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向姨母,她看向卫畴的目光中亦是掩不住的担忧。
然而卫畴却似乎精神极好,一面看着场中的歌舞,不时同他的爱将谋臣们说笑几句。
待到一舞终了,他看向落座离他最远的那人,缓缓开口道:“文若,为何坐得离孤那般远啊?可是仍在同孤赌气不成?”
那人闻言身形一僵,起身答道:“大王想是认错人了,小臣荀渊,家叔荀令君已于月前仙逝,无福再享大王恩德,陪大王宴饮欢聚了。”
卫畴听完,半闭起眼睛,不知在想什么,脸上神色似是有些怅惘难言。
文若正是荀渊的叔父荀煜的字,他素来极得卫畴倚重,任尚书令十余年,替卫畴处理各种军国要事,故被人敬称为荀令君。可说是除了郭茄外,卫畴最为看重的谋臣,亦是助卫畴平定北方中原的最大功臣。
曾经,他二人君臣之间极是相得,一个用人不疑,以国事相托,一个尽心辅佐,献奇谋妙策无数,便连郭茄亦是他向卫畴举荐的。
可是自从卫畴扫平天下之后,这对曾经勠力同心的君臣之间便有些渐行渐远。
不论朝中有多少人支持卫畴代大雍而自立,荀煜却始终坚定不移地站在大雍皇室这一边,再三向卫畴进言,言其既为大雍臣子,世受皇恩,便当忠心报国,尽心辅佐皇室,成就万世美名。
这些话,卫畴自然不爱听,便越发的疏远于他。
数月前,符后及其父谋逆之事被人揭发出来,不少卫氏朝臣纷纷进言卫畴,趁机废了雍帝,自立为天子,又是荀煜站了出来,不惜服毒以死进谏,这才保住了雍天子的帝位。
得知荀令君的死讯后,卫畴连夜赶到荀府,在他的遗体旁守了一夜,放声大哭,直至晕厥。
或许是因感伤荀令君之死,卫畴醒转后便驳回了朝中请他自立为帝的上书,言明他只愿做兴周的周文王,而不愿做最终夺取殷商天下的周武王。
卫畴缓缓睁开眼睛,复又看向荀渊,对他话语中的暗讽之意也不见恼,反而温言道:“你同你叔父年轻时倒是生得有些相像。孤初见文若时,他就如你现下这般,青年才俊、意气风发。彼时我们议论天下大事,一见如故,一路君臣相扶相持踏平了多少艰难险阻,可到了这共富贵的时候,文若却是与孤离心离德……”
他满饮一杯酒,喟叹道:“孤与文若,相交几十载,可到了最后,他心里竟是认定了孤是那等不忠于人主,不顾纲常想要篡权夺位的逆臣贼子!”
卫畴一双虎目睥睨四顾,目光从在座的朝臣脸上一一扫过。
“孤知道,不光文若如是想,便是在座的诸君,亦有不少人心中亦怀此想,觉得孤就是个不敬天子的乱臣贼子!”
“呵呵!当年乔公曾断言孤是‘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可是孤倒是想问上一句,设使天下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
满座寂然片刻,跟着便如同约好了一般,不少大臣异口同声齐道:“大王创下不世之伟业,救万民于水火,臣等愿追随大王,共襄盛世,愿大王千秋无期!”
虽则卫畴为人狡诈多疑,又曾有过屠城这等滥杀无辜的恶行,可不得不说,若这天下少了他这个奸雄,还真不知这乱世要多久方能平定,普天下的百姓更是不知要到何时方能过上太平日子。
此时整座铜雀台上已然响起众人的祝颂之声,一遍又一遍。
“愿大王千秋无期!”
“愿大王千秋无期!”
……
那齐整嘹亮的呼喊声,如山呼海啸一般,声可震天。
卫畴似是被此时众人的拥戴激起了心底的万丈豪情,示意众人息声之后,大声吩咐道:“来人,去取孤的双刃槊来,孤今日诗性大发,要如当年南征江左时一般,再来个横槊赋诗!”
