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心翻手望了望,看见那埙上所绘的冬枝寒梅,略一回想,确认正是那丫头昨夜所使的那一个,略舒下了一口气。
“可曾被发觉?”
“没有,她就放在袖里,我轻轻一碰就掉了,她没发现!”
“好。”锦心轻轻笑了。
静静望着掌中的那一小小埙器,锦心的面容微凝,眼底飞快掠了一丝阴霾,渐渐陷入沉思。
正如娘所说的,她是最好的,一直都是。在这公府所有的家生婢女里,自小到大,她都是最驻光芒的那个。
尽管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低微。母亲虽是老夫人身边最大的嬷嬷,但说白了,也不过只是一个奴婢,而她是奴婢的女儿,光芒再盛,也断不能同府中那些正经的小姐们相提。但她长得漂亮,自幼便得家主的欢心,让她去与二小姐作伴,也跟着二小姐一同修习琴棋书画、女诫女德。她虽只是个婢女,但说出去,她这个婢女,却比一般门户中的小姐都要金贵上许多。
但母亲说过的,她生她养她,努力为她铺路,可不只是为了让她做一个金贵的奴婢。
所以她自小就知道,她若不想为奴为婢,若想摆脱穷苦的命运,那就必须成为奴婢的主人,必须……与家主攀上些许关系。尽管这条路很难,尽管会遭遇许多人的鄙夷,但如她这般身份的婢女想要改变命运,想要成为人上之人,不再被别人驱使,她只能有这一条路可行。
起初她本也无所谓娘亲的安排,无所谓她会与哪个少爷系上关联,她觉得只要可达成目的,她怎般都情愿。可直到有一年,她在老夫人的寿宴上无意间看见那个少年,看他风采偏偏,在众人的面前一挥而就一副仙鹤贺寿的画作。气宇恣意,淡定从容,当真是灼灼夺人的卓然。
他是她见过的最好看,最优秀的少年。
后来她才知道,他是长公主的儿子,也是这国公府最尊贵的嫡少爷。
她跟娘说了自己的心思,娘也应她所求,将她顺利置入紫竹苑,甚至为了她的前程,还勉强认回了她那个同母异父的姐姐。可是他却不喜丫头服侍,让她没有任何机会与他接触。于是她努力往上爬,一步步成为了紫竹院内的掌事婢女,替他将阁院内外都规整得妥妥帖帖,试图吸引他的注意。
当她知晓他这一次要自府内择选侍读,她简直兴奋坏了,那择选所列的每一个条件,几乎是为她量身而设。她本有十足的自信去参加了这次选试,也是抱着必赢的心态来应对竞选。她甚至觉得,这个侍读婢女,公府中除了她,再没有任何人比她会更适合。
可却未想,竟会半途出来一个陆临霜。
她第一次看到那个丫头的时候,她便有一种预感,深觉这个女孩子会成为她的阻碍。明明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女,却落落大方,仪态彬彬,可以写得一手好字,音语间端正礼貌,更是生得一副好容貌,甚至将她都压去了几分。
她很希望这不过只是自己的错觉,可预感却成了真。
当第一天的择试结果下来时,她几乎惊住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竟会连夺两个首名将她压过去。尽管过后的两项略低,但已能够给了她很大的危机感。她不能冒险,所以即便是得知她不谙乐律,她仍私下打听到她常去迷林练曲的消息,又设法在迷林等了许久,等到她前来练埙。
她努力了这么久,怎么可能这般轻易让别人将她的努力都驳了去?更何况,她绝不能允许,别的婢女成日伴在他的身边。
所以……
盯着埙上的点点红梅,锦心嘴唇微抿,猝地收手,将那小埙紧紧握在手中。
陆临霜,对不起了。
谁让你这一次,争的是我的东西。
将埙掷在地上,她毫不犹豫地踏上去。随着“咔嚓”一声微响,小小的葫芦埙顷刻变得粉碎。
·
晴源居外的另一处角落,却截然是另外的一副景象。
临霜满脸通红,立在原地不知所措。浑身的血液似乎随着空白的思绪都僵冻住了。她不知该怎么办,不知该如何做,颤抖的手中布满细汗。
她已经将全身都找遍了,也将自己经过的路线都仔细找寻过了一遍,可是却都不曾发现葫芦埙的踪影。眼见着时间渐渐过去,急躁几乎让她的心犹若被万千蚁虫啃咬,绝望而煎熬。
秋杏与阿圆同样急不可耐,在原地踏来踏去定不下心来。尤其秋杏,急得满头大汗,问道:“临霜,你再仔细想想,是不是还有什么地方忘了走过。或者……是不是落在藏书阁忘记带了?”
