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亦代 To 黄宗英 ( 1993年10月3日 )
亲爱的小妹:
收到你30日的信,是什么事使你如此烦心,竟然彻夜不眠?是我香山之行的提议使得你不安了吗?其实我只是个想法,如果你不同意,我也决不会强迫你的。我不是要18岁那样的make love,我要的是你对我的温存。须知我已是多年没有得女性的温存了,而这也是对我的爱抚。我究竟已是80老人了,开起座谈会来总是要我第一个发言。至于make love,正如你说的It’s impossible。如果能有一次使我满足,我也要烧高香了。你会失望的。因为这想法我只是安慰自己而已。我对自己也许有奢望,但只是梦呓而已,你该可怜我。
现在我住的比三不老已有天渊之别,我曾经写过一篇“谈新居”来讴歌她。何况新居还带来一个你,这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我只有庆祝自己的福气,哪敢嫌她寒酸。我是要使你除了我的爱之外,你有更多安适,这样可以补缀你那受苦的一生。这“七重天”将会使我们老树开花,重新焕发我们的青春。
今天我起来是不过4∶20,因为我的表去修了,临时带了一只表,表面CPAC,表示12,3,6,9点钟,我糊里糊涂看错了。我突然醒来,想着你,就再也睡不着了。也许这时你也醒来,你在想念我。
昨天是我忙碌的一天,早上把《 外国文艺 》第4期那个长篇哥伦比亚戴桑·胡利奥的长篇《 “狼群”酒吧 》读完,的确有新的写法。到了10∶30便和冯陶夫妇打的到五棵松冯浩家里去了。我居然走上了六层楼,当中他们逼着我坐在凳子上休息了二分钟,我坚持爬上去了,一点也不觉累。冯浩是收集邮票的,看了许多邮票差不多全世界的都有,几套兽类、昆虫、花卉的漂亮极了。是李春和冯英做的,一只烤鸡和蒸鲫鱼,好吃极了。喝了些安徽的石榴酒,饭后躺了十多分钟,醒来已快二时半,又打的到国际饭店,参加《 上海滩 》的座谈,晚饭,回家已11点多。刚好看上电视《 北京人在纽约 》,这就是我忙碌的一天。十点多就躺下了。在床上读着你的信。
关于电视的话,怎么能说你挑剔呢?阿姨是通情达理的,她都预备放弃看电视了。但是我不能亏待她,我已托人去买一只second hand 的彩色电视机,大概花三四百元吧,如果买不到就买一只新的黑白的。这事情你不提,我也已想到了。我怎能容忍在我们爱的生活里夹一个与我们毫不相干的人,竟只因为她要看电视呢?我每晚除了新闻联播( 这样可以减少我看报的时间 ),有好的电视剧或其它节目我才看,否则我还是看我的书,十时后即上床。你不要以为你挑剔,这是我应该做的,因为这是我们的权利。
你问我的那个作家,叫纳撒内尔·霍桑,是美国的小说家,也是美国文学的创始人之一。以前美国的文学是从属于英国文学的。他的代表作是《 红字 》( Red Letter,1851 ),他是美国文学中第一个注意心理描写的人,作品充满浪漫主义。他的短篇小说到现在还在发生影响。
这两天北京又暖和了,预告是天将晴和,你真该来享受北京秋高气爽的天气。这是北京最好的季节,也是看红叶的季节。我们一定去玩一次,好吗?但不住下,我已经给电话来的人,重申上午工作的要求了。你放心,我决不做你不愿做的事情,也决不会独断独行。我感谢你给我的爱,我只要你给我温存。深深地吻你。
二哥
1993年10月3日6∶05am
黄宗英 To 冯亦代 ( 1993年10月3日 )
哥:
你究竟从哪里、从什么时候起学会如此这般“花”人呢?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一字一句“花”我,不听,不听,看行动,看你是否能让我这记忆智商120分的女作家也能像你一样平均每天写作不少于500字。
我们家也吃了大闸蟹,我放弃了,但看Jenny吃那半斤多一只的蟹,津津有味地吃完,我也挺开心。张阿姨吃了半只月饼吧,反正买来买去送来送去的。我只吃点广式月饼还不吃那有火腿什么的,仿佛是吃错了,倒是已陪Jenny玩了两天了。昨天是带她看张乐平画展,凡画有三毛的她都仔仔细细地看。碰到了乐平的儿子、媳妇,画展的选择作品、陈列布局都挺好。乐平九泉有知应向彼岸的老友们夸耀了。
儿子阿劲转去天津、北京了,没来上海,但我和Jenny已“流浪”了三天,带着我们的随身物。倒是我大致收拾了赴京的行装( 翻了几只箱子,昨天,因担心他们来后,没地方、没时间铺开 ),如今只等在这“大致”里再选择了。二哥,我想还是多带些吧,因为不成套的旧衣,不多带难配。到了北京,真也不想甩掉你去摸不着门儿地买衣物,凑合着吧。
我不写了,我收拾东西去了。收拾完了,我看还能不能挤出时间写点儿东西。乖,听话,我很快就来了。吻你我的陌生的新郎,是的,是陌生。
妹
1993年10月3日
第五部分情书(7)
冯亦代 To 黄宗英 ( 1993年10月3 … 4日 )
小妹:
我封上信,你的电话就来了,这是我意想不到的,所以有些喜出望外,亲爱的人,我现在只能听你的声音来疗我对你的饥渴,我想你呀!
