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汉指着方才的那位书生,道:“刘秀才亲眼见过张贴在城墙上的榜文,那上边说得清清楚楚。”
嬴湄看向书生,但见他慎重的点点头。为证明自己没有撒谎,书生又补充道:“皇城那里不单张贴有追捕姬冰的告示,还悬挂着威烈侯姬玉的头颅。”
嬴湄的心骤然一停,忽然,她拽住书生,一字一顿的逼问:“你何以肯定那头颅就是威烈侯?方才你们不是说,他掉到河里了么?”
瞧着对面女子几欲杀人的眼神,书生唬得脚都软了。他一面挣扎,一面道:“我也不知详情。听说,威烈侯的尸体被打捞上来时,已泡得肿胀,加之中毒,完全辩不出平常模样。不过,那尸体的左肩有箭伤,手腕上还系有一个玉蝶——据他身边的亲近人等说,最近一段时间,他天天带着那个。如果那尸体不是威烈侯,又能是谁?”
那玉蝶,乃是她和他的定情物!一雌一雄,一人一只,皆系在手腕处。二人曾指天盟誓:蝶在人在情亦在,双飞比翼永不辜负!如今,雌蝶还在,雄蝶却已翼断魂飞,独赴黄泉!
嬴湄恍若失了知觉,不言不语,只是呆呆坐着。忽然,她站起身,向外冲去。在讶异和担忧的目光中,她利索的翻上马背,飞驰而出。
风刮在脸上,如刀一般,可她不觉得疼!雪飘在脸上,寒彻肺腑,可她不觉得冷!她只想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许城门下,再看一眼她的玉郎!
不到一个时辰,她如愿赶到皇城。她没有看见两边凶蛮喝斥的士兵,也看不到熙熙攘攘的人群,她看到的,只有高悬在城墙上、早已面目全非的头颅。
玉郎,你知道么?湄儿来看你了!
一口热血蓦的冲了出来,全喷洒在地上。大地上白雪莹莹无垢,鲜血殷殷生红,点点血斑艳丽妖娆,仿若枝头上怒放的朵朵红梅。
嬴湄摇摇晃晃的翻身下马,脚沉如铅,犹步步前挪。她就想摸摸那悬在城楼上的头颅,如果可能,她还想将它抱在怀里暖一暖。
玉郎,你怎么可能就这样死了呢?瞧,骏马扬蹄,马声嘶鸣,你分明是稳居马上,搂着湄儿的腰,淡淡道:“如果不想让士兵知道你是女子,就不要挣扎,也不要大叫。如果你希望今晚的奇袭成功,现在就该节省力气,以伺后动。如果你怕我图谋不轨,或是玷污你清白,我即刻下马。”
湄儿不会大叫,也不能让你下马!能与你共骑一乘,遁着春风的轨迹,追逐翻飞的纸鸢,倾听你在耳畔的呢喃,看你倏然绽放的笑脸,那便是湄儿此生所能期望的最大幸福!
玉郎,如果葵水再一次忽如其来,湄儿该怎么办?湄儿该到哪里找一个如你一般,甘愿用自己的战袍为我遮羞的人?
你说过,若“姑母有甚不满,即便是无端生出事来,我亦有对策,万不叫你伤心烦恼”,玉郎,如果你觉得肩上的负担太重,完全可以分给湄儿承担。你知道的,湄儿不是柔弱女子,何时何地,都可以和你并肩而立。所以,你怎么能在湄儿还没被你娶进家门前,就被人算计了去?
玉郎,如果我们只相隔着千山万水,那不算什么。湄儿有手、有脚,还有脑,可以想出千百种法子来到你跟前。可是,你孤零零的站在奈何桥的那一边,要叫湄儿使什么法子,才可以飞越阴阳间的重重阻碍,与你再见?
玉郎,湄儿不敢奢望和你比翼双飞,但求你睁开眼,看一看湄儿!
恍惚中,姬玉萧萧落寞的身影渐行渐远,嬴湄心如刀割,只叫出“玉郎”两字,又一阵血花呛了出去。她重重的摔倒在雪地里,再没有爬起来。
玉郎,若不能与你长相厮守,那么抵地同眠,可否靠你更近一点?
——————————第一卷完!————————————
作者有话要说:星期天来看更新吧!
