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憨直汉子的挣扎,实实在在的落到嬴湄的眼里,她颇感欣慰:既然自己用凉州大马为诱饵都不能使之屈服,大约别的人也没法改变他的节操吧?于是,她面色萧然,慎重许诺:“多谢杜校尉通情明理,倒是本官俗了,还望校尉担代。上峰若是追查此事,罪责算本官的;朝廷若有嘉奖,则算校尉的。”
得了这话,杜实也落心了,便询问要不要自己亲自出马。嬴湄婉言拒之,只命姬冰去挑人。姬冰点足五百数目,便将人马带到西凉商人住宿的客栈。
那会,商贩头子正在给几个小头目分派任务,忽听门外喧哗,忙领着诸人出来看视。冷不丁见街道两旁黑鸦鸦一群甲胄之士,不单将客栈围个水泄不通,还与他的人刀戈相向。他大吃一惊,目光四扫,一眼便扫见发号施令者乃是昨日欲买马匹的青年男子,心下便似明镜般亮起来。
他陪着笑靠近姬冰,文诌诌曰:“这位官爷,咱们又见面了。官爷请看,这是贵国颁发的通关文牒,我们可是清清白白的商贩哪。”
姬冰冷冷道:“上锋有令,尔等的通关文牒有假,当即刻收监复核!”
商贩头子眼珠一转,依然笑容可掬:“官爷,别是有什么误会吧?这里人声嘈杂,咱们还是里边说话。请——”
姬冰哼道:“别忙,到了牢里,自然有你说话的时候。”
商贩头子乃是常在刀尖上奔走的人,岂能不知此话的利害?于是,他往腰间一摸,再一翻,两个黄澄澄的金锭便献到姬冰眼前:“官爷说笑了。我这样出门讨生活的人,哪敢去碰牢狱的门神。你们汉人常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昨日是我有眼无珠,错失了官爷这个朋友,还望官爷宽恕。这个是给兵爷们打酒喝的,至于马么,您要是爱,就随便挑吧。”
姬冰掂起金锭,嘴角微微一挑,似笑非笑:“难得你这么明白道理,好,我挑就是!”随即面朝秦军,朗声道:“弟兄们,这位西凉国来的大爷说了,只要我们爱,这儿的马匹任由咱们挑选。盛情难却,咱们也不挑了,就一人一匹吧!”
跟来的秦军放声欢呼,商贩头子急了,道:“官爷,你可不要曲解了我的意思——”
“哦,我就是曲解了又怎样?”
瞧着姬冰的挑衅神色,商贩头子终于怒了。他腰杆一挺,傲慢道:“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小子,你不就是垂涎我的凉州大马么?要,你就凭本事来拿,何苦耍蛮?我这里拿的是堂堂正正的通关文牒,正正经经的做生意,你们大秦各级官吏都不敢叽叽歪歪,岂轮得到你来撒野!也不洒泡尿照照,你算个什么东西!”
言罢,手一挥,身后七八个喽啰便抽出弯月刀,齐齐扑向姬冰。
姬冰斜眼一眄,不等弯刀削面,手便甩了出来。一道道倏来迅去的杂色里,只听到骨头“喀嚓”作响,惨叫声此起彼伏。随即,一具又一具的躯体飞了出来,如叠罗汉似的,全摞在商贩头目的脚下。他的喽啰并没有一命呜呼,只是动弹不得,惟有痛苦的哼哼叽叽。
四周一片寂静,谁也没有看清姬冰是如何出招的,待他们的眼睛能辨清人物的形状时,他已立于原地,正漫不经心的以手指弹去衣衫上的尘土。似乎,他只是过路的行人,与这场斗殴毫无关系。
秦人最敬英雄,特别是这种神乎其神的高手!于是,人人面含崇敬,啸声长呼,并以戈矛敲打地面,轰轰然响彻远近。
商贩头目本也有五百手下,然则先被秦军扣了一拨,又被姬冰这么狠狠一吓,那股嚣张气焰早飞到爪哇国,哪里还抖得起来。他缩了缩头,正想脚底抹油,姬冰则欺身而上,一把将他拿住。情急之下,他低低哀求:“官爷,我跟你们大秦还是大有渊源的。大家都是一家人,可不要伤了和气……我,我这里有你们朝廷颁发的免罪文书……要不,你看看?”