“不可能的!”临霜立即矢口否认,声音隐含细微的哭腔。她清楚的记得,自己将埙置在了袖中,到了晴源居后还曾拿出过,怎会……
“那它怎么会不见……”秋杏再也忍不住了,一咬唇眼眶中涌起水光,“难道,它还会被人偷了不成么。”
远处内苑的月门“吱呀”一声开了,最初进去吹笛的女孩已经表演完毕,垂头丧气地走出来。
陈嬷嬷立在门口高声召唤,“第二个,李春棠!”
秋杏心中一惴,登时更加慌了,再忍不住,推搡着脸便要哭出来。
立在一旁的阿圆却似倏地想起什么,忽地一拍脑门,道:“对……偷!临霜,说不定,真的被偷了!”
“你在说什么?”秋杏愣住了,一双眼睛瞪大了盯住她。
快步绕到临霜的身旁,阿圆道:“临霜,你还记不记得,刚刚我带你去内苑那边时,有个小丫头撞了你一把?”
临霜一怔。
越仔细回想越觉得不对,阿圆几乎肯定了这个猜测,“你的埙,说不定就是那时候被那丫头偷的!我也见着你把埙放在袖里了,可那之后埙就不见了,这样一看,一定是她搞的鬼!”
秋杏心头一悚,垂侧的拳倏地握紧了,道:“临霜,你还记不记得那丫头长得什么样?”
临霜的脑中空懵懵的。
细细回忆当时的每一分情景——她方迈出门槛,那丫头横冲直撞,重重撞上了她的左肩臂,让她猝地一疼。那疼太盛,让她未曾反应过来她当时是否碰触过她的袖口,而眼下再仔细一思……
那一瞬她的确有一刹擦碰过她的左袖!
可是……
努力回想了半天,临霜失望地摇头,“她当时低着头,且仪容相貌与其他粗使都相同,我根本就没看见她的样子!”
秋杏与阿圆方才升腾起的一丝希望瞬间消散了,脸上的表情一刹颓丧下来。
临霜的心也渐渐沉下去。
终究……还是不行吗?
她已经非常努力,已是非常费力才走到如今这一步了。可是……是天意吗?让她注定无法赢取这场择选,注定要用这种方式落败下去。
“你们怎么了?”
这时一个声音静静地从面前传来,临霜微微一怔,微讶地抬起头。
阿圆与秋杏也同时回过头去。
正迎着她们几个,两个少年身影自不远处渐渐踏近。走在最前的一袭青衫常服,身姿如剑,眉眼清隽,步履沉静淡然。
正是沈长歌。
第33章 帮助
沈长歌知晓今日是侍读择试的最后一日; 本不想来。起初他同意母亲的意思肯在身侧置下一位侍读,并决定举办这次择选,都不过是他为了安抚母亲与祖母的权宜之计。在他看来; 无论这个最终胜出的婢女是谁; 与他都毫无干系。最多的影响不过便是今后的日子里,身侧多了一个会说话的花瓶; 至于这个花瓶是何模样,有何能力; 对他而言; 都无所谓。
可是不知为什么; 他自昨夜开始,便一直睡得并不安稳,夜里辗转反侧; 迷蒙间似乎又做起了有关前世的那一场梦。今晨天还未亮,他更是再睡不着了,索性起身读卷。可是读着读着,心绪却飘得更远。头脑中那道身影与书文缠缠绕绕; 搅得他心弦凌乱。
也便是在这时候,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一个甚至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的问题。
上一世她是他的侍读; 却并非是他亲选,而是在他的第一任侍读离府后,她受了祖母的指令被安排在他身侧。那时他初入世为人,本不知生活该是如何的; 只觉既是祖母为他安排的,那便该是对的。即便他真的不喜那么多的丫头成日围绕着自己转,也从未表露过分毫。直到重活这一次,他才发觉有些事情自己其实可以主宰,也可以改变。
所以这一次的侍读,他明知自己只是为了安抚祖母与母亲,他大可以随意挑择一个置在自己的身侧,哪需这般大费周章,闹得整座公府后院都颇为动荡。可是莫名的,他放弃了“随意”的这个选项,偏要动此干戈举行这次选试。可当他再回过头去望时,他自问自己是为了什么,他意外竟发觉,他自己都不知是为了什么。
他不愿身边有别的丫头,不想重蹈覆辙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