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湄豁然回头,望向樊进:“本官此行,共领羽林军千人。然内中仅有四百骑兵,余者皆为随辇步行,以此推算,速度必然极慢。樊县令,劳你即刻征调六百马匹,本官急用。”
樊进抹着汗,哆嗦道:“大人,这仗都打起来了,还赶着送长公主去做什么?”
“谁说要送长公主去了?”
樊进的嘴张得老大,花白的胡须不断抖动:“大人莫不是想增援仟陵?这,这长公主怎么办?”
嬴湄一面穿上铠甲,一面道:“长公主就留在此处,由你看护。切记,万勿让长公主受惊,也不可让长公主走失。”末了,又对军士道:“你到驿站换马,直奔咸阳,将此军报报于朝廷。”
军士铿锵道:“大人放心,属下定能在黎明前赶至咸阳。不消几日,咸阳必有大军援助边线。”
嬴湄不禁苦笑,很想告诉他:咸阳除了镇守宫禁的南军,连戒备京畿的北军亦在华阳公主发嫁的同一日,调往南方,再无一点多余之力。然樊进和军士目光殷殷,便没有明言,只催促二人各司其职。
巩县终归是个大县,不到一个时辰,骏马雕鞍,一应配全。嬴湄集合队伍,告之军情,申之大义,羽林军群情激昂,振臂呐喊,誓死相随。嬴湄颇为满意,即翻身上马。樊进却拽住缰绳,颤巍巍道:“太傅,虽然边线告急,可你只率一千骑兵,是否过于冒险?”
嬴湄微微一笑,道:“樊县令,奇袭于敌,贵精不贵多;况此刻兵荒马乱,难以筹集人手。你勿用担忧,照顾好一县百姓及长公主便成了。”言罢,马鞭一抽,飞入茫茫黑夜。
一路上,夜风劲吹猛拍,嬴湄除了拼命赶路,便是不由自主的寻思:边线告急,咸阳大约也是风浪颠簸吧?只不知,他可能从容对付李俊那厮?
一时由此及彼,又担忧起姬冰的生死。心肝随骏马的弹跃起起伏伏,总难放下咸阳那头。
恰如嬴湄所忧,咸阳早在十日前便行宵禁,偏这日傍晚,天才下黑,便有泼皮无赖在朱雀大街酗酒闹事。兼任京兆尹的张延还未赶到,已先见百姓托儿携老,奔走呼号。他心下又急又惶,挥鞭猛进,老远便瞧见朱雀大街浓烟滚滚,两边店铺尽被烧砸。后边更有许多提着兵刃的泼皮又砍又杀,肆意抢掠。张延忙指挥差役抽刀迎上,截断去路。然他带来的人不过百数,不消半盏茶的功夫,竟被众泼皮打得溃不成军。幸得贴身的护卫杀出血路,将他拖到僻静处。绕是如此,张延还是被打破头皮,鲜血横流。护卫撕烂衣衫,替他包扎,他抬头,恰见一个差役失魂落魄的奔来。
“大人,大事不好了!”
“说!”
“大人,玄武街、白虎街、苍龙街,还有周边八衢,具有人聚众闹事,打砸烧抢,无所不为。小的们顾得了前边、顾不了后边,派人到京兆署搬救兵,偏偏长吏们阴阳怪气,推三阻四。去的弟兄气不过,奔出衙门找您,结果碰到在它处执勤的分队,他们说,咸阳最繁华的西市、鼓楼、钟楼,俱已落入逆贼手里。参与谋反的,竟有不少京兆署官吏和差役。现在,咸阳城已乱成蜂窝,小的们伤亡惨重,几无剩还。大人,这可怎生是好?”
“你适才说推三阻四的长吏,可有哪些人?”
