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以纸为名的人也当真命薄如纸,等够了二十五岁外放出宫的年龄,能活着出去的只有石君和文锭两个人。就算是在一个眼神都能杀人的皇宫里,这样的损耗也很惊人了。我们所有人当中,最机灵的香墨死得最早,最笨的我运气最好。
那时候我真的很笨,快六岁了还大舌头。宫人一入宫就要学习礼仪,可我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奴婢”的“奴”字,只是叫卢婢。在挨了嬷嬷二十下藤条以后就更糟糕,我叫自己无婢。
整整一个月,无论她怎么打我,无论我怎么努力,我还是无婢。要是我早知道自己一辈子不用说那个自称,当初真不该练习得那么刻苦的。
我被作为教不好的朽木,要不随便给个没资格计较的主子,要不就处理掉。我的好运气从那时候就显露了。主管嬷嬷念着我们的名字是皇后亲自取的,万一皇后还有兴趣过问怎么办?所以她思虑再三,我就被派到了青瞳身边。
隔着宫门,我们两个小女孩互相对望,我紧张,她好奇,两个人的眼睛都睁得大大的。那时候我年纪小到还不会注意别人是不是很美,只觉得她眼睛亮得出奇。
她开口的第一句就是:“我叫苑青瞳,你呢?”
我在嘴里转了半天,还是咬不准那个发音,只能用最简短也没有礼貌的回答:“花笺!”
她惊奇的眼睛更大了,说:“哇!花笺,姓花,真好听!”
我不姓花,我姓董,可是我没有说,那天我表现得很酷,完全不怕一个公主。其实原因很简单,我要尽量少说话才能控制我的舌头。
她搬出一个大盒子,兴冲冲地要和我一起玩。里面全是泥做的弹子、木头小弓、自己缝的布娃娃一类玩意儿,没有一样东西值钱。但是从那笑容里我看得出来,她生活得没有什么烦恼。虽然比我大两岁,可她却比我更爱玩。我在皇宫中第一次见到有人开心得那样肆无忌惮,于是,只一瞬间,我就爱上了那个叫甘织宫的地方。而我要过了很久以后,才不会自睡梦中惊醒,能真正放心地玩耍,确定自己再不用担心挨饿,也不用担心挨打。
现在宫中所有的女官和宫人都羡慕我,她们局限于这方寸天地,没有人像我一样会骑马,也没有人像我一样可以不值夜,自己想干活的时候才干一点儿。她们都说,能像花笺姐姐这样,一辈子不出宫也值得!
其实她们不知道,我一直跟着青瞳,就是因为在她身边,我就只是花笺。无论当着太子殿下,还是振业王,甚至称帝以后的青瞳,我就只是花笺。我从不,也永远不用像其他的宫女一样叫自己奴婢。只为这一个原因,我就愿意跟随她一生。
她让我能简单真实地生活,不必考虑其他。于是看到萧瑟,我也简单地爱上了他,不必考虑结果。纵然知道会离别,我也去爱;纵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得到回应,我也去爱。爱谁是我自己的事情,不必得到对方的同意,我没有必要抑制自己。萧瑟,我很喜欢你!随便你喜不喜欢我,但是我真的很喜欢你!
但是我不能在青瞳前途茫茫的时候,舍了她和你去。我不能把她独自留在异国他乡跟你走。因为在她身边,我永远是花笺;可是在你身边,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萧瑟,你的内心藏着阴暗的东西,你甚至不如我磊落!我宁愿守着这份心意等你,等你能确定我是什么的时候,再决定未来的路。
也许,也许守着守着,世事就变了,我不再喜欢你,你也不再喜欢我。但是自始至终,我没有背叛过自己的心意,我仍然是个敢哭敢笑、想什么就说什么的花笺,一个皇宫中少有的真正的人。萧瑟,我花笺——值得你爱!
正文 第72章 误人犹是说聪明(1)
一波冷雨一波风,一个孤身一孤灯,玉阶锦檐听秋雨。
欲哭不成笑不成,自是无奈方无情,误人犹是说聪明。
一、形势
已是初冬时分,大苑东南部益州,一个叫永安的小县城却仍旧风和日丽,没有一点冬日的凛冽迹象。永安县有一条永安河,此河遥对青山,青山碧水上下呼应,微风吹过,河面泛起粼光,令人心旷神怡。
永安县城虽然不大,却出了个被朝廷封侯的人物——元承茂。虽说元承茂的父亲在他不足一岁的时候,就举家迁徙到千里之外的西南扈州,但关内侯的祖籍还是这里。作为永安县的骄傲,元侯祠就建在永安河畔,坐拥美景一片。
而与这般美景不合的,一声声惨叫正在不断传来。
只见祠堂前的空地上围着不少百姓和官差,一个官员打扮的人坐在摇椅上,正是县令李效贤,他拿着账册漫不经心地说:“下一个,二十。”
官差立即拉出一个后生,按在地上噼噼啪啪打起板子来,惨叫声又响了起来。
二十板子打完,后生已经皮开肉绽,挣扎着爬起来,李效贤道:“下个季度,不交租子还是二十板,你提早准备吧。下一个!”突然,他看着账册笑了笑:“这个有意思,三个季度的租子,一粒米也没交,好、好、好,一百二十板,有意思。”
两个官差这次拉出来的是一个老头,老头哆哆嗦嗦趴下,一板子下去就号叫起来,刚刚打了二三十下,老头直翻白眼,叫也叫不出来了。
人群中一个三十几岁的华服男子一直皱着眉头看着,突然道:“行了,再打要出人命了。”
李效贤吃了一惊,坐直身子望去,见男子衣着不俗、神态悠然,显然不是寻常百姓,心中有些忌惮,刚到口边的呵斥咽了回去。他咳了一声道:“这位公子,你是外乡人,不知道我们这里的情况。如今的百姓可是越来越刁,以往都是乖乖地交租,今年却都叫苦连天,半数都没收上来,若是不交租子的不打,这班刁民个个都会不交了。”
华服男子道:“你说得也是。”
前头被打的后生忍不住道:“我们不是不交,是实在交不出来啊!往年一亩地两石米,去年说是打仗,涨到三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