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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部分(2 / 2)

嬴湄恍惚出神,宋纬有些不知所措。她怯生生的看着她,似乎有话极欲出口,偏又不敢说破。忽然,门外传来脚步声,二人不禁都看向门外。

“纬儿,方才吹的是什么曲子?那样的爽利豪迈,可真叫朕开了眼界。”司马炎的脸探了进来,当他柔情弥漫的眸子瞧见嬴湄时,表情不禁一滞。随后,眼里升腾起浓浓的惊喜。他跨过门槛,几步走到她跟前:“嬴姑娘,怎么到这里来了?”

嬴湄早已站起身,对上他的眼:“陛下,民女与宋乐营乃是旧识,来这里,不过是与她切磋曲艺。”

“方才那支曲子,是姑娘吹的?”

“让陛下见笑了。”

司马炎静静的瞧着她,幽深的眸子里荡漾着莫名的温柔:“不知我有没有那样的荣幸,还能再听听姑娘的曲子?”

嬴湄浅浅一笑,拿起先前的竹笛,端坐于他对面。

司马炎亦就近择了一把椅子,在坐下前,他扬起下巴儿,朝宋纬含颔。宋纬乖巧的曲了曲膝,退将出去。就在她走过嬴湄的身边时,嬴湄清清楚楚的看到,无论她的睫毛如何低垂,却总也遮不住的眸子里的黯然神伤。

那会,嬴湄总算明白了,不禁暗暗苦笑。再一转眸,却见司马炎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于是,她低下头,专心致志的吹起笛子。

竹笛起调高昂,由散渐快,片刻间,一股雄浑的气势便扑面而来。就在听者心跳剧烈,血已沸腾时,笛音轻转,低低矮下,终趋于宁静。澎湃的心潮随之平缓,甚而沉溺不起,似已接近近尾声——忽然的,竹笛轰然爆发出巨大的力量,似人声呐喊,马蹄杂踏;又似身处战场,遭逢两军苦斗,不到弹尽粮绝则绝不能罢休!这一波一波的高调回环中,壮阔中夹杂着无尽的凄凉,仿佛英雄已趋末路,惟自刎乌江而已。

司马炎只觉得心儿悸动,魂魄飞散,一抹眼角,居然滚出两滴清泪。

他一向收放自如,从不显露情绪,偏这会,竟什么都管不住。正赧然,那笛声已戛然而止,连绕梁的余音都不剩。

好一会儿后,他勉强笑道:“姑娘真乃神人也,居然能用笛管吹出琵琶名曲《十面埋伏》。我的梨园弟子望尘莫及,真该就此解散,免得贻笑大方。”

她淡淡一笑,道:“陛下过誉了。此等末流微技,岂能与您的梨园弟子相比。今夜它能入得陛下之耳,说来说去,大约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想,再闻曲而生情罢了。”

一瞬间,司马炎大口大口的喘息,似乎是有什么重症要发作了似的。

嬴湄忙放下竹笛,快步走到他身旁,轻轻的为他捶背抹肩。待他顺过气来,已是容色憔悴,陡然间老了十岁。嬴湄颇觉怪异,不免偷眼打量,这才发觉他眼眶深凹,眼圈暗黑,就是一贯幽深莫测的眸子也全无生气——虽然他扑的香粉比白日里更多更厚,然终是什么也遮不住!她骤然明白,他和她一样:好好的身子,也已被岁月榨干,早早的入了风烛残年!

她的心,先是一顿,后是一酸,几乎忘了自己究竟想干什么。

他亦百感交织的看着她,喉头竟然有些哽咽:“姑娘,你还是那样敏慧而善体人意……可惜,我身边,总没你这样的人……”

终究是理智占了上风,她很快回过神。她故意将他话里的深意滤去,温言道:“陛下如此英明,岂有难倒您的事?如今五国会盟,四国国君再怎么心生嫌怨,却也因您的一句话便汇聚一堂,言笑宴宴。如此看来,陛下的恩德威望,已无人能及。此刻,纵然白日里有什么谈不拢,或是不遂意的事,自然也能有其他法子弄得妥妥当当。陛下,您说是不是?”