忙碌的日程,已经到此为止,以后就闭门家里坐了,要写文章——《 读书 》明年第一期的“西书拾锦”,这是十二月要发稿的,怕那时忙,先写好了备用。你放心,不要牵记。
刚才的电话,你的声音低了,幸而很清晰,所以我还是听清了,电话局大概在妒忌我们,但他们想不到我是顺风耳。今天我不会出去的,有人来找我也要他另日来,我要静下来,做我的工作。但日程上也没有新的事要做了( 指出去的事 )。
昨天译文出版社的吴劳,给我寄来了《 巴黎的陷落 》、《 瓦尔登湖 》。这是徐迟的重译本,是写自然的经典散文,你来后一定要读的,另外两本孙大雨的《 黎琊王 》和《 奥赛罗 》,他的书能见天日,你有大功劳,我代老友向你致谢。这个书呆子不一定会想到给你寄书的,好在你来了就可看了。6∶43am,10月3日
昨天另一件高兴的事情,就是下午安娜的弟弟郑奇从合肥来了电话,他是合肥职工科技大学的校长,身体不好,可一直不让他退下来。他祝贺我并说不能来吃喜酒,从邮局小汇了钱给我,请我们的客。他是安娜和我培养大的。是个老党员,到过越南,打过仗。昨天只有收到两个电话,都是下午打来的。耳根清净。上海的一个老同学也来了贺信说:“恭祝新婚燕尔,老来有伴,既有照顾,又解寂寞,至少可年轻十年。希望来上海度蜜月,弟当发动校友会举行盛大庆贺宴会宴请切盼。”他还不知道你就在上海呢!
宗江前天告诉我,请你不要买火腿送他了,他已有好几只火腿了,但他说请你在你弄堂对门一家店里买Bacon( 外国火腿 )给他,他说不知这家店是否还开在那儿。他这次回来兴致很高。
我除了《 毛姆传 》未看完外,昨天开始读《 我的父亲邓小平 》。这本《 毛姆传 》写得不太好,只是事实的连缀,太琐碎,我是选着看希望了解的章节。
明天要叫孙女冯英回来给照料缝被头了。其实这个被胎虽是新弹,但棉花已经藏了几年了,算不得是新棉花,不过没有打成被胎,放在床上盖过,日子越来越近,我几乎什么都没有准备,有些要你来了之后做了。现在床只还缺两个木棉的枕芯。还要收拾出柜子一大格给你装衣服,大致如此,其他就等你来。
这里的天气特别好,明亮的秋天,不热也不太凉,好天气在欢迎你。“七重天”在等候你这个新主人,二哥在等候小妹,夫君在等候娘子,于是有一天你真个来了,便皆大欢喜。昨天没有收到你的信,大概你也在忙着打点行李。两颗不平静的心,就要合成为一颗安宁的心了。突然降临的喜讯,有些使我手足无措地沉入幸福感了。
吻吻你,搂搂你,亲亲你,我的好小妹。这是我唯一要做的事了。你和我一样高兴吗?等你的电?