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学说罢,昂首上前,嬴湄忙随上。及至上船,嬴湄才想到一个问题,秦人居北,多不识水性,故曰:“小侯爷,你且坐船头,下官在后划船,你看可好?”
蒙学哼了一声,没表示反对,二人便一前一后的坐上小船,朝莲池深处划去。
因荷叶稠密,且高于人头,嬴湄划得甚慢。小船的尖尖头儿悠悠的分开水面,再由那荡起的波纹,轻轻将荷叶与荷花送往两边。嬴湄心下却越发遗憾:这样的景致,当是情投意合的人结伴而来;上天偏生安排自己和蒙学共坐一船,可不是故意作弄人么?
才这么想,蒙学便道:“按南人的规矩,今日是不是还得唱和作诗?”
嬴湄一愣,随即明白,答曰:“是啊。南边是有这种规矩。不过,晋人素来自命风雅,作诗最厌限韵,不过是随口胡诌,大家乐一乐,也就过去了。”
蒙学却未如她预料的那样松了口气,倒转回头,一本正经道:“兵来将抵,水来土淹。只是陪着一群附庸风雅的蠢人虚耗光阴,着实叫人烦恼。”
嬴湄才想接口,忽闻不远处有人慢声吟哦:“于是妖童媛女,荡舟心许;鹢首徐回,兼传羽杯;棹将移而藻挂,船欲动而萍开。尔其纤腰束素,迁延顾步;夏始春余,叶嫩花开,恐沾裳而浅笑,畏倾船而敛裾。”
嬴湄满心不舒服——这吟哦者,恰是她最不待见的人!
蒙学先是侧耳静听,听罢,满脸轻蔑,大刺刺曰:“既然要作诗,自己作便好,念前人的诗句充数,算不得本领!”
想是这句话随风传了过去,那吟诗之人,“哗哗”的破水而来。
嬴湄先是耷下眼皮,闻得划船声已近在咫尺,方漫不经心的抬眼瞧去。
那时节,夏风吹动,荷叶起伏,如团团起舞的歌队,众星捧月般托出一人。那人着鲜红外衫,懒懒的靠在横放的船浆上。因未系腰带,大大的领口连着洁白的亵衣一并散开,露出大片结实的肌肉;偏那人额前坠下一缕散发,又眄着灰眸,正似笑非笑的盯着他们。
船之两旁,叶绿正浓,花开正艳,然与此人旖旎的风情一比,皆如尘土!
双方静默的看了半晌,蒙学忽转头对嬴湄低低曰:“这才是妖孽。你和他比,小妖都不算!”
嬴湄亮晶晶的眸子圆了又圆,终是撑不住了,“噗哧”一声笑出来。那厢边,慕容隼眯起的眼霍然睁大,死死的盯着她,闪烁的幽光里,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嬴湄的笑声戛然而止,她忽然意识到,蒙学之所以口无遮拦,乃是不识燕君之故。于是,她探出头,道:“小侯爷,此乃大名鼎鼎的凤帝是也。”
蒙学愣住,面色微现尴尬,直到目光定在慕容隼张开的领口处,方泰然自若曰:“怪道天下人人称诵,果然风流艳绝,无可企及。凤帝,闻名不如见面,蒙学这厢有礼。”
慕容隼倒霁颜散荡,道:“你就是秦国来的迎亲正使?听你适才之言,似乎要比你们的小儿皇帝多点墨水。既这样,你且赋诗一首,让孤看看秦国的水准如何。”
蒙学冷笑:“如果吟几首酸溜溜的诗歌便是风雅袭人,我们陛下自然及不得凤帝。在我们陛下看来,黎民不饥不寒,江山固而张大,那才叫正业;至于我这样的臣子,原也不过是我们陛下用来查察天下,为民效力的犬马,至于凤帝吟哦的那些风流把戏,又岂是我的专长?”