司马炎灰暗的眸子里骤然闪射出光芒:“姑娘,你是说……”

嬴湄直起腰,一字一句道:“那就要看陛下有什么样的决心,又想要什么样的结果。”

那会,她黑白分明的眸子亮得像珍珠一样,一闪一闪,淬出无数柔润而璀璨的光,偏又如溪流般,不急不缓的直抵人心。他不由得站起身,漾开笑,缓缓的朝她走去。

外边,宋纬伫立树下,怅然的望着明月。似乎是等了很久很久,才听到门“咯吱”的响了一声,她急切的转过头,看见嬴湄和司马炎一前一后的迈步出来。寻思了一会,她提起被融雪浸湿的群摆,怯生生的迎上去。

司马炎恰巧看到她,柔柔笑道:“纬儿,你来得正好。”

她不禁有些迷惑,迈出去的脚步亦迟缓下来。

那会,司马炎已转头看向嬴湄,满面凝重:“姑娘,你我如此知交,那些瞒着别人的事,在你面前,自不能再藏着。方才你也亲眼见了,我这身子早已不同往昔,虽汤药不断,也百般遮掩,可到头来,不过是捱日子罢了。若说我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除了晋国江山之稳固,余者,莫过于纬儿的安危。”

宋纬骤然花容失色,她禁不住抓住司马炎的袖摆,全身抖作一团。

嬴湄看看她,再瞄瞄司马炎,并不插言,只静观下文。

“姑娘想必不知道,纬儿是我极心爱之人,她在我身边整有五年,却始终没有妃嫔的封号。不是我给不起,而是不能。姑娘当知道,后宫乃是朝堂势力的延伸,各种关系犬牙交错,能立足者,若非名门世家的女子,必也是当朝权贵之后。纬儿出自寒门,性子柔婉,为人可说是善之又善。这样的她,哪里抵挡得了那些女人的手段。我若一味偏袒,只会给她惹来更多麻烦……我终不是大度的男人,虽不甘她被人算计,却又舍不得与她分离。没计何耐,才特特设了一个梨园,一直委屈着她。如今,我已这样……若不及早安排,百年之后,新帝继位,那些个心怀妒意的妃嫔必然不会放过她——”

宋纬早已泪如雨下,也不待司马炎说完,便跪在他脚下,哀哀哭曰:“陛下,妾身不愿离开!纵是陛下百年了,妾身也甘愿相随……陛下,求你不要赶走妾身……妾身要一辈子伺候你……”

司马炎弯下腰,将宋纬扶起。想是真的因为信任嬴湄,故毫不避忌的将宋纬揽入怀中,眸子里,溢出的全是烫人的温柔:“纬儿,将你交托于任何男人,我都放心不下;但若是交托于嬴姑娘,那我就没有丝毫遗憾。纬儿,你万勿任性,千万要明白我的心。”

宋纬哪里还说得出话来,窝在他怀里,一阵一阵的抽泣。

嬴湄看着这一对身份悬殊的苦命鸳鸯,冷硬的心不知不觉的软了下去。以她此刻的处境,别说要护他人,她连自己都顾不周全。可是,他不单是她挑选的盟友,也是她此生最大的恩人!何况天下帝王,惟他情深意重——那蒙政,休想抵得他半分!

“陛下所托,民女绝不辜负。只是,现在民女处境尴尬,不能仓促行动。望陛下给民女几天时间,等民女安排妥当,再来接走宋乐营,陛下看可好?”

司马炎消瘦的脸上露出宽慰的笑容,流水月光下,竟是那样的深情醉人。

宋纬痴痴的仰望,泪水一颗接一颗,早已将她脸上的精致妆容,洗成斑驳。

嬴湄不忍卒看,只好转望明月,偏明月不解人意,它一头钻入云里,在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投下重重的暗影。

作者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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