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白术不觉一怔,总觉得大司马固然满面烟尘,但容色憔悴,病弱得厉害:难道是道中遇袭,不幸挂彩?白术有心关怀,但思及惨败,遂不敢多嘴。
顾岳已从哨兵口中得知战事,厮见过毕,并不责备白术及众将,只铺开舆图,道:“姚镇地势平坦,并无攻防可依的屏障,且我军仅余三万,叛军和楚军则多达十二万,敌众我寡,若执意硬碰硬撞,只会输得一塌糊涂。莫若移师十里外的小沟弯。那处芦苇茂密,又泥泞不堪,纵然敌军凶猛,亦使不出全力。乘其相持时,以火攻之,定然大捷。”
诸将面上一派释然,无不从命。
拔营后,白术与顾岳并辔而行。他注意到,大司马的面色比初见之时更加苍白,不独额间源源不断的冒出虚汗,便是双唇亦青紫龟裂。他掐指暗算,发觉大司马由北入南的天数竟比预期多出一日。于是他磨到后边,将顾岳的贴身护卫唤来细问端底。
护卫红着眼,道:“还在仟陵时,大司马正在查岗,忽闻圣旨到,便忙来接旨。谁想使臣袖藏匕首,趁大司马不备,一刀捅向他的胸膛。幸得大司马身子敏捷,翻身躲开,然胸膛依然被划破口子。大司马固然筋骨强健,可匕首上喂有剧毒,故大司马当场便晕迷倒地。刺客被小的们拿下,经盘问,才知道他虽为朝廷命官,却已被逆贼木子美所收买。顾诚将军激愤异常,认为圣旨有假,绝不赞同大司马南下。然大司马苏醒后,细看圣旨,道圣旨上的字乃为陛下真迹;且南方告急非为妄传,大大险于仟陵,遂不顾劝阻,执意南下。这一路行来,大司马伤处未愈,余毒尚存,又兼星夜兼程,曾两度晕迷。白将军,今日大司马能赶到这里,可真是拼了老命。偏大司马又不许小的们向您吐露半字,看他如此强撑,小的们担心得紧。幸得您自己瞧出来了,望您能劝谏大司马,可别让他在枪林箭雨里,再折了身子。”
白术眼窝酸涩,什么也没说,只拍了拍护卫的肩,默默走开。他追随顾岳长达十余年,深知此人虽足智多谋,临敌时亦能听取旁人意见;但若涉及个人安危,则倔强如牛,谁也劝说不转。饶是如此,白术还是找了机会婉言进谏。果然,顾岳听也不听。
到达小弯沟后,顾岳发现此处除了一望无际的芦苇塘,塘之外围竟还长着密密麻麻的柳树,便赶紧将先前的安排又作调整。他才整改妥当,哨兵便报说楚军和叛军已近在百里之外。
顾岳望着诸将,肃声道:“尔等各司其职,看号令行事。”
诸将抱拳曰诺,按计而散。
不多时,叛军和楚军果然从小弯沟的另一头钻出。随距离缩短,他们看到前方的秦卒溃不成军,便是马上诸将不断催打,亦如全无斗志,只一个劲的奔向芦苇。
叛军主将章卫见之,裂嘴大笑:“这等窝囊废,打不过便想逃;要想逃,好歹也得选个有生机的去处,怎么全入了芦苇丛?岂不知芦苇尽头,便是浩荡颍水。本将就不信,还真有人驾船来济渡尔等!给我上,四面围剿,将白术及其部将全部驱入颍水,活活淹死!”
他的手下才应答出声,楚军主帅项凡便道:“章将军稍安勿躁。”
章卫把眼一斜,哼道:“怎么,项将军另有良策?”
项凡陪笑道:“章将军,这芦苇深深,一眼望不到头。如果白术那厮使诈,我们岂不吃亏?”
“哦,项将军以为大军会吃什么亏?”
项凡马鞭一挥,从左点到右:“章将军请看,这些芦苇郁郁葱葱,高过人头,似层层挑起的青纱幔。我们便是骑在马上,伸长脖子,依然窥视不到深处。设若白术诈怯,实则在内埋有伏兵,我们冒然进去,被他包抄困堵,再添一把猛火,岂不烧成焦炭?”