☆、第二十一章 病
初秋的傍晚,微风里含着夏的燥热。望乡的大路口上站着三个人,为首者,须发尽白,身子微微佝偻,却不失威严之气,恰是嬴恬。紧紧挨着他的,则是其妻姽婳夫人;想是岁月无情,昔日的绝色美人,两鬓染上风霜,眼起皱纹。旁边还有个蹒跚学步的两岁小娃,正口齿不清的叫唤:“美姨……美姨……”
嬴恬疼爱的抱起孩子:“小管子,是湄姨,你老叫不清楚,当心你湄姨回来,又掐你脸蛋。”
“瞧小管子这招人疼的模样,他湄姨才舍不得掐他呢。”姽婳夫人掏出手娟给小娃娃揩脸,叹息道,“说起来,咱们湄儿在这个年纪的时候,说的话虽然奶声奶气,却是清楚得不得了,就像玉珠相撞,脆得好听。若是湄儿也能如绯烟一般早早出阁,只怕咱们也抱上了亲外孙……小管子也有个玩伴……”
话语未了,泪珠便从她的脸颊上簌簌滚落。嬴恬何尝不是一样的心思,他低下头,闷了好一会儿,才道:“天意如此,又能怎样?”
夫妇俩黯然神伤,不约而同的想起六年前的往事。那时,嬴湄被家仆自许城带回,病势沉苛,昏睡不醒。请来的郎中满面凝重,诊断说她先天不足,虚长了高挑的外表,实则经不起操劳奔波,现下伤神损心,命在危矣。郎中一面开药方,一面嘱咐他们预备后事:万一药方无用,便只能借白事一冲,或许能挽得性命。
这番话如五雷轰顶,嬴氏夫妇心神大乱,惟抱女痛哭。之后,他们一边周全照顾女儿,一边多方延医请药,许是苍天垂怜,一个月后,嬴湄终于苏醒过来。又经过三个多月的调养,嬴湄虽病蔫蔫无甚气力,但总算能下床走动。
眼见父母连月来劳心劳力,在忧惧中竟致衰老了十余岁,嬴湄深感内疚。她强忍哀伤,宽慰父母道:“事已至此,再悲痛下去,不过是白白损身而已。想从前始皇帝嬴政少年听政,李斯以布衣身份巴结上当时的丞相吕不韦,好不容易才得到赏识,偏又逢吕不韦大祸临头,因受牵连,竟被驱逐。他慷慨言论,以一道《辩逐客书》说得始皇帝心回意转,收回成命;其后更是飞黄腾达,不单官至丞相,他的五个儿子也都尚公主为妻。然便是这样的权臣之精,犹逃不过宦官赵高的陷害,落得五马分尸的下场。比之于他,无论才干还是权谋,无论处世还是洞悉世事,玉郎皆远远不如……女儿想明白了,是自己命相浅薄,没那福气与玉郎配对成双……从今后,女儿不悲不叹,自当振作。望爹娘也一样,勿以女儿为念,也万不可再为此事劳神伤心。咱们便如从前一般,安安静静的过日子罢了。”
女儿能自己走出“哀莫大于心死”的困境,嬴恬夫妇喜出望外,自然一切顺从她意。果然从此后,嬴湄一日好似一日。嬴恬夫妇谨记郎中告诫,不敢让女儿再持家务。嬴湄依从父母,着意栽培管强和绯烟,让这小夫妻俩一人主外,一人主内,渐渐挑起大梁。
嬴恬夫妇这才放下心来。然他们又觉察到女儿虽言笑如常,但一双星眸,往往在低垂间,蒙上抹不去的阴影;从前充溢全身的风发意气,亦荡然无存。夫妇俩常暗自垂泪,惟盼女儿能再遇良人,彻彻底底的走出姬玉的阴影。
仿佛是天遂人愿,嬴湄十八岁那年,从晋国来了一批特殊的客人。为首的青年公子,二十出头,相貌俊美,一举一动,自是卓尔不群,让人望而敬畏。
嬴氏夫妇心下且喜且惊,忙好生款待。从始至终,这公子都和颜悦色,斯文有礼。流连望乡其间,他不是与女儿谈古论今,便是抚琴作诗,甚为和谐亲密。
姽婳夫人满心欢喜,私下询问女儿,方知此人乃晋国皇帝司马炎。
姽婳夫人方寸大乱。她听说晋国等级森严,婚嫁时尤其讲究门当户对;以嬴家的门楣看来,她的湄儿充其量只配做晋宫中的低等嫔妃。她只此一女,岂能让湄儿遭此大罪?
嬴湄瞧出母亲的忧惧,笑道:“娘,女儿又不是倾国倾城的佳人,家势也没高贵到足可让帝王另眼相待;这晋帝远来望乡,可不是垂青你女儿。他不过是藉由女儿之口,探问两位老友的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