物。长期围绕在两人周围的各种猜测,总令她气恼厌倦。自从迷人的卡塔达城扎比莱夫人到来后,马祖对她的追求几乎变成了一种形式,她也就更加讨厌那些流言。
宰相当初认定医师早晚会就范,这让贾罕娜颇觉烦扰;如今马祖几乎放弃了努力,她又有些不快。这似乎是种矛盾,但贾罕娜敏锐地意识到自己就是这么觉得。
她叹了口气,几乎能想象出巴提亚拉的雷佐尼爵士会如何评价这件事,某些有关女人本性的论断。大神和双月姐妹知道,贾罕娜在巴提亚拉求学期间,他们经常为此争论不休。她听说索兰尼卡的消息后,曾给他写过信,但至今没有回音。雷佐尼一般住在那里,偶尔也会外出,他会带着全家人一同北上,到其他学院讲授课程。可能他已经死了,贾罕娜费了好大力气,才能不去多想。
她环顾四周,发现奇里穿行在不远处的人群中。当初那些卡塔达刺客为了对两名王子下手,绑架了她和维拉兹。此后一段时间里,贾罕娜每次走到街上,都必须克服一丝焦虑紧张,但她很快意识到,奇里一直守在附近。她这道敏捷的影子,虽然只是小小年纪,却已经在学习如何把匕首藏在身上,又如何用它们造成致命伤。奇里为了救她的命,已经杀了一个人。
有天晚上,瓦雷多人叫她到兵营里去给奇里看病。她一眼看去,只觉得男孩似乎病入膏肓——面色苍白,痉挛呕吐,但结果只是因为酗酒,罗德里格的人头一次带他去了酒馆。贾罕娜为此愤怒地臭骂了他们一顿,所有人都没敢还嘴。不过说实话,贾罕娜知道那些贾德人引他走上的这条生活之路,远比留在奥韦拉村回报丰厚。这会是更好的命运吗,能否更加幸福呢,凡夫俗子又如何能回答?
你草草碰触了别人的生活,别人的生活就会永远改变。有时这件事会变得相当棘手。
奇里也许已经发现,至少也会很快发现,她今天上午不准备买面具。没关系,哪怕对他严刑拷问:男孩也不会向任何人说一句可能泄露她情况的话。
贾罕娜正学着适应这个事实:除了父母以外!可能还有别人全心全意爱着她,并愿意为她赴汤蹈火。这又是个困难的课程,而且相当古怪。她小时候不算美丽也不能说特别可爱,倒是十分叛逆调皮。她心想,世上有的人没能早早学会如何应对旁人的关爱,没有进行足够的练习。
贾罕娜放慢脚步,欣赏着陈列在货摊上的工艺品。就连那些最不讨人喜欢的动物也被塑造得曼妙迷人,让她觉得非常不可思议。比方说獾、野猪,还有用最柔软的皮革制成的带须灰老鼠头。一颗野猪头怎会变得迷人的?她不知道,她不是工匠。贾罕娜意识到,等明晚火把点燃、月亮升起,酒水在城里的大街小巷流淌,这些面具会变得更加诱人,将欲望和隐秘的快感混杂起来。
马祖昨天夜里邀请她共进晚餐,这已是许久未有的事情了。用罢酒饭后,宰相呈给她一件礼物,态度还是那么殷勤笃定。
贾罕娜打开对方递上的盒子。就连那容器也相当美丽,它由象牙和白檀木制成,有一副银锁、银匙。匣内的深红色衬里上,放着一张白色猫头鹰面具。
贾罕娜知道,它是医师的猫头鹰,象征白月和对知识的追求,犹如投射在漫漫黑暗长路上的一道白光。医术之父加利努斯的杖头上就雕刻着一只猫头鹰。知道这典故的人并不多,但马祖显然是其中之一。
这是件慷慨体贴的礼物,来自对她向来慷慨体贴的人。
贾罕娜看着他。宰相面露微笑。医师心中暗想,马祖·本·雅夫兰的难缠之处在于,他永远知道自己的心意能被领会,知道他送出的肯定是一份恰当的礼物。他心中没有任何疑虑,不用等着看对方是否认同。
“谢谢,”贾罕娜说,“真是美极了。能戴上它是我的荣幸。”
“它应当变成你。”宰相严肃地说。他安逸地斜靠在贾罕娜对面的躺椅中,手里拿着一杯酒。屋里只有他们两个,晚餐布置好后,下人们便被遣退了。
“告诉我,”贾罕娜说着关上盒盖,转动锁眼里的精巧钥匙,“你为扎比莱夫人选了什么,如果这个问题不算过于冒昧的话?”叛逆,调皮。一个人的天性如何能够改变?而且,能让马祖犹豫迟疑,哪怕只有短短瞬间,也总是件乐事,相当罕有的乐事。她知道这样做几乎有点孩子气,但并非所有孩子气的举动都是坏事吧?
“如果我泄露她的装扮,未免有些失礼,不是吗?就像我不该告诉她给了你什么面具。”
马袒总有办法让你觉得自己很愚蠢。
但贾罕娜不吃这招,她有自己的一套。“我在想,”她轻声说,“你到底替多少人准备了狂欢节装扮?如此一来,除了你以外没人知道我们是谁。”
宰相又愣了一下,但这次不是因为尴尬。“两个,贾罕娜。你和扎比莱。”杯中白酒倒映着烛光,伊本·雅夫兰沮丧地笑笑,“你知道,我不像过去那么年轻了。”
他在这方面常常口是心非,但贾罕娜有种感觉,他说的是实话。医师深受感动,还有一点点内疚。
“对不起。”她说。
宰相耸耸肩。“用不着。五年前,甚至是两年前,我活该受此责难,”他又笑了笑,“但我必须说,其他女人不会问出这种问题。”
“我妈妈要是听你这么说,肯定要吓个半死。”
马祖微微摇头,“我想你是在诽谤她。她如果知道自己的女儿配得上任何男人,肯定会很高兴。”
“那我可算不上,马祖。我只是浑身带刺,有时还会碍事。”
“我知道,”他说着做了个鬼脸,“我当然知道。”
贾罕娜又笑了笑,站起身来,“时间对于执业医师来说已经不早了,可否允许我再次向你道谢,然后告退?”
宰桐也站起身来。他举手投足依然优雅如常,只是髋部有时会在下雨天给他找点麻烦,马祖不像他所说的那么苍老衰弱,他的话总是暗藏深意。阿马尔·伊本·哈兰——他当然也是同一类人——曾就此警告过贾罕娜。
有时候,她不想剥茧抽丝,寻找层层掩盖下的暗示和深意。有时候,她只想简简单单做一件事。贾罕娜走到马祖面前,第一次轻轻吻上他的双唇。
医师发觉马祖吓了一跳,甚至没有抬起双臂抱住她。贾罕娜曾对伊本·哈兰做过同样的事,那是在费扎那。啊,她是个可怕的女人。
“谢谢,”医师抽回身来,对拉寇萨的宰相说,“谢谢你送我的面具。”
她在一名护卫的陪同卞向家中走去,这才想起刚才忘了问他会在狂欢节上戴什么。
在上午的暖阳和拥挤人群中,贾罕娜心想着狂欢节的盛事,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来到挤满摊位的长街尽头。她往左一转,走向较为安静的湖边,深知奇里就混在人群中,跟在自己身后。贾罕娜漫无目的地在街上徜徉。
她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