章卫双眉高飞,大笑不绝:“项将军,你自己也说了,这片芦苇郁郁葱葱,敢问放得火来,又如何烧得起头?难不成,你还当现在是秋高气爽的季节?哼,这一路行来,本将但凡有了主张,哪一次你不鸡蛋里挑骨头?然到了最后,还不是一切尽在本将的掌握中。你们楚人怕死,便明着说,何故叽叽歪歪,装出深谋远虑的模样,尽扯闲话?”
项凡双目圆睁:“章将军这是什么话?项某岂有怕死之时?”
“哦,敢问在魁坡岗大破白术时,项将军和你的八万楚军又在哪里?老子们在前冲锋陷阵,你倒好,畏畏缩缩,半天都没磨到指定地点。要不是老子的手下骨头硬、胆气壮,还指不定落花流水的是谁!”
“那是……项某已经跟你说过了,贵军的舆图有误,导致我们岔道迷路,来晚半个时辰,须怨不得楚军。何况,临了歼敌,还不是我们楚军在后堵截,叫白术头尾难顾,方打得他丢盔弃甲,仓惶逃窜。”
章卫冷笑道:“项将军也是号令三军之帅,自己延误战机,不反醒责罚,倒说出这样可笑的借口,还净捡光彩的帽子往头上扣,果然是无耻者无畏。好,你们楚蛮子所向披靡,现在这缴灭白术的大好时机便让与你们。老子倒要看看,楚蛮子是如何争得彩头!”
项凡指着章卫的手,竟有些微抖:“你……你适才唤本将什么?”
章卫白眼一翻,蔑笑道:“老子就是唤你楚蛮子,你待如何?”
项凡已气得面色挂青:“你闭嘴!两军联手,便是盟友,如何乱呼‘楚蛮子’?你不敬本将,还想指望本将的八万楚军帮着你么?”
章卫仰天长笑:“帮我?项凡,这可叫树要皮来人不要脸。你自己说说,从两军联手以来,颍水以南的所有城池,有哪一座是你攻占下来的?又有哪一片沃野,是你夺得的?老子率着手下拼命时,你和你的八万楚军尽在后边尿裤裆,这是谁沾了谁的光?老子乃大秦响当当的硬汉,居然落到和你这样的懦夫并驾齐驱,也算丢尽了脸面!今日老子灭了白术那厮后,便与你分道扬镳!你过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言罢,章卫抽马一鞭,对着手下喝道:“走!”
秦卒应命而动,唰唰扑入芦苇。
身后,项凡容色阴沉。楚国副将道:“将军,现在咱们怎么办?”
项凡没有作声,另一个副将则恨声道:“这帮秦国蛮夫欺人太甚!将军,咱们这就撤离,看他章卫如何死在此处!”
项凡的手缓缓举起,沉声道:“不能退。这是个良机,正好将秦军一举歼灭。”
“将军,您这是?”
“我们楚国国小力弱,自来被秦国任意欺凌。此翻之所以协助木子美出兵,便是要获利丰厚。那章卫飞扬跋扈,有头无脑,瞧不出白术的圈套;我们岂能陪他送死。然我们亦可趁他与白术自相残杀时,包抄芦苇塘,将他两部一并烧死。从此后,颍水以南的大好河山,便是我们楚国的囊中之物矣。”
众将欢喜不迭,连曰妙计也。项凡亦甚为得意,忙忙将八万兵力分派各方,将芦苇塘箍成铁桶。
闻得塘里兵刃既接,喊杀一片,项凡示意,楚军便高举火把扔向芦苇。
此时正当阳春三月,草木固然吐青接绿,但芦苇外皮依然焦黄,经火一烧,又得大风猛吹,顿时火焰疯扬,唰唰直往深处滚去。
叛军正杀得性起,忽然火从背后袭来,人人惊慌失措,忙抱头鼠蹿。偏生跑得愈急,脚下便愈发泥泞,每出一步,则下陷三分,以致立足不稳,纷纷摔跟头。于是全军喊爹叫娘,哭号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