我看到姨母眼中,一抹忧色闪过,却并未开口阻止,只是低声劝他少饮几杯,替他擦去额上渗出的汗珠。
稍顷,从人便将卫畴那把双刃槊呈到了他面前。
卫畴起身,虽身形有些微晃,却不要人扶。
他步下几道石阶,正待去拿那槊,忽然一个校尉模样的人奔到台下,大声道:“启禀大王,大事不好,世子不知从哪里调集了数万大军,已将邺城四面包围,意图逼宫,扬言要大王及早传位于他。”
第94章 破局
卫珠坐在我边上; 一听那校尉说卫恒反了,顿时紧张地抱住我的手臂; 轻声唤道:“嫂嫂……”
我轻拍了拍她手; “珠儿莫怕,这人定是在胡说!”
卫恒如今是名正言顺的世子; 只要安心静待便是; 实在无须冒险行此逼宫之举。这等拙劣的构陷; 打量卫畴看不出来吗?他纵然此时顽疾缠身,却并不糊涂。
果然就听卫畴笑道:“子恒焉得做此不智之举,待孤亲往视之。”
他说完; 抓起那双刃槊来,便欲骑马亲往城楼一观; 哪知才走了几步,忽然大叫一声; 仰面而倒。
姨母和他近身内侍忙抢上前将他扶起,卫玟和卫章、何彦等人亦从台下奔了过去; 慌乱中,就听何彦喊道:“父王的手怎么黑了?”
我心中一沉,仔细一看,就见卫畴方才那只拿过槊的右手掌心处竟是漆黑如墨; 瞧着极是可怖。
难道是有人敢对卫畴下毒不成?
立刻便有人喊道:“大王遇刺了; 保护大王!”
不等新任的尚书令贾胥发话; 卫章已抢先跳到高处振臂疾呼道:“大王的虎贲卫何在?大王遇刺; 还不速速护送大王及王后回王宫救治。”
跟着他又喝命金吾卫道:“大王遇刺; 在座诸人皆有嫌疑。尔等速将台下众人先行拘在此处详查,一个都不许放走,待大王醒后再做定夺。”
当下那些朝臣及其家眷皆被金吾卫拘禁在铜雀台,而我们这些卫氏的亲眷则全被卫章带着虎贲卫请回了丞相兼齐王府。
我心知有异,见虎贲卫和金吾卫皆听命于卫章,更觉其中有变,可我眼下又做不得什么,只得携了卫珠的手,紧跟在姨母身边,静观其变。
待得回到王府后,卫章和何彦领着大队兵士不知去了何处,任由我们将仍旧昏迷不醒的卫畴送到内堂,召来太医看诊。
那太医是这些时日惯常给卫畴诊病的,一见了他那墨染般的右手,便是大惊失色,待号了六脉后,摇头道:“大王贵体本已衰败,如今又中了毒,怕是熬不过今晚……”
堂内众人本就人心惶惶,再一听这太医的断言,不少人便痛哭流涕,当场嚎哭起来。
姨母怒道:“都给我闭嘴!大王还末殡天,你们就在这里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她话音未落,便听一个声音道:“母亲所言极是,既然父王已不久于人世,当务之急便是赶紧定下父王的后继之人才是。”
却是卫章同何彦二人带着数名虎贲卫大步走了进来。
姨母微皱起眉头,冷声道:“大王不是早已立下世子?”
何彦不满道:“母亲何出此言?那卫恒起兵围了邺城,意图逼父王传位于他,身为人子行此大逆不道之举,有何资格再当世子,继承大王的霸业?”
卫章紧随其后,“不错,父王中毒当亦是卫恒所为,他这等歹毒如何堪配继承王位,执掌天下权柄?”
姨母道:“子恒谋逆之说,只是一面之辞,尚未有定论!便是他不配,难道你就配吗?”
卫章干笑了两声,“儿臣有自知之明,知道父王从没动过立儿臣为世子之心,从没敢肖想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