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瓦雷多人可以跟伊本·哈兰相提并论?”
马祖又抬起手,捋着胡须,“这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陛下,你也看到他们了。他也许可以,甚至……说实话,陛下,我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只知道有太多强者齐集于此。而且我相信肯定某些人,尤其是城中瓦祭,绝不会欣赏他们。瓦雷多的贾德部队,宠姬所生的两位王子,跟金达斯宰相交往的金达斯女医师,如今又有阿拉桑最著名的凡人……”
“我还以为最后这个名号应该归我呢。”巴蒂尔王揶揄道。
马祖微微一笑,“请原谅,陛下。那么就是两位最著名的凡人。”
巴蒂尔又陷入沉思。他已经喝了很多酒,但面色依然如故。“扎比菜说阿玛力克的次子已经渡过海峡.去同那些穆瓦迪族领袖商谈了。”
“哈奇姆·伊本·阿玛力克,是的,我早有耳闻。他已经走了有段时间,在图德斯卡跟瓦祭住了些日子。”
巴蒂尔思索片刻。本·雅夫兰情报网的深度和广度无与伦比,连国王也不知道他的全部消息来源。
“你准备怎么处理?”
“实话实话,陛下,恐怕没什么好主意。”
“咱们今天向沙漠送去礼物了吗?”
“当然,陛下。”
巴蒂尔举起酒杯,喝了一口。他嘴角一挑,露出与方才相同的讥嘲笑容,“从你我初掌国祚的年代算起,就未曾有过确定无疑的好事,不是吗?咱们走了很长的路,我的朋友。”
“但还没有结束。”
“快到头了吗?”国王柔声问。
宰相冷峻地摇摇头,“只要还有机会,我就不会放弃。”
巴蒂尔点点头,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抿了口美酒。“那就让群星来定夺吧。话说回来,今年有两位……雄狮在我帐下,咱们该怎么做呢?”
“我想,应该把他们派出去。”
“在冬天?去哪儿?”
“我有个点子。”
国王哈哈大笑,“你不是总有点子吗?”
两人相视而笑。巴蒂尔王举起酒杯,朝自己的宰相默默致意。马祖站起身,鞠了一躬,放下杯子。
“请恕我告退,”他说,“晚安,陛下。愿群星和亚夏精魂引领您安然过夜。”
“愿你的双月为你驱散黑暗,我的朋友。”
宰相再次鞠躬行礼,随即退出房间。等他离开后,离走廊较近的仆人关上了门扉。但拉寇萨王并没有马上就寝。他在靠椅中—动不动待了很长时间。
巴蒂尔思忖着古往今来的国王是如何死去,他们的辉煌来而复往,很少能长久留存。他不断思索,好似品味杯中的美酒。这份礼物来自阿马尔·伊本·哈兰,不久前弑杀自己国王的男人。一位国王能在身后留下什么?世间之人都能留下什么呢?这个念头将他带回晚宴后听到的那些诗词。他们舒舒服服地倚坐在躺椅上,舒缓的溪流从宴会厅中流过,发出潺潺钩赡剜崴叩谋尘埃耐凶乓帘尽す嫉囊饔剑航褚梗ㄓ斜似舫荩旅岳兜拿皇洌椎拿换匾洹?
愿层云遮蔽圣星之光.
阴影落在水旁,往日里,那是他.
常来解渴的地方。
现在,卑微的兽群占据了这里.