“回大人,是主事的罗长吏、秦长吏及汪长吏。小的还听说,正是得了这三位长吏的唆使,那些泼皮们才敢这般肆无忌惮。”
张延脸色如纸,望望烟火交织的街头,把牙一咬:“到天牢。”
护卫和差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傻愣愣的尾随而去。
到了天牢,张延向牢头问取锁钥。牢头以为他欲提审犯人,便将锁钥举手捧上。张延三步并作两步,提着灯笼,飞也似冲向关押蒙学的牢房。
虽然才入狱三日,也不曾受到亏待,但蒙学已是脸颊深凹,容色憔悴,惟一双血丝密布的眸子烁烁逼人。他静静的看着张延打开门锁,等着他如之前般按部就班的审讯。岂料张延冲口曰:“京兆尹大人,咸阳城已乱成糊粥。目今,廷尉署再无人马可调,京兆署又落于贼手,南军则深在禁中,北军俱已开赴南方,咸阳已是无人守矣。唯望您亲自出马,制止风波。”
蒙学讶异道:“张大人,学入狱之前,虽不敢说事事料理分明,但各司各处,俱详细安排,为何还叫木子美那厮策反成功?”
张延的面上闪过一丝犹豫,末了还是实话实说:“下官自奉命接下大人您这摊子,以一人之身分管两处官衙,又负责此案,再为长公主出阁而四处打点,真真是□乏术。陛下垂怜下官日以继夜,不得休眠,便从丞相署调了罗文、秦叶、汪畅三位长吏协管事务。没想到此三人居然是木子美的心腹,他们乘机务之便,四处安排爪牙,终于闹起事来。如今也说不了那么多,大人且随下官离开此处,前去平息策乱吧。”
蒙学探出一脚,然脚步还没搁上门槛,拳头已先捶向牢门:“张大人,学现为重犯死囚,就此出去,将来定要连累于你。再且,陛下心意难测,他之所以从丞相署调来罗、秦、汪三人,便是信不过学,以为学的安排调度里藏有猫腻;学此一去,还不知他又会怎生思量!”
张延自袖中掏出京兆尹的官印,双手递上:“生死攸关,岂拘小节?大人,诚如您所言,陛下既然连您都已提防,想来内宫中的将领也多被猜疑。大人再不挺身而出,还有谁能力挽狂澜?况大人本是清白,纯是歹人陷害,今夜,下官定能揪出凶犯。大人,快走吧,再迟一步,悔之晚矣!”
蒙学心一凛,将官印塞入袖袍,抱拳道:“如此,学谢过张大人。”
言罢,他撩起衫摆,奔向台阶。正好牢头下来,一时不防,竟被撞落。待牢头看清背影,不由得惊慌失措,大叫:“来人!快来人!”
张延忙喝道:“你嚎什么呢!”
“大人,那,那是汝阳王府的大公子!他,他这样跑了,小的一家还要不要活命?”
“要死也先是本官死,岂轮得到你?”
牢头犹然哆嗦,愣没明白。张延只好将他提起,道:“蒙学大人不是越狱潜逃,乃是本官放的。陛下将来若是问及此事,本官自有应答,又怎会牵连到你和你的家小。”
“可是没有圣旨,便将人放了出去,终究违逆大秦律例,且大人您又如何证实大公子清白无辜?”
若在平日,张延未必有耐心与区区牢头周旋,此刻,却昂着头道:“今日凌晨,汝阳王府的管家告之本官。在老千岁遇害前,他曾在书房外亲耳听到老千岁曰,二孙之中,他老人家总是先取了大公子,连下月的世子册立也已奏请陛下甄选长孙。你看,大公子前途如此光明,又岂会毒害祖父?你想想,老千岁两眼一闭,究竟谁最得利?”
牢头嘴里才发出声音,旋即用双手紧紧按住。
张延目光里含着一点赞许,拍拍他的肩,道:“本官待会有事差你,你可不要行岔了。”
牢头忙将耳朵伸过来。张延细细吩咐一番,牢头躬身道:“大人放心,小的一定办好。”
张延含颔,然思及外边情形,终究难展双眉,提上灯笼,急急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千辛万苦,真的是千辛万苦,改作文,改试卷,讲课,带小朋友,好不容易挤出时间码字。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