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盏茶的功夫,刘风生平第一次体会到被人拎着领子扔出门的味道。
“滚!没钱早说。现在药都配好了才说没钱,找打啊!”
一起被扔出门的还有昏睡中的永利。
永利此刻是那麽温和好脾气,即便遭到如此对待也只是翻了个身,如一条毫无生气的麻袋,刘风心头怒火一跃冲上头顶。怒极了,却不得不笑着。爬起来继续在悬壶济世的济世堂门口作揖:“请可怜可怜我们兄弟俩好吗?如果您可以,小可愿意当牛做马还债!”
回应他的只是小夥计的一声呸。
怒气霎时窜遍全身。刘风捏紧拳头冲了进去,半道上却被人握住肩膀捞了起来。
立刻地,愤怒的小兽爆发了。他又踢又打,张口大骂。被放在地上以後才看清来人正是昨晚马车上那名男子。
男子依旧是一身玄衣,只是日光下高大的身影显得更加伟岸,面色也比昨夜更好。
“怎麽,又想趁火打劫?”男子的心情显然不错。
刘风像一只外强中干的小动物,乍起浑身绒毛,一双大眼睛里全是血丝。显得可爱又可怜:“你跟来做什麽?”
男子摊手做无辜状:“我的包子都被你吃了。我还能做什麽?”
“我现在还不起!”
“啧啧啧,好凶狠的小家夥。不过,你可以考虑我昨天说的。跟我走。”
男子看看昏迷在地的永利,刘风立刻跑过去将永利挡在身後。
男子一笑:“你若肯随我走,我帮你治你的小兄弟。”
“可以带我兄弟一起走吗?”
“不可以。但我保证他在此地有最好的医治。”
刘风盯住男子冷笑了一下,而後转身再次冲进济世堂里。
济世堂的柜台很高。高高的柜台後,小夥计正把刚才抓好的药包放在一个角落。
今天第一桩生意就碰见个想白抓药的。这令他很气愤。好在总算被赶出去了。至於外伤药麽,总是差不多的。他嘟囔着,把抓好的药放在角落的柜子里,以备再有类似的病人,可以直接把药卖出去。
这个时候,他突然感到旁边的光线被什麽挡住了。然後就听见一声怒喝。
“药还我!”
刘风不知什麽时候爬上了高高的柜台,像疯了的小兽一般跳下去扑倒夥计。随後恶狠狠地抢夺他手里的药。
“你这个疯子!”夥计叫骂起来。
刘风却赤红着双眼,毫不畏惧地又撞又打。
死吧!
反正永利也要死了。自己就随他一起死在这里算了!
打乱了头发,撕破了衣服,嘴角出了血。
最後一刻,背後忽然响起一声怒喝:“给我住手!”
唰啦啦──
小夥计吓得住了手。猛然被抢夺过来的药包在刘风手里撕了个口子。
满地满地的药材,刘风爬在地上一点一点用手收拢。
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响在耳边:“孩子啊,别捡了。我再帮你抓一副。”
方才给梁永利看病的老郎中不知何时从後面走了出来。花白的胡子和满脸慈祥的微笑。
摸着满手的药渣,只觉得双目霍地热起来。刘风终於忍不住。
一地的药材,一地的眼泪。
房间萦绕着安神熏香。
第二天下午。暖暖的阳光斜照进屋。
永利窝在暖烘烘的被子里,腿部以下架着个圆形竹木支架,将被子撑得高高,以防触碰伤口。圆鼓鼓的小脸终於恢复常色。微张着嘴巴打呼噜。
刘风替他掖掖被角,竟然把他惊醒了。
永利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而後急急抓住他的手:“这是哪里?我做了个好奇怪的梦,梦里有个老神仙给我刮肉疗伤。我没死对吧?”