他们知道,雄狮离去,永不再来。
拉寇萨的巴蒂尔不慌不忙地斟满最后一杯淡色甜酒,拿在手中,一饮而尽。
拉寇萨王宫中尚未就寝的不止巴蒂尔—个,对所有人来说,今天都是变故丛生的日子,哪怕是习惯于此的人也不轻松。
阿马尔·伊本·哈兰被疲惫的身体和激荡的情绪夹在中间,迟迟不能入眠;他最终离开替他安排的豪华房间,准备到入夜已久的街巷上走走。
把守大门的夜岗卫兵认得他。似乎所有人都认得他了。这并不奇怪。在阿拉桑半岛,他若想不引入注意,总得乔装改扮。卫兵们非常激动,想要为他提供火把和护卫。伊本·哈兰礼貌地拒绝了这两样东西。他把用来护身的长剑亮给他们看了看,又拿自己开了个玩笑,卫兵们哈哈大笑。其中有个人壮起胆子说,看过今天下午的比试后,他们再不敢怀疑伊本·哈兰的护身能力。阿马尔赏给他一枚银币,随后笑着向另外两名卫兵塞了同样的赏银。他们争着开门时,差点彼此撞倒。
伊本·哈兰离开宫殿,在罩衣外披了件毛边斗篷。那些戒指重又出现在他手上。现在没必要再装成管家了。从卡塔达到拉寇萨的沿路旅店中,那个身份倒是起了不小的作用。伊本·哈兰准许扎比莱携带两只箱子,里面装满价值连城的珠宝——这些年来,阿玛力克对自己心爱的女人一向慷慨大方。在这段路途上,有必要收敛一下,扮作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但现在已没有必要。
他想知道扎比莱今晚住在哪里,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征服此地的某个大人物。可能是国王,可能是宰相,抑或两者都不放过。但现在还不到时候。今晚她会和儿子们待在一起。两位年轻的王子,可是新赌局中的重要筹码。这些问题在竞技场比武之前已有定论。伊本·哈兰在激烈的讨论中,彻底明白了马祖·本·雅夫兰有多聪明,明白了巴蒂尔为何甘冒天下之大不韪,要将金达斯宰相留在身边。当然,他也早就清楚金达斯王子的名声。—次正式会晤,多年的书信酬答,还读过几首精彩诗作。如今他终于有机会跟此人共事。截然不同的挑战,需要仔细考虑。今天真是个忙碌的日子。
拉寇萨的夜晚很冷,秋风萧瑟,带来丝丝寒意。伊本·哈兰需要寒冷,需要孤寂和星光,还有从湖面吹来的刺骨冷风。他信步走过一家家关门闭户的商店.然后是一间间仓库,最后孤身一人走在水边的长码头旁。他在湖畔停下脚步,深深吸一口夜晚的空气。
空中万里无云,只见群星闪耀,明月皎皎。城墙犹如两条臂膀延伸到水上,在对面几乎合拢,把港口揽于怀中。伊本·哈兰借着月光注视着那些单桅渔船,还有大大小小的游艇,在湖中起伏不定的黑水上沉浮。波浪涌动,拍打岸边。水。水意味着什么?
他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亚夏人来自沙漠。变化无常的沙丘、沙暴和荒凉贫瘠的风蚀山峦,狂风永远呼啸,从不减弱或停歇:太阳残暴狠毒,只有夜晚群星能提供生息繁衍的机会、可以呼吸的空气,还有驱散白昼灼人酷热的凉风。水在那里是什么?……一场美梦,一段祈祷,那是大神至高无上的祝福。
伊本·哈兰本人没有到过遥远的沙漠,但这印象随同他—道降临世间,好似烙印在亚夏人心中确定他们身份的宗族记忆。阿姆兹和索里亚,亚夏人的故国,永远铭刻在他们的灵魂中。一望无垠的沙漠,甚至比麦支里贴更广阔。伊本·哈兰从未见过麦支里贴。他生在阿拉桑的阿加斯,长在一栋有三座喷泉的宅院中。即便如此,每当情绪低落,心中需要抚慰时,他还是会被吸引到水边。他远离沙漠,但沙漠就像伤痕或负担,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压在所有亚夏人心头。
白月高挂中天,蓝色新月正在升起。城市灯火远在身后,湖面的星光明亮清冷。澄明,这是它们带给伊本·哈兰的感觉。这正是他今晚所需要的感觉。
阿马尔聆听水波拍打脚下的码头石墩。一拍—停,—拍—停,这是整个世界奔涌澎湃的节奏。他的思绪散乱零落,像渔船一样起起伏伏,难以会聚。他觉得身体有些不适,但这并不重要。主要是疲惫,身上的几处淤伤和小腿上的伤口他都不在乎。
下午在竞技场中的比武,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