姬冰冷面如霜,心下却是窃喜:“想活命的话,就老老实实跟我走。有甚话,牢里再说!”
言迄,他头一偏,秦军们便蜂拥而上,将店内的喽啰团团围住。“乒乒乓乓”一翻恶斗,仓惶失措的西凉人哪里是虎狼秦军的对手。于是,喊爹的喊爹,叫娘的叫娘,西凉人皆恨爷娘少给了一条腿。约莫半个时辰后,皮破肉伤的他们,惟有束手就擒。
姬冰执行任务的时候,嬴湄也没闲着。她回到县衙,即命长吏苏环将本地的所有豪强地主全都请来。哪知,豪强们后脚才跨过门槛,便有衙役前脚进来报案。
嬴湄只得起身,歉意道:“诸位,真是不巧。本官才到任上,便有纠葛追上门来。诸位且请在内堂喝茶,本官看看就来。”
一位叫裴英的老者一面捋须,一面慢声道:“大人为一县之父母,果然以民为先,老朽佩服。老朽有个不情之请,也想同去,不知可否?”
嬴湄凝视裴英一眼,但见他眉宇间暗藏倨傲之色,遂温雅一笑,袖袍轻挥,作出请的姿势。
很快,豪强们前呼后拥的伴着嬴湄来到县衙正堂。
升座后,嬴湄往下一望,但见堂下跪着几名妇女。再往衙门处一看,但见人头攒动,窗下廊外全都堵得严严实实。她便道:“堂下何人?何事击鼓鸣冤?”
一个中年妇女用力的磕了一下头,大声道:“青天大老爷在上,你可要为民妇作主啊!”
“有甚冤屈,且细细说来,自有本官为你作主。”
中年妇女初听到嬴湄的声音时,甚为惊奇。趁抬头的机会,她飞快的往上扫一眼,方气急败坏道:“大人,民妇乃是城东唐氏,向来乐善好施。昨日出门,见几位妇人在街边乞讨,已饿得奄奄一息。民妇可怜她们,便将她们带回家去,好饭好菜的款待,还留她们住下。不料这伙人恩将仇报,竟乘民妇不备,倒偷了民妇的东西!”
“你丢的是什么?”
唐氏叹了口气,道:“原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不过是双鞋子。那是民妇的女儿亡故前给民妇做的最后一双鞋……民妇一直没舍得穿,就留作念心儿。偏这些贼婆子可恶,将它偷了去。适才民妇搜查她们的东西,竟然找不到,想是她们害怕了,偷偷的藏起来或是扔了。大人,民妇也不求责罚她们,民妇就想找回那双鞋子,但凡思念女儿时,就拿出来看一看……权当是见上女儿一面……”
唐氏说不下去了,伏在地上呜咽。堂外,一些心软的百姓亦跟着抽泣。
嬴湄俯视堂下的另几位妇人,沉声道:“那鞋是谁拿了?还不快快缴出!”
贫妇们都挣红了脸,不断的叩地。
一个哭曰:“大人,老妇岂是那等猪狗不如的人?这位奶奶好心给了饭吃,老妇又怎么敢偷她的东西?实在的,不是老妇我啊。”
另一个则嚎曰:“我也没有偷!那时,我正窝在奶奶家的廊下晒太阳。哪个短命天杀的拿了别人的东西,怀不快点交出来!倒连累我们这里丢人现眼!”
“大人,我也没拿。我是被冤枉的……求青天大老爷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