嬴湄几乎要仰视蒙学,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此人的口舌居然如此犀利,难怪他的堂弟要点他为正使!她心情舒爽,料着好戏没完,便又竖起耳朵。
果然,蒙学根本不给慕容隼还口的机会,又道:“不过,要是凤帝非要我附庸风雅,我就勉为其难充个数,以博凤帝一笑。”说罢,也不看慕容隼,朗声道:
“灼灼粉莲端,亭亭出水面。
叶喜随风翻,红英掩嘴眄。
尔何太张扬,不过中空杆!
叶即盈盈答,汝何急作践?
本是一根生,吾空君亦然。
若无绿叶扶,尔何窈窕现?”
吟罢,蒙学偏过脑袋,似笑非笑:“凤帝,我这诗歌,可还行得?”
他本预料慕容隼会勃然大怒,岂知对方居然弯起嘴角,讥笑道:“蒙正使当初并未随同蒙政小儿奔赴胶池之宴,但这指桑骂槐的本事,倒和他如出一辙,小气得紧。莫非,秦国自用了女吏之后,君臣上下便都英雄气短了?”
说到这里,慕容隼眯起灰眸,调笑道:“嬴副使,你真是好手段啊。”
嬴湄不及作答,蒙学便凉凉道:“非也,非也。凤帝有所不知,大秦男儿素来光明磊落,并不喜(87book…提供下载)欢弄虚作假,但是我们也不拘泥为人,不过是见人则说人话,见兽便学兽语么。”
这轻描淡写的一说,恰触了慕容隼的心病,他的面色终于青了。正在这时,荷叶四周传来哗哗的水声,跟着笑音不绝:“哪位兄台如此风雅,这么'TXT小说下载:www。87book。com'快便有诗了?”
“从古至今,人人都是颂莲赞莲,今日居然有人反其意而用之,可是得了七步诗之真传?”
“这才叫独出心裁么……”
三人回首,原来是琅琊王氏的当家人,王璨的叔父王和,领着二三十位高门公子划着小船围拢。慕容隼和蒙学见此,都换了颜面,没事人般与众厮见。随后,王和提议,既然赏荷已赏到诗情流露,不如大伙团聚一处,人尽赋诗,同为风流。大伙兴高采烈,并无一人反对,遂由王和引导,另觅去处。
远远的,笛管轻吹,琵琶慢弹,乐声沿着摇曳的花叶悠悠传来。众人心旷怡然,遥遥一望,但见前方许多鲜衣高鬓的妙龄女子,正笑音婉转。她们并不曾驾船摇橹,却依然衣袂飘飘的在花叶间拨丝弄弦,宛然踏着碧波逍遥的莲仙。慢说众公子心醉神迷,便是嬴湄和蒙学亦瞳孔大张,魂儿晃荡。不一刻,众人到达目的地,不免又是一翻叹息。
原来,佳人们轻吹慢弹的地方,并非岸上;乃以木桩钉入水下淤泥,再以木板搭成一个宽阔的平台,名曰“观莲台”。这观莲台高出水面两尺,台之四周,另有木道蜿蜒,直入藕花深处。人在台上,如若远观,则见幽幽碧水与蓝天白云交相辉映,绵绵相接;如若近看,则有绿荷飘香,红莲乏彩,更兼轻风送爽,美得似仙家的居所一般。
王和引着众人走上观莲台南面的木道,转了几个小弯后,他们来到另一处平台,曰“醉酒居”。
此处大大矮于之前,离水面之近,仅隔寸许。中间又被一条弯弯水道分开;水道的尽头,跪着四位娇俏的侍女。她们两两一组,一组用长勺从酒翁里舀酒,倒入漆器酒盏;另一组则摘下荷叶,放于水中,再将漆器酒盏盛在上边,顺水飘下。
王和笑岑岑的请大家就坐。众人低头一看,木台上并无椅子,只随意的散着一些或方或圆的软垫。为避免骄阳高照,又以绿绸制成荷叶状的遮阳伞,擎在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