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酋穆的双眼惊得老圆,半晌说不出话来,索性甩开步子,大步流星的迎上去。
随着距离的缩短,两边的人都能将对方看个清楚。
酋穆看到儿子一马当先,然满面灰烟,特别鼻梁处,老大一块黑斑,生生将年轻威武的面孔弄得滑稽不堪,就好比一只威风凛凛的狼狗,忽然掉了火坑。他身上穿的羊皮裘衣,已是又卷又黄,还带着些许乌黑,像极了狼狗被烘烤的毛。奇(提供下载…87book)怪的是,他的面上丝毫没有颓废沮丧之气,倒神色飞扬,频频冲自己招手。就是他身后的那些塔图勇士,面貌虽和他一般狼狈,神情却是一样的欢悦。酋穆不得不将目光移到儿子近旁的黑衣人身上。那些人一色黑衣黑甲,只有头盔上簪着大红缨子;他们所擎的旗帜,色艳如火,墨字如斗;字体尤其峭拔精神,分明乃东南邻居之国号也!
两部人马明明并肩而驰,偏黑甲人雁行有序,一丝不乱,尤是在儿子及一干塔图勇士的衬托下,他们身上所著的铠甲衣衫,竟是格外的整洁肃穆……
——儿子不是随大王包围大秦去了么,怎么倒与秦军裹成一团?
酋穆的额头拧得老紧,幸秦军先勒住马,停在十丈之外。儿子则飞奔至跟前,翻身下马。
“阿爸,我们回来了。”
酋穆瞥一眼儿子身后,压低声音:“那是怎么回事?”
“阿爸,站在最前头的是大秦的鹰击都尉寒水。你不知道,昨晚半夜,秦军突然从陇西发兵,仅凭两万余人,便将我们西凉的十二万大军杀得一塌糊涂。各部死的死来逃的逃,还不晓得有多惨。”
“这,这怎么可能?大王仅仅叫出兵围困,并没说要开战——咱们塔图损失多少?”
“阿爸,咱们塔图几乎没有损失,去时去了多少,现在我就给你带回多少,只是死了匹马二百多头,伤兵五百余号。”
酋穆的面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图穆的头凑得更近,道:“阿爸,大秦军队的厉害,要是没交过手,还真是不明白。你看,先头几日,无论我们怎样挑衅,陇西的秦军始终坚守不出,惟独在城头上增添人手,多加巡逻。可是昨晚半夜,他们不声不响反将我们包围,竟将岗哨一个不落的全部射杀。等各部发觉时,早已陷身火海,喊爹叫娘都没用!哎哟,昨夜不独粮草全被点燃了,就是驻地上的枯草也‘哧呼哧呼’的窜着火苗——你想,这一带连月干旱,加上夜风又吹得极猛,我们还能逃往哪里?那会,不管是人,还是战马,全如无头苍蝇,乱转乱踏,倒将自己人踩死踩伤许多。就在我们乱作一团时,秦军分从四面杀来。我们已被大火烧成这样,哪还有招架之力,所以各部都是逮着缝隙便逃。偏偏一逃出去,则被秦军的弩箭射杀:真真是才脱虎口,便又落入狼窝;那个惨状,此刻回想起来还叫人胆寒呢。”
“那你是怎么回来的?”
“说起来也是不幸中的大幸,我们塔图部被大王安排在右前方,被火烧时,我赶紧叫人马往后缩。等到逃时,因诸部在后,他们要抢先逃命,我们只好掉转头,负隅顽抗。谁想冲上来的秦军不但没有动手,反而叫着我的名字。我壮胆上去,结果看到这位鹰击都尉寒水。他将我叫到一边,说明来意,后来我点头同意,他便将军队往后撤,我们这才寻得生路。”
酋穆满面警惕,声音不觉严厉起来:“你答应了他什么?”
图穆两手一摊,道:“阿爸,你道奇(提供下载…87book)怪不奇(提供下载…87book)怪。秦军这翻突击,最终目的居然是为着见你。”
这一刻,酋穆清楚的听到自己的下巴“喀”的响了一声。然而,他很快镇定下来,示意儿子让开,自己则朝秦将走去。
穆图犹跟上唠叨:“阿爸,爷爷临终时,曾说他亏就亏在年轻时不懂示弱取巧,光想着要逞强占便宜,最后却弄巧成拙,所以才给我们塔图带来那么多的灾难。阿爸,你看仔细了,此翻与孩儿同来的秦军虽然只有三千,但真要蛮干起来,咱们塔图部不见得就能讨便宜。阿爸,连十二万大军都吃了败仗,咱们可不要鸡蛋碰石头啊——”
酋穆横一眼儿子,穆图脖子一缩,生生将下边的话全咽回肚里。
随距离的缩短,酋穆将为首的秦将看个清清楚楚。此人已下马侍立,笔直挺拔的身材几乎与壮马等高。他的面目本已极冷极俊,却还有一道疤痕由额穿眉,更添一分萧杀;特别是眉下双目,只随意一瞥,便如利箭飞刃,看得人触目惊心。于是,酋穆愣愣的瞧着对方,竟吐不出言词。
姬冰放开缰绳,抱拳曰:“本校乃大秦鹰击都尉寒水。您是塔图的头领酋穆大人吧?”
酋穆双眉一动,很为姬冰这口流利而正宗的西凉话讶异,便咧嘴笑道:“都尉大人,适才听我孩儿穆图说,是你高抬贵手,放了塔图一码。不知你迢迢而来,还有何贵干?”
姬冰逡目左右,道:“酋穆大人想在这里谈么?”
酋穆一掌拍在额上,赶紧往边上让,笑请姬冰入帐。
彼时,酋穆的女儿犹在帐内哽咽,其母则搂着她的肩轻言哄慰。帐幕陡然大张,母女二人哆嗦着抱成一团。谁想来人俊挺非凡,服饰大大异于西凉诸部,见了她们,虽不说话,却赶紧揖礼,极见风度。母女二人正摸不着头脑,酋穆已跟着进来,命她俩先出去。次后,穆图领着本部落德高望重的长老们鱼贯而入。
众人分主宾而坐,又上了马奶酒,酋穆殷勤劝客。
姬冰则开门见山道:“酋穆大人,本校奉上峰之命,谨代我主与贵部通好。不知贵部意下如何?”
酋穆正喝着马奶酒,一时不防,竟被呛着。好容易气顺了,他盯着姬冰的面孔,哧呼呼道:“鹰击都尉,此言当真?”
姬冰缓缓点头。
酋穆尚不及表态,一位塔图尊长便犹犹豫豫道:“两邦相邻,不战而交乃是大好的事。然塔图只是西凉王辖下八部之一,今日若擅自与贵国通好,只恐将来大王知道了,怀疑我们藏有二心,定会率其余诸部缴灭塔图。到那时,塔图一部又不能背井离乡,举族迁移,岂不可怜?”
姬冰的目光从说话者移到酋穆脸上,道:“大人,这样的事,我主已考虑过了。若真有那么一天,大秦必不会坐视不管,定从陇西发兵援助,不让诸部及西凉王图谋得逞。再说,若我大秦援救不及,大人和长老们亦勿用担忧。本校此次前来,携有环首铁刀一万柄、弩箭五百架相赠。”
与座之人目瞪口呆,许久才反应过来,随即交头接耳,议论不休。
姬冰静观片刻,复道:“大人,据本校所知,西凉诸部虽也产铁制兵刃,但煅造之术有限,所出刀剑,脆而易断,甚难和中原抗衡。故此,四五年前,麻棘和戴老两部就常以凉州大马作交易,从燕国换取兵刃。此后,这两部在西凉不断壮大,连你们大王也有所忌惮。于是,他们得寸进尺,不断蚕食周遭部落——不知塔图可躲过毒手?”
穆图一掌拍在矮桌上,愤然道:“谁说没遭毒手!这几年来,那两部仗着兵器锋利,马匹强壮,还不知从塔图拿了多少好处。若我塔图也有一样犀利的刀剑,岂容兀术和刹药那两个老东西胡作非为?我早剁下他们的脑袋,喝干他们的鲜血,杀光他们的男人,抢尽他们的女人和牛羊……”
“住口!”酋穆断然大喝,狠狠瞪住儿子。穆图本不服气,然见父亲神色严厉,惟闭上口,蔫蔫坐好。
姬冰幽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