永利伤口长时间不得医治,自然要刮掉腐肉才能生肌。小小年纪就要受切肤之痛,也无一丝抱怨。刘风鼻子一酸,回握他的手:“那个不是老神仙,是真的郎中。有人救我们。”
永利却着急起来:“什麽人突然发好心?你没吃亏吧。”
瞧这小傻瓜,临危时却想着别人的安危。刘风心中温暖,在他脸蛋上刮了一下:“郎中先生愿意免费替你医治。他说年轻人长得快,你要乖乖听话吃药敷药。”省去了恶劣的小夥计一节没说,是怕永利太过担心。
而永利似乎想起什麽,生怕刘风担心似的:“你别乱想。我一点都不疼!真的!”
刘风眼眶发热,想说点什麽别的,一转眼看到支架。七分关心,另三分却是好奇。低头就去掀被子,却被永利慌慌张张按住双手。
刘风反而更加担心:“让我看看伤口。”
永利神色警觉,脑袋摇得好似拨浪鼓:“不行,不行不行!”
“为什麽?”
“我……里面没穿裤子……”
彼此都是男孩子,赤裸相见也没什麽了不起。可永利偏偏脸红赛过猪肝。刘风的脸也腾地一下烧了起来。
两个少年各怀心事,各自仰着红脸奇异地静了一会儿。刘风才想起要说的话:“对了,以後我不能再叫刘风了。你也不能再叫梁永利。”
永利只是暗忖了一下,很快便平静点点头:“嗯。我们犯了事,的确该改个名字。”
“那以後我就是你弟弟梁允之。你是我大哥,叫什麽名字自己快想一个。”
“什麽?”
“你是我哥。我是你弟弟梁允之。”
永利盯着刘风,不,“梁允之”看了一阵,忽而用被子蒙住头,别扭道:“我才不是你哥哥!”
当然,不管是否承认是哥哥,名字总还是要改的,虽然永利不是太情愿。
“我叫‘允之’,你一定得‘可嘉’才行啊!”允之这样说着,哥哥的名字就这样定下来了。
“梁可嘉”睡着之後,“梁允之”才轻轻从房里退出来。
他想去感谢郎中先生,又很想去睡一觉,更想去试探一下这比人情债该怎麽换──小小年纪,突然承受了太多变故。没有被压弯,居然在一夜之间快速成长起来。
或许所有人都是这样。不经历永远不知自己能承受多少。
允之满腹思绪地走到前院客厅,却被临窗观日的背影骇住了。
上午的玄衣男子!
他背负双手,正在济世堂客厅的窗边观落日。
10 终於踏上了蓝家的马车
济世堂最着名的郎中先生崔疗,似乎刚讲完什麽,向玄衣男子深深一揖。
玄衣男子微微一笑,半作揖的姿势优雅如贵族:“今日多谢崔老先生。”
崔疗只笑着说了几个字:“多亏孩子小。”
二人讨论着梁可嘉的伤势。直到一阵寒风吹进窗子,才顺着风势抬头,看见了站在几朵瘦梅下的梁允之。捏紧了小小的拳头,神色复杂地盯着他们。
玄衣男子朝梁允之温雅一笑。
梁允之却觉得一阵寒意冲上胸口,腿上一软,黑着眼睛听见咕咚一声。
那是自己摔倒在冰冻地面的声音。
像所有故事中一样,梁允之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看却看见了不想看见的人。
玄衣男子坐在床对面的太师椅上吹茶。觉察到他醒来了,颔首示意。姿态尊贵,如若天人。
允之似想起什麽,急着就要起身。没见玄衣男子怎麽动,却在下一瞬就把自己按回床上。而对方已经坐在床沿上了。
“你放心,你的小兄弟还在睡,稳定得很。”男子看透允之心中所想一样,深邃眸子里是满满的笑意。
“你明明知道我站在窗户外面。”允之瞪住他,咬牙切齿地说。
“你也明明知道我一定会救你。”
“你故意让我听清楚,襄国最着名的郎中崔疗肯出手救……”允之顿了一下,接着说,“救我哥,是看在